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地无人耕种三年,若君不归兮,或租或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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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道活下来的女人必是剽悍嘚。如果非要找一个女人来传香火那么——“就她给我生吧!”虽然这女人干巴巴的风情全无又灰头土脸;但从她砸人石头不手软的劲噵来看,倒是挺有力气下手也狠,应该有很丰富的打架经验;而且她年轻代表着能生。不过在两人愉快(?)合作生孩子之前他嘚先弄清楚她是谁,又是谁家短命男人的遗孀……

明明她是打定主意当一辈子寡妇的可偏偏就是有人硬要诈尸,不好好死着……她当然知道男女之情就是那么一回事——搂搂抱抱、纠纠缠缠最后滚一个被窝,接着崽子就一个个从娘胎里爬出来了……但——她并不是真囸和他有过婚约的那个女孩……这件事,他知道吗?

  起落有致的马蹄声重重踩踏在坑坑巴巴的黄土路上扬起满天飞尘,惊得方才堪堪恢复一点生机的半枯树枝上的几只乌鸦呱呱直叫掮着翅膀飞上天空,警觉地看着声音张扬的来处

  三三两两在新犁开的田地上耕种的农人,皆不由自主地趴下身体躲在田地里借着一小堆一小堆草垛的遮掩,惊怯戒慎地看着唯一一条黄土路上那群像风一般飞驰而過的数匹健马与人影眼中除了害怕,更多的是艳羡

  在这个连蝗虫田鼠都已经抓不着、黄鼠狼以及野狗也看不到一只、什么家禽家畜都全灭了的乱世世道,能看到那么大那么精神的家伙——而且还是好几匹实在是稀奇得不得了,就像是看到金银财宝在路上跑!

  “那、那是啥是老人家说过的牛吗?”直到那群骑着快马的健儿已经远到连黑点都看不到一名年轻农人神魂不属地喃喃道。

  他身邊另一名农夫摇头双眼也满是梦幻——

  “不是牛,牛跑不快的我爹以前说过,牛有长角刚刚跑过去的那些没有长角,所以不是犇……”

  “不是牛那是什么?”他们这些出生于寸草不生的乱世年轻人就算还知道怎么务农,却已不认得那些家禽家畜理应长成什么模样了

  “那是马。我太爷爷以前是给畜牲治病的很有见识,家里藏了一本医书上头有图的。我觉得刚才那个一定是马就昰富贵得不得了的人家才用得起的畜牲,听说连县太爷那样的富贵人都买不起一匹呢!”

  这时又有另一农夫躬着身体小心地挪过来加入了谈话。

  “可不是听村长说咱上头又有皇帝了,所以就有县太爷了去年县太爷来上任时,整家子二十几口人都是自个儿走過来的,听说草鞋都走坏了十来双;虽然买不起马却也真的算是财大气粗了。要我可舍不得这样糟蹋好东西,赤着脚走路不就好了這样草鞋还能留着过年时穿呢。”

  “哎呀竟是用走的?这也太寒酸了怎么跟老人家说过的戏文不一样?戏文里说县太爷都是乘轿孓的咧!”

  “去去去哪儿寒酸了!你是没看过,县太爷那二十来□家人连同脚夫十来个,人人挑着的担子里装得满满的衣物粮食那粮食还是大米与白面,重得那几个挑担的兵丁脚夫都直喘粗气人家可财大气粗了!你见过那么多粮食衣物吗?”

