什么事都没有那么简单不是那么简单,现在的餐饮和老板们的水都很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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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左,深圳往右》慕容雪村继《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描述真实的深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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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套,所谓这样的“深圳故事”只是许多人幻想出来的累积出来的传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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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振兴是肖然见过的最严谨的人。此人一年四季打着领带,头发永远硬硬地顶在头上,
绝不会有一根错乱,每天上班后都有个固定的程序:上厕所、擦桌子、倒水,然后朝对面的
陆可儿一笑。陆可儿跟他对面坐了两年,每天都会在8点28分左右收到这个笑容,误差绝不
超过一分钟。肖然有时开玩笑,说振兴啊,你晚上回家跟老婆上床,是不是也要讲究个程
序?周振兴不笑,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没有程序就没有效率”,陆可儿在旁边笑得直揉肚
  肖然一夜暴富,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老板当得一塌糊涂,君达公司开业一个月,他请周
振兴和陆可儿吃了27天。他酒量不行,喝上两杯就脸红,拍着周振兴的肩膀说咱们兄弟如何
如何,还提议要三人结拜,周振兴当大哥,陆可儿是三妹,“有福同享,有难,这个这个,
我自己当!”气概堪比关老爷。那时的肖然很还善良,尤其见不得别人受苦,谁多干了点活
他就过意不去,立马掏腰包打赏。有一次买复印机,人手不够,周振兴和一个民工费了吃奶
的劲才扛上楼来,扛得一身大汗,连衬衫都挂破了,肖然见了,顿生菩萨心肠,从钱包里掏
出120块钱,20块给民工,100块给老周,嘴里还不住声地道辛苦。那个民工骤然发达,欢呼
跳踉而去,这壁厢周振兴却不干了,他掸掸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把钱推回去,说这钱我不
能拿,你已经付我工资了,然后一脸严肃地警告:“肖总,老板不是你这么当的,你得注意
点。”当时韩灵和陆可儿都在,肖然自尊心大受其害,酸眉苦脸地反问:“那你告诉我,老
板应该怎么当?!”话音未落,只见周振兴轻拂云袖,漫卷长衣,大马金刀地走到桌前,挥
毫写下两个大字:权威,然后递给他,淡淡地说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你得有这个。
  几年后,肖然成了一个深居幕后的老大,一般情况下不会在公司露面,偶尔出现一次,
或召集会议,或商谈国事,从来都是表情坚毅、目如鹰隼、大步流星,不管跟谁谈话,他都
直盯盯地逼视着对方,似乎一直能看到人心里,再微小的漏洞都难以遁形。秘书刘虹第一次
进他办公室时,跟他说了不到两句话,手就一个劲儿地哆嗦。2000年一个内地的下野副县长
来应聘,往他的大班台上摆了一大摞证书,然后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光辉历程,肖然听了
几句不耐烦,奋然起身,哗地把证书全扫落地上,威严地喝问:“我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只
想知道,你现在能为我做些什么!”那县长登时呆若木鸡。收购凯瑞达之前,他搞了一个顾
问小组,请了很多专家教授,有次一个经济学博士给他上课,说这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交
易,交易不成只是价格不对,当时人很多,肖然冷冷地顶了他一句:“我现在要买你的命,
你开个价吧。”那博士张了张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按中国古人的说法,周振兴算是幸运的,才逢名主,马遇伯乐,赤兔马给了关老爷,这
都是小概率事件。但肖然自己也清楚,他这个伯乐其实是周振兴教出来的,没有周振兴,就
没有资产数十亿的君达集团,更不会有威名赫赫的肖老板。
  君达公司是日化行业的一个奇迹。从97年到2001年,公司膨胀了几千倍,有员工几千
人,注册资本一亿元,除了“伊能净”洁身香皂,还开发了“冰心雪肌”系列护肤品、“零
度香”香水、“娇滴”彩妆,每个牌子都卖得不错,在有些市场甚至超过了日化界的龙头老
大宝洁公司。2001年12月,公司在香港洲际酒店开董事会,散会后肖然跟周振兴一起宵夜,
眼望中银大厦高高的尖顶,心中慷慨顿生,朗声吟道:本是沿路打劫,不想弄假成真。这话
是朱元璋当皇帝后对刘伯温说的。周振兴往生蚝上挤了几滴柠檬汁,不动声色地警告他:
“别得意忘形呵,你比朱元璋可差远了。看看宝洁,人家光在大陆市场一年就销售一百多
亿,咱们呢?十亿都不到。”肖然被批评得心中冒火,当地扔下筷子,恶狠狠地盯着他,周
振兴毫不畏惧,继续抨击:“你能拿出手的充其量有七、八个亿,折算成美元,也就一亿左
右,还没脱贫呢。敢玩美洲杯帆船赛么?敢进五美分赌场么——你也就去去澳门,上上弗兰
克——拿着五百万美元一个的筹码,你腿肚子都要哆嗦吧?”肖然怒不可遏,拍案怒斥,说
我他妈再穷也比你富一万倍,你还是要靠我养活着,你算什么东西!周振兴笑,说一万倍太
夸张了吧,最多几百倍。肖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拿眼死死地瞪着他。周振兴跟他对视了一会
儿,突然叹口气,说我知道我该走了,今晚这些话,就算是临别赠言吧,你这几年变得太多
了,要冷静一下。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他迟疑了一下,“……我前两天给韩灵打了个电
话……她妈死了。”
  1997年6月底,韩妈妈到深圳看女儿,一到家就忍不住掉眼泪,说你才26岁,怎么老成
这个样子了?韩灵笑着安慰她,说创业嘛,肯定要累点,“不过现在好了,咱们有钱了,你
看肖然多疼我,给我买几千块的化妆品。”说完回头看了肖然一眼,肖然一脸谦虚的笑。韩
妈妈伤感完了,在屋里遛达了一圈,开始批评起他们的生活习惯来,说你看看你们这乱的,
哪象个过日子的样啊。然后郑重建议: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要个孩子吧,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啊。话刚说完,韩灵一下子低下头去,旁边的肖然轻轻抖了一下,脸象刷过的一样白。
  韩灵第二次打胎后大哭了一场。那段时间肖然一直在外出差,等回到深圳,她的肚子已
经很明显了,经常嘎嘎地恶心,按她的意思,这孩子一定要生下来,她身体一直不好,年龄
也不小了,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怀孕。肖然虽然很担心这孩子的血统,恨不能一把将它抠出
来问个明白,但证据不足,也不敢公开审判,只能在心里猜忌不休。生孩子毕竟是大事,他
考虑了好几天,还是决定要做掉,说创业阶段,啊,哪有精力去照顾孩子?“我们连婚都没
结,孩子生下来,户口怎么办?上学怎么办?你想让他当一辈子黑人啊?”说得韩灵无言以
对,呜呜地哭,第二天就跟着他去了医院。
  手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韩灵汗出如浆,整个人象是从汤锅里捞出来的,嗓子都喊哑
了。肖然在门外焦燥地来回乱走,心里象长草了一样,又担心又烦燥,担心韩灵的身体,烦
燥的是自己可能当了冤大头还不知道:他上次一走一个多月,谁知道这孩子是哪个王八蛋
的。好容易打完了,肖然横抱起韩灵要往外走,那个女医生站到他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看了
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造孽呵,“是个双胞胎。”肖然脑袋嗡的一声,低头看见韩灵双
眼流泪,有气无力地问他:“现在你满意了?”
  韩妈妈在深圳住了一个月,去了世界之窗、锦绣中华、大小梅沙,肖然也竭力尽孝,抛
下公司的事,带着丈母娘到处游览,香港回归之夜还带他们去沙头角看了焰火。说起韩灵小
时候的故事,三个人都笑。笑完了咂咂嘴,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临走前,韩妈妈郑重嘱
托:“肖然,你现在有钱了,可不能学坏啊,韩灵没有爸,我脾气也不好,她从小到大受了
不少委屈,你可不能欺负她。”肖然满口答应,说妈你就放心吧,我们感情好得很。说完抬
起头,看见韩灵正在内视镜中冷冷地看着他。
  韩灵幸福地打了两次胎,从此没了生育能力。这一点,她妈到死都不知道。
  韩妈妈死前的几个小时很清醒,摸着韩灵的头发,说你也别挑了,找个人嫁了吧,生个
孩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韩灵抓过她妈的手,脸上泪如雨下,说:“我知道,我知
  那时肖然正在澳门葡京酒店赌钱,不到一个小时输了70多万,输得他心烦意乱,走到回
廊上闷闷不乐地抽烟,眼前灯光闪烁,耳边笙歌悠扬,在一群金发碧眼的美女中间,肖然心
中一动,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低下头,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那时刘元正在筹备婚事,他的新娘翻出一张照片,不怀好意地问他:“这女的是谁?是
不是你的老情人?”刘元接过照片,看见十一年前的韩灵慢慢转过身,俏生生地站在花丛
中,对着他微微一笑。刘元放下照片,轻轻把新娘搂进怀里,说别瞎猜,“她只是我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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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是刘元事业最兴旺的一年,他们公司在马来西亚新建了一个生产基地,把他抽调
过去干了三个月,刘元受命于危难之中,鞠躬尽瘁,奋勇向前,三个月里招聘了四百多名员
工,建立了全套的管理制度,还抓了一个贼。日本运来的生产设备有巨大的事故隐患,试生
产不到两小时,接口电缆就烤焦了,滋滋地直冒火星,刘元没跟当地的皇军商量,果断地拉
了电闸,连夜向日本总部汇报,要求立刻派工程师进厂检修。事后刘元自己都有点后怕:如
果他再多耽搁半分钟,整套设备就要报废,那可是几百万美元啊。回国后,排行第二的日本
老板专程到深圳来看他,说我正在考虑如何奖励你,旁边的中国区总裁一个劲地对他眨眼,
刘元笑笑不理,对老板鞠了个躬,说身为公司的一员,这都是应该做的,我不要任何奖
  此老板经常跟日本皇太子打球,跟掌管金融财政的大藏省有很极深的渊源,他女朋友在
中国期间一直带着一副大墨镜,打死都不肯摘,原来此人是个万人景仰的大明星。刘元觐见
时没想到这个相貌猥琐的老家伙有这么大的来头,应对之处颇有失礼,但他明白一个道理:
越是不要,得到的就越多,所谓“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刘元没读过《孙子兵
法》,这招却也暗合了兵法的道理,叫作“要而示之以不要”。
  一个月后,公司在上梅林为他买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没有按揭,一次性付清,花
了将近六十万。搬家那天可谓是三喜临门,升官、置业,性病也治好了,洗澡时刘元搓着自
己的身体长叹,想我现在比99%的中国人都过得好,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刘元至今也不知道是谁把性病传给他的,他那段时间找了不下二十个姑娘,想起来每一
个都颇为可疑。到1996年,嫖客刘元对他的皮肉生涯已渐生厌倦,这事费钱劳力又伤身,严
重不符合经济原则。当热情一泻如注,无边的空虚潮涌而来,四壁冰冷,灯光黯淡,多年前
那张年轻而纯洁的脸就会沿时光飘飘而来,在身边忽远忽近地问:这是你吗,刘元,这是你
  此种孤独不可言说
  亲爱的
  执此冰冷之手
  让我们一起孤立无援
  这是校园诗人刘元一生中唯一发表过的诗,写于1989年秋天,名字叫《雨水飘落》。十
四年后,他在阳光酒店二楼的餐厅里对我说:其实没有哪只手可以握一辈子,是不是?过了
一会儿,他凄然一笑,说你不要把我写一个好人,你写肖然吧,“他已经死了。”
  他那时刚刚离了婚。
  刘元从马来西亚回国的时候,肖然正在发动他的第一次夏季攻势,“伊能净”在中央一
套日夜不停地轰炸,各地的订单象雪片一样飞来,每个人都在加班,周振兴连续面试了十七
个小时,招了27名销售员,每人发一万块钱,日夜兼程奔赴全国各地。那时候君达公司还没
有自己的工厂,肖然找陆锡明谈了三天,总算暂时解决了生产问题,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
大:他以成本价的双倍收购安尔雅生产的香皂,每次发货再多付总价10%的运费,光这两
项,陆锡明一年就可以赚几百万。
  所谓生意,其实就这么简单。到6月30号截止,伊能净共销售回款2400万,除去300万生
产运输成本,540万的广告,200多万的其他费用,还有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工资和税款,肖
然至少赚了一千万。周振兴说,老板,你该考虑两件事了:第一,建个工厂,不解决生产问
题,我们就永远受制于陆锡明;第二,买辆车吧,你是千万富翁了,再坐出租车就太不象话
  肖然的第一辆奔驰是老款的SEL560,车开到家的时候,他和韩灵都很兴奋,这可是奔驰
啊,两年之前,两个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肖然刚领牌,不敢开快,以每小时六公里的速
度开到南海酒店,花七百多吃了顿烛光晚餐,然后一直兜风到上海宾馆,韩灵看了一路,笑
了一路,笑得肖然柔情发作,探过身去在她脸上梆地亲了一下,韩灵幸福得差点昏死过
  那是他们的蜜月。肖然一生中唯一的、最后的蜜月。
  日,韩妈妈离开深圳的第九天。周振兴在新落成的君达工厂调试设备,陆
可儿在宝安跟两家供应商谈判,谈价格象吵架一样,老板娘韩灵给陆锡明送去了最后一张支
票,74万元,刚回到办公室,肖然就通知她:你被开除了,所有人都诧异地抬起头,韩灵一
时反应不过来,象傻了一样望着他,只见肖然满脸通红,低声怒斥:“你回家吧,你这个没
用的东西!”
