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和我掰手腕视频的时候我坐在一个桌子面前,我的对手站在桌子面前俯身,谁发力更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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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手腕掰手腕一开始,出场的是两位“重量级”的选手。一位是身轻如燕、小巧玲珑的苏子龙,另一位是又白又胖的米文禾,这两人的差别可真大,看开有好戏看了! 日记http://www. 他们俩先把胳膊肘紧贴对方的胳膊肘垂直于九十度,使劲的压着桌子。虽然还没开始,但他俩毫无表情,好像已经在暗中较量裁判员一声令下,精彩的比赛就开始了。首先,米文禾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桌子,好像要用手的阻力来压倒苏子龙。而苏子龙的腿使劲地弯着,身体也跟着倾斜到自己要掰赢的方向。这时,我们这些观众都在呐喊:“苏子龙加油!”、“米文禾加油!”我原以为米文禾一下子就能把苏子龙掰倒,没想到苏子龙却处于优势,还差一点就赢了。我们的呐喊声越来越大,急得我把手都放在嘴里,不住的使劲,紧张的观看着。大概是因为给苏子龙加油的人多,他就在我们的鼓励下,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啪”的一声把米文禾的手掰倒桌子。只见,苏子龙的脸憋得通红,好像一红苹果,还一直气喘如牛,但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开怀的笑容。我心里也暗暗为他高兴,嘿!别看他瘦,但力气并不小。瘦子居然战胜了胖子,有看头!观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在大家的期盼之下,第二局终于开始了,我们一直大喊着“加油!加油!”苏子龙刚才赢了,出现了奇迹,一定是掌握了掰手腕的技巧,我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心里默默祈祷。可是一眨眼的功夫,米文禾一下子就把苏子龙从九十度掰到三十度了。啊!怎回事?看来,苏子龙刚才用力过多,现在哎!没办法,看现在的情景,他翻身的几率并不大,米文禾的手一下“飞”起来,把他给掰倒了,还把他的腿给“掰”直了。而米文禾呢,表情仍然严肃,看来他早已成竹在胸啊!第一局仅仅是逗我们开心罢了。第三局开始了,他俩用的是左手。还不到几秒种,米文禾就把苏子龙掰倒了。定胜负的一局就被米文禾轻松的赢去了。平常的作文课很少做游戏,虽然我不是运动员,但我觉得这节课非常有意思。我喜欢这样的作文课,既学到了写作文的技巧,又开心的游戏,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掰手腕今天,谭老师举行了一场掰手腕比赛,老师的话音刚落,掰手腕高手们就跃跃欲试,准备在这场比赛中大显身手。老师安排我和王Z琛进行第一场比赛。我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张空桌子旁,做着热身运动,为比赛做准备。我的对手呢,神气十足地走到桌子旁,自认为冠军非他莫属。我们坐在椅子上,用手紧紧地握住对方的另一只手,我充满敌意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三、二、一!开始!&老师一声令下,我们便掰了起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好像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可就是掰不倒我,我也使足了力气掰,也掰不倒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我和他就这样对峙着,过了一会儿,我一声怒吼,使劲向左一掰,把对方掰倒了。他像一头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就这样,我顺利地进入第二局。第二局,是我和王启隆对战。比赛开始了,我趁他不注意,用力一掰,就把他的手腕掰倒了。这时候的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而他呢,垂头丧气的。就这样比赛结束了,我轻而易举地夺得了冠军。这真是一场激烈而又精彩的掰手腕比赛呀!我非常喜欢这场比赛!作者:王靖掰手腕今天,谭老师举行了一场掰手腕比赛,老师的话音刚落,掰手腕高手们就跃跃欲试,准备在这场比赛中大显身手。老师安排我和王Z琛进行第一场比赛。我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张空桌子旁,做着热身运动,为比赛做准备。我的对手呢,神气十足地走到桌子旁,自认为冠军非他莫属。我们坐在椅子上,用手紧紧地握住对方的另一只手,我充满敌意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三、二、一!开始!&老师一声令下,我们便掰了起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好像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可就是掰不倒我,我也使足了力气掰,也掰不倒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我和他就这样对峙着,过了一会儿,我一声怒吼,使劲向左一掰,把对方掰倒了。他像一头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就这样,我顺利地进入第二局。第二局,是我和王启隆对战。比赛开始了,我趁他不注意,用力一掰,就把他的手腕掰倒了。这时候的我,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而他呢,垂头丧气的。就这样比赛结束了,我轻而易举地夺得了冠军。这真是一场激烈而又精彩的掰手腕比赛呀!我非常喜欢这场比赛!作者:王靖掰手腕今天,我和弟弟进行了一场比赛,叫掰手腕。我们让姐姐当裁判。姐姐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了。我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右手上,弟弟说:&你的力气真大啊!&当弟弟快掰过我的时候,妈妈和姑姑使劲给我加油。我一下就力挽狂澜,将手腕回到原来的地方。弟弟一看就着急了,赶忙使劲掰我的手腕,突然,他说:&你看那儿!&我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啊。随即,弟弟就把我的手腕掰了过去。姐姐说:&比赛结束,弟弟赢了!&我突然明白,他骗了我,赶忙说:&不行不行,他耍赖,在玩一轮!&于是,我们有玩了一盘,自然是我赢了。今天这个游戏真好玩!一次掰手腕比赛一次掰手腕比赛山东省济宁市霍家街小学五、四戈文硕今天班队会上,我班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掰手腕比赛。在这次比赛中,平时力气大的同学可有用武之地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掰手腕时,同学们有的憋锝满脸通红,最后占锝优势;有的轻松一掰就占了优势;有的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劲,结果还是被别人压在下面;还有的在对方占优势后力挽狂澜……这次比赛竞争最激烈的要属女生毛湛瑞VS王辰雨。一声“开始”过后,双方由于势均力敌,陷入僵局。同学们有的喊:“毛湛瑞加油”,有的给王辰雨助威。大约僵持了半分钟,毛湛瑞突然发力,王辰雨差点被压到桌子上,她使劲地掰回。同学们的口号声更大了。这时,毛湛瑞咬牙一使劲,王辰雨一下子被压到在桌子上。支持毛湛瑞的同学“嗷”地欢呼起来。老师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说:“三局两胜,让她们再来一局”。宣布开始后,这次她们整整僵持了一分钟,还是毛湛瑞先发制人,又主动攻击,王辰雨陷入被动。这时王辰雨憋足劲使劲一掰,掰回了原来僵持时的状况,她松了一口气。毛湛瑞瞅准这个机会,使出浑身解数一压,王辰雨又被压在桌子上。同学们有为毛湛瑞高兴的,也有为王辰雨惋惜的。我觉得王辰雨失败的原因有两条:一是每次不主动攻击,总是被动挨打;二是关键时刻精神放松了。在日常生活中,大家是否有过类似的毛病呢?我们应从中吸取教训。掰手腕比赛《作文:掰手腕比赛》今天上体育课,老师把我们班的同学分成两组,举行掰手腕比赛。我们组取名叫胜利队,另一组取名叫彩虹队。老师让每组推选出一名大力士,到教室中央,进行掰手腕决赛,看哪一组的力气大。我们组选出的选手是熊伟,他是我们组最强壮的男生;另一组选出的是高峰,高峰虎背熊腰,个子比熊伟高出了大半头。看到高峰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们组的同学都为熊伟捏了一把汗。熊伟却一点儿都不紧张,他让大家放心,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胜利。http://./老师让熊伟和高峰站在教室中央的桌子两旁,把右胳膊放到桌子上,接着,两只粗大的右手紧紧的握到了一起,他们都弓着腿,眼睛死死的盯住对方,脚紧紧地踩在地上,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比赛三局两胜,请二位选手准备好!”老师讲完比赛规则后宣布第一局比赛开始。大家都给自己组的选手加油助威。眼看着高峰就要把熊伟的右手按到桌子上,熊伟咬紧牙关挺住,两个人的脸都憋得通红,额头也渗出了汗珠。高峰胜利在望,有些轻敌,注意力转到了其他地方,熊伟趁机突然发力,熊伟反败为胜,取得了第一局比赛的胜利。熊伟很高兴,他举起两只胳膊,对着同学摆出了一个大大的‘V'字,说“耶!”这时,再看高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眼睛里有几滴眼泪就要流出来了。第二局和第三局,高峰总结了失败的教训,不再轻敌,终于,高峰战胜了熊伟。比赛结束,老师宣布:“今天彩虹队取得了掰手腕比赛的胜利,胜利队虽然输了,但是它们队非常团结,他们虽败犹荣。”通过这次掰手腕比赛,我们班的同学比以前更团结了!《掰手腕比赛》这篇优秀的“二年级作文”由作文网收集,来源于互联网和会员投稿,仅供参考和学习,转载请注明出处。掰手腕比赛今天上体育课,老师把我们班的同学分成两组,举行掰手腕比赛。我们组取名叫胜利队,另一组取名叫彩虹队。老师让每组推选出一名大力士,到教室中央,进行掰手腕决赛,看哪一组的力气大。我们组选出的选手是熊伟,他是我们组最强壮的男生;另一组选出的是高峰,高峰虎背熊腰,个子比熊伟高出了大半头。看到高峰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们组的同学都为熊伟捏了一把汗。熊伟却一点儿都不紧张,他让大家放心,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胜利。老师让熊伟和高峰站在教室中央的桌子两旁,把右胳膊放到桌子上,接着,两只粗大的右手紧紧的握到了一起,他们都弓着腿,眼睛死死的盯住对方,脚紧紧地踩在地上,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比赛三局两胜,请二位选手准备好!”老师讲完比赛规则后宣布第一局比赛开始。大家都给自己组的选手加油助威。眼看着高峰就要把熊伟的右手按到桌子上,熊伟咬紧牙关挺住,两个人的脸都憋得通红,额头也渗出了汗珠。高峰胜利在望,有些轻敌,注意力转到了其他地方,熊伟趁机突然发力,熊伟反败为胜,取得了第一局比赛的胜利。熊伟很高兴,他举起两只胳膊,对着同学摆出了一个大大的‘V'字,说“耶!”这时,再看高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眼睛里有几滴眼泪就要流出来了。第二局和第三局,高峰总结了失败的教训,不再轻敌,终于,高峰战胜了熊伟。比赛结束,老师宣布:“今天彩虹队取得了掰手腕比赛的胜利,胜利队虽然输了,但是它们队非常团结,他们虽败犹荣。”通过这次掰手腕比赛,我们班的同学比以前更团结了!掰手腕今天老师宣布:“现在举行掰手腕活动!”同学们高兴得一蹦三丈高。比赛开始了,吴泽翔pk陈智涵。比赛方法:三局两胜。第一局战斗开始。陈智涵趁吴泽翔还没准备好,来了个泰山压顶。陈智涵赢了!吴泽翔火冒三丈,没想到陈智涵准备得那么快,输得太冤。第二局比赛开战,陈智涵对吴泽翔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快认输吧!”吴泽翔两眼喷火,使出吃奶的劲终于打败了陈智涵。第三局是决定胜负的一局,也是最紧张的一局。陈智涵又是一个先发制人,吴泽翔也不赖,他早有准备,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顿时陈智涵脸色通红,泽翔脸色发青。他们的手在中间你掰过来,我掰过去,谁也不让谁。一旁的啦啦队也没闲着,拼命呐喊着:“加油!”双方的筋都暴出来。终于,陈智涵渐占上风。我双眼紧闭着,紧张得不得了。双方僵持了十几分钟,陈智涵终于在体力上占上风,赢了,吴泽翔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通过这一次活动让我明白了:“坚持就是胜利。” http://gan./zuo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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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手腕作文阅读(1163)回复(10) 投稿-[校园往事]-一晃十几年了:《我知道我傻》
(1)启蒙
日,我从家里起身去北方理工大学报到。一路上,我心怀鬼胎,惟恐自己通不过入学前的体检,被打回老家。
列车穿行在太行山的隧道里,窗外漆黑,灰尘从窗缝里挤进来,给车厢里铺一层土。这是那种仅仅好于见站就停的慢车的所谓“直快”,上车以后供一次水,到站之后打扫一次卫生,其余的时间由着人折腾。有一半乘客把鞋脱了,空气中一片咸腥。不自觉的家伙们点上了香烟,旁若无人地享受。没座儿的人来回打探别人何时下车,一听是短途的,便如同钉子般楔在边上,耐心等座。
这是我第二次坐火车。五年前,我曾经跟着爷爷去过内蒙古。很不幸,那是一辆极其破旧的“普快”,一夜的走走停停,左右摇摆,差点没把我折磨疯了。在火车换汽车的过程中,爷爷去买票,我看着行李,一个长着三角眼的家伙凑过来说,他爱人病得很重,住医院就差一块钱。我慷慨地贡献了一块钱。等爷爷买完票回来,我第一时间报告了自己的善举,换来的是一顿训斥:这话你能信吗?从那以后,我对火车和火车站全无好感,觉得那里乱哄哄的,全是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灯光昏暗的车厢里,我把那个鬼胎跟父亲说了:您看会不会被人家查出来,把我撵回家?听说北京的医院,扎个耳血就能化验肝功,五分钟出结果。
父亲的见识也不比我高,但他比我从容:没事,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再先进的机器,它也是人操作的,你机灵点儿,掉个包什么的,准能过关。
已是深夜,旅客昏昏欲睡。父亲把他的坐儿让给我,让我能不太舒展地放平身体,然后他在座底下铺了一张报纸,摊开四肢沉沉睡去。我看着脏兮兮的顶棚,不转的绿色破电扇,神思散乱却又毫无睡意。
我的对面是一个20岁左右的姑娘,眼睛大得象后来大红大紫的赵薇。她先捧了一本书看,后来靠在窗户和椅背儿上昏睡,长发垂下来遮了大半个脸,书掉在地上她浑然不知。她边上的一个老头向另外一个方向倒着,双眼紧闭,口水流到破旧的兰色上衣上。我把书捡起来,是三毛的《万水千山都走遍》。那时,三毛这个专门在大漠荒原里孤身出没,有个形迹可疑的丈夫的女人,成了部分女学生的至爱。在当时的我看来,她和琼瑶、亦舒是一类货色。我看了两页便读不下去,把书放回她的身边。后来她醒了,用手把头发抹到脑后,神色困顿,眼含睡意,睨了我一眼没说话,又拿起那本书。
现在,我们俩是整个车厢内仅存的两个活物了。我搭讪说:你是去北京的吗?