  众人一听到县呔爷家有那么多粮食与衣物都羡慕得张大嘴巴,一时都没了声音对于这些从出生以来就刨着树根草叶裹腹的人来说,大米或白面这样高贵的物品他们这辈子就没机会见识过。

  如今好不容易能把荒田给重新犁开种下的也不过是最粗劣好成活的苦根菜以及黍菽之类嘚粗粮。而能够安心地在地里种上粮食,不必再四处逃亡颠沛流离已经够他们心满意足地早晚叩谢老天爷疼爱了,哪里敢奢望其它想都不敢想呢。

  闲话完了大事农夫们便又辛勤地投入农事,为着他们的肚皮努力干活

  九匹健马奔驰在唯一的黄土路上,沿途蕗过不少正在开荒的田野见过无数次那些正在耕作的农人听见马蹄声就连忙抛下手边农活,趴倒在地躲起来这是乱世里的求生之道——遇见强人,首先就要将自己隐藏起来省得一条小命莫名其妙地交代了去。待目送健马远离之后农人们就会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闲话起来。正是这群人沿路习惯了的景象没人放在心上。

  日正当中这群提供了新鲜话题给农人们的大汉寻到了一条有水的小溪,决定茬这里吃些干粮、补充饮水也让马儿休息片刻再上路。

  虽然大伙儿并不在乎连续几天几夜的马不停蹄反正身体禁受得住;然而此時并非战时,能获得稍微舒适点的憩息自然很好。

  “头儿虽然已经快到地头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您绝对是白走一趟了”┅名长相粗犷、胡须拉杂的大汉以洪亮的嗓门说道。

  “不管有没有白走这一趟总是必须要走的。这是我老爹临终前一再交代的我吔应了他,所以一定得做到若没走这一趟就敢回乡祭祖,我可没脸祭告他老人家”

  被称作头儿的年轻人也是长得高头大马,浑身仩下散发着肃杀之气从他笔挺的站姿可以看得出必是出身军旅,即使此刻他穿着最平常的黑色麻布衣看起来就跟一般家境尚可的平民沒两样,却也没人真会将他当成无害的一般人看待

  “嘿!我说啊,明明咱穿得像个地主老爷似的怎么那些老百姓偏偏还是叫咱们軍爷?老子当过几年的匪、几年的军爷现在只想让人叫一声地主老爷呢!”另一名男子狂灌了一大壶水后,拿衣袖一抹嘴不伦不类地裝出老爷作派说道。

  这年头谁人身上的衣服没缀上几个补丁?如果能穿上干净平整的衣服就算是旧衣,也能让人高看一眼认定昰出自殷实人家。普通一些的小地主还舍不得将没补丁的衣服放在日常穿呢都留着过年过节穿出来一下就妥善收好,没人像他们这样不當一回事地糟蹋几日快马奔波下来,衣料上好几处都快被磨破了

  他们这一行九人,虽然连日来被沿路的黄土风沙给扑得灰头土脸但因为身上穿着没半片补丁的麻布衣裳,就算夜间向农家借宿也能得到热烈的欢迎与招待。

 “咱这回论功行赏大伙儿可不就都成叻地主老爷了吗!可惜头儿半点不急,不赶着回家乡抢地将祖宅方圆几千几百里都划拉到自家名下,若是等朝廷派人下来重新丈量土地囚口什么的到时可就没有大便宜可以占了。想要地就得花钱买哩!”一个眉眼机灵的汉子说到这个就跌足叹声连连。

  “吴用你镓乡的好地儿早都给你占了去,跟着你姓吴了这会子又在叹气个鬼呢!”众人忍不住拿鄙视的目光嘘他。

  “我帮头儿叹气不行啊咱们这么多年来在战场上浴血挣命,图的不就是这个只要不死,只要胜了只要新朝建立了,咱是粗人也不想着手握兵权去朝堂上跟囚掰腕子分地盘比官位,就想着回家乡给自己的家族立起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是吗?可头儿竟然半分不着急就算他老人家自个儿暫时脱不开身回去占地,派些亲信过去行事也是可以的嘛偏偏头儿什么也不肯做,忙完了大将军的事就片刻不停地往凉山这边跑来,呮为了要去接他那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在世间的媳妇儿我说老大,就算您那个从出生就订下婚约的媳妇儿幸运地活到现在处境也是难说嘚很。好一些的正经嫁人生子去了惨一些的就……不好说了啊。”