  肖然跟安尔雅合作期间一直很憋气,陆锡明在两个月里把原材料的报价提高了60%,还
多次向经销商直接发货,根据周振兴的估计,这至少让君达公司损失了三、四百万。肖然暗
示过、恳求过、警告过,最后不惜以砍头相威胁,陆锡明丝毫不为所动,笑嘻嘻地回应他:
“狗吃了屎还得谢谢主人呢,肖老板,你忘了当初是靠谁起家的了?要知恩图报嘛。”肖老
板怒极,四环素牙咬碎,一脚踢翻椅子摔门而去,心中恨不能生撕了他。
  韩灵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身上脸上汗水直流,肖然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也有点
不忍,但一想起陆锡明那张可恶的狗脸,立刻又暴怒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付款之前
要跟老周通一下气,你,你,”他忽然找不到词了,“你 *** !”
  韩灵她妈刚走九天。九天前,她一脸慈爱地对肖然说,韩灵受了不少委屈,你可不能欺
负她。肖然微笑:“妈,你放心吧,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会好好对她的。”
  韩灵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低着头静静地做事,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她看了他一眼,默
默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来,眼圈已经开始发红。办公室不是吵架的地方,
韩灵强忍悲愤,一声不发地把东西收拾好,转身就往外走。肖然几次想叫她,张了张嘴,最
终还是没叫出来。韩灵下了楼,走进喧嚣杂乱的蓝园公寓,一对情侣偎依着从旁边走过,她
看着看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慢慢地流了下来。
  那时刘元刚演讲完,拍拍手走下台来,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仰慕地看着他,说你讲的真
好,咱们交换一下名片吧。刘元双手接过名片,嘴里念道:“赵捷?”赵捷含笑点头,刘元
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感觉心轻轻跳动,脑袋里微微有点恍惚,好象又回到了1989年的迎新
会场,那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午后。
  那年他20岁,穿25块钱的牛仔裤,9块钱的T恤衫。在宏观经济学的课堂上,他提笔写下
一首情诗,名字叫《雨水飘落》。
  亲爱的,执此冰冷之手,让我们一起孤立无援。
每天坐车偶尔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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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试了,好象不行。注册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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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陈启明喜欢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夕阳西下,夜鸟盘旋,校园里漂浮着一层玫瑰
色的雾气。电影要开场了,情侣们手拉手走进礼堂,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又抱又啃;舞厅里音
乐响起来了,女寝楼下站满了衣冠楚楚的男士,有的焦燥不安,有的故作潇洒,年轻的心中
激情飞扬。温馨而朦胧的夜色里,爱情就象环绕周遭的空气,无处不在,随时可能发生。而
陈启明却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眼前人影舞动,草长花开,指缝里烟头一明一灭地闪着,象
天空最远处的星光。坐得够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路灯柔和地照
下来,他脸上表情幸福而又迷惘。
  你挺勇敢的。孙玉梅走进204,打量了一下脏乎乎的四壁,一脸温柔地对陈启明说。
  陈启明不好意思了,扯过一件脏衣服擦了擦凳子,结结巴巴地说:“孙玉梅,你坐你坐
你请坐”,嘴象漏了一样。邓辉憋不住,趴在上铺嗤地笑了一声,笑得陈启明满脸通红,象
被谁扇了一耳光。
孙玉梅笑吟吟地看着他,陈启明手足无措,脑袋象被泥巴糊住了,一句话也想不出来。过了
半天,孙玉梅站起来,说我住316,你有空来找我玩儿吧,都是河北老乡,咱们可连话都没
  那是1989年,陈启明一生中唯一的英雄年代。七年之后,他象个童男子一样扭扭怩怩地
问:“我当初要是勇敢一点,你会怎么样?”孙玉梅舔了舔娇艳欲滴的双唇,不屑地斜着眼
看他,陈启明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就是问问。孙玉梅笑了,用腿碰碰他
的膝盖,落落大方地建议:“启明,我们上床吧。”
  陈启明立时傻了,象根桩子一样戳在那里,心中雷声滚滚轰响。
  那时黄振宗快一岁了,爬得飞快,一见到他妈就咩咩地叫,象只没毛的小羊羔。黄芸芸
逗他:“说,你是妈咪的小狗狗”,小狗狗跟着学:“狗~~狗”,黄芸芸乐不可支,操一口
蹩脚的洋泾浜国语继续教育:“说爸爸,爸爸是个大学生!”小狗狗不学了,四手四脚地爬
开,黄芸芸颠颠地跑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小狗狗舞动着两条肉乎乎的小胳膊,抓得她头
  你如果不高兴,就让他跟你姓吧,黄芸芸说。
  陈启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呼地把儿子举到头顶,黄振宗五肢抖动,在空中哈哈大
笑。陈启明用额头碰了一下他的小鸡鸡,说给爸爸香一个,黄振宗乖巧地嘟起嘴,在他脸上
“奔儿”亲了一下,陈启明笑了,踮起脚,象跳芭蕾一样转了个圈,看见黄芸芸斜靠在门
上,说你玩女人我不管,但别忘了,她笨拙地笑了一下,“咱们有个儿子。”
  黄振宗周岁那天,黄村长仁发在华海大酒楼摆了四十多桌,黄芸芸的姐姐姐夫、七大姑
八大姨都来了,红包收了满满一箩筐。酒过三巡菜到王八,黄仁发抱着孙子举行抓周仪式,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只见黄振宗双管齐下,左手捉住一张百元大钞,右手抄起一朵塑料花,
在他爷爷怀里又跳又蹦,笑得嘎吱有声。黄仁发乐得脸上老皮脱落,陈启明在台下笑得也是
双眼一线,想这小子是个人才,又好钱又好色,不愧我的种。正美着呢,裤袋里的手机突然
急促地响起来,一座的目光都注视着他。陈启明走到门口喂了两声,没有回音,正想挂机,
听见孙玉梅象叹息一样问他:“你在哪里?我想你。”这时满堂彩声,人人开怀大笑,陈启
明回过头来,看见黄芸芸正半笑不笑地望着他,小眼睛里光芒闪烁,似有深意。陈启明挂上
电话,默默地往回走,笑声更响了,包间里声浪震天,一片欢声笑语之中,陈启明忽然悄无
声息地抖了一下。
  我爱你,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孙玉梅摸摸他的脸,清亮的月光下,她象天使一样美丽。陈启明闭上眼,听见她怜惜地
说,“孩子”,她说,“可怜的孩子,别难过了,这是我们的命啊。”
  那是1997年6月,小梅沙。月亮滑进云层,海面上波光闪烁。一片静谧之中,陈启明忽
然翻身而起,一把将孙玉梅搂过来,象老虎一样在她脸上又咬又啃。啃着啃着,月亮出来
了,孙玉梅睁开眼,看见一滴眼泪正慢慢地从陈启明脸上滑落下来。
  那夜月光如水,远处的深圳沉沉入睡,这是小梅沙,离深圳还有二十公里。
  从96年到97年底,陈启明在孙玉梅身上花了不下50万。孙玉梅说裙子旧了,他一次就给
她买了四条新的;孙玉梅说你这手表真漂亮,他二话不说就去东方名表买了块劳力士,2万4
千块;孙玉梅说服装生意挺来钱的,他第二天就到女人世界买了两节柜台,十六万多。1998
年6月23日,孙玉梅大义凛然地质问:“陈启明,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一分
钱?”陈启明立时傻了,象根桩子一样戳在那里,心中雷声轰响。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深深
地低下头,说没错,你从来没跟我要过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犯贱”。
  那时肖然正在华南卫视参加广告竞标,八点档组合套餐标价350万,肖然举了两次牌还
是没能拿下,周振兴说算了吧,都600万了,有这个钱我们还不如上中央一套呢,肖然悻悻
缩手,喝了一口水,扭头看见了卫媛。
  卫媛那年二十二岁。她站在一排摄影记者中间,象梅花鹿一样骄傲地昂着头,脖子上一
条红宝石项链格外抢眼,一个月后,肖然陪她逛香港周大福珠宝店,看见那款项链就挂在橱
窗里,标价十七万港币。
  迎着肖然的目光,卫媛轻快地眨了眨眼,肖然笑了,卫媛也笑了,夕阳斜斜地照进来,
她脸上的笑容象暗夜乍放的鲜花,美丽、娇艳、如此迷人。
  那时韩灵正在家里翻看照片,夕阳斜斜地照进来,屋里空旷而孤清。韩灵懒洋洋地躺在
沙发上,看几年前的那个自己在不同场景里频频挥手,频频微笑,目光中幸福满溢。还有肖
然,在校门口、在花丛中、在海边山上,搂着抱着依偎着,每个表情都那么温柔,那么甜
蜜。有一张是她和肖然的合影:肖然横抱着她坐在石凳上,笑得两眼弯弯,她的头仰着,嘴
巴半开半闭,好象正在说着什么。韩灵看着,忍不住笑了一下,抬头看看空旷而孤清的家,
仿佛又听见了当年的声音。
  你知道吗,肖然贴着她的耳朵说,“抱着你,就象抱着自己的小女儿。”
  那时黄振宗会走路了,黄芸芸笑嘻嘻地跟他商量:“小猫猫,你跟爸爸姓,叫陈振宗好
不好?”小猫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她。黄芸芸牵起他胖乎乎的小手,在客厅中央慢慢走
步。电话响了,黄芸芸过去接听,小猫一个人蹒跚了两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黄芸芸急
了,扔下电话就往回跑,还没跑到身边,黄振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黄昏了。夕阳西下,夜鸟盘旋,在多年之前的校园里,陈启明正孤独地坐着,表情忧
郁,眼神迷茫,守望他今生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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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4室六个人,老大张俊锋来自甘肃武威,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爱洗澡,袜子脱下来
可以做蚊香;刘元睡他下铺,四年里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居然长了个鼻子;肖然和范越