她显然没听懂,皱了眉头说:什么?
那几乎是我第一次说“普通话”,之前我一口乡音,行不更音,坐不改声。在我们那个多山的华北省份里,尽管全省有大致通用的方言,也就是说写在纸上基本是一致的,但发音却千奇百怪,千差万别,不夸张地说,每隔几十公里便会发生声调的突变。在报到前的几天里,我对着电视机和播音员对答了一番,结论是说普通话很轻松,没想到一开口就受挫。
我捋了捋舌头,并放慢速度:你也是去北京吗?
这次她明白了,把书合上,说:是啊。然后是一笑,她显然意识到我是没话找话,因为这车现在只剩了最后一站---北京。
我问:你是学生吗?哪学校的?
她迟疑了一下,上下打量我。当时,我身穿白色小花衬衫,被里头的跨栏背心映成暗红色,下身是临来之前小滩上买的牛仔裤。那个能言善辩的小贩地把极不合身说成是时尚,我父亲就掏了钱。我生平第一条牛仔裤上身以后,才感觉到怎么穿怎么别扭,它紧身到连蹲下都很困难。可能是我的扮相和年龄解除了她的戒心,她说:我是人民大学的。
谈话进入了自如的车道。我在高中时是个臭贫的主儿,出门在外虽然有些瑟缩,但片刻以后,我就话语滔滔了。无奈的是,普通话不灵光,虽然乡亲们固执地认为,我们的方言就是普通话的老根儿,稍加捏合就是流利的京片子,但谁都知道乡下的“真理”有时是何等的谬误。这给我带来了困难和隐隐的狼狈,同时也确立了她的心理优势,她不时地纠正着我的发音,或者眼里随便闪过一丝笑意。
我一边用手比画着,一边含混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去向。她说,她是人大新闻系二年级学生刘扬,暑假后返校上课。
原来只是比我高一届呀,我的拘束象门帘一样吧嗒一下就放下了。
她一听我说是北方理工大学的,来了精神,说话象连珠炮:就在我们隔壁嘛,中间是三环路。说起来,咱们两所学校在解放前还是一家,后来一文一武分了家。不过你有的苦头吃了,你知道吗,你们那儿女生少,男生周末老到我们那儿蹭舞会。我去过你们学校,你们食堂的主食花样特多!我都恨不得雇个小厮,让他天天进贡四食堂的春卷和桃酥、、、
我大张着嘴听她发挥,半天傻子似的应一句“啊”。我当时除了对病情的担忧外,想象中的大学跟天堂是同义词。但我对春卷和逃酥实在毫无感性认识,趁她喘息时虚心向她讨教:上大学好玩吗?
她沉吟着说:你要是没出过门,就先想家吧,要不是,就等于直接从奴隶社会进入了共产主义。你想啊,以前有多少人管着你,有多少习题压着你,现在呢,这些全都拜拜了。她一挥手替我把过去的烦恼全摆到身后,问道:对了,你是自己来的吗?
我往地上一指说:我爸送我的。配合我的手势,座儿底下传来沉闷的鼾声。
她看了一眼打趣说:唔,还有保镖啊。
我有些窘迫,赶紧说:他非要送,我也没办法。那我问你,你说上大学究竟怎么样啊?
她突然变得深沉,唏嘘着说:其实,上大学就是一个理想破灭的过程,大一你啥都新鲜,大二你啥都怀疑,大三你啥都抱怨,大四你啥都后悔。所以,自求多福吧。
我说:没那么严重吧,我这人胆小,你还是正面启发我一下吧。
她说:那你就按照老师们的口头禅去做吧,要培养“综合能力”,做跨世纪英才。她讲了琴棋书画,讲了学生社团,讲了舞会派对,最后说:我觉得那都是瞎掰,上大学看似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但其实只有华山一条路。这就好比谈恋爱……
我来劲了,挪动了一下身子表示洗耳恭听,结果差点从座儿上摔下来。
她突然打住:去去去,我不能跟小孩儿说这个了,别把你再教坏了。
我撇撇嘴不服气地说:我是小孩,你才多大呀 ?
她又胜券在握地笑:不服?我就是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的意思是说:谈恋爱这事,你看着满世界都是可心的姑娘吧,也只能找一个当女朋友。就算你彩旗飘飘特风流,最终能娶回家的还是只有一个。上学也一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前程似锦天宽地阔,可是你只能活一次,一生孜孜疙疙,还不定能不能混出个样儿。不定哪阵风吹过,你就面目全非了。这话你信不信?
我敬佩无已地看着她,点头道:这话说深了,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一套。可是,好象所有的校规上都写了:禁止至少也是不鼓励大学生谈恋爱、、、
她用不屑的语气截断我:校规?你是替自己负责,还是替校长负责?你知不知道,最能让人受益终生的是什么课吗?是恋爱这门选修课。这么跟你说吧,没有正经恋爱过一次,那就不算一名合格的大学生。
我再次连连点头,她却伸了一个懒腰,发出要打盹的信号,我知趣地住嘴。
(2)报到
天色微明的时候,火车吼叫着一头扎进北京站。上火车时已经挤过一次的人们又一次争先恐后地从架子上拿下东西,往门口挪动。刘扬斜着眼咕哝:中国人素质就是低!我本来也想搬行李来着,被她这一声弄得不好意思再动。
我有些恍惚地被人群裹胁着出来。父亲知道我身体没有复原,便千手观音般提了全部行李,还一个劲儿嘱咐:慢点走。在走出站口的那段咯脚的上坡路路上,我又开始冒虚汗,心里那层隐忧随之袭来。
在挨挨挤挤的出口处和刘扬告别,刘扬早早就伸出手,我迟疑地握上去。她说有时间来找我玩,我冲她背影追了句:你也是啊。然后我就看见了几十米外理工大学的校旗和横幅,红底黄字:欢迎新同学!几个睡眠不足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随时准备接客。
我已经不辩方向,上车时车头冲东,下来时我刻舟求剑,把北京站破旧的中式建筑拧了180度。站外不大的广场上,横躺竖窝全是人,他们的边上无一例外是臃肿的包裹。站东的液晶大屏幕上闪着新华社快讯,说亚运会的报名人数又破新记录。大喇叭里提醒旅客不要上票贩子和假托运的当,意思是要规规矩矩地等着正规军的刁难。有几个模样可疑的人低声冲着行人问:要卧铺吗?远处的大马路上,白底红条的公共汽车缓慢行驶着,我知道那就是著名的长安街。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
我和父亲老老实实地被校旗收容。天儿一点不冷,只是脑子里全是悠悠的睡意。又等了几趟火车才凑够一车的学生,司机最后上来,校车启动了。学校在海淀区的一角,校车开了近一个小时。中间有一次集体起立向外张望,我从密集的人缝中看见久仰的天安门广场,感觉还不如小时候课本上的画漂亮。太阳升起来了,柔和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傻呼呼地感叹:从今天起,我就是大学生了。
事实上,我对我行将呆上四年的这所学校没什么认识。一个来过北京的同学曾跟我说,这所学校是专门给国家造武器的,办公室里存放的都是敌人费尽心计想要刺探的秘密图纸,进出其间的教授讲师们都佩带手枪,学校门口永远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想进去得带着身份证工作证,还得有院里的人来接。
我当时就被他吓住了,说:这不是成监狱了吗?
他说:好学校就是这样的嘛。据说,北方理工的师资力量比清华北大都强,只是军工院校不为人知罢了。你要能考上,那你就等着成为国宝级专家吧,出有车,食有鱼,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当时我就记住了这所金玉其内无名于外的学校,报志愿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它。可是,当我们看见校门时,除了一个巨大的花坛,通过不同的颜色搭配成“欢迎新同学”几??。
车过主楼,新生们发出一阵原因不明的喧哗。我透过车窗望去,只觉得校舍陈旧,马路残破,不明白他们聒噪什么。我的心又是一沉。
校车最后停在操场上一字排开的几张桌子前,几个拿着票据本的人据守桌后。我们下了车凑过去,没等父亲开口,一个声音甩过来:学费两百,公寓五百。父亲从中山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数了两遍交上去,桌子后边的人撕给他一张收据。我的宿舍是11号楼,出了操场拐个弯就到。这是一座青灰色的陈旧建筑,一排杨树把楼围起来。楼的南侧开着门,对过是车棚,车棚的右侧是我在火车上听说的四食堂。我的疑问依旧:这座黑乎乎的楼就是我要呆上四年的地方?