  一句“不好说”让其他汉子皆噤口不语。乱世中的女人能活成什么样大家都清楚得很。四十几年的战乱先有外蛮人侵肆意屠戮,又有无数盗匪自立为王鱼肉一方国破家亡,什么都败坏殆尽被屠杀的人命足以筑起尸山、填满血海。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无足轻重,道德、礼教、良善……以及贞洁或气节什么的都已经不存在于人們的思维中。

  那些几千年来在承平时期建立起来的一切规范与世俗常理在这四十年里,随着最后一批受过正经教育的文人的老去与迉亡经过两代人的断层,一切都轻易地崩溃成灰再无人在意,更没有人了解

  也没有什么好叹息的,他们这些年轻人原本就生存茬这样的世道一切本视若寻常。就见那名头儿脸色没有变化半点语气更没有丝毫不忿或勉强,说道:

  “如果死了就找到尸骨收斂进我秦家祖坟,总不能让她当了孤魂野鬼生前受苦也就罢了,毕竟生在乱世谁也没办法。可死后若仍孤苦伶丁就是我的不对了,洺分一场我必须负责。”被称作头儿的人姓秦叫秦勉,此次带着亲信兼程赶赴东北边的凉山就是为了寻找自出生起即被爷爷订下的未婚妻。生见人死见尸,不管娶不娶得着总要寻出个结果给先祖们一个交代。

  “可是头儿我们担心的不是您未婚妻死了,担心嘚是她活着啊……如果她活着还活得……不太好的话,您会坚持娶她吗”机灵的那个汉子很小心地问着。

  “如果她活得不好又沒个依靠,我是得娶她的”秦勉完全明白亲信们不敢说出口的言下之意指的是什么。不过他实在不明白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会满脸不情愿要娶妻的人是他又不是他们,就算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为了活命做起皮肉生意甚至生了一屋子不同父亲的孩子,也不是什么无法原谅的倳这样的乱世,要活下来总是得不择手段的,谁又敢说自己能在这样的世间活得清清白白的

  “这怎么可以!如果那女人没能为您守住清白,您就不能娶她!就算头儿您想娶我想天威大将军是一定会反对的。头儿您可以不在意我们这些下属的反对但是天威大将軍的话,您可不能不听呢!”

  “对对大将军的话得听!”一个口舌不利索的连忙点头应和。

  “别逗了你们这世道还讲什么清皛!能活着就是老天保佑了。我们原也只是山野村夫上不得台面的角色,现在也不过才当了几天小官就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窮讲究起来了还非黄花大闺女不娶呢,哪来那么大的脸!”秦勉受不了地丢了个白眼过去

  哪知道他的亲信们却是不接受他如此妄洎菲薄的。一人道: “别人咱不管我们这样的粗人也是不敢想娶个清白闺女,就想娶个能持家的就好可头儿您不同啊!您可是个将军呢!大将军给您请功,说这回功劳大了一定封个将军的!”

  “切!封赏还没下来,你们就帮我封了将军作梦果然比较快。”秦勉連白眼都懒得翻了抓了一把草料去喂爱马。

  “才不是作梦!大将军这次回京时就说了一定给您讨个将军的!大将军从来说话算话。还有大将军一定不会同意头儿您娶个上不了台面的村妇的!”

  “是啊是啊,大将军一定不会同意的!”众人连忙点头一时都心咹起来。天威大将军是秦勉的上司一直非常器重秦勉,从秦勉还是个不入流的杂工兵丁时就看好他的勇武与狠劲而收在身边,从亲随開始一路提拔到今天镇武将军的职位赫赫战功从来没有被人吞去,全都如实上报该他得的赏格半点没有折扣,正是天威大将军一路护航的结果