睡门边那张床,大一那年他俩经常在一起踢球,12年后,后卫肖然富若帝王,前锋范越下岗
后开了间小吃店,有一天消防大检查,要封店,他抡起马勺打倒了两个,要跑没跑掉,当着
老婆孩子的面被打了个半死,然后判了三年;陈启明和邓辉在另一张床上,有一天熄灯后,
邓辉穿着裤衩跳到屋子中央,说哥哥们,开会了,我们来谈理想吧。
  十五年后,他们回忆起那个冬夜,谁都记不起肖然说过什么。刘元说他要当官吧,好象
最低也要当个部长;陈启明说不对,我记得他说要当老师,栽得桃李满天下;争了半天没争
明白,最后拨通了邓辉的手机,邓辉在电话里言之凿凿:“他那时就想当亿万富翁!你们忘
了?他还说要跟比尔盖茨掰手腕!”陈启明对着电话骂了一句,说王八蛋,你胡扯什么,那
可是1987年,还没有比尔盖茨呢。说完他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了半天,刘元的脸慢慢白
了,眼眶乌青,瞳孔放大,幽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他怕冷似地缩了缩脖子,象是有个人在他
背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十五年了,那个死者的理想,已经无人记得。
  陆可儿放在人群中也算美女,但一跟卫媛站在一起就成了孔雀身边的老母鸡,脸不如,
腰不如,毫无光彩,为此她隐隐约约地有点恨她。卫媛身高一米六九,前凸后撅,引人鼻
血,脸蛋长得也漂亮,每次在电视上看见华南卫视那位著名的美女,她就报以冷冷地一声
嗤,说她其实一点都不漂亮,如果不是跟某某人上过床,她哪会有今天?肖然逗她,说你是
吃醋吧,你是不是也想跟某人上床,结果人家没理你?卫媛不生气,还有点骄傲,说我只让
他看了看,就当上了主持人。肖然一下子厌恶起来,光着屁股走到窗前,眼珠子几乎能把玻
璃瞪破,就在这时接到了陆可儿的电话。
  陆可儿嘻嘻地笑,说老板,你是不是正在温柔乡里啊。
  98年的肖然还没请保镖,也没有那么大的威严,尤其在周振兴和陆可儿面前,根本摆不
起架子来。他笑了笑,说不要胡说,什么事?说吧。
  陆可儿笑个不停,说我跟华南卫视的胡振华聊了一个下午,他说你的主持人女友是个烂
人,人尽可夫啊,老板,你小心身上长大疮。
  肖然警惕地看了一眼床上那堆白花花的肉,冷冷地回应:“你深更半夜打电话就为说这
  陆可儿咯咯一笑,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听起来格外遥远,说当然不是,你来医院看看
吧,“你老婆出事了。”
  每年麦收和春节之前,都是深圳的刑案高发期,这个城市70%以上都是暂住人口,民工
们汗流浃背地干一年,赚的那点钱还不够肖然吃一顿饭的,如果遇上黑心老板,干完了活不
发钱,门一锁跳墙而去,连根毛都找不到,那就真成了杨白劳,想回家都回不去。既然这城
市背弃了我,那就在告别前将它洗劫一空。所以每年这两个时候都会发生一些特别恶劣的案
件,黑暗的角落里总有人逡巡而动,逮着机会就下死手,抢了东西再捅上几刀,让那些高贵
的鲜血流出来,涂满这城市每个肮脏而黑暗的角落。
  肖然赶到医院的时候,韩灵正躺在床上哆嗦,陆可儿和周振兴都在,看见肖然进来,他
俩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韩灵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象块凉粉一样抖了一会儿,
一头扎进肖然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韩灵算是幸运的,胳膊划了个血口子,脖子上有块淤青,此外没有别的问题。但这件事
给她留下了个后遗症:一到晚上就不敢出门,蜷缩在床上,听见风吹窗帘都会哆嗦。直到肖
然死后,这毛病才不治而愈。那天她从西丽湖墓园回来,绕着四海公园走了很久,夜很黑,
天上星光明灭,走到当年出事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她曾经的家,那里依然灯火辉
煌,向前看看肖然生前的豪华别墅,那里已经空无一人。韩灵站了一会儿,终于哭了,漆黑
的夜里她泪如雨下,想起肖然四年前说过的话:别怕,没事了,我在这儿呢,他把她紧紧抱
进怀里,“我还疼你,不要怕,不要怕……”
  他是真心的,韩灵说。我抬头看看她,她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我从来没恨过他……
他给我留了一千万,不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不能这么写,你不知道,”她眼圈突然红了,
转过身去擤了一下鼻子,过了足有一分钟,她幽幽地说:“你不知道他温柔的时候有多么
  我正试着描述这些人的生平,在写作过程中,我时时能感觉到有一种强大的、悲怆的东
西包围着我,生者和死者都在场,一切都象是偶然,一切又象是预先排演好了,人间种种,
不过是这出戏的一个过场。而谁将是最后的谢幕人?
  肖然死后,再也没有人恨他。陆锡明说他至少帮我赚了两千万,我怎么会恨他?赵伟伦
说我只不过判了十年,出来后照样有机会好好做人,他呢?连命都丢了;陈启明说他生前是
我的兄弟,死后仍然是;刘元叹口气,念了两句诗:“金樽已空梦未醒,繁花开处血斑
斑。”然后转过头,目光灼灼地问:你懂么?
  金樽已空梦未醒,
  繁花开处血斑斑。
  2001年底,肖然在粤东一座无名小山上求到这两句诗,当时无人能懂。一个月后,他悄
悄立了一份遗嘱,任何人都不知道。那时他正处于事业的巅峰,声名远震,富比王侯,但在
心里,他是不是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
  韩灵被抢后得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整夜整夜地失眠,一合上眼就感觉眼前有人,头
发一把把地往下掉,就露出干枯的、没有光泽的头皮。有一天肖然很晚才回来,看见她勾着
头坐在地上,头发披散着,一声不发。他说你怎么了,要睡到床上睡去。韩灵没有反应,他
上去推了她一下,韩灵象根木头一样应声而倒,肖然慌了,冲到床头要打急救电话,这时韩
灵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说肖然,她双目流泪,说肖然,我要回家。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肖然朦胧入睡的时候,听见韩灵在耳边轻轻地问:“肖然,我走
了,你会不会想我?”肖然一下子睁开眼睛,说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天都要亮了。韩灵
叹口气,啪地关了灯,屋里一下子黑了下来,寂静而空虚的黑暗中,韩灵听见波涛翻卷、风
过树稍,整个世界充满了悉悉索索地声响,她闭上眼,身体用力地蜷缩着,朦朦胧胧中,那
只粗大的手又伸了过来,“不要叫!”那只手把她的嘴捂得死死的,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你要敢喊,我就一刀捅死你!”
  韩灵的心急促地跳动,想喊,喊不出声,想挣扎,但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那只手
开始猥亵地在她全身上下乱摸,韩灵哭了,就象在多年前那间简陋肮脏的电影院里,她胸口
压着巨石,看见梦里的自己浑身冰凉,孤单地哭泣。
  那天送韩灵到医院的是一对情侣,他们宵夜回来,在黑影里亲热了很久,然后依偎着慢
慢往回走,走到一个小山包旁,听见上面悉悉索索地响,那姑娘有点害怕,紧紧抓着男友的
胳膊,小伙子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转过身对她说,走,上去看看,那好象是个人。
  韩灵。韩灵趴在一片长草之中,手脚都捆着,嘴里塞着一大团芭蕉叶,正一点点地往山
下挪动。那姑娘尖叫一声,一步蹿到男友身后,死死地搂着他的腰。小伙子壮起胆子,伸手
把那团树叶揪了出来,韩灵下巴拄地,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说:“救……救命啊。”
  救命啊,卫媛笑嘻嘻地说,你要吃了我啊?肖然不理她,一把将她扔到床上,三下两下
脱了衣服,凶猛地扑了上去。
  月亮出来了,光华如水,清辉洒遍,人间象洗过的一样,清新洁净,处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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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阳强仔十一点钟醒来,象往常一样,抽了一根红塔山才起床。洗脸的时候用力大了
点,胸口的刀伤又在隐隐作痛,他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砍他的东北佬,还是骂
自己不小心。那一刀其实本可以躲开的,要不是四眼兵在旁边碍事,他绝对有信心在东北佬
出刀之前就把他打倒,一个漂亮的组合拳,左直拳、左摆拳、右钩拳,东北佬象个麻包一样
直飞出去,再跟上一脚,他的皮鞋可是特意订做的,前面有一圈钢板,一脚就能让他做不成
  潮阳强仔不算大人物,道上比他威风的有的是,但他认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出来混嘛,只要不怕死,敢打敢冲,谁都会敬你三分。再说潮阳强仔也懂规矩,不偷不抢,
不捞过界,该收的收,不该收的一个子儿都不动,上次那个湖南佬约他去嘉华不夜城收钱,
那是谁的地盘,赫赫有名的白粉达啊,去不是找死吗?最后怎么样,湖南佬断了两条腿,讨
饭都不能在深圳讨。
  在楼下的茶餐厅喝了一壶铁观音,吃了两笼虾饺、一笼干蒸,潮阳强仔感觉自己浑身都
热起来,四眼兵打电话说姓赵的条子有个事情,问他做不做,他砰地把茶杯墩在桌上,粗声
大气地骂了一声“丢”,说当然做,赔钱都要做,不跟条子拉上关系,咱们混一辈子都是小
  姓赵的条子跟他有点小小的渊源,1995年刚来深圳时,停车场一场大战,潮阳强仔有了
点小小名声,但也蹲了十五天的班房,姓赵的那时还只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挺和气的,问
了两句就让他走了,没打没骂,还丢了一根烟给他。后来在不同的场合又打过两次照面,姓
赵的问他混得怎么样,还警告他别干违法的事,说“让我逮到,你就惨了。”不过脸上笑嘻
嘻的,一点警察的架子都没有,他当时就想,此人将来必有大处,气派不一般啊。
  赵伟伦还和当年一样和气,指指中间的平头,说这是肖老板,潮阳强仔和四眼兵赶紧作
揖,赵伟伦笑了笑,拿起皮包,说肖老板找你们有点事,你们谈吧,我回局里去了。肖然斜
着眼看了看赵警督,脸上有点微微的笑意。门关上后,他摆摆头,周振兴从包里拿出几摞钞
票,齐刷刷地码在桌上,肖然说这是五万块,不用杀人,不用动刀动枪,你们送一个孩子回
  这是肖然对付陆锡明的第二招,18个小时之后,他给陆锡明打电话,说陆总,听说你儿
子成绩不错啊?陆总一下子软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说肖然咱们有事好说,有事好说,
你别动我儿子。肖然爽朗地笑,说我只是找人送他回家,深圳车这么多,小孩子一个人回家
不安全啊。陆锡明满头流汗,听见肖然淡淡地说:“这事就算过去了,封你厂的事,你自己
应该能解决,我再给你两百万,也不算亏待你。但你要是再用我的牌子,我会多找几个
人,”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一字一句地说:“送你儿子,回家!”