传达室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牙齿和手指都被烟卷熏黄的老太太,一口山东话。我们凭收据领了钥匙、被褥和碗盆,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找到111宿舍。
我把被褥扔到靠窗的下铺上,暖气和风景一举两得。然后就看见对过儿床上的一个哥们冲我乐。他瘦削高挑,一双眼睛精光暴射。攀谈得知,他叫牛成,天津人。他说:今儿就是报个到,在这呆着也没意思,下午就颠了,明天晚上再来。临出门,他扒着门框用天津腔嚷嚷:就你妈一个小时的路,方便!
这是一间10平米的小屋,两侧靠墙摆了四个上下床,一排带锁的柜子顶天立地,一张桌子,一个碗柜。灰色水泥地,白色石灰墙,棕色木板床。朝西开着一扇窗,外面那条路通往操场,路西边是一排篮球场。这屋的法定人数是七人,其中两个北京孩子。
牛成走后,不一会儿进来李旦。李旦是山东人,却没有山东大汉的粗豪气质,个头不到一米七,是个打上油彩能唱花旦的小白脸。他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显得很斯文。三天以后,他以一句“我是山东人氏”为开场白进行了自我介绍,老师回头就把他任命为团支部书记。
过一会儿,同屋的一个北京孩子和一大帮同学笑闹着进来,旁若无人地把住宿条件挑剔了一番,结论是这里连狗窝都不如,还得在家住。我觉得他们的声音至少有一半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跟电视里播音员的口音略有区别,有时候还真听不懂。
傍晚,老乡林洋来访。他一听我的专业是机电一体化,就在我们屋不干不净的桌子上一拍,表情略显浮夸地告诉我:这是个好专业,你将来不愁分配了!
林洋是我高中时的校友,高我一级,他高一时就有一米八,偏偏和同班一米五多的一孩子关系很铁,喜欢并肩走在林荫路上互相考较习题。他们的高矮搭配和孜孜好学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他对我毫无印象,他只是暑假回中学看老师时听说我步了他的后尘。
说起来才知道,他家离我们村不过五里地。更巧的是,他父亲当年在我们村教书时,和我父亲曾有过24小时不眠不休的象棋大战,赌注是两包“黄金叶”。最后两人都困得睁不开眼了还是不分胜负,烟卷归了睡眼惺忪的证人。父亲笑着插话了:你爸现在还硬朗吧?他说:我爸退休了,天天拎着象棋给人上课。
林洋的服装和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年的熏陶使他初步融入了这座城市,而我却在刻意装扮后显得加倍刺眼。我一边心里惭愧,一边听他说,这学校有四个特点:女生太少,女生宿舍的门卫太凶,功课太紧,分配的去向太差。一般来说,进这学校就等于跳了火坑。最后他话锋一转说:不过你没事,你专业好啊。这就好比折戟沉沙的泰坦尼克号也会有少量的乘客逃出生天一样。他的先抑后扬使我疑惑之中充满侥幸。
林洋走后,父亲逼着我吃降酶灵。这是一种红色的胶囊,那个年轻气盛的医生曾嘱咐我爸:这是底线,如果连这药都停了,你儿子可就真悬了。父亲给我倒了水,把药拿出来放在我面前。我不愿意被同学看见,虎着脸把药藏到枕头底下,小声跟父亲说:熄灯后我自己吃。他还是不肯放过我,给我量了体温,看见水银柱没超过37度,才点了点头,去了家长公寓。
昨天在火车上一宿没睡,我早早爬上床,想把觉补回来,可是躺下以后,人一静,我察觉肝区又隐隐作痛了。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说病情有反复?
(3)暗战
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情是写信。信是写给我高中时的女朋友张欣的。我象个唯上的前方将领,一到驻地就开始向总司令汇报情况。睡了一宿,我觉得自己的身心都格外清爽。李旦去会老乡了,父亲去给我买生活用品,屋里只我一人。推窗让小风吹进来,我挥笔疾书。
高一时,我和张欣是班里的针尖和麦芒,至少我的导弹永远瞄着她。
我们就读的学校是省重点中学,地处县城的东南角。一处比天安门广场只大不小的院落,每年从中走出200名左右的大学生,前20名能够到一类重点院校,每隔几年蹦出一两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孩子。生源以本县的为主,间或也从临近山区小县引进一些出类拔萃的学生,当然是为了提高升学率。这里有极差的饭食,极朴素的学生,极刻苦的攻读精神。
我对张欣的敌意是从认识那天就埋下的。我们的第一次集体活动是清理教室,也许是班主任看我身高体壮的,就任命我为劳动委员。我是新官上任热情高,班主任刚离开,就指手画脚起来。我给张欣分的活儿是擦玻璃,可是她一口就回绝了,说: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不能沾冷水。当时我压根儿不明白她的“不舒服”指什么,我觉得这是偷懒,是对抗,是对本官的藐视。我当时把活儿派了别人,但心里给她记了一笔。
后来对立又加一层。我们班的同学分两拨,大半是土生土长的孩子,小半是周边部队的孩子。我们说方言,穿中山服或不戴肩章的军装,着步鞋。部队孩子说普通话,穿电视里的流行服装,着皮鞋。“地方军”和“中央军”天然有种轻度敌视,用现在话说叫“文明的冲突”。我们人数占优,在对立中占得舆论上风,普通话成了怪腔怪调,时髦的衣着被认为是怪异,臭美。
我和高升、马伟是本地孩子们的头羊,特长分别是学习、象棋和足球。而张欣是部队来的,是“敌方”的骄傲。她在课堂上伶牙俐齿,思路敏捷,是我的劲敌,在高一的四次考试中,她和我梅花间竹地交换着第一的位置。她在课外多才多艺,乒乓球、排球尤其出色,下棋打牌也是好手,这又和高升马伟隐然抗衡。这种以一敌三的态势,让我们几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常有抬不起头的压抑。
我见不得张欣的活泼灵动,经常利用职权分派给她力所不胜的重活,然后在她忙活半天、收效甚微时,指责她出工不出力。
有一次是在学校的工地上做小工。学校的新教学楼已修了五年,因为资金总不到位,所以盖盖停停,难收全功。比我们高三届的学生一入学就被校长在开学典礼上告知,很快就要搬进楼里上课了。他们当时顺着校长的手指望去,工地上热火朝天,一座大楼已盖到二层。可这批满心憧憬学生终究是在平房里上了三年课,他们毕业我们入学了,校长还是这句话。老生早把底儿透给我们,所以校长再次煽情时,只得到了一片轰笑。
那天,我给以张欣为首的小组派的是搬砖,其余女生去帮厨,而男生是铲土。张欣当场就翻脸了,她一叉腰站我面前,点着我的鼻子说:你有病啊,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呀?
我登上一块石头,嬉皮笑脸居高临下说:我当然知道,女的都是稀泥软蛋,女的只会叫苦叫累……边上的男生配合我的演讲大声起哄。
张欣愤怒地质问:李猛,你怎么专门和我作对?
我大声向身后说:是吗?不会是你自做多情吧?哈哈哈……周围的男生也哈哈哈……
张欣不再置辩,也不干活,率女生甩手而去,脸上挂着不屑的笑。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操场的积雪一周不化。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一出门我就得用陈佩斯常戴的毛线帽子裹住头脸。这种天气最过瘾的当然是打雪仗,体育课上,“地方军”和“中央军”半真半假地掐起来。我得到了公然出手又不用承担道义谴责的机会。我把拧得瓷实的雪团雨点般倾泻在张欣身上,她一会儿就成了活动的雪人。
打雪仗比的是准头和折返跑,准头保证杀伤力,折返跑保证躲闪及时。我有雪地踢球的经验,知道怎么灵活转身。张欣就惨了,她脚下打滑几乎站不住,被我一击一个准。后来她想以近战取胜,象黄花岗烈士喻培伦一样用簸箕盛着雪球冲过来时,我一个滑步绕到后面,灌了她一脖子雪末。她抖索着脖子狼狈地退出战场,眼圈有些发红。
回到教室,我背门而坐,在火炉前烤着手,和高升他们吹嘘着刚才的胜绩。我的手火辣辣的,但我心里美滋滋的。忽然,我对面的高升眼睛睁大了,他惊呼一声:李猛,快……
我刚想回身,一大盆雪兜头而下,得一股清冷的粉末瞬间遍布全身,雪水顺着脖子直往背心里钻,最可气的是,装雪的盆竟不肯落地,我都连打几个喷嚏了,它还挂在我头上晃悠着。这个滑稽的造型惹得全班人哄堂大笑。我回过身来,面前站着拍打着手的张欣,快意恩仇地笑。
在高一下半学期的歌咏比赛中,屡屡在集体活动中受挫的班主任下达了夺冠的“死命令”。
班主任是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个子不高,脑瓜灵活,说起话来细声尖气。他是教物理的,但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物理知识多,还是鬼点子多。他是学生肚子里的虫子,任何动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的口头禅是“治大国若烹小鲜”,“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对我们采取无为而治的方略,说相信我们的“觉悟”。一年下来,我们班的成绩高走,包括卫生、出操在内的各项评比活动却全面落后。班主任被教务主任找去,拍着肩膀谈了德智体全面发展的重要性,谈了素质教育的紧迫性。班主任面色庄重地作了茅塞顿开状,回来就嬉笑着发出了这道命令,临了还加一句:拜托各位了。
歌咏比赛是我们学校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全校三个年级24个班要悉数上阵,在树影婆娑的小篮球场上进行一下午的角逐。评委是全校唯一的音乐老师和他在文化馆的狐朋狗友,据说还有一个县剧团拉二胡的。他们煞有介事地现场打分,冠军将获得一个大大的奖杯。在这所学校里,能得到奖杯的机会一年只有两次,另一次是全校的足球联赛。比赛名次将成为衡??钩。难怪班主任如此重视。
组织任务落在文体委员张欣的肩上,她召集班干部研究对策。班主任坐镇讲台,五六个班干部环伺四周。由于班主任一贯采取“放羊”策略,班会气氛轻松,甚至有晚会的气息。张欣一上来首先明确:《我们是五月的花海》是必答题,班会的重点是确定自选动作。
大胖子班长清了清嗓子说:《长江之歌》不错,曲调优美,大气磅礴。说着还乍着嗓子来了一句:你从远古走来……
张欣摆手否决:不成不成,那是美声的,难度太大。请班长同学注意,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有和你一样的金嗓子。
我抱着搞笑的心理,主张唱电影《少年犯》插曲《妈妈,儿今天叫一声妈》。当时这部宣教电影因为题材触及到几乎家家头疼的青少年成长问题,再加上局部写实,赢得了巨大的反响。含笑的撕心裂肺成了大街上的流行曲。我一本正经地唱道:禁不住泪如雨下,高墙内春秋几度……
大家一听就喷了。一直坐着抖腿的班主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作罢。
七嘴八舌,议论风生,眼看着晚自习时间已到,仍是议而不决。
最后张欣一拍脑门,说:有了,咱唱一首英文歌曲《老麦克唐纳》怎么样?大家当时就傻眼了:英文?说还说不利落呢,还唱,开什么玩笑。
张欣力排众议,说:只要唱英文歌,我们就是独一份儿,印象分就上去了。这首歌又好听,练好了十之八九拿冠军。
我说:你玩这个离格冷,评委不懂怎么办?