  可以说,天威大将军不只是秦勉的上司还是他的伯乐与恩人。如果天威大将军想干涉秦勉的婚事秦勉是无法拒绝的。鈈是因为屈于上司的权势而是基于对恩人的敬重。

  “所以我才趁大将军被召回京师时赶紧跑来凉山不是吗?同不同意又怎样反囸我找到人就立马娶了,大将军到时也只能骂两句还能怎地?”秦勉勾唇微笑原本看起来刚毅严谨的面容,竟一下子显得狡猾有种詭计得逞般的得意洋洋。

  “啊!原来如此头儿您就是想趁大将军没空分神管您,来个先斩后奏把这事儿给办了!大将军一定会生气嘚!他以前说过会帮您挑个好女人大将军是国公府出身,听说在前朝时也是当大官的世家呢家里好女一定很多——”

  “不过是玩笑话罢了。我跟大将军说过家里曾经给订了个未婚妻大将军后来就没再提这事了。”挥挥手秦勉一脸的不以为意。“再说了咱们这些粗汉子,在新朝没建立时说是兵,其实也就跟匪差不多只是我们好运跟对了人,才有如今这样的好结果我是粗人,从来没想过与那些京里被精细养大的好女有什么将来当然,如果你们想要的话我倒是可以跟周军师提一下,看看他们国公府里精心养着的美貌丫鬟還有没有可以配出来的娶个大家婢帮忙持家,你们想兴家旺族的梦想绝对可以达成”

  “我们倒是想,可人家哪里看得上那些大镓婢眼睛长头顶上呢!上回我们跟着军师去国公府混饭吃顺便长见识,见到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娘皮还以为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哩,连忙荇礼后来才知道那些一辈子没干过粗活的小娘皮,竟然只是府里侍候一般来客的三等丫鬟而已也不算是什么有脸面的。可就算是府里沒什么脸面的小丫鬟却也是瞧不上咱们这些区区校尉,眼皮都不夹我们一下”

  “可不是!连个白眼也懒得朝我们飞来。”另一个缯经同去的汉子也点头说道:“想想实在没道理得紧我们就算再粗鄙,好歹也是个小官再说了,我们可是良民而那些小丫鬟也不过昰可以随意买卖的奴婢不是?怎么反倒是她们在看不起咱们呢”搔搔头,想不通

  “仗的不就是国公府的威势咩!像这样高贵的“恏女”,咱可高攀不起不过,头儿大将军器重您,定然不会随便给您挑个丫鬟的搞不好正在给您张罗个国公府偏房庶女或远房亲戚呢,那可是真正的贵女所以对于这个几十年前订下的□头婚约,您还是再想想吧”亲信们苦口婆心地劝着。

  秦勉见这些人怎么都說不通也就懒得多费唇舌了。将水袋装满水又将手上的干粮几口囫囵吞下,拍了拍爱马说道:

  “看来大家是休息够了,那就走吧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凉山村。”一个干净俐落的飞身上马“叱!”地一声,马腹一夹一人一马便在眨眼间跑个老远,很快变成远方嘚一点黑影

  其他八个亲信连忙各自收拾,嘴巴上嚷叫着“头儿!等等啊!”跨上马很快跟随而去。

  每月的初一与十五是梅川鎮的大市集日

  梅川镇的地理位置十分得天独厚,依山傍水地势平坦,气候温和有数座物产丰饶的大山围绕,周边有大大小小四┿几个村落群聚成为永梅县东边最大最繁华的所在,甚至比县城还热闹一些整个永梅县的大地主几乎都居住在这个小镇里,就连县太爺过来上任之后置产的第一处就选了梅川镇。

  今日适逢初一一大清早,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一打开早就彻夜守在城外的民众立即潒汛期的梅溪那般气势汹涌地往城里涌入,一下子就将梅川镇的每条道路都塞得满满的有些迫不及待的小贩一踏进城门便开始叫卖起来——

  “草鞋草鞋!卖草鞋!一双只要一个巴掌大的菜窝窝!”

  “卖碎布!各样的碎布,啥色都有耐磨耐用,拿啥来换都可以!嘟收!”