  那是肖然第一次跟道上人接触,几年之后,潮阳强哥成了珠三角一带有名的豪杰,过江
猛龙威到海,连香港澳门的事他都能插上一腿。肖然死后第三天,他带了四十多个人去祭
他,一色的黑西装黑领带白衬衫,酷似香港电影里的黑帮集会。强哥顶着一副大墨镜,脸上
阴阴的,看不出是悲是喜,他摸着肖然的遗像默哀了半天,然后斩钉截铁地说:“生前事,
你罩我;身后事,我罩着你!”四十多条大汉同时鞠躬,强哥分开人群大步往外走,鸦雀无
声的灵堂里,肖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面色平静,神态淡然,瞳孔微微有点收缩,似乎正
在怕着什么。
  收拾了陆锡明,君达公司开始步入它的辉煌期,1998年7月,君达公司增资,注册资本
从一百万增到五千万,作过几天生意的人都知道,大陆公司的注册资本大多都是假的,到处
挪借一下,一验完资就纷纷撤走,但君达公司这五千万可是扎扎实实的硬通货。那时“伊能
净”香皂卖得正火,等在厂门口的货车每天都有十几辆,钞票象流水一样滚滚涌来,肖然自
己也很得意,有一天下班后跟周振兴和陆可儿吃饭,说现在公司帐上闲钱都五千多万了,咱
们想个办法把它花了吧,人闲着不要紧,钱闲着可就是罪过。
  那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最后上的龙虾粥又香又糯,但谁都没心思吃。谈到投资,陆可
儿十分兴奋,从房地产、餐饮一直谈到贩卖珠宝钻石,周振兴泼冷水,说“你对珠宝行业了
解多少?除了你脖子上的项链、指头上的戒指,你还知道什么?”然后给陆可儿上课,说你
知道南非的戴比尔斯公司吗,人家垄断了全球钻石市场的80%,你是不是准备打垮它?肖然
计划把东北人参包装后向全球出口,说东北人参并不比高丽人参差,但中国人一麻袋一麻袋
地往外卖,跟萝卜没什么分别;而韩国人却给每根高丽参套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同样都是
萝卜,人家就卖出了肉价钱。周振兴叹气,说老板,你这五千万赚得不算困难,但听我一
句,要赔进去就更容易。“商场如战场,没看清形势就在里面放空炮,这仗还怎么打?”肖
然说那依你应该怎么办,周振兴卖关子,笑着说这个这个,我早就想好了,明天开会时再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周振兴才是君达公司真正的核心。从97年公司创立开始,在生产、销
售、创意策划、财务管理,哪方面他都有出不完的主意。日化行业提起“冰心”和“零度
香”这两个牌子,人人叹服,说肖然简直是个创意天才,即使在君达公司内部,也没有几个
人知道实情,这事被当成肖然的神话口口相传。只有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才会有人提起,
说周振兴才是这两个牌子真正的创始人,那时的肖然还只想着卖萝卜。
  “冰心雪肌换肤霜,冰雪聪明的选择。”
  “真爱无香,零度香香水,只为上等人拥有。”
  提出这两个创意时,周振兴和陆可儿激烈地争论了半天,陆可儿坚持认为“冰心”侵犯
了著名女作家的名誉权,“万一人家告我们怎么办?”那时阳光普照,周振兴站在阳光下,
一身金光,宛如佛祖现世,说第一,巴不得他告我呢,冰心家人状告君达公司,这是多好的
广告啊,他不打官司我都要鼓动他打;第二,就算我们败诉,大不了老板掏个一两百万,有
钱还怕搞不掂?肖然拍案而起:“说得好!卫生巾敢叫舒婷,生发水敢叫黑泽明,我化妆品
还不敢叫冰心?就这么定了!”
  这就是所谓的品牌策划。到2001年,“冰心”系列产品已经取代了“伊能净”,成了君
达公司的最重要的品牌,在华东和华南市场,“冰心”系列产品的销量直逼宝洁的玉兰油,
它的成功模式成了业内典范,引得众厂家纷纷效仿。“零度香”也是炙手可热,法国一家著
名的香水公司久攻大陆市场不利,找肖然谈,想收购这个品牌,开价六千万人民币,肖然指
了一下旁边的周振兴,说这个牌子是他创的,你们问他吧,一群洋鬼子纷纷转过头来,周振
兴严肃地思考半天,象李嘉诚一样伸出了惊天一指,说:“一亿美元!”洋鬼子们鼻子都吓
歪了,周振兴笑笑,按了一下电视遥控器,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屏幕上的卫媛香肩半露,
长发飘飘,对众人灿烂地笑着说:“真爱无香,一生拥有。”
  经商就象做游戏,比的是智商。这是周振兴的名言。离开君达公司后,他在蛇口办了一
所贵族学校,从此不再涉足日化业。2003年初,陆可儿加盟广州天晴集团,向老板叶明开力
荐周振兴,说拉此人入伙抵得上两个亿。叶明开亲自给他打电话,开口就是天价:年薪五百
万。周振兴没说话,眼望君达公司最早的住处,轻轻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挂了机。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六年前他跟着肖然上楼,那时他还是一个穷光蛋,六年后,他身家
千万,而当年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早已变成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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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你一个亿,你会怎么花?
  吃要不了几个钱,最贵的班尼岛血燕,不过一万多港币一碗,而且不见得比五块钱的双
皮奶好吃;身上的行头也花不了多少,范思哲、阿曼尼,进商场就能买到,不算稀奇,只供
订做的K-bons,全身上下买齐了也超不过两百万,几万美元的劳力士不见得比西铁城走得更
准;那就买车买房吧,劳斯莱斯银影、银羽,本特利红章、雅致,几百万总能搞掂;想买劳
斯莱斯的银色幽灵,光有钱恐怕还不行;悍马很威风,但开着就跟卡车似的;香港有价值数
亿元的豪宅,说到底不过是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肖然说,钱不过是个数字,启明,过年了,
咱们去澳门玩两把。
  那是1999年春节,三个月前,韩灵永远地离开了深圳。那次澳门之行,陈启明输了六万
多,输得心里怕怕,拒绝再玩;肖然在押百家乐,每输一次,他就加倍地重押,到凌晨三点
多,乖巧的侍者帮他提着一大堆筹码去柜台结算,共赢了一百九十多万,肖然一高兴,甩手
给了一万元小费。赌场经理注意他很久了,这时点头哈腰地过来打招呼,说阁下手气真好,
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下最好的房间,希望借您的运气为本酒店增光。肖然第一次被人称呼“阁
下”,有点找不着北,转头对陈启明感慨道:“你看看,这资本主义就是好啊。
  从那以后他就迷上了赌。在死前的三年多时间里,谁都不知道他输了多少钱,陈启明估
计有几百万,陆可儿说最少两千万,周振兴伸出一只巴掌,说光我知道的,就不下这个数,
“他已经疯了。”
  肖然发财后有很多忌讳,别人坐过的椅子他不坐,怕染上晦气;开车走在路上,别的车
要是敢故意别他挤他,他就一脚油门直直地撞上去,剩下的事,打个电话让赵伟伦来处理就
行了;跟谁见面都不握手,有次在浙江见一个副市长,对方满脸堆笑地伸出手,说肖总,幸
会幸会,他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一屁股坐进沙发,愣是让市长大人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最
后一脸尴尬地缩了回去。
  他只算个衙役,肖然说,不配握我的手。
  从99年开始,肖然变得十分迷信。君达公司搬家前,他花十五万港币从香港请了一位风
水大师,在深圳到处察勘地形,楼层、朝向、位置,没有一样不讲究,陆可儿本来在他右侧
的办公室,大师说陆可儿是土命,他是金命,“土克金,一世艰辛”,他就让陆可儿搬到离
他最远的那个角落。高薪从中兴公司挖来的财务总监,就因为大师说了句“此人是个衰命,
走到哪里衰到哪里”,他就立刻炒人家的鱿鱼,为这事跟周振兴闹得很不愉快。肖然用一句
话就把他说服了:“你可以不信命,但不能不信我!”周振兴沉默半晌,点点头说:“我想
通了,在君达公司,你就是所有人的命。”然后头也不抬地走回办公室。连搬家的日子也是
大师挑的,日,大师说:“此次乔迁,主有二十年鸿福。”肖然一高兴,让周
振兴又多发了2万块奖金。
  君达集团在长天大厦租了整整四层楼,一年六百多万;肖然自己就占了半层,他的办公
室有将近600平米,装修得象个小皇宫,沙发全部是澳洲小牛皮的,一套几十万;卧室里铺
着伊朗手绘地毯,会议室的瓷砖全部从荷兰空运,一块就是七百多;书架上摆着两只灰扑扑
的瓷瓶,是康熙年间的精品“紫缠花”,值上百万;大班台上压着一块玉石镇纸,周振兴
说,那块玉也是风水大师推荐的,价钱可以买四五辆桑塔纳,“不过我找人鉴定过”,他笑
着说,“他上当了,那就是块石头”。
  很难想象肖然当时的心情。三年之前,他还在为房租和生活费发愁,三年之后,他住上
了价值千万的别墅,坐上了几百万的名车,还跟奔驰公司联系,要订做一辆加长防弹车,他
担心陆锡明的报复。那车处处模仿“天下第一车”——奔驰公司的1000SEL,第一次报价就
将近600万;还有女人,香港的二线歌手、大陆的名模、影星、主持人,只要他招招手,她
们就在床上。有次在北京王府饭店约会一位刚刚成名的花旦,蹉商了半天没有结果,肖然有
点不耐烦,指指宽大的、足够睡八个人的大床,问那位一脸娇羞的花旦:“去不去?”花旦
红着脸摇头,肖然不屑地白她一眼,从抽屉里拿出支票簿,刷刷地填了几个零,平平静静地
说:“我去冲凉,你自己拿主意吧,想要这笔钱,你就躺上去,不想要,”他指指豪华套房
的大门:“门在那边。”话音刚落,那花旦勇敢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床边,一句话不说
就开始脱衣服。卫媛跟他对过几次花枪之后,为“伊能净”拍了两个广告片,肖然十分大
方,一出手就是一套160多万的房子,外加30万港币,为了逃税,全存入卫媛在香港的户
  按照中国大陆的法律,企业经营时要缴纳增值税、营业税,赚来的利润要缴企业所得
税,这个税是固定税率,33%。缴了企业所得税后也还是公司帐上的钱,如果要分给股东,
还要缴纳个人所得税,最高可达45%。当然,这只是书面上的法律,事实上中国的公司没有
一家不偷税避税,用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假外资、假合资,深圳无数公司都挂着“外商独
资”的牌子,老板世世代代都是大陆农民,血统并不重要,他们要的是“三减两免”的政
策;大多数公司都有两本帐,真的留着自己看,假的送给税局;小公司用虚假的费用冲减利
润,大公司都有严密的避税和洗钱系统。在周振兴的安排下,君达公司的假帐做得天衣无
缝,从帐面上看,光肖然99年买的别墅就花光了君达公司三年的利润。那年他在江西含水注
册了一家叫“纳百德”的公司,出资者是美国人乔纳森&#183;肖克,其实这肖克就是肖然的亲弟
弟肖挺,肖然发财后,把他送到美国读了两年书,回来后一派牛仔风度,见人就道Hello,
不耸肩就说不出话来。从1999年底开始,肖挺的纳百德接收了君达旗下的全部生产业务,所
有发票都从含水出,但税只缴一个极小的定额,每月十几万。说起来这事也是周振兴的功
劳,他是含水人,98年底回家转了一圈,花了80多万,在当地搞得手眼通天,以后肖然每次
到含水视察,都有呼啸的警车给他开道。
  卫媛自己也说不清她究竟喜欢肖然哪一点。在她看来,肖然就是一个暴发户,踩中狗屎
的农民,他一身黑衣还要穿白袜子,简直就是只“海鸥”;他吃西餐叭嗒嘴,喝咖啡喝得象
擤鼻涕,呼噜直响;上自动扶梯不知道站在右侧,总是象门神一样横立中间;有次在香港亨
斯顿伯爵餐厅吃饭,不远处一个穿燕尾服的钢琴师沉醉地弹奏着《colour/dance》,所有的
人都低声交谈,怕打扰了这美妙的琴声,这时候肖然的电话响了,陆可儿找他请示生产问
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亲爱的肖总声若巨雷地发表开了演讲,震得屋瓦轰响,所有人都皱
着眉头瞪他,对面有个俊朗的英国小伙子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那一刻,她真想一把夺下电
话,再狠狠地闪他一耳光,训斥他:“你能不能懂点礼貌?!”