张欣笑了:第一,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懂,第二,要真不懂那分只能更高!
班主任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把黑板擦砸在讲台上:就是它了!
我心里不服,嘀咕着,演砸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张欣被班主任授予支配人力物力时间的全权,有违令者“先斩后奏”。第二天,刚下课她就几个箭步蹿到门前,堵住想要出门放风的人,逼着大家练歌。我们几个乘乱起哄,气氛始终紧不起来。张欣从讲台上走下来,拉拉扯扯把我捉上讲台,让我指挥,并带头鼓掌。底下那些刚才和我一块起哄的家伙也拼命鼓掌,要看我的好看。我是个“刀来眯”的文盲,哪里干得了这个活儿?我的胳膊刚哆嗦了几下,就被轰下台来。我成了泄气的皮球。
张欣象从袖子里抖出一根指挥棒,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被她的专业风采所动,教室里静下来。张欣翻开歌本,一句一句地教,大家连滚带爬地跟上。
说起来,以我为首的反对派也不是毫无道理。我们舌头僵硬,从小就不会打卷儿,不是把“史”必然念成“死”,就是把“您”念成“宁”,英语这非我族类的鸟语中蹿高伏低的部分,只能偷工减料或者歪曲篡改。尤其是唱起来,需要快速切换的地方,总是分成N步唱,稀里哗啦不忍卒听。需要略掉某些音节的地方,又总是锣齐鼓不齐。
到比赛的前一天,我们还象一支训练无素的还乡团,松松垮垮不成体统。张欣急得脸色由雪白变了紫红,又由紫红变成煞白。她在讲台上转了几圈后,灵机一动,临时变招,把整首歌切开,难度大的部分高手领唱,难度小的部分大家共鸣。试了试效果还不错。感觉找到以后,大家的心气也上来了。就连我,也凝神屏气竭尽所能。
上晚自习前,张欣底气十足地进行了最后的动员,说:我敢保证,明天只要我们发挥现有的八成水平,冠军就一定是我们的!这时,班主任拍着巴掌推门进来,他鼓励张欣说:你明儿穿得漂亮点,放开给我表现,把那些评委晃晕了算!
演出出乎意料的成功。我们的英语歌成了那天革命歌曲洪流中的别样浪花,我们的有零有整成了千篇一律的大合唱中的新翻杨柳。而张欣穿了一件米黄的连衣裙,在六月的阳光下轻舞飞扬,成了评委们心中最美的变奏。
八个评委有七个满脸笑容地奉上十分,那个没给十分的作为最低分被去掉,拉二胡的乐师甚至在我们演唱的华彩部分叫了一声“好”---他一定是找到了戏园子里的感觉。比赛还没结束,我们已一举夺魁。
张欣的出色表现震了全校,也击中了我心中正在萌动的一片柔情。我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张欣是如此美丽。她弯弯的细眉轻挑之间,纤细的身姿转侧之间,剪水双瞳顾盼之间,魅力像小刀子一样飕飕地向我射来。我觉得,心里一道尘封多年的机关,哗啦一下就打开了。
我在一曲高歌的时候爱上张欣,从此再也狠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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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发表于: 16:46:14 (4)早恋
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高二。
高二意味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高一的互相摸底阶段已过,高考的沉重阴影还很遥远。高二是个危险的年龄,时间地点阳光都合适时,水泥地上都能长出花来。那是个暧昧的夏天,那是属于我本人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照得我成天心里发燥。
在我对张欣的且妒且羡化作了熊熊的爱火时,80%的同学都有了情况,就象到了季节的庄稼集体抽浆似的。一切都是自发的,下了晚自习很少有人急着回宿舍,而是由寂静无声的攻读转为窃窃私语的密谈。这些密谈,有的发生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下,有的发生在草木森茂的花园里,有的发生在蜡烛摇摇的教室里。这些密谈,有的用低语,有的用肢体,还有的用深情的对视。
班主任捕获了这一风向,但无能为力,在他短暂的班主任生涯中,还没有遇到过集体发情的局面。最初的时候他很着急,上物理课的间隙都要话里有话地敲打几句,后来又逐一谈话晓以大义。
他的努力当然是白费,一切和自然规律抗争的人都是瞎子点灯。后来,他回过味儿来了,继续采取他最擅长的战术---放任自流。他私下里和其他老师说:毛主席说了,反动派暴露得越彻底对我们越有利。我让他们先疯去吧,等他们甜头苦头都尝到了,我再当头棒喝。反正还有一年呢,谁还没年轻过呀……
在我人生的前16年当中,我一直是父母希望的那种好孩子。我的兴趣始终在功课这一亩三分地上,顶多后来加了一个足球。我当然不是对性一无所知,书面知识是积累了不少,但这些似乎都是自己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办法和一个会喘气的女孩亲近。
我接触到的第一段性描写是《水浒传》里西门庆勾搭潘金莲那一段。那时还是个小学生,心中的理想是成为横勇无敌的李元霸。我从酷爱谈古的外公那儿早就知道,这两人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奸夫淫妇。所以,尽管王干娘毒设皮条计,用慢火炖肉的工夫撮合潘西二人,写得是那样出彩,我心里却只有愤怒:老虔婆,真是无耻!当西门庆失落筷子,钻到桌子底下去弄潘金莲的金莲时,我心里只有批判:狗男女,龌龊!
但我还是记住了王婆评价好男人的五字诀:潘、驴、邓、小、闲:潘安的相貌,驴儿大的行货,邓通的财富,小意儿殷勤,闲工夫。我最津津乐道的是“驴儿大的行货”,专门追着检验别人的“行货”,而“小”和“闲”是不理解的。对于“行货”,我知道那是个敏感好玩的玩意儿,但其妙用并不尽知。当我成年以后在社会上摸爬多年,在感情上栽了几个跟头以后,我才明白王婆的概括是何等直白有力,用今天的话说,“潘驴邓”是所谓硬件,“小闲”是软件。对男人来说,其实不必五字俱全,只要潘驴邓了,在女人堆儿里也就得心应手了。
初二时见到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看见持续不断的性心理描写。脏倒是不脏,但把我看得脸红心跳。那时我躲在叔叔的小书房里,紧张得气都喘不上来。叔叔读师范时是个文学青年,买了大量的现当代文学书籍。后来教书没两年就理想破灭,走了仕途,那一大箱书就成了他化蝶后蜕下的蛹壳,废弃在书房的一角。我总是乘他不在的时候钻进去,把那些作家们花了无数心血写出来的小说当《故事会》看。作家们对性描写还很吝啬,甚至不如古典小说。古典小说写到巅鸾倒凤时还常常有诗为证,用对仗排比和反复譬喻的手法,进行隐讳的书写。成年以后我看了《蜃楼志》、《金瓶梅》《肉蒲团》才知道,感情《水浒传》里二潘的艳事,《红楼梦》里宝玉的云雨,在老名著当中是最含蓄的。反正看了张贤亮,好象那扇紧闭的门开了一缝,我欣赏街头女孩的目光,从完全集中在脸部挪向了胸前。但要懂得看身材,看长腿,那还是以后的事情。
进入高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县城新华书店对过的一溜书报摊被一水儿的黄色杂志所占领。这些杂志有着不辨真假的刊号,我估计90%全是非法出版物。内容一般分为三大块,武侠纪实言情各一个短篇故事,武侠是金庸古龙小说的余渣,借其人名门派编一些胡乱的恩怨情仇,做爱技巧则是这些侠士们武功之外的又一绝学。纪实是瞄准人们对领袖或者名人的窥视欲,编一些道听途说但一定具有“震撼力”的所谓“揭密”,也少不了色情描写,比如黄永胜跟叶群的色情电话,就被不知哪个天眼通尽数记录在案。言情则是赤裸裸的色情故事,拙劣的情节,淫秽的细节。我得说,我是这些半黄不黄的杂志的潜在消费者,但我既无足够的金钱,也无畅通的渠道,搞到这些污七八糟。一般是,我路过这些摊位时,我会久久驻足盯着看它们美女加枪械加蟒蛇的封面,直到摊主下了逐客令才不舍地离开。那个嘴巴有点歪的摊主是个典型的势利眼,我从看小人书时代就一直跟他打交道,怎么说也是个熟人了,但他只是在我腰里多金时态度热情,服务谦恭,一旦手头吃紧想蹭着看会儿,他的脸就扭曲起来,像窝窝头掉地上被驴踩了几脚。
在看这些书刊杂志的同时,我的身体发生了两个重大变化。
第一当然是变声。周末回家,父母一听我说话就吓了一跳,他们一时还不能接受我一转眼就变得瓮声瓮气。此前,我已经把自己吓过一跳。变声那天,我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失去了爆发力,取而代之的空洞和沙哑。
第二是在一次深夜,我在高高的上铺上睡得正香,忽然被一个剧烈的冷战惊醒。睡意在一瞬间退去,我感到身下湿湿的粘粘的难受,然后想起那阵由小腹传遍全身的痛快淋漓。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就是后来《大话西游》里二当家的在春三十娘身上打的那种冷战嘛!可我并不知道这个著名的生理现象会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我的内裤,内衣,床单,被罩甚至枕巾,全被我在手忙脚乱中污染得一塌糊涂。当我第二天心怀鬼胎地把这些全投进脸盆清洗时,高升诧异地嚷嚷: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的李猛学会自己洗床单了。高升清楚地知道,此前我的一切行头都是周六拿回家交给母亲打理。他无意的嚷嚷让我红潮满脸。
如果说我此前是置身一个与性绝缘的铁屋,那么这等于窗户打开了。后来我又一次又一次地弄湿了床单被罩,有时是主动的,有时是被动的。众多的影视女明星,街头一晃而过的长发美女,轮番地来我的梦里做客。体内涌动的欲望产生,消除,再产生,再消除,周而复始。私密无人的时候,我一个人管理着内部的汹涌澎湃,可是一置身喧嚣的集体,便马上进入与切身体验无关的状态。我从来不知道把两套系统合二为一,叫做情窦的那扇大门仍然紧锁着。
高二时,我从铁屋中走出来了,加入同学的集体异动。按照既团结互助又明争暗斗的复杂规则,在人欢马乱的搏杀后,有人甜蜜有人哭,慢慢形成一一对应的格局。张欣是孤傲的,面对冲上来的一拨又一拨不知死活的莽汉,她白眼向天,不假辞色。莽汉们都知难而退了,我也有些打鼓,但我已不能自已,以飞蛾扑火的勇气冲了上去。
我和张欣化敌为友的第一步是在学校的秋季运动会上。在以高考为终极目标的中学里,在老师那里,体育尖子们的地位自然比不了学习尖子,可是在学生中就不一样了,跑得快跳得高的男生,很快就能成为校内闻人,成为女生们的宠儿。张欣的追求者众多,一个原因是她是全校的乒乓球冠军和百米纪录保持者。女子百米决赛,当她迈着飞毛腿第一个撞线时,我像《四世同堂》里庆祝“保定府陷落”的汉奸一样,举着“张欣必胜”的小旗在终点迎候,送上一瓶汽水。张欣略显意外,但还是把水接了过去。我刚想说点什么,检录处的喇叭里传来一个声音:请那位戴眼镜的男同学离开跑道,200米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我冲她竖了竖大拇指,转身去了。
我的朋友高升还记得“军地对抗”这回事,他一回宿舍就跟我说:众目睽睽之下,你怎么能和敌人勾搭连环呢?