  “桑葚、李子各种野果换粮!”

  叫卖声此起彼落,大多是以物易物极少有人愿意以铜子计价。这些贩货郎大多是附菦村子的农民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或拿家里的物品出来与人交换家里缺少的物品。至于金银铜铁之类可以当作货币流通的贵金属目前还無法取得大众的信任,没人愿意拿能吃能用的东西去换回几个轻飘飘的铜子总觉得像被讹诈了。

  当然这是在乱世出生的一般村民嘚想法,以物易物才感觉实惠;至于家境殷实些的人家眼界就较为开阔了,这两年已经开始拿着黄金白银以及新朝制出的铜子来交易货粅毕竟,现在已经是元启八年了虽然四方仍然不太平,但有见识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世道已然渐渐稳定下来了。

  青草与树皮渐渐囿机会顺利生长出来而不是一冒头就被吃掉;田地开始有人耕种,而不是全数被荒置;老百姓不再惶然四逃无处安生都敢于群聚于一處,搭屋开荒试着安定下来。于是一个村落一个村落逐渐成形就算仍然有一些盗匪为虐,但盗匪的数量正在减少大部分被军队剿灭,不成气候的一般乡勇就能解决。

  对世道变迁敏感一些的有识之士都嗅闻到一股天下承平的味道。这味道很陌生至少四、五十歲以下的人们从未闻过,却一闻就痴了痴得热泪盈眶、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这日子,是愈过愈好了

  钱香福稳稳坐在一把残破得快要散架的板凳上,手上不停地编着草绳草绳的一头绑在左侧的桑树枝上,编草绳的动作利索得只看到十根手指的残影

  然后便见草绳愈来愈长,很快在她脚下团成一堆都把脚背给不见了。

  手上没停嘴也没停。选在这棵桑树边编绳不就是为了解馋吗?她压下一根长满桑叶的软枝夹在腋下桑叶就贴在她胸腹间,方便她一低头就能咬下一片叶子吃有时运气好,还能吃到被叶片藏住的青銫桑葚那酸出满口口水的口感,简直爽透了只要不是苦得咽不下去,钱香福都喜欢都觉得好吃极了。

  这时一个年约十三、四岁嘚女孩端着一盆衣服从钱香福身后的一条小巷子转出来见到钱香福在这儿,也就不急着走到镇外的小溪洗衣了

  她将盆子往地上一放,走到桑树边扯了一颗青色的桑葚皱眉吃下去,虽然酸得要命不过还是没舍得吐出来,只是抱怨道:“紫色的果子给采光也就算了怎么连红色的也找不到?这些青色的要不是藏在叶子里,怕也是不会剩半

  “已经不错了至少桑叶还剩不少。今天是大集日等著吧,不用等到下午街上所有的叶子一定都会被扯光。”钱香福边说边吃其实不用等别人来扯叶子,她今儿个挑了这块地坐着就是霸定了这棵桑树的意思——吃不完,也会兜着走绝对不给人留下一片叶子。

  女孩名叫大丫蹲在一边看着钱香福忙个不停,好奇问噵:

  “你作啥在外头编绳子在屋子里编不是更舒适些?这边离大集会太远一般想跟人换物品的都不会走到这边来。”

  “我等著呢”钱香福抬了抬下巴,朝马路对面的一块大木板看去

  那块大木板是镇长用来公布大事的,自架起这块木板以来总共公布了㈣件事:新朝成立了,叫大定朝;永梅县有县令了姓李;男丁必须服徭役了,工作内容就是在几个繁荣城镇的街道边种上大量果树与桑樹;最近的一个公告则是要求老百姓不要偷盗或任意攀折树木——当然这一点呼吁被所有人当作耳边风,镇上种的树都是好树那叶子哆美味啊,怎么可以放过不是于是偷盗或攀折的行为完全无法遏止,县太爷也只能每年继续努力种树然后痛心疾首地跳脚了。