  但她不敢。肖然太有钱了,这钱不仅可以买名车豪宅、最名贵的时装、最大颗的钻石,
更能杀人于无形之间。君达公司有个老业务员叫徐建明,97年进来的,也算肖然手下大将,
99年审计部查出他贪污促销小姐工资,钱很少,总共也不超过三万元,肖然知道后怒不可
遏,一个电话把他叫回深圳,就在公司的大会议厅里,周振兴一脸严肃地宣布完罪状,两个
警察就如狼似虎地把他架了出去,徐建明浑身发抖,又是哭又是求,几百名员工目瞪口呆,
听着凄厉的警笛声,人人魂飞魄散。这事还不算完,徐建明退了赃款,里里外外花了十几
万,在里面蹲了四十多天后,一出来就被潮阳强仔抓住,整整打了一个小时,强仔汇报战果
时卫媛就在旁边,听见肖然阴恻恻地训话:“我不要他的命,但你告诉他:老实点才能活得
久!”听得卫媛心里一紧。从那以后她就有点怕他,总感觉这个男人象把刀,说不定什么时
候就要脱鞘伤人。不过金钱的魔力毕竟不可抵挡,23岁的卫媛坚信一个真理:有钱不一定幸
福,但没钱一定不会幸福。为了幸福,她忍受一下他的残忍和粗鲁,又有什么呢?再说粗鲁
也可以看作是勇敢、果断、豪爽、豁达,甚至是潇洒。有几个人能象他这样,面对几十万港
币的项链,眼睛不眨地说“给我包起来”?她的初恋男友,岑国正,那个长得象周润发的小
伙子,恐怕一辈子都不敢为他的爱人买一挂这样的项链。茫茫人世间,谁拥有过价值连城的
  她知道肖然不会专一,如果他专一就不会跟自己上床了。卫媛清楚自己的价值:年轻、
漂亮、性感,电视台的主持人,这是她的标签,一个情人、二奶、尤物的标签,她不在意只
当一个储存精液的器皿,即使是无数器皿之一。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必须在青春逝
去之前结束拼搏,”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杨澜,为了自己的下半生,她必须用最快最直接的方
法赚钱。另外,她知道自己肯定也不会专一,她不会放弃跟美男子们约会的机会,只要出得
起价钱,她也可以上任何人的床。
  所谓爱情,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一个借口。几个月的相处,卫媛强迫自已发现了肖然的
很多优点:他勇敢、坚强、气势逼人,有男子气,有时候还有点温柔,那天他喝了不少酒,
运动时屡下重手,弄得她浑身都疼,事毕后她忽然难受起来,背对着肖然,感觉自己象被强
奸了,鼻子一个劲儿地发酸。肖然抽了一根烟,从脖子下伸过手去抱了她一下,俯在耳边轻
轻地说:“真想把你挂在墙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你。”这话让卫媛微微感动了一下,她转过
身,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嘴里幽幽怨怨地问:“那你老婆呢,你把她挂在哪里?”
  韩灵看见自己站在悬崖边,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那
里。苍茫夜色中,背后总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心中害怕,不断回头张望。有人来了,那人
渐渐走近,脸上的表情象笑又象是在哭,有点象肖然但又不是肖然,韩灵心中迟疑,站在那
里一动不动,那人越走越近,脸上突然露出狰狞的笑容,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韩灵怕极
了,拼命挣扎,挣扎,挣扎,呼地一声掉了下去。一个声音大声喊着:韩灵!韩灵……
  她睁开眼,一身大汗。天快亮了,街上远远传来洒水车的声音。她站起身,踢踢踏踏地
在屋里走了一圈,她妈似乎也在做梦,隔着墙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还不睡,你明天不上
学了?”韩灵脑袋里一片混乱,一时想不起这是何时何地,随口答了一句:“我还没开学
呢。”话刚出口她就醒了,呆了半晌,扑通一声跌坐床上。
  她们说的都是多年以前的事。那时的韩灵还在上大学,她年轻、漂亮,在漫长的假期里
夜不能寐,在漆黑的夜里偷偷思念着她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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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看深圳这城市?”
  刘元想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拳头拄着下巴,对着摄像机慢条斯理地说:“深圳是个让人
又爱又恨的城市。因为它坚硬的墙、冷漠的心,以及脆弱的生活。”
  “脆弱的生活?”
  是的,脆弱的生活。
  再也没有坚不可摧的爱情,山盟海誓太容易被击溃,再坚固的感情也敌不过无处不在的
诱惑。如果你是个漂亮姑娘,嫁人一定要嫁有钱人,既然结局同样是被抛弃,苦苦坚守的青
春只换得一纸休书,又何必让你的美貌委身贫穷;如果你是英俊的小伙子,请记住今日的耻
辱:你的爱情永远敌不过金钱的勾引,你万般哭诉,百般哀求,你的漂亮女友还是要投身有
钱人的怀抱。所以,让仇恨带着你去赚钱吧,等你发了财,就可以勾引别人的漂亮女友
  再也没有同生共死的友谊,如果出卖你能发财,没有一个人会舍钱而要你。酒酣耳热时
的好兄弟,信誓旦旦的真朋友,都是你潦倒时的陌路人。日深夜,有个21岁的
江西姑娘服毒自杀,死前曾给二十几个人打过电话,那些人中有她的老乡、同学、曾经的男
朋友,还有一个是她的堂哥。那天是建国五十周年大庆,深圳街头礼花绚烂、彩旗飘扬,人
人喜笑颜开,那姑娘在一片欢呼声中黯然死去,死前留下一纸遗书,感慨人世悲凉,说至死
都没人挽留她,“没有一个人爱我,没有一个人关心我。”
  “没有人关心你,所以你也不需要关心别人,”刘元慢条斯理地说,“在这个城市,钱
比老婆重要,一张暂住证胜过所有的朋友。”
  刘元在鹤堂公司工作了四年多,工资一涨再涨,到98年7月份,月收入已经超过了12000
元,虽然没法跟欧美公司的高级职员比,但勉强也可以冒充打工贵族了。那时的刘元一副白
领派头,上武装到牙齿,下武装到内裤,一身都是梦特娇,一双鞋值一千多,连袜子都是名
牌,每次出门办事,腋下总夹着一个黑乎乎的皮包,看起来粗不愣登的,却是正儿八经的
Polo,在西武百货打完折都要4000多。
  同来深圳的三个人里,肖然成了千万富翁,住别墅开奔驰;陈启明帐户上也有几百万,
住豪宅开本田,只有他还是个穷光蛋。刘元一想起这些来就忍不住郁闷,眼中冒火,心里生
烟,想肖然懂个屁的管理,陈启明懂个屁的投资,但他们说发财就发了财,自己枉有一身本
领,却只能苦巴巴地捱日子,真是气死个人。人不能总是昂着头,往下看看,他混得其实也
不算太差,他有个部下叫王志刚,北京大学的硕士,比他早来公司一年,干了这么久,工资
连他的一半都不到;小师弟张涛就更惨,在深圳混了半年,破产了一次又一次,所有能借钱
的地方都借到了,最后跟刘元乞讨了400元,灰溜溜地回了家。过了几个月又卷土重来,发
誓不混出个人样来死也不走,但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份固定工作,隔三岔五来找刘元融资。刘
元施舍了两次,一次300,一次200,虽然明知道这钱是打狗的肉包子,却也不好意思拒绝。
谁知张涛借钱上瘾,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用刘元的话说就是“逼着我不讲义气”,只好
老着脸皮拒绝。张涛大和尚化缘不成,凄凄惨惨地下了楼,一边走一边呜咽不止,刘元看在
眼里,酸在心头,不过想想也是没办法,谁又能照顾谁一辈子呢?
  刘元的房子还没装修,也没什么家具,空荡荡的。公司名义上把这房子赏给了他,但产
权证却一直扣着,说是要再服务三年。日本鬼子的公司注重亲和力,讲究终身雇佣,不过花
招也不少,有那套房子钓着,他即使想走也走不了。98年的刘某人在深广管理界颇为有名,
经常参加各种形式的管理沙龙,有时候还当演讲嘉宾,一谈起他的“责任——程序——标
准”的管理模型,台下总是一片赞叹。几家猎头公司都找过他,说你跳槽吧,保证工资比现
在高得多。刘元听了只有苦笑,感觉象条咬了钩的鱼,想挣又挣不脱,房子,唉,房子,在
城市里生活,还有什么是比它更大的鱼饵?刘元已经厌倦了搬来搬去的生活,找房子、看房
子,向中介陪笑,对保安作揖,然后搬着那堆破破烂烂的家俱走上大街,谁看你都跟看叫花
子一样,想想都要脸红。
  跟赵捷约会了两次,也上过床了,但刘元一直没找到恋爱的感觉。他经历了那么多女
人,温柔的、泼辣的、冷淡的、热情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连太平洋都蹚过了,还能找
着真正的水么?所以赵捷一说起那些爱不爱的,他就浑身难受,怎么听怎么象撒谎。赵捷是
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除了腰长腿短,没什么明显的瑕疵,她一天跟刘元通一次电话,每周末
跑过来睡两晚,刘元笑着陪她逛街,笑着陪她吃饭,笑着do他想do,do完了心里总是空落落
的,搂着她光滑的身体,想起当年的韩灵,想起那个叫程露的妓女,想起他床上躺过的那些
同样光滑的身体,他有时会这样问自己:这世上,真有一种东西叫作爱情吗?