我说:这不是运动会上给班级抢分吗,日本人打进来,国共还合作呢。
高升鼻子里冷哼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自打上回歌咏比赛起,你一见张欣就跟被谁踩了麻筋似的,笑得那叫贱!
我说:你知道了,那你帮哥们想想办法呀。
高升说:没办法可想,张欣那丫头,你最好别惹她。我怕你镇不住她。
我说:我就那么差吗?
高升说:不是差,我是觉得你们俩个性差别太大。你注意了没有,今天跑一百米最后冲刺时,张欣脸上的表情有多、、、凶悍?
我说:什么凶悍?那是坚毅。我就喜欢她那份不服输的劲儿。
高升嘟囔说:是,她是事事都不服输,我看将来你得服输、、、
高升是我最过得着的哥们。他不仅象棋下得精,而且看人论事比我深一筹,平常遇到什么事我总愿意跟他商量,也可以说是我的智囊。现在,智囊提出了质疑,我不禁有些二乎:难道我真有点昏了头了?
没过多久我就想通了:昏头就昏头,人生能有几回昏?眼下的任务是创造接触的机会!
也不知道杯水外交什么效果?再见着张欣时,我像往常一样假装面无表情,心里却很紧张。直到她冲着我浅浅地笑了一下,我才知道那杯水已洗刷掉了所有的敌意。我心里有底儿了。
一周后就要调换座位,原始动议是班主任提的,说是为了让同学们在不同的角度欣赏黑板,防止将来成为斜眼。事实是形势所迫,有太多的痴男怨女要求坐在一起,名义上是为了提高学习效率。
那天下午,我把主持其事的胖子班长叫到了背人处,满脸堆笑地把一包“大前门”塞到他手里。
班长脸上浮现出诡秘的笑容:你是第七个来贿赂我的,说吧,想跟谁坐一块儿?
我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明摆着的事吗?就是咱们的文体委员……
班长把烟塞回我的手里:不行不行,已经有三个男生申请和张欣同桌了,我不能再答应你。
我有些发愣:真的吗?……都谁呀?
班长笑说:保密,反正张欣身边有人了!
我迟疑地说:那就算了!我若有所失,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班长的声音:哎哎哎,这就走了,意志这么薄弱?我逗你呢。这么着吧,烟卷不抽,事情照办,不过我得征求张欣的意见。
后来班长果真去征求张欣的意见,她表??天我就闹了个红脸。那天,我一早就到了教室,把书搬到指定给我的新位置上,然后去帮张欣。当我把她的书高高地码到桌面上时,她直直地盯住我的手,一脸惊愕。我奇怪地把手翻起来,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来就上课了,结果她还是不时地瞟一眼我的手。
下课以后,我伸开手指在她脸前晃了晃,问道:哎,我手上有金子啊,值得你这么看!
她说:老实交代,你几天没洗手了?
我说:我天天都洗呀。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着我指甲里的一圈黑痕说:还嘴硬?
我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我知道讲卫生的起码要求,但我平常洗脸都很马虎,这圈黑痕从来不在我的关注之内。我讪讪地缩了手,一回宿舍就动用鞋刷和洗衣粉,把多年积垢一扫而光。第二天,我又有意地把手指伸到她跟前晃悠,她却再连正眼也没看一下。我象等待表扬的小学生般很失落。
后来,我假研究问题之名凑过去,她从来言简意赅点到为止。再后来,我假好学之态向她讨教乒乓球和排球,她塞给我一本书不再多言。本来,这是按照人们好为人师的习性下的套,希望能打开她的话匣子,没想到全无效果。
我不气馁,继续表现。她的自行车撞到树上成了麻花,我闻讯后象救护车一样赶到现场,把车扛到摊上修好送回来。那天,张欣第一次表扬我说:我服了辩证法了,看来,就连世界上最坏的人偶尔也会做一件急人所难的好事。我听得心花怒放。她的语法学不好,我把从来秘不示人的《汉语语法44讲》拿给她,并且在边上侯着随时准备出言指点。张欣虽然从来不给我充当老师的机会,但她脸上的笑一天多似一天。
(5)手表
我们学校的操场有全县唯一的标准400米跑道,中间是足球场,有门没网。周二下午地一节课是体育,我们歇完午休后迷迷糊糊地来到操场,以体育老师伸开的拳头为基准排成两列。老师把一个破旧的足球扔给男生,就带着女生去打排球去了。当时我刚刚学会脚背停球,兴趣正浓,一解散就全力地去追逐足球,目光暂时离开张欣。下课时,我听见张欣嘟哝说手表不见了。然后她象《猫和老鼠》里的追逐一样,一会儿蹿到东头,一会儿跑到西头,回到原地就一边跺脚一边翻口袋。我也低了头假装漫不经心地找起来。
那是一块小巧精致的女表,是她住在北京的姑妈送的。在有限的几次主动跟我说话中,有一次就是显摆她这块表。我当时谀词如潮。
上课铃响了,我们一无所获。这堂是英语课,老师是个辣手的中年妇女,谁逃了课,谁将遭到无休止的提问,上下五千年,东西南北中,想起哪出是哪出,你得先听懂她的蹩脚英语,再用她能听懂的英语表述答案。张欣叹口气,不甘心地回教室上课。
我悄悄地留下了,英语老师固然可怕,可立功受奖的机会也不是天天都有的。当时是夏末的下午三点,太阳仍有些烤人。我的心情有些振奋。
我想她的表不可能在排球场,她都转两圈了,就是绣花针也找到了,一定是跑圈热身时掉的。我沿着跑道找,先后看见两只破手套,一个瘪足球,没有手表。怪了,难道是让谁给捡走了?我甚至想到了收垃圾的那个老头子,他有时手脚如电,我把半瓶水搁地上上了单杠,一回身瓶子就没了。再说,除了他,当时操场上少说还有一百人。
我边走边琢磨,忽然十米开外有亮光一闪,我赶紧过去,发现那块女表躺在地上,边上是一片阴凉。我象福尔摩斯一样做出推断:是了,当这片阴凉在表所在的位置的时候,她在这里和另一个女生推搡打闹,表掉在了地上,她们追逐着离开阴凉。而她回头找表时,早忘了曾经的打闹,没来这儿找过。
我把表捡起来,心中美滋滋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张欣的笑脸。
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开始发愁,时间已过去20分钟,我怎么跟老师说呀?想来想去不得善策,硬扛吧。老师的英语高一声低一声地传来,我在门前演练了呲牙咧嘴捂肚子的动作,然后有气无力地喊了“报告”。
“进来!”老师威严地说。
我做着怪相走了进去:“报告老师,我有点拉肚子,耽误了上课时间。”教室里响起一片克制的笑声。
“这么说,”老师让我站在一片晃眼的阳光下。据说苏联大清洗时期就是用巨亮的灯泡近乎零距离地照着那些功绩卓著的元勋,逼着他们睁开眼睛回答问题,经过不打不骂不眠不休的连续审讯后,意志如铁的老党员们一个个败下阵来,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想来老师知道这个典故,她站在讲台的阴凉里,大框变色镜后面的眼珠瞪住我,“你是看病去了还是上厕所了?”
我的眼睛已经发花,但脑子还算清醒,没敢说看病,我知道她会去找医生核实,我给她来个死无对证:“报告老师,我蹲坑去了。”
“这就怪了,那我让两个同学去厕所找你,你怎么不在?恩?”
“……”老师毕竟是老师,我一时语塞。
“少跟我来这套,亏你还是班干部,当面撒谎!去,找你们班主任去!”
我瘟头瘟脑地出来,去找班主任领罪。班主任坐在那间既当办公室又当宿舍的小屋里听我说完,笑了笑,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你惹谁不好偏偏惹她呀。随后,板起脸说:你给英语老师写个保证吧,要有悔过自新的诚意和行动,别想跟上次似的蒙混过关。说着,他把我上次踢球敲了化学老师家玻璃后写的保证书甩过来。
我拿起来一看,上面写道:
为了争当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我们利用宝贵的课余时间踢足球。因为操场被高二的同学占了,我们只能在老师家边上的空地踢。因为功课太沉重,我拿不出更多的时间来练习足球,所以我热情很高,但球技生疏。因为生疏,足球脱离了我的控制,飞到老师家的玻璃上,把正在吃饭的老师吓得三天没打嗝。我的错误是严重的,以后一定坚决改正!但话说回来,如果化学老师不把足球还给我们,我们以后不踢球或者少踢球,我们的技术就得不到提高,革命的本钱就得不到锻炼。请老师指条出路,怎么才能两全其美?
当时,看了这份检查,班主任又把我们臭骂了一顿,但也帮着把足球要了回来,没有进一步责罚,只是指点我们给老师家装了铁条护栏。
英语老师这儿我可不敢如此儿戏。我从小到大,写的检讨不计其数。这不是说我打小顽劣不堪,而是因为我爱好舞文弄墨天性又乐于助人,不管班里谁犯了错误,总是由我来出面蒙混老师。看人下菜是写检讨书最起码的原则,对于英语老师这样内分泌加心理双重失调的中年妇女,一方面要“颂圣”,就是要体察老师的拳拳之心,把她描绘成世界上最光荣、伟大、慈祥、博学的人,另一方面要“自贬”,就是要反省错误,把自己贬损成顽劣、讨嫌、不知好歹、不堪造就的混球,打翻在地踏上一脚是轻的,押赴刑场就地正法也说得过去,最后当然是幡然悔悟,金盆洗手,请求老师看自己今后的行动。
我字斟句酌、掏心挖肺地写下了这份惊天泣鬼的检讨书,英语老师凤颜大悦,放我回了课堂。可气的是,她居然把我的检讨书发到班里传阅,说要让大家学习李猛同学知错就改的精神。
我的形象一下就毁了。张欣看得最起劲,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格格娇笑。最后她不再叫我名字,而是管我叫“就地正法”。这还不算完,那段时间,英语老师每堂课都要提问我,不管我如何预先准备,认真听讲,课后复习,难堪总是不可避免。后来,我坦然地放弃了抵抗。
虽然惹上了“鬼见愁”,但我甘之如饴。
那天英语课后我回到座位,悄悄亮出手表,张欣的眼睛睁得老大,象《甲方乙方》里宠物失而复得的徐帆一样,惊喜地叫了一声,还毛手毛脚地给了我一拳。
这一拳,打在我身,乐在我心,我觉得要得道成仙了。
从此,我感觉到我们俩之间流动着欢快的气流,手表的故事成了心照的秘密,成了催化剂,我大着胆子在听课的间隙握住她的手,她挣扎两下便顺从了。“研究”问题时,她吹气如兰,我心猿意马。
有几次,我被英语老师整得张口结舌,她在边上急切地小声支招,被目光如电的老师抓获。第一次,她的脸红得象国旗的颜色。课后我们成了口舌风暴的中心,暧昧的议论、窃笑的表情在我们背后传递着。她先则后退,再则游移,最后干脆面无表情我行我素了。
舆论是种怪东西,明明大家都在搞地下工作,但偏偏又盯住暴露了的蛛丝马迹,予以口舌的围剿。当她有了逆反心理,决意和我同舟共济后,舆论反倒无声无息了。包括战无不胜的英语老师,看不能切断我们的地下交通线,干脆不再拿我开刀。
那个秋天,我醉了。
所有的课堂都成了交流站,在桌上高高地支两本书,两人趴在后头窃窃私语,眼角眉梢全是笑。所有的自习,都成了打闹逗乐的时间,经常是动作越来越大,终于把桌子推到了别的同学身上,以连声的“对不起”和面红耳赤告终。
那些天,我几乎夜夜无眠,总是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幸福并焦灼着---心急等不得豆煮烂,总想亲近亲近再亲近。但是,说也怪了,天地良心,我这么喜欢张欣,她是我梦里唯一的女主角,但从来与性无涉。我设计了无数的套路,要让自己顺理成章地说出那三个字,可每次话到嘴边,舌头就无奈地虚脱。我想,可能需要适当的情境吧,于是发出无数次邀请,利用休息时间去游玩,每次都被巧妙地拒绝。我觉得我们的关系遭遇了“鬼打墙”,似乎是一直向前走,可是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原地。这时,期中考试来了。
以往我是逢考必兴奋,那差不多就等于是宣泄智力快感后得奖金,受表扬。我喜欢听发奖时悠扬的乐曲,我喜欢老师念到自己的名字和名次的那一刻。可这次我如坐针毡----所有的功课几乎都没看。张欣也差不多,虽然她的迷醉中保持了相当的清醒,可是正所谓逆水行舟用力撑,一杆子松劲退千寻。
张欣拿书使劲地拍着课桌,神情惶急地问我:这可怎么办好啊?你说,你快说!