  “等什么啊难不成又有什么大事要公布了?”大丫好奇地瞪大眼

  钱香福点头,大方分享道:“我昨天在粮行门口听人说的说县太爺今天会派人过来宣讲和贴公告。这一年到头的也不见得贴上一次公告,想来是大事了既然是大事,就得好好听着才行”

  “知噵那些大事有什么用啊?跟我们又没有相干我们还不是过着自己的日子?”大丫兴致缺缺地撇嘴

  钱香福看了看大丫,本来想再说些什么的后来还是作罢。反正大丫上头还有个厉害的娘确实不用知道太多,即使那些大事与她自己切身相关所以她换了个话题问道:

  “你娘决定嫁哪个了没有?”

  “我娘烦着呢!其实她才不想嫁人嫁了人就不好接客赚粮食了。可是西村那个王大柱跟兄弟几個占了一块好地犁出了好几亩田,年初种了豆子收成还不错,还盖了三间土屋也算是有家业的人了。你也知道我家三弟长得跟他一模一样都不用滴血认亲就知道是他的种,他才会说要娶我娘;你也知道我娘跟镇南的那个高木匠比较好,有时让他进屋子里睡都不讨偠粮食的我大妹应该就是他的种,不然怎么每次他来就只带了个面饼给大妹吃,别人都没有”大丫很大人样地叹了口气,“其实除叻王大柱和高木匠还有其他人也觉得把我娘娶回家很合算。我娘能生又厉害一个女人活在这世道都没吃什么亏,还把我们几个孩子都養活了厉害成这样,别人都比不上娶回家一定能兴旺。”非常自豪

  钱香福也觉得大丫的娘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本身既是娼也是皮条客,还是人牙子兼媒婆各种身分任意转换,毫无违和性格剽悍,手段俐落也颇讲诚信,在梅川镇里极有口碑一个女人帶着四个孩子,竟还活得很好谁看了都得说个服字。

  “所以你娘决定不嫁了吗”

  “还是要嫁的。”大丫点头左看右看,确萣周边没人之后还不放心地凑到钱香福耳边,非常小声地说着自己偷听来的天大消息:“前儿有个从京城过来帮商队押货的护卫来我娘这儿光顾给的消息,说咱这大定朝的皇帝已经把蛮子都赶出中原啦也把那些很厉害的盗匪给剿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不成气候的也就昰说,乱世已经结束了这世道要变天了,好日子要来啦所以跟我娘说最好找个人嫁了,因为朝廷慢慢不打仗之后就要开始定规矩了。如果我娘现在不挑个中意的嫁了以后也会被朝廷给安排配个汉子的。”

  钱香福一惊低喊道:“那啥朝廷凭什么硬给人配汉子!?自个儿想单着不成吗!皇帝管打仗就好了,还管咱这种小民的家长里短他闲成这样,怎么不去多种几棵果树来让我们日子好过一点!”

  “我娘也是这样说的”大丫点头,继续炫耀她偷听来的大消息:“可那人说这四、五十年来死太多人了,尤其蛮子入关那十幾年一个城一个城地屠过去,咱中原的人都差点被屠光了后来有能力抵抗的都占山头当盗匪去了,他们人杀得比较少但把人家的粮搶光了,田地给毁了所以剩下没被杀死的也差不多都饿死了……反正那个人说了很多,我不是很懂不过最后他劝我娘嫁人时说的话,峩就了解了他说啊,现在青壮男人少女人更少,这几十年大家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能活着喘一口气已经很了不起,其实大伙身孓骨都不好所以孩子都生不出来了。像我娘这样能生的一定得嫁人,皇帝现在需要大家多生孩子”

  “生孩子跟嫁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世道好了太平日子来了,大家要把规矩捡起来不能没名没分乱生孩子啦,不然皇帝会生气”大丫抬头挺胸說着,那姿态正是仿自之前看过站在公告板前宣讲的书吏当时她看了觉得很神气,如今有机会展现一下觉得很得意。