  按刘元的收入,每月应缴个人所得税上千元,但实际纳税不过几十块钱,公司的工资制
度非常精明:只有基本工资纳税,而这基本工资只占10%,其他的都是补贴:职务津贴、住
房补贴、通讯补贴、交通补贴……日本鬼子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员工权益,其实不过是避
税的借口。身为公司的高级主管,刘元并不象看起来那样威风,实际上一直是被怀疑、被排
斥的一族,每天只处理些鸡毛蒜皮的事,完全接触不到核心技术和核心机密。那些该死的皇
军,跟他去嫖妓时点头哈腰的,一谈到晋升,谁都没拿他当盘菜,即使象狗一样忠心都没
用,谁让你是中国人呢,可见当汉奸是没有好下场的。而且刘元也清楚:就算在公司做到
死,也绝没有可能再升官,日本鬼子压根就信不过你,能当个职能部门的总经理,已经是顶
  那是1998年9月份,刘元发了他在鹤堂公司的第一顿脾气。南山分厂新招了一名叫刘晓
梅的会计,刚上班十几天就被炒掉了,本来按公司规定,炒人是刘元的事,要出报告、发通
知,还要进行离职谈话,一定要让员工滚得心服口服。但这次炒人,刘元却一直蒙在牛皮鼓
里,直到半个月后才知道。为这事他把南山分厂的孙厂长骂了十几分钟,老孙在电话里十分
委屈,说我有什么办法,是总部通知我这么干的。刘元一愣,知道此葫芦里必有丹药,心思
转了转,说你马上联系刘晓梅,我要跟她补一次谈话,然后给老孙上课,“你知道什么叫人
性化管理?这就叫人性化管理!”
  人性化管理之后,他就走开了霉运。根据刘晓梅供述,公司有重大的偷税嫌疑,恐怕每
月都要偷个几十万,然后列举了两笔可疑的付款凭证,说她就是因为看到这凭证多问了两
句,所以被灭了口。刘元不懂财务,曲曲折折地审问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不管刘晓梅说
的是真是假,公司都脱不了犯罪嫌疑,否则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日本鬼子胆敢再次犯我中
华,这事非同小可,上关乎国家气运,下关乎自己的房产证,去吓唬他们一下,说不定就能
有什么好处。刘元当年虽然当过积极分子,但在深圳混了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了“票子比气
节重要”的道理:没有票子,哪来的气节?有了票子,还管他什么气节。
  十天后,他一脸严肃地找鬼子老板摊牌,象修权伍一样开口就是外交辞令,说离职员工
刘晓梅投诉公司偷税,希望公司能及时给她答复。那个日本老板是个中国通,熟读《孙子兵
法》和《三国演义》,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歪着脖子想了半天,说刘君你知道的,鹤
堂公司从来都没违犯贵国的法律,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只能怪贵国的法律不够完善。这话
挺气人,刘元梗着脖子坚持,说我还是希望公司慎重处理此事,避免出现更严重的后果。那
太君笑了,色眯眯地盯着他看了一分钟,阴恻恻地说:“贵国有个成语叫“投石问路”,刘
君,你不是在问路吧?”刘元被说中了心思,脸微微地红了红,知道该表态了,说我这完全
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另外,“作为一名中国人,我希望公司能够真正地尊重我的国家。”想
想有点惭愧,到公司四年多了,他还是第一次说自己是中国人,以前从来都只谈“以公司为
家”。日本太君喝了一口茶,表情不咸不淡的,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公司一定会慎重处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刘元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光,先是被关了七天,出来后工作没了,房子
收回去了,连赵捷也不理他了。失业继之以失恋,破财继之以破家,刘元一时想不开,爬到
地王大厦楼上,差一点就跳了下来。关于这一切,他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楚,不知道那是阴谋
还是天意,但不管是日本人陷害了他,或者是上帝陷害了他,都已经不再重要,时隔多年之
后,刘元笃信佛学,谈起这段经历,他若有所思地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
如电,当作如是观。”
  吓唬皇军的第二天,他带一个鬼子去福兴街找女人,那是个周末,他对赵捷撒了个谎,
说要去江门出差,让她自由活动,还顺便来了句荤的:“你先憋着,养足精神,等我回来再
收拾你。”赵捷咯咯地笑。午夜之后,他带着鬼子直接去到紫水晶美容院,把大厅里的七十
多个小姐逐一检阅了一遍,最后挑了一个波大如斗的奶妈,老板娘是老熟人了,力劝刘元自
己也打包一条女,带回家慢慢享用,刘元笑着摇头。他戒嫖一年多了,自从上次生过大疮,
他对嫖娼这事一直有点怕,表面上一个个都如花似玉,但脱了裤子有几个是干净的?另外刘
元也玩够了,声称要为未来的妻子“保留最后一点清白”。付了台费后,他带着那对狗男女
上了出租车,日本侵略者在后面摸摸索索地做小动作,中国花姑娘嗤嗤娇笑,刘元耳中听
音,心头暗笑,正得意呢,出租车转上了深南大道,一堆警察如狼似虎地把他们截了下
  那是日,中秋节快到了,明晃晃的月亮挂在中天,照得人间一片清光。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是对中国公民说的。要是外国人也跑到法律面前,那中国人就只
有干等,没有平等。面对警察的询问,日本嫖客出示了一下护照就没事了,只剩下刘元和那
个瑟瑟发抖的姑娘。嫖客临走前隔着车窗跟刘元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车开动了,那鬼子轻轻地笑了笑,笑得一脸奸诈,刘元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微微
地哆嗦了一下。
  你和她什么关系?
  朋…友。刘元强作镇定。
  朋友?她叫什么?
  刘元傻了,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姑娘也在发抖,抖了一会儿,眼泪
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
  嫖娼,罚款3000。再把你的暂住证拿出来看看。
  刘元身上有3200元,缴罚款不是问题。但他的暂住证过期了。
  刘元快哭了,结结巴巴地辩解:“不是我,是那个日本人要嫖,我只是带他……带他过
  再说一遍,警察冷冷地笑,“你是说你介绍卖淫?”
  刘元脑袋嗡地一响,知道大事不妙,嫖娼只不过罚罚款,介绍卖淫可就是犯罪。他一下
子抖了起来,心中象是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塌下来,轰轰作响,“是我,是我嫖娼……”说着
说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生活是脆弱的,刘元说,你辛辛苦苦的经营,一个意外就能让它全部粉碎。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刘元说,这世上谁都靠不住,落难的人没有朋友。
  他打陈启明的手机。响了三声,断了,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他给张涛打电话,“你能不能帮帮我?带1000块钱来,我明天就还你。”张涛象是没睡
醒,含含糊糊地说我哪有那么多钱,上次跟你借你都不肯。刘元结结巴巴地哀求:“你找人
借,找人借……”电话断了,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嘟嘟声。
  这事不能让赵捷知道,韩灵还在鞍山。深圳没有刘元的女人。
  他给部下王志刚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他给南山分厂的老孙打电话,大概是记
错号码了,对方说了句“打错了”,砰地挂了机。
  还能打给谁?在这四百万人口的城市,谁会记得一个没带暂住证的人?
  收容所里的刘元晃了两晃,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中秋节快到了,温柔的月光下,深圳清辉洒遍,处处生辉,就象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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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启明1998年总结了他一生的三大失败:作丈夫失败,作情人失败,做生意更是失败。
他帮别人出主意、选项目,选一个中一个,没有不赚钱的,孙玉梅要做服装生意,他给她买
了两节柜台,选了一个“顺马”运动品牌,一个“歌丽雅”女装品牌,一个月能卖7万到11
万,纯利润至少两三万,那两节柜台也不断升值,96年值16万,到98年就是30万。他帮肖然
注册的“伊能净”,97年被评为深圳市著名商标,销售网络遍布全国,品牌价值至少一个
亿。黄芸芸有个堂哥,大字不识几个,钱多得心里发慌,找陈启明出主意投资,陈半仙考察
了一个多月,让他在东莞步寮镇开了个小厂,专门加工硅胶,就是垫在乳罩里那种凉粉一样
的东西,97年二月份建厂,到十一月底,共收到170万美元的订单,黄堂哥赚得盆满钵满,
买了一辆银色的奔驰小跑车,身边时有青春靓女,有一次还带到他家来,靓女和黄芸芸互相
辉映,让陈启明十分愤慨。
  那是97年9月份,陈启明在股市上屡有斩获,先是买了6万股深科技,每股赚了4块多,
接着买了16万股深金田,成交均价6.4元,涨到七块二他就全抛了出去,97年著名的琼民源
事件不知坑了多少人,陈启明不仅没上当,还小小的赚了一票,他从19块多接手,一直捂到
24元,足足赚了30多万。
  他炒股用的是黄芸芸的帐户,取钱、转帐都要用她的身份证,这事毫不困难,因为身份
证就在他口袋里。从一月份到九月份,他炒股一共赚了九十多万,但跟黄芸芸汇报时却说只
有九万多,打了个大埋伏,然后把这钱全部转进了自己的私人帐户。转帐的时候他犹豫了一
下,想起了儿子胖乎乎的笑容,想起黄芸芸总是一副讨好的模样,心里轻轻疼了一下,犹豫
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单据拿了过来,刷刷地签了名。
  那天回家时他给黄振宗买了一辆玩具车,一个能跳的塑料青蛙,给黄芸芸买了四支SK
Ⅱ,共花了6000多,黄芸芸笑得眼都睁不开了,结婚这么多年,陈启明还是第一次给她买礼
物呢,黄振宗呜呜地开他的车,陈启明慈爱地抱起他,小家伙在他怀里又蹦又跳,嘴里爸爸
爸地叫着,逗得他直嘿嘿直笑,笑完了闹完了,他心满意足地走进书房,关起门来翻了几页
书,隐隐约约有点不安,隔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空旷的客厅里,他的妻儿正无邪地笑着,
显得幸福而又孤独,陈启明看在眼里,突然心酸起来,轻轻地叫着自己的名字问:陈启明,
你会珍惜这一切么?