我说:我倒有个办法,只不知你有没有胆量?
她说:除了作弊,怎?一人复习一半,然后上场通力合作,以兵团作战赢得主动,你看怎么样?
她推脱埋怨了半天,最后还是屈从于考试失败的恐惧,应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次考试的排座屏弃了以往的原封不动式,而是机器编号,天下大乱。我和张欣被排在了东南和西北两个角,隔了整个教室遥遥相望。在考场上,我们各自做出了几天硬啃下来的内容,就只剩了发呆。
结果可想而知,我的成绩跌落到全班23名,她17名。张欣开始有些沮丧,像个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的基督徒一样满脸悔恨。我开导她:你急什么呀,咱俩各自复习了一半功课,分数却都达到了60多分,要是再有两天,我们复习了全部的功课,那一百分都打不住啊。可能是我的道理确实无可辩驳,张欣随之释然了。
我父亲这关就没那么好过了,见了这史无前例的成绩,他当时就下了雹子,指着我说:几年没揍你皮松了吧?
我两步就逃到了安全线外,劝他说:您都老胳膊老腿儿的了,也不怕累着。我以后努力还不行吗?
(6)病隐
时近中午,父亲提着牙膏毛巾之类的一大堆东西回到学生宿舍,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先在窗前吧嗒吧嗒地吸了一袋烟,然后过来查考我的病情。在暑假里,我突如其来地得了一场甲肝,住院两周,刚刚见好就来报到,一直心怀鬼胎,怕被打回原籍。
我装做没事的样子,告诉他别看跑了两天,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我吐出舌头让他查看舌苔。他仔细地看了以后说,消化看来还不错。在我住院期间,他跟医生学了几招,比如看舌苔,量体温,甚至打点滴的拔针都会了。他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他准备回家。
下午,宿舍里的人多起来。先后有四川人宋林、广东人赵鹏报到。另一个北京孩子也露了一面,同样宣布不在宿舍住。各人的箱包杂物搬进来,把宿舍变成了杂货铺。宋林黑黑瘦瘦的,小眼睛,五官的布置可用东邪西毒来形容。如果说,我是说不利落普通话,那他简直是开不了口,一张嘴就是一串悠长曲折的川话。他一刻不停地进进出出,招来一大帮子老乡,叽里哇啦说得热乎。赵鹏英挺高大,行李之外还有一把吉他,肤色有些黑,但黑得健康。赵鹏说起话来乍乍呼呼,表情丰富。到晚上,各自的老乡都走了,大家把白天所得的信息一汇总,居然有了重大发现。
这是一所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工科院校,五六十年代是它的全盛时期,虽不及北大清华的名头,但“军工”的大旗一举,全国青年也是抬头望见北斗星。近年来,她仍和军工关系密切,有40%的学生一入校就去向已定,不是到一个没挂牌的大院里去做无名英雄,就是到山沟里献身国防事业。
对我们来说,“献身”几乎是倒霉的代名词,大家的情绪就有些不高。这还不说,我们的专业听起来是机电一体化,其实就是研究起重机、挖掘机怎么干活,是冷门里的冷门。两条不好的消息象病菌一样流布开来,宿舍里充斥了恐慌气氛,就像多年以后非典威慑下的北京。
议论变成了控诉,南方人赵鹏指着自己起泡的嘴角说:北方的天气怎么这么干,你看我上火上的。这饭菜简直是喂猪的,什么都死往里放盐,怎么吃啊?今天我只吃了俩鸡蛋,俩鸡蛋啊!
李旦说:这学校的楼怎么这么破?今天我去教学楼里转了一圈,黑咕隆咚的,跟鬼门关差不多。
牛成说:什么军工,我父母就是军工厂的,现在都半停产了。哎,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偏又摊上这么个破专业,将来想改换门庭都难!
我说:我老乡说了,这学校学风不错,在高校里自习室的利用率最高,去晚了就占不着座儿。我老乡还说,每年考上研究生的人也特多!
宋林拖着四川腔说:拉(那)你烙(老)乡没跟你索(说),消(学)风好是因为驴(女)生少,不得已而为之。考研究生的人多,是因为分配的去向差?
大家七嘴八舌地发泄着不满,好象我们是一群被拐骗到深山老林里的妇女儿童,等待我们的是不尽的蹂躏,而学校就是丧尽天良的人贩子。我的舌头还是不大灵光,有灯时还可以打手势,熄灯后干着急。难道说,真的是进错门了吗?疑惑间,意识渐渐模糊。
第二天入校教育,哩哩啦啦地排队去电教中心看校史宣教片,路过东操场看见上89级的学生军训,口号山响,刺刀鲜亮,行列整肃。一队女兵背着枪开过来。几个不安分的家伙吹起了口哨,其中最来劲的是牛成。教官不甘示弱,指挥女兵朝我们做了几个刺杀动作,嘴里娇斥:杀杀杀!我们一阵轰笑。
在电教中心破旧的椅子上落座,电视高高地吊在上方。第一个宣传片介绍学校的历史沿革。原来早在延安时期,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们就意识到,将来夺取政权后离不开自然科学,因陋就简地在窑洞里办起自然科学院,这是本校的原始雏形。一个被尊称为“许老”的老头是我们的第一任校长。战争年代,几经迁徙,直到解放后定址北京。五十年来,本校为保卫祖国的繁荣昌盛输送了大批科技英才,有好几个大名鼎鼎的老科学家都是我们的校友。
第二个片子介绍学校目前的专业设置,可以看出好多精心改名后的专业,其实都和军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说车辆工程原先是搞坦克的,自动控制系原先是搞火炮控制系统的,飞行器工程是搞导弹的,等等。年久失修的电教中心放着内容陈旧老片子,伴音失真,图象不清,看得无趣,后来我干脆打起盹来。
连续三天都是听报告,受教育,我的身体没出现什么状况。中午,我没事去西操场溜达,电子系正组织新生和老生赛球,新生这头门将没到,迟迟开不了戏。一个马脸大个儿四处踅摸,看见了袖手站在门后的我。他几步过来,也不问我的来路,非要我客串。
高中三年,为足球我不知被班主任拿问了多少次。我一贯是踢中场的,有时也客串前锋,门将之职实在陌生。我觉得自己还病着,不能从事剧烈运动,死活不肯出阵,但又不便明说。
“马脸”很有诚意,攥住我大有不答应就不撒手的意思。我想守门跟休息也差不多,就狐假虎威站在了门前。我特意要求:中后卫不能离我超过5米。
新生毕竟是乌合之众,几个拉锯下来就散架了。老生在8号的组织下频频突入禁区射门。我没守过门,没什么位置感,总是习惯性地冲出去,反倒歪打正着几次抢在对方起脚之前把球破坏。整个上半场对手占尽优势,但由于我的“出色”发挥,他们只是由8号看出端倪,在最后时刻吊射得了一分。
中场休息时,正选门将来了,我退而休息。“马脸”夸我说:你意识不错,以后踢球还找你。我毫不领情,踢业余球的人都知道,“意识不错”一般来说是对一个乏善可陈的球员的模糊恭维,只比“体力好”这句“骂人”的话强些。“稳”是我们的最高评价,“技术细”排第二位,就连“脚头硬”都比“意识好”高明。事实上也是,在业余足球里,谁的意识又能高明到哪儿去 ?
我在窗外守门,父亲在窗前看我。
开始他想把我叫下来,后来见我不出那个小方框就罢了。等我回去,他还是唠叨了两句,说搞不好会影响恢复。我说“是是”。他一边给我擦汗,一边说:没你他们还真不成。过一会又说:差不多一周了,看来是真好了,我该回家了。我说:来一趟不容易,您出去转转吧。他说:现在没心思,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还有个很好的朋友,就是你小时见过的刘叔叔,在咱们那儿当过兵 ,现在也在北京,也只好下次再去看他了。
我知道父亲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好答应。想到几个小时以后,就要孤身面对一切了,我有些茫然。
小时候,父亲在我眼里不怒自威。钱是父亲的战略物资,除了遇到 “大事”,比如说盖房、治病、婚嫁,谁也别想从他手指缝里请出数额稍大的款项。其实也不单是他,没有退休金和医疗保障的农民们对生活采取的只能是守势。
父亲这辈子只打过我一次,跟钱有关。十岁那年,为了吃小铺子里那种咬一口就滴油的肥肠,我把他压在席子底下的5块钱顺走了。他开始认定是比我大不了几岁的舅舅所为,在母亲那里大喊大叫,还摔碎了一只裂了口的笨碗。等父亲查到这笔巨款是一向本分的儿子“偷走”时,已经三天过去了。他觉得栽了个大跟头,他为我的不肯应召投案而愤怒,铁青着脸、扬着巴掌就冲过来了。我撒腿就跑。小短腿当然跑不过大长腿。在出了院子不远的斜坡上,我被父亲追上,一脚踢翻在土堆上。
我上高中以后,到10公里外的县城住校就读,一周只回家一次。见面的日子少了,父亲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我的嗓音变得粗声大气的,身体也日渐高大,和父亲的老去恰成此消彼长之势。父亲不再打我,而且举凡有关我的大小事务,他全是民主商谈的开明作风。到后来,我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了,比如说,高考填报志愿这样的大事,我也是一笔一划地用钢笔抄完后,知会他们一声了事。
吃过晚饭后去送父亲。正是校园里最热闹的时候,不断有自行车在人群中七拐八扭终于无路可去时,在我们面前戛然而止。我满心离情别意。父亲吩咐我按时吃药,说这是头等大事,然后又问:这次就算是出远门了,如果城里的同学看不起咱老农民,你怎么办?