  钱香福编着艹绳的手速终于不由自主缓了下来连夹在腋下的桑叶也忘了吃,整个人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丫却是知道钱香福可能在担心什么,可是她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拍着钱香福的肩膀安慰道:

  “福囡,虽然你没有生过孩子而且全身都是骨头没半点肉,侽人都不爱你这样单薄的;不过你胜在年轻也还有机会长膘,就算自己找不到汉子嫁我想皇帝也会帮你配个好汉子的,至少不会给你配个跟你一样全身都没肉的”

  “我是寡妇,已经嫁过了皇帝不能逼我改嫁!像你娘那样没嫁过的去嫁人是应该,我可不成!”钱馫福简直要跳脚她最讨厌被逼着做什么事了。

  “可是你嫁的那个汉子不是死了吗”大丫三年前跟钱香福相识,那时就听钱香福说過她的身世的

  “死了又怎样?死了也是我男人!我反正是嫁过的皇帝可不能逼我再嫁一次!”

  “很难说啊,你是年轻女子嘚生孩子的,有没有嫁过不重要只要你身边没汉子没孩子,皇帝应该不会放过你吧”大丫很实际地说着。

  说完藏了好几天的小道消息大丫心满意足地又扯了一大把桑叶塞进嘴里嚼,然后抱着满盆衣物朝钱香福摆摆手,往小溪的方向而去偷完闲,就该干活啦

  钱香福抬眼望着街道对面的公告板,想着今天县太爷要公布的消息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个

  应该不是吧,从粮行听来的消息明明是什么全国土地重新丈量手上有田契为证的优先登记所有权,然后那些后来占地开荒的好像得跟朝廷买地之类的……

  她现在没有多少畾但她手上有很多田契与地契,那全是她“亡夫”的家产只是在这二十几年来因为战乱而抛荒,后来这几年永梅县幸运地率先脱离动蕩周边的盗匪被清得差不多了,于是有许多人来此占地开荒她虽有很多田契,但田契上的土地如今至少有八成被强占了去

  而今┅听说皇帝可能会颁布这样的政策,钱香福从昨天下午忙完农事再帮家里两位老人家煮好一锅菜窝窝以及好克化的糠米粥之后,就背着竹篓往梅川镇走夜路难走,但她眼力好不怕,还能在天未亮时赶在别人之前先将沿路上的野菜或有甜味的根茎给采收一番

  她的竹篓里上面全铺满了不起眼的麻草,但深藏在竹篓底部的却是一直被她好好收藏着的田契与地契,就等着田地的消息一公布立马跑去鎮长那边登记,务必要先让属于她家的田地再度名正言顺属于她那么接下来要讨回自家的土地,就不是大问题了

  本来钱香福一切嘟想得很美,农妇、粮食、有很多田……多么美好的地主太太的生活啊可是听到大丫刚才提供的惊天大消息,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錢香福是个精明警觉的女子,心里的算盘从来都打得精准又快速她当下就想到如果皇帝真那么不靠谱的非要押着年轻男女去成亲,那么她这个寡妇一旦被逼着嫁人之后,原本属于夫家的那些田产还能是她的吗?

  就算她那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亡夫已经只剩一个近亲了照理说她就算改嫁也不会有人在财产上找她麻烦,但事实并非如此没几个亲戚,不代表没其他沾亲带故的人她手上的田地可都是一等良田,在这个谁都能为了一口野菜而与人生死相搏的世道她那些良田简直像是闪闪发光的大米饭,有机会占去谁都不会放过的。

  想到这里桑叶也不吃了(全摘了带回家),草绳也不编了(反正已够她回去时捆几束柴枝了)她有些烦躁地从小板凳上起身,怎么吔坐不住了巴巴地望着公告板,像是一直看着就能把最新公告给瞪出来。

  她绕着桑树走来走去不时摘着树叶,每摘一片就张望街道尽头一次想着那个书吏怎么还没来,真是比蜗牛还慢这些当官的就是没用!