  有了钱,生意自然就会找上门。陈启明那段时间考察了十几个项目,从酒楼到渡假村,
从化工原料到音响器材,还注册了一个音箱品牌叫“雷声”,英文名是“listen”,想了一
句广告语叫“于无声处听惊雷”,不过因为资金不足,最终也没能搞成。97年10月份,他找
老丈人投资,在振华路开了一家叫“明月岸”的酒楼,转让费、租金、装修一共花了五十几
万,按照陈老板的设想,明月岸要做成深圳最有文化的酒楼,每个包间都有一个典故:金谷
园、避秦居、梦得亭,还有一个叫潇湘馆,布置得象林黛玉的故居,号称专供美女使用。菜
名也有很多讲究,油麦菜叫凤尾,西兰花叫绿菊,姜葱炒蟹不叫姜葱炒蟹,叫“无肠公子叹
沧桑”,听起来鬼头鬼脑的。酒楼开业那天,肖然派周振兴率领20多名员工前来捧场,吃完
后老周颇有慷慨,对肖然说他这酒楼恐怕要赔钱,人家吃菜吃味道,你这同学可好,把菜弄
得象文物一样,味道差不说,还卖得那么贵。再说他跟文化圈又没什么联系,人家到哪儿文
化不好,非跑他这儿来文化?肖然大笑,结果却正如周振兴所言:明月岸从开业后一直很冷
清,陈启明施了无数招数,先打折再酬宾最后送绍兴状元红,还请了两个靓女,穿着高开叉
露臀旗袍帮他把门,却一直未能扭转败局,眼看着旁边的明香楼和北海渔村挤到爆棚,心中
鬼火冒,肚里恶气生,最后一天卖不到2000元,连租金都赚不回来,辛苦支撑了五个月,实
在撑不住了,只好把店盘出去了事。
  酒楼老板陈启明那次共赔了七十多万,虽然这钱不是他的,但见了老丈人还是有点不好
意思。为了挽回损失,他后来又做了点其他生意,搞包装材料,做婚纱摄影,有的微亏,有
的保本,总而言之是没赚到钱。黄村长仁发笃信狐狸精,到黄大仙庙替他算了算命,说他这
两年走倒灶运,做实业肯定要赔,不如歇手好好炒自己的股。陈启明不信那个邪,去香港考
察了一圈,在酒吧里看见德国的Restinlin甜酒卖1300多,而供货价才几十块,觉得此中大
有商机,于是兴冲冲地跑去见Restinlin的代理商,一个名叫奥斯卡的香港烂仔,交了5万港
币的保证金,预付了40多万的货款,回家后到处联系销路,跟深圳的几家酒吧都签了合同,
满以为这次可以大赚一笔,没想到过了十多天货还没到,陈启明知道要坏事,连夜跑到香
港,一把揪住奥斯卡的衣领,连声催促他还钱还钱。奥斯卡几乎被勒闭了气,百般辩解,说
是德国原厂的问题,让他回去继续等,最多一周之内就能到货。陈启明虽然厚道,却也不是
傻子,知道此人不可相信,打死也不肯回深圳,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奥烂仔没办法了,说既
然你信不过我,我就把货款退给你,但是保证金不能退,谁让你“have
no credit”(没有信用)。no credit就no
credit,遇到骗子,能拿回货款也算烧高香了,陈启明跟着他来到中环的考克咖啡吧,奥烂
仔拿出支票簿刷刷地填了两笔,说这下咱们两讫了,你帮我看一下包,我去一下洗手间。洗
手间就在十几步之外,陈启明没想到会有空城计,拿着那张支票反来复去地审查,过了五六
分钟也没见人出来,知道坏了,跌跌撞撞地冲进去,象猎犬一样嗅着鼻子到处搜索,却连头
苍蝇都没发现,最后一抬头,看见厕所后门大开,一条亚麻布帘在风中漫卷来回,原来奥某
人早已作法尿遁而去。
  从那以后,陈启明再也没找老丈人要过钱,每次黄家聚会,谈起谁谁谁又赚了多少,他
就一脸羞红。黄仁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欧洲美国都去过,见过一些世面,没太把这事放在
心上,有时还会安慰这个败家的女婿,说不就一百多万吗,等你走完这两年霉运,选个好项
目,几天就赚回来了。陈启明拜服于地,做感激不尽状,心中却想,谁知道两年后我在哪里
  一入侯门深似海,陈启明没入过侯门,但进了村长家的门,感觉水也不浅。前黄村长辖
区之内有赌马场、美容院、夜总会,干的都是不容于广大人民的勾当,这些人要么是黄村长
的朋友,要么就是他的世侄;黄芸芸的姐夫开了个红玫瑰夜总会,黑白两头混,不要说平头
百姓,就是一般的警察都惹不起,有次某派出所指导员到他那儿搞事,在338包间抓了一个
吃摇头丸的本地烂仔,声称要封店,黄姐夫给了两万他还不满意,口口声声威胁说要把店里
的人全抓进去,惹得黄姐夫无名火起,打电话叫来六十多条大汉,把门口堵得死死的,指导
员见了这阵势,裤裆里阵阵发冷,赶紧借坡下驴,拿着两万块灰溜溜地下了楼。黄姐夫吃饭
的时候说起这事,豪情大发,说老子一生不受人欺负,真惹得老子发了火,拼了生意不做老
子也要干掉他!
  繁华背后,处处杀机。陈启明知道利害,所以每次跟孙玉梅约会都小心翼翼的,出门防
盯稍,进门怕偷窥,每次都是他去酒店开好房,然后让孙玉梅送货上门,开始的时候孙玉梅
很爽快,召之即来,来了就脱裤子,慢慢的就有点拖拉,说要送货、要结帐、要请商场经理
吃饭,有时候一吃就是几个小时,陈启明把一条烟抽光了还不见她的人影。做床上保健运动
时也有点心不在焉,哼啊哼的,小半象快活,大半象对付,陈启明本来就有点紧张,一边飞
擒大咬,一边还要竖着耳朵听门口,再加上孙玉梅的消极抗日,战斗力渐渐减弱,一天比一
天体力不支。有一次比赛只持续了两分多钟,陈启明觉得自己辜负了广大人民的殷切期望,
正惭愧呢,孙玉梅扯过一张纸来擦了两把,不顾陈大户朝霞般的脸色,不咸不淡地说:“咱
们下次干点别的吧,老做这个也没什么意思。”说得陈启明几欲自杀。
  以前每次约会,陈启明总要掏个三百五百的,说是给孙玉梅的交通费,但事实上打车用
不了几个钱,这钱更象是肉金。孙玉梅来者不拒,有钱就往口袋里装,慢慢地光肉金也赚了
一两万。到97年11月份,“顺马”运动服饰选她作广东总代理,给了九十几万的铺底货,孙
玉梅在广东省台打了几天广告,找了几个分销商,不到一个月就全卖了出去,净赚了将近20
万。眼看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多,她就不太把陈启明当回事,总是说生意忙,脱不开身,有时
一个月都见不上一次面。
  98年4月23日是陈启明27岁生日,晚上一家老小出去大吃了一顿,陈启明喝了两瓶啤
酒,想起自己27年的风雨历程,想起高中时被小地痞欺负到不敢出门,想起游行之后挨了处
分,被老爹当众殴打,想起这辈子没有谁真正地爱过他,心中伤感顿生,把老婆孩子送回家
后,一个人到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本以为孙玉梅会问候一声,但一直到12点也没等到那个
电话,他失落得象丢了钱包,犹豫了再犹豫,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孙玉梅家里的电话。
  孙玉梅住在莲花一村,离他住的深海花园相隔半个小时的车程,一月租金1500块,陈启
明打电话时想:这房子的押金还是我出的呢。
  电话响了三声,断了。陈启明再拨,响了一下,又断了,话筒里一片忙音。他怒气暗
生,气呼呼地发动起他新买的广州本田,踩着油门就往莲花山开。
  那时候黄振宗已经睡熟了,黄芸芸关了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想去睡又有点不舍
得,眨了两下眼,悄悄走回床边,在儿子的小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下,黄振宗“唔”了一
声,小爪子甩了一下,嘴唇叭唧叭唧地响,似乎在嚼着什么好吃的东西。黄芸芸这下满意
了,象个白痴一样咧开嘴,在漆黑的夜里无声地笑。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孙玉梅身上只披了件睡衣,但神情落落大方,就象在主持春节
文艺晚会,“这是我男朋友,刘坚;这是我大学同学,”她若有若无地看了陈启明一眼,
“启……陈启明。”
  刘坚大概有一米八高,身上随随便便地围了条浴巾,肌肉鼓鼓,胸毛飞飞,看上去象嫪
毐一样威猛。陈启明自惭形秽,又惭愧又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先看看刘坚,刘坚一脸
坚硬的笑,再看看孙玉梅,孙玉梅俏脸潮红,象心虚又象是幸福。陈启明象掉进醋缸一样,
心里心外酸浪翻涌,坐了足有两分钟,才想起来要说点什么,强笑着问孙玉梅:“我打扰你
们了吧?”孙玉梅也笑,说不打扰不打扰,你和刘坚先聊着,我去泡茶。
  不用了,陈启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嗓子眼堵了一口苦巴巴的痰,又干又涩,几乎连话
都说不出来,他看着孙玉梅,鼻子一酸,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孙玉梅好象也有点难过,勾
着头不知说什么好,尴尬了半天,听见他轻轻地说:“我走了,玉梅……再见。”
  那天陈启明一夜未归。黄芸芸等到天亮,心里微微有点不安,想给他打电话,拨了几个
号又停下来。呆呆地坐了半天,最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看见四壁雪白,窗明几净,床头
放着一个粉红色的礼品盒,正在黎明的阳光下静静地闪着光。那是一块一万多元的雷达表,
黄芸芸撕开包装,拿在手里翻来复去地看,想起自己在商场里挑来选去的样子,还有售货员
厌恶的表情,咧开嘴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是陈启明28岁的第一天。上午10点钟的时候,孙玉梅接到一个电话,喂了半天都没有
回应,正要收线,听见里面没头没脑地说:“如果我去离婚,你会不会……。”
  孙玉梅一言不发,坚决地挂了机,然后一脸微笑地对刘坚说:“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等
你吃饭。”
  那时黄芸芸正在逛超市,挑了三把牙刷、两条毛巾,还有一大瓶洗洁精。黄振宗在她身
边跑来跑去,楼口的自动扶梯很好玩,人站着不动就能上楼下楼,他咯咯笑着往那里跑,黄
芸芸正在犹豫买哪个牌子的洗发水,一回头发现儿子不见了,她抬头四处张望,黄振宗就要
踏上扶梯了,黄芸芸大喊一声,抛下购物篮,象疯了一样直冲过来。
  超市里很热闹,人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那个奔跑的女人。
  日。深圳富迪超市。如果你去过那里,你一定会看见那个受伤的孩子,还
有他丑陋的母亲,她紧紧地抱着他,坐在地上大声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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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如果不是大四食堂里的那件事,肖然肯定不会来深圳,他可能回老家,也可能去鞍山,
找一份安定的工作,有自己的妻子、孩子和房子,会为了看球赛跟老婆吵架,也会因为孩子
早恋而失眠,涨工资高兴,如果不幸下岗,他可能要躲起来偷偷地哭一场。也许某一天他会
放纵一下,在出差时,在路边的美容院里,跟某个陌生的、或丑或美的女人。放纵完了心中
内疚,回家后对老婆加倍温柔。那样他肯定成不了亿万富翁,但也不会只活到32岁,死的时
候四顾空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韩灵说:他今年33岁,再过十一天,他就要过生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韩灵。听说我要写肖然的生平,她似乎有很多话,但一时不知从何说
起,犹豫了半天,忽然冒出这句话来,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家在农村,我家里也不富裕,所以上学时我们俩一直都很穷。三毛钱买六两米饭,
我吃二两,他吃四两;八毛钱买两份菜,几乎从来见不到肉,偶尔有一两块,他总是把瘦的
给我,肥的自己留下。二食堂东北角有个情人专区,我们总是坐在那里,拿免费的菜汤当
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有一天肖然跟我开玩笑,说有你在身边,喝菜汤都能把我喝
  在1991年的照片上,韩灵清秀、朴素、瘦削,笑起来有点腼腆,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红
晕。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经常收到情书,每周末都会有人约她,去看电影吗?去跳舞
吗?韩灵一概摇头,牵着肖然的手,在月光清远的夜里袅袅远行,在身后留下一片叹息。
  “那时他快毕业了,因为那年游行的事,学校对他有个鉴定,工作不太好找。我心里希
望他能去鞍山或者沈阳,肖然自己想回合肥,不过最终都没定下来,但我对他说过,不管去
哪里,我都会跟着他。”
  “那天的事是个误会,他去参加就业见面会,回来得晚了点儿,我没等他吃饭,买了一
个馒头,一份白菜粉丝,坐在我们的老位置,刚吃几口,我们班的李向东走过来,开玩笑说
你男朋友不在啊,我来当一下替补。”
  日,李向东专程赶到深圳,韩灵请他吃饭,席间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韩
灵求婚,说我等了这么多年,肖然也死了,你到哪儿找我这么好的人,不如嫁给我算了。韩
灵光笑不说话,过了半天,她意味深长地说:“我的钱都是肖然给的,你那年打得他一脸是
血,他可一直记着呢。”
  李向东一辈子都在长粉刺,脸象大庆油田一样随时往外冒油。他家庭条件不错,是韩灵
班上有数的富人。坐在韩灵面前后,看见她的大餐,他咋咋乎乎地喊了一声,说你就吃这个
啊,然后不由分说地跑到二楼小炒部,买了一份清炖排骨、一条红烧鱼,一份尖椒炒鸡蛋,
哐当哐当地摆在桌子上,财大气粗地说吃吧吃吧,我请客,你看你,瘦得真让人心疼。
  “肖然爱吃醋,别的男人对我笑笑,他就会不高兴。”韩灵慢慢地说,“不过从98年开
始他就变了,即使我死了……他都不会看我一眼。”
  肖然饿着肚子从市内赶回来,看见韩灵对面那个嘻皮赖脸的大粉刺,一肚子都是废气,
等走近了,看见桌上的鸡鱼排骨,想我在外面辛辛苦苦地跑,你倒在这儿大吃大喝,火更是
不打一处来,酸眉苦脸地问:“给我打饭了没有?”韩灵知道他醋劲发了,赶紧陪笑,笑得
象被人扇了一耳光,说我以为你中午不回来了,你坐着,我马上马上就去买。
  肖然肚里醋浪滔天,鼻孔呼哧呼哧地响,喷了半天响鼻,气哼哼地站起来,说算了,我
吃什么吃,你什么时候想过我。说完转身就往外走,韩灵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李向东奋
然而起,一把抓住了肖然的胳膊,没叫名字,说嗨,不要走嘛,这么多菜,足够咱们三个人
  战争就是这么引起的。李向东话音刚落,肖然双掌齐出,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说你是
谁啊,谁跟你三个?李向东晃了两下没站稳,砰地撞在后面两个女生身上,撞得勺子上天,
饭盒落地,一片惨叫。旁边的人忽喇一声全围了过来,李向东吃了这一推,脸上有点挂不
住,站起身来愤怒地质问:“你 *** 没钱,我请她吃点好的又怎么了?!”这下可把肖然
气炸了,他一跳三尺高,一边问候着李向东的祖宗,一边手脚并用地跳过了桌子,李向东见
势不好,刚要躲闪,脑袋上已经重重地吃了一拳,眼冒金星时听见肖然说:“我让你跟我牛
逼!我让你跟我牛逼!”