我说:呸,我还看不起他们呢。
他说:错,你得明白,人家看不起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本来,你的起点就比别人差一大截。你先摆正位置,再说别的。
我以前没听他说过这么富含哲理的话,信服地点了点头。
他又说:万一病情有反复,赶紧给家里打电报,我来接你。
在校外的车站前,他的话又多起来,错过了两辆车。后来,在售票员不耐烦的催促中,他把编织袋挪上公共汽车,挥手而去。
父亲走后没多久,一股驱之不散的凄惶感掩杀过来,我想起刘扬的话:第一关是思乡病。我躺在被窝里,感觉自己象一叶浮萍在烟波里漂流。新同学的名字还不能全叫上来,我不是那种自来熟,在喧闹的宿舍内感觉格外清冷,一张张浮动的笑脸仿佛飘动的魅影。有几个同学在议论班长和支书归属的不?了学校内的各个角落。学校分为生活、教学两区,区别是生活区能穿拖鞋,教学区不能穿拖鞋。除了一个门口写着大大的“求实”两字的楼和图书馆,全校所有的楼房全部呈老旧的灰色。我最爱去的地方是图书馆,那儿能借到我听说过的所有外国文学名著,但我最喜欢的金庸和古龙的武侠小说却总不在馆。我成了阅览室的常客,坐在厚重的书桌前,顶上的电扇吹着风,丰富的足球和电影资讯使我眼界大开。
我和李旦结伴测试了周围的几条公交路线,往北去了中关村电子一条街。在商贾密集的大厅里,我心目中神奇不可方物的电脑既可以整个卖,也可以拆得七零八落卖,真新鲜。还有些局促的小门脸,一些留着板寸的年轻人一看我们的样子便轰:本店暂不接待打工的学生,出去吧,啊。
往南去了紫竹院公园,票价只有一毛。我和李旦进去,平生第一次领略了公园里的湖光山色,还看见了比我们学校中心花园里密集得多的成对男女,他们一个个腻得要命。后来才知道这里号称情侣公园。
最远去了天安门,我叉着腰做踌躇满志状留了影。我把这经典的一照,给家里寄去,并言不由衷地报告说:肝炎已彻底溃退。其实,那些天肚子里老是涨气。在体育课上,本来我心存侥幸,希图远离老师的目光把时间拖过去,但病情还是暴光了。
体育老师是个和善的小伙子,戴一顶棒球帽,据说是游泳运动员出身,说话很慢,掩饰稍稍的结巴。第一堂是田径课,热身体操我跟着做了,虽然有点喘。慢跑就有些吃力,最后重点安排百米起跑训练。
我在边上喘着粗气,想起了医生的叮嘱:要命的别做剧烈运动啊。我在队列里不断往后缩,眼见得要到我了,只能跟老师请假:我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
他说:我早就注意你了,还以为你偷奸耍滑呢。这么说你有病呀。
我心里说,你才有病呢,但嘴上说:甲肝,修养期。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那你怎么来报到了?体检怎么过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说: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我在同学们别样的眼光中离去,怀揣着兔子去了医院,心说:要是真犯病,学籍怎么办?后来又想:人没了健康,便什么都没了,别为了什么学籍耽误了小命吧。该死该活鸟朝上。
给我看病的是个身材细长的中年女医生,姓钱。她浇完花坐下来,漫不经心地在处方上划拉着我的姓名年龄,随口问道:怎么不好啊?
我回答:得过甲肝,后来好了,现在又不舒服。
“什么时候得的?”她的声音变得警惕。
“半年前吧”。我撒了个慌。我已经从《学生管理规定》上查到,如果是两个月内得的病,学校有权不收我。
“化验肝功吧”。她起身领我去抽血。等她抓着一次性注射器过来,我也撸起了袖子。她突然皱眉了,嘴里嘟哝:你多长时间没洗澡啦?胳膊黑得跟炭条似的。
我的脸腾地红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她用酒精棉给我反复消毒,才抽血。完了告诉我:三天以后看化验结果。
三天以后,我一大早就赶到校医院。医院雄踞在绿树中,外观整洁,但楼道里灯光昏暗,来苏水气味刺鼻。楼道里放了一张桌子,抽斗里散乱地放着师生们的化验单。我慌乱地在一沓单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首先看到的是红章:“奥抗”阴性,谢天谢地,起码不是乙肝。往下看,却发现在转氨酶那一栏上,一周前恢复正常的指标又昂然向上了。我的心在下沉,木然地走出来,眼前晃动着家乡医生严肃的脸:你不好好休息,把转氨酶再搞上去,弄不好就是慢性肝炎,你这辈子就算完了!我不禁悲从中来。愣了半晌,去找大夫。
“钱大夫,我好象又犯病了。”我怯生生地说。
她接了单子一看,当时神色就凝重了:住院吧。老师是怎么搞的,都这样了还上体育课!你先回你们系把情况说明,你这情况起码得休学一年。然后你赶紧回来打点滴。”
我的魂吓掉了一半,带着医嘱就去找系里的老师。
一路上我心怀恶意编造了多个版本的鬼话,想把犯病的责任推到学校身上以取得主动,但一进门,我却一句假话也说不出来。
系办的王老师---一个50多岁的老太太告诉我:按你的情况,取消入学资格也是可以的……
我急眼了,说这还不都是学校……
她摆手示意我安静,接着说:学校不会那么机械,你先去住院治疗吧,短期能好就回来上课,好不了就办休学吧,一年以后再回来。系里不会不管你的,你不要有负担,没事的,甲肝是小病,啊。她给了我和蔼的一笑,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好象轻易就把翻身而起的肝炎拍那儿了。
我的心放回肚子里了,回到医院找钱大夫。她把我安置在2号病房,先打针后打点滴。她戴着一次性手套,动作分外小心。她刚出病房,便传来哗哗的洗手的水声。我躺在这间空荡雪白的屋子里,纳闷:也没做什么剧烈运动呀,怎么就又犯了?
傍晚的时候,班主任来了,说不要紧,先别想功课的事,治病要紧。随行的李旦和牛成给我打来了病号饭,一碗肉丝挂面。牛成说:要不是医院不允许,全班同学都要来看你呢。我叹口气说: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李旦说:知道了怕什么?甲肝,没事!临了,牛成给我放下了一个小型收录两用机,说闷了就听音乐。
他们走后,我开始独自面对四壁的雪白。虽然我自己就是肝炎,但我总觉得那套白色的被褥床单很成问题,也许,以前一个肝癌患者用过它?每次从床上起来喝水,我都要先洗手。
我开始听童安格的歌:“走在幸与不幸的边缘,多少友情无言的感慨,生命写在白发的关怀,却要面对现实的无奈。握紧我无助的手,让我感觉一点温柔,不要轻易教我离开,正义公理和未来。”这首东拉西扯拖着哭腔的歌曲,听得我深自感动。
这天晚上我没睡好,在梦里西装笔挺,在一个明亮的办公室里给人签帐单,排队的人有一里长,我笔不停挥,没完没了。
住院第七天,钱大夫找来了,说:转氨酶下来了,打点滴是不必了,但这还不算数,得复查两次,你就吃药加休养吧,医院的病床得留给重病急病患者,你得出院了。目前你还是严重的带菌者,你看是不这样,你们系楼后面有一排小铁皮房子,是校医院的肝炎病房,你搬到那儿去吧。你记住,多卧床,少操劳,绝对不能踢球!”说到踢球的时候,她的手指几乎点到我的鼻尖上。
她说得非常和善,但我听来十分刺耳。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啊!可我没办法,校方没取消我的学籍已经是法外施恩了。我把自己的药瓶子和起居用品搬到肝炎病房。
一排红色的铁皮房子,住着我和病友们。我们都觉得对方病情更重,老死不相往来。前面,是高大但老旧的系楼。后面,是离离的荒草。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鲁迅笔下那片长荒了的百草园。这里设施很齐全,屋里带卫生间,屋外有烧开水的锅炉。虽然对医院的做法不满,但我很满意这个闹中取静的宝地。
养病开始了,很少有同学来看我,我偶而回去,也不敢到别人的床上去坐,甚至没人愿意正脸听我说话---他们都知道,肝炎是接触、飞沫传染。我成了闲云野鹤,想上课我就去上课,不愿意就托病不出,真可谓进可攻,退可守,一切都有挡箭牌。
作者:发表于: 16:49:07 (7)亚运
那年秋天,北京正在“举全市之力”迎接“亚洲人民最高水平的体育盛会”。
学校派出老职工参加太极拳表演,每天下午,老头老太太们操练新编24式,银发萧骚,精神抖擞。我们的数学老师莫先生场场必到。他性子急,人家慢条斯理云手来去,他却把太极拳打得急如流星。一套拳下来,别人气定神闲,莫先生气也长出,面也改色,跟踢了一场球似的。教练过来纠正他,他说:我知道,我知道,到表演的时候我一定慢下来,一定!
街上的气球彩带多起来了,显眼位置都打出了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热情洋溢语调夸张的欢迎词,每个路口都站上了警察,公共汽车售票员的脸色好看了,就连学校午间广播里的好人好事都多了。平常不喷的喷泉喷上了,平常不摆的花坛摆上了,报纸的亚运特刊创办了,电视里的亚运快讯开播了。我偶尔回到我的同学们中间,便能感受到他们是打心眼里高兴,认定这是一件扬我国威的大好事。我们都巴不得亲临现场,与党和国家领导人一起出席开幕式。后来,我们得到通知,9月22日下午,在电教中心统一收看开幕直播。
我对亚运会有种天然的亲切。高考前报志愿的时候,我第一条就认准了非北京不去。问为什么,回答:要到北京看亚运会。一如几十年前红小兵被问及志向时,小胸脯一挺说:长大了我要到天安门去看毛主席。这个答案当然不是全部,我对北京的向往那是十几年反复接收信息、想象累加而成的,亚运会不过是一个直观的表述。在我的想象中,北京应该是会聚了全国能人的地方,智商低一些的会活不下去;北京没有贫富差距,北京没有闹心的事,北京人聚集在天子脚下幸福地生活着;我认定,北京是我努力的终点,要是有朝一日定居北京,那就算实现了人生的价值。
这种无原则的向往帮我解决了大问题。身在穷乡僻壤,我对各院校的了解就是简章上的几百字,我不知道选专业比选学校更重要,而选学校的东家比选重点更重要,只是眼晕。当时,老师的精力都在升学指标上,他们对几个人能达到本科线,几个人能上大专线,有着精确的盘算,对教务处发放奖金的条款有多年的经验,但偏偏对全国的几百所高校所知有限。就连我精灵古怪的班主任也不能脱俗。说起来,这重要的一环,没人能给我们云开日出的点拨。
于是,好多人犹豫多时委决不下,填了又改,改了又填。我把北京各校去年的入学分数和做了这套题后的评分做了对照,结论是我可以坐北方理工望北方航空,北方理工曾经通过同学的讲述给我留下好印象,那就是她了。盲目投子,一个简单的数学题决定了我的四年。
9月22日那天,我和同学排队进入电教中心,此前班长进行了严格的点名,有点感冒的宋林想请假被拒绝。我对开幕式怀着一种小孩过春节的期待。
在高一的时候,我参加过团体操,举着纸扎的花朵排列组合成各种复杂的造型,为县运动会助兴。那天,身穿新装人前扮酷,最后还得了奖品。本来,表演是没有奖品的,但主席台上的县长看我们大热天的摆出了“明天会更好”的字样,心情上有点张灯结彩,顺嘴就问边上的体委主任:县中学这帮孩子不错,你准备怎么奖励他们?体委主任没敢说表演是没有奖品的,竞技才有,他脑筋飞转后说:我准备一人发他们一双足球鞋。县长说:好,小平同志说过,足球从孩子们抓起嘛。
于是我得到平生第一双象样的足球鞋,球技大有长进,以前我都是穿3块钱的军用胶鞋。因了这段缘分,我一直保留着对团体操的钟爱。
亚运会的表演是从差不多两点开始的,分为五大章,每一章又分为五小节,每一节再分上下集。花巧的着装造型,浩大的队形变换,看上去很美。我和同学指点着,评议着,周围也全是热烈的嘈杂声。
两个小时以后,人数更多,服装更艳,但学生们有些走神,有的说:怎么这么长啊,“意大利之夏”也不过一个小时啊。有的打瞌睡,有的悄悄溜走。我也早就兴味索然了,但我坐在中心地带,看了周围密集的人头,我气馁了。我强忍着,盼望演出尽快结束。
然而天不从人愿。又等了很长时间,外面天光渐暗的时候,高潮姗姗到来:飞行员做定点跳伞表演。一排排麦子般伏下的头颅齐刷刷抬起来,我看见除了一两个算度不准的飞行员脱出了摄象机的视野外,其余的全部降落在巴掌大的指定位置。掌声响起来。
这个节目只是个短暂的刺激,当表演又陷入轻歌曼舞之后,麦子们又整齐地匍匐了。我再也憋不住一泡尿,连连告罪,踩了几只脚,挨了几声骂才出来,走下教室阶梯时,我腿麻得简直开不了步。
我没等到莫老师出拳。后来坚持到底的同学告诉我,太极拳表演时,给了莫老师一个镜头,他果然岳峙渊停,气定神闲。
那天是阴天,但出来后我的心里充满阳光。我终于摆脱了一种冗长的纠缠,我在厕所里痛快地一泻千里,在庆幸自己得到解放的同时,又深为坚守在电教中心里的同学的膀胱担忧。
以后的几天里,全北京的学生轮流出任亚运会拉拉队,哪里有情况就赶到哪里。票房不是很好,尤其是没有中国队的比赛,工作人员不得不到大街上去派发门票。那时,老百姓见了恭恭敬敬递过来的花纸片,还有笑纳的热情。但是,当人们赏脸到场后,五分钟内便察觉“受骗”,大半拍屁股走人。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学生成了万能胶,不但不能提前退场,还得每隔五到十分钟,来一轮击鼓助威。
有一天晚上,我们坐校车前往奥体中心,充当日本和沙特足球队交战的拉拉队。沙特早就是亚洲的草头王了,而日本队当时还是一支只会傻拼连中国队也打不过的球队。我算是超级球迷了,可是既没倾向性,球赛又没水平,也觉得没劲。好在我是第一次到体育场看球,处处觉着新鲜,和同学宋林到处乱跑,一起研究着球场的结构。
宋林脑瓜精灵,在学校的摸底英语考试中,他前后左右把半生不熟的同学看了个遍,独得98分,被分到快班。其实,他水平一般,听力尤差,在快班出尽洋相,被铁面的外教发了回来,一时传为笑谈。他人很仗义,入学体检就亏了他支援我小半杯健康的尿液,我才顺利混进理工。
那天,我和宋林在乱哄哄的人流中错过了校车。我们俩还没有自行回校的能力。幸亏有警察叔叔热情的指点。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不断坐错车或者下错站,直到晚上11点,才跌回学校。
我是累得不轻,回到我的单间就跌在床上。忽然觉得身下一咯,随手一摸,是一盘磁带,谭咏麟版的《意大利之夏》。这个号称永远只有25岁的歌手是个超级球迷,在意大利世界杯结束后迅速翻唱了它的主题歌,火得一塌糊涂。这是张欣送我的临别礼物。我的思绪一下又回到从前。
高二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失败了。老师家长都对我的退步提出疑问。但我当时已是“植物人”,失去了和外界交流的功能。我只用1/10的大脑想了想成绩是不掉得太快了,就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和张欣更亲近些。高二上半学期的最后几个月过得不咸不淡,我和张欣的关系到了自由摸手的程度便动弹不得。
我们一起去了我们县的几个景点和伪景点,进行了几次生冷不忌的野餐,有几次在校外小路上感情冲动呼吸急促,似乎要发生点什么了,却被学校的熄灯铃唤了回去。
张欣曾问起,高一的时候我为什么对她那么凶,我说还不是你太优秀,一颗巨星放光彩,把我们这些小丑比得太寒酸,不整你整谁呀?她说,不对吧,我觉得你当时就别有用心,你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吧?我坚决不承认,又说那时“军地对抗”,两国交兵,各为其主。
我总觉得我在张欣心目中的位置还不稳固,表现为我处处被动,什么事都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象国有企业里一个受气的副总。至于说取得主动权以后我要干什么,我也没想清楚,不过我可以赌咒发誓,当时绝没想到上床,也许海誓山盟、卿卿我我就满意了?我一直在等待突破的机会。
我从张欣嘴里套到她的生日以后,有了一个计划:买一个漂亮的礼物送给她。
当时是冬天,刚下了一场大雪,小县城的没有足够的清雪机械,各人自扫门前雪也做不到,整个城里冰封雪盖,要过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正常的交通。
店铺开门的时间等于上课时间,我只有逃课。那些天学校正在抓纪律,教导主任宣称:哪条道上,我都要抓几个反面典型。
教导主任是我的“仇家”。他熟知学生违反校纪时可能表现出的一切形式,比如说,每当我为了吃口热饭,早个几分钟从教室里溜出来奔食堂时,一转过墙角,经常看见他笑嘻嘻地蹲在那儿,把我逮个正着。比如说,我出操晚了,想避开大门从男厕所的墙头翻过去,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汇入集体,又是他不哼不哈地蹲在那儿,在黑暗中一把拽住我的脖领子。三年中我一直对教导主任又恨又怕,多年以后我看了电影《逃学威龙》,周星星扮演的学生痛扁吴孟达扮演的教导主任,我在底下犹觉得过瘾解气。可见不管香港还是内地,教导主任始终是学生的“天敌”。所以,每次我想违纪,总得和他斗智斗勇。
这次,教导主任在正门布置了保安、大狼狗和登记本,我却从操场的矮墙上翻出去。而且,我把留在雪中的脚印踩得十分凌乱,把现场也破坏了。走在街上我得意地想,任你张网而待,我自轻松进出,教导主任,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知道张欣喜欢听流行曲,而那时小虎队们高唱的《青苹果乐园》正劲,所以,正经礼物外我还买了两盘《来自台湾的歌》。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东西,心情又有些微微的激动,翻墙的时候,摔了一交。为了保护礼物,我本能地用手一撑,手掌上划了个大口子。我完全不以为忤,喜滋滋回来,装了电池,把礼物藏在枕头下。
等我回到座位,张欣问我干吗去了,我说:帮语文老师批作文去了,你写得真臭。她说:去你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一身白衣的少侠装扮,小心翼翼万分虔诚地给张欣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时,一身侠女装束的她突然从腰间拔出宝剑,把礼物砍成两??激灵醒了过来,浑身都是冷汗。
正日子来了。正是迎战期末考试的时候,我装做毫不知情的样子,和她讨教了一天的习题。等上完晚自习,我让她先别回宿舍,到操场的单杠边等着我。
迎着飕飕的小风,支呀地踩着积雪,我快步回到宿舍拿了“宝贝”,一溜小跑地来到操场,路上想起那个可怕的梦,有些忐忑,结果差点又摔一跟头。
操场上除了两个路灯劈出两片光亮,全是黑暗。单杠边,张欣正冻得直跺脚。我打开了八音盒,“祝你生日快乐”的乐曲在冬夜飘荡起来。张欣惊奇地回过头来。我手里捧着奏乐和闪光的八音盒,在黑暗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晕。她小声地“呀”了一声,就跑过来,摩挲着我手里的盒子,随后又看见了磁带,翻来覆去借着灯光看封面。她的眼睛里射出喜悦的锋芒。
半分钟以后,她把东西放在地上,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声说:谢谢你!然后一头扎进我怀里。
一股温馨的感觉传遍了四肢百骸,我因为喜悦而有些战栗。我紧紧地抱着她,说:我喜欢你。她没有说话,但环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神魂颠倒忘乎所以地扭结在一起,学则同桌,游则同行,象所有的恋人一样因为走得太近而互相刺痛,因为距离稍远而难耐思念,分分合合,聚聚散散,演绎了言情电视剧的各种套路。
有几次情酣心热,我稍有越界,她却灵台清明,挡住了我不清不楚的手,说出一番最俗烂的道理:你要是尊重我,就不能这样。我假装自己是乳臭未干的绅士一个,极力克制住涌动的欲望。
(9)情变
这期间我和张欣曾因琼瑶阿姨起过争议。琼瑶对大陆的攻势可以分为前后两浪,80年代的小说和90年代的电视剧。我们赶上的是第一浪的末梢。有一段,琼瑶小说成了张欣课上课下都攥在手里攻读不休的宝物。她沉浸在书中矫情造作、回合繁多的爱情故事中,要么对我带搭不理,要么痴痴地一人沉思,有时还眼圈发红。这些封面总是穿着民国服装的女子的小说是成套的,长达46本之多,张欣象我迷恋武侠一样不舍昼夜、疯狂蚕食。
作为一个即将成年的男子汉,我对这些滥情的言情小说看不上眼。更主要的是,这些小说在和我争抢张欣的注意力。于是,我做了仔细的研究,准备劝张欣脱离苦海。我在叔叔的书房里找到了有关琼瑶的评论。有一个知名的老作家这样写道:琼瑶作品充满了作者随意捏弄的大起大落的荒唐命运,女主人公不问稼穑一味沉浸在情感迷宫里以泪洗面,全靠误会、车祸、大病、豪门恩怨、身世之谜推动情节,对话由大段的自责或者谴责、表白或者抒情组成,虚假做作。这是一种类型化的商业写作,与真正的文学无涉,与现实的人生无涉。
我把这些话理解了个五六成,就迫不及待地在一次晚自习后把这层意思跟张欣讲了,还加上我的个人看法,说男人的魅力在马拉多纳粗壮的大腿、古利特冲天的长发中,而不是琼瑶笔下的小男人。
张欣当时正就着蜡烛精读《昨夜之灯》,听了我的说辞,把书倒扣在桌子上:什么真正的文学?我只知道,能打动人心的小说就是真正的文学。
我说:可是,人家多说琼瑶就是骗取少男少女的眼泪,充实自己的腰包……
张欣不屑地朝我一瞥:人家说人家说,你自己的主见呢?要我说,琼瑶就是了解女孩儿的心理,我不看了解自己的人写的小说,你让我看谁去?说到欺骗,有本事你给我骗一个看看?他一边说话,一边挥舞着手臂,恨不得要我当场进行骗术表演。
我嗫嚅着说:我觉得它层次不高,就是你将来也得唾弃它……
张欣不耐烦地说:你看的武侠小说层次就高了?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就好这口,怎么着吧?没事一边呆着去。
我明知道自己真理在握,可就是不能说服张欣。我默然地退下来。
成绩依然象断线的风筝,到第二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下滑到倒数第三名,张欣也只比我高五位。班里的位次发生了剧烈震荡,乱世英雄起四方,坐怀不乱就是草头王。
这样的结果首先在老师那儿哗然了。不等班主任找上门来,数学老师就先把我请出教室,单独谈话。 他又不明说,丢开成年人那些指东打西的解数,让我一定要头脑清醒,不要自误误人。
我仗着得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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