  那次战斗持续了一分半钟,根据韩灵的统计,肖然共计出拳五次,出脚两次,命中率百
分之百;李向东只出了一拳,不过这一拳是决胜的一拳,打破了肖然的鼻子,打落了他的眼
镜,打得他双眼流泪、满脸是血,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兀自喃喃骂战。韩灵见状,惊呼一
声,纵身跃进圈内。李向东的表情三分象生气,三分象高兴,还有几分酷似陈水扁,他轻蔑
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气焰嚣张地对韩灵说:“要不是看你的面子,哼!”
  那是肖然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败仗,在分析失利原因时,他把全部责任都推到了韩灵身
上,说韩某贪慕虚荣,爱钱胜过爱他,因为李向东能请她吃鱼,而他请不起。说着说着就哭
了起来,千般往事万般苦难都涌上心头,抽抽嗒嗒对韩灵说:“我很穷,但我很爱你,我一
定要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很穷,但我很爱你。
  这句话韩灵说了两遍,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那是日。两个月后,肖然带着1500元钱和一点简单的行李,只身南下,在
人潮涌动的深圳火车站,他看着冲来荡去的民工大军,心中有点失落,忍不住给韩灵打了个
电话,说我为理想而来,“但只有你知道,这理想是什么。”
  肖然是个农民。这一点在99年之前是他的隐私,99年之后就是他的荣耀。每次在公司训
话,他总要这样开场:“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然后谈他的勤奋、节俭、诚实,以及创
业路上的种种艰辛,谈得嘘嘘不已,旁边的周振兴和陆可儿黯然低首,也是嘘嘘不已。尽管
道路曲折,但前途总是一片光明,肖总裁的训话总要这样收场:“英雄不问出处,只要诸位
努力、节俭、诚实,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象我一样。”
  这就是肖然神话,从农民到总裁,从一无所有,到富比王侯。尽管他不比别人更勤奋、
更节俭,而且无论如何都算不上诚实,但他成功了,有成功作证,所有的污点都成为美德,
所有的谎言都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君达公司流传着一个“打包”的故事,说肖老板在路边
的苍蝇馆子吃饭,吃到最后还剩下一点盘子底儿,肖老板如此节俭,不肯浪费,就让服务员
打包,服务员心中来气,摔摔打打地给他装了一个饭盒,连司机都觉得丢脸。肖老板不以为
耻反以为荣,教训他们道:“那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你们就忍心浪费?这点菜虽然不值几
个钱,但也是资源,可以送给路边的乞丐,也可以带回家喂猫喂狗——我最不能容忍的,就
是浪费资源!”
  这故事是谁编的已经说不清了,但越传越广,越传越神,最后就成了君达公司重要的企
业文化。2001年,一个叫董玉飞的小伙子写了一篇文章,叫《心疼每一张纸》,文中多次引
用“打包”的典故,反复强调勤俭节约的重要性。是啊,人家亿万富翁还心疼盘子底儿呢,
你一个打工仔,有什么理由不心疼每一张纸,有什么理由滥用公司资源?甚至,有什么理由
抱怨工资不够花?
  周振兴说:理直气壮地撒谎,小心谨慎地行骗,死之前不要说实话。
  到1999年,君达公司已经开发出四大产品系列,七十几个品种,“伊能净”牌香皂、沐
浴露;“冰心”牌护肤霜、洗面奶;“零度香”香水,“娇滴”口红、眼影……以“伊能净
沐浴露”为例,600毫升的沐浴露,包装瓶1.6元,膏体1.75元,加起来三块多,但一摆进商
场柜台就成了41元,相差十几倍。彩妆和香水的赚头更大,比例接近1:30,生产成本一块钱
左右的口红,在上海华联的柜台上,最高卖到56元。巨额的暴利使君达公司象气球一样急速
地膨胀,组建了九个销售大区,21个销售分公司,员工总数超过4000人。年底的时候周振兴
结了一下帐,肖然全年共赚了1.6个亿,平均每月1300多万,每小时进帐一万八千元。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肖然说。那是他第一次在电视上露面。99年8月份,长江第
三次洪峰抵达湖北宜昌,君达公司带头向灾区捐了600万元的财物。这事也有名堂:这600万
是以零售价计算的,如果折算成生产成本,最多不超过60万,而且全是积压产品,有一些还
是退回来的残次货。捐完这笔巨款后,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上门采访,肖大善人西
装笔挺地坐在摄像机前,手扶着脖子上价值4000元的双刍真丝领带,开口就说自己是农民的
儿子,因为勤奋、节俭、善于思考,所以29岁就成了亿万富翁。谈到创业的艰辛,肖大善人
一如既往地低下了头,旁边的人跟着唏嘘不已,情景十分感人。节目播出那天,勤奋、节
俭、善于思考的肖老板在保镖陪同下去了拉斯维加斯,在那里玩了两天,一共输了170万美
元。这笔钱如果换成实物,可以在鞍山买120套安居房,解决600人的住房问题,也可以买
150辆桑塔纳,摆满一整个停车场。
  1999年肖然圆了两个梦:第一是回母校捐了一百万,混了个荣誉博士。拿着那张硕大丰
满的学位证书,肖博士心潮起伏,久久难以释怀,最后忍不住给陈启明打了个电话,说我现
在有资格鄙视一切学者了,没有谁不能被钱收买;第二个心愿花费得多一些,为了跟钟曼琳
约会,他掏了420万,就在他太子山庄的别墅里,这位国际知名的影星,万人景仰的偶像,
肖然学生时代的梦中情人,撕下了尊贵的晚礼服、贞洁的白纱裙,在卧室里,在阳台上,在
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她一丝不挂,有时横躺,有时斜卧,任肖然恣意搓弄,大声呻吟,咯咯
浪笑,象个最淫荡、最下贱、最粗俗的妓女。
  肖然说:我在你脸上烫个烟头吧。
  钟曼琳缓缓地张开双腿,说要烫就烫这里,千万别烫脸,我还要演戏呢。
  那也许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一支烟,它烫得尊严尖叫,烫得理想红肿,烫得青春皮破血
流,但是,它值200万。
  这就是真相,肖然醉醺醺地说,“为了金钱,再尊贵的公主都可以拿烟头烫。”
  日,君达公司召开年度表彰大会,这是君达公司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集会,
400多名员工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长天大厦一直排到深圳会堂,一路高唱《君达
  “所有的理想都扛在我肩上
  所有的未来都放进我行囊
  当汗水落进艰辛大地
  我的朋友我的同志
  你定会在汗水中看见天堂……”
  那次表彰会花了1450万。50万会务费,1400万奖金。华东区总经理赵飞琼拿了46万,广
东区总经理区嘉拿了38万,颁奖完毕,赵飞琼作为员工代表上台发言,这个40多岁的前售货
员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说感谢肖总,只要你不嫌弃,我会一辈子追随你。说得台下嘘嘘不
已。这个发言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表忠心运动,共有43名员工在《君达之声》上发表文
章,一致表示要“甘苦与共,风雨无阻”,向肖老板奉献一生的剩余价值。作为这场运动的
幕后策划人,周振兴在三年之后这样评价:“迷信确实愚蠢,但也有它的价值。”
  那一年肖然给了周振兴400万,外加一辆宝马530,给了陆可儿240万,外加一辆红色的
三菱跑车。到7月份,肖然在蛇口海荔花园买了七套豪宅,每套都超过一百万,除了自己的
父母家人,还给了周振兴和陆可儿一人一套。2002年中秋节前夕,周振兴提着一包月饼去看
望肖然父母,在楼梯转角看见了卫媛,她还是那么漂亮,偎依在肖挺怀里又说又笑。周振兴
愣了一下,低着头走了过去,感觉肖然的样子前所未有的清晰。
  表彰会那天肖然喝得大醉,在深南大道上哇哇狂吐,周振兴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地恶
心。那时已经午夜了,彩灯闪烁,歌声飘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肖然吐完
了,抖了两抖,突然呜呜地哭起来。
  周振兴有点不知所措,推了他两下,先叫老板,再叫肖总,最后直呼其名,说肖然,你
  肖然哭得直打饱嗝,呜咽着说:“你帮我…呃…打个电话…”
  给谁?是韩灵么?
  肖然点头,周振兴停了车,噼噼啪啪地拨号,还没拨完,肖然突然醒了过来,一掌把手
机打落,冷冰冰地说:“不打了,开车!”
  周振兴捡起手机,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其实打个电话也好,她现在……过得挺艰难
  肖然没说话,默默地转过脸去,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几朵礼花在半空中象雨一般绽
放,照得深圳满城通明。
  三年之后,我听说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那是1991年的元旦,肖然也是喝得大醉,坐在
女生楼下又说又唱,几个人都拉不起来。韩灵闻风赶去时,肖帅哥已经开始了第二唱段,抱
着路灯呜呜地哭,哭得宛转悠扬,引来观者如堵。韩灵上去推了一把,肖然应声而倒,象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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