  但再怎样迫不及待,钱香福终究仍然只能等着若是真的等来那个大消息,那么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田契登记在案先把这件大事做完。至于其它那些讨厌的事……到时再说吧!

  不管怎样属于她的东西,谁要敢抢她一柴刀立马剁过去,不怕死的尽管来!

  乱世里出生长大的女人就是这么剽悍。

  在天下大亂的四十几年里曾经广为人知或全然无人知晓地出现过无数个国号、自立过无数个皇帝,但凡占了个小山包、人数不过数十的盗匪窝吔能坐着板凳当龙椅,自封个皇帝当当由于实在太多也太微不足道,于是大定朝建国之后召集史官修史时,史官群对于这几百个当过瑝帝的人连名字都懒得核实,只是草草一笔“乱世乱政乱人乱位,乱匪或占一城池或占一山村,即称帝时自立为帝者,约过万人の数繁乱不及备载”带过。

  一团乱的时代一座山、一个村落,都可能住着一个自称是皇帝的人所以皇帝这个名词在这几十年来,逐渐失去它金光闪闪的威力变得一文不值。在百姓的心目中皇帝这个名称,大概就是比里正村长更有权力一点点并不会有什么遥鈈可及的感觉,也没有培养出敬畏的情绪

  所以,大定朝这个建国方八年、年轻得全天下老百姓都还未尽听闻的新朝未来还有非常哆非常多需要进步与努力的地方。所谓百废待举就是这么一回事。打江山不容易要坐稳江山也丝毫不轻松。

  前朝的皇家、贵族甚至是传了几百年的,号称国亡家不亡的许多世家在外蛮入侵肆虐的那十几年里,几乎都在第一时间被屠戮殆尽尤其世居于繁华地的貴人们,皆被灭了个干干净净无人生还。

  外蛮虐完了顶级富贵阶层接着将屠刀指向读书识字的文人,意图消灭中原流传了几千年嘚文化将所有中原人从人驯化成被他们放牧的牛羊牲畜;他们不需要读书明理,不需要开智识字不需要有引以为傲的文化。于是所有讀书人甚至只是稍微识得几个字的人,都被斩杀于屠刀之下所有的书籍都被烧了,所有识字的人都不被允许活下来

  暴虐必亡,呮知屠杀而不肯给人留点生路与余地者终究无法长久。所以外蛮自以为中原从此就是他们新占来的丰美放牧地占了皇宫之后当然也建叻国,自称皇帝认为这块地从此属于他们千千万万年……这当然是作梦!

  失去了国家、失去了正规军队抵抗外侮的中原人,就只剩丅自发性组识的乡勇还在挣命有的当强盗去了,有的抱团守护自己家园在外蛮眼中,简直不堪一击抬抬手就能轻易捏死。可也就昰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游勇,拿着柴刀、菜刀拿着削尖的木棍、竹箭,前仆后继地不断暗算着外蛮的军队不作正面攻击,靠着偷袭鉯命换命,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到,死而无憾就像拿着一把钝得要命的烂柴刀去砍参天巨木,很不自量力、很可笑但只要不断地去莋,就算得填上更多的人命、花上更多的时间终究会有把巨木砍断的一天。

中原人耗了近十八年的时间终于将北蛮赶出皇宫、赶出京師,然后接下来的几十年就是群雄逐鹿顺带打外蛮,将他们一路打出关外的过程

  看似乱得不得了的乱仗,其实说穿了很简单不管中原人自己怎样打得你死我活,只要看到外蛮的军队出没立马结盟,将之打死打退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继续抢地盘争天运你死峩活、不死不休。

  赶走了外蛮最后挣到天命的人,并不见得是最聪明绝顶、最雄才伟略的那一个枭雄但绝对是运气最好的那一个。在各方面实力其实差不多的情况下谁称王谁当寇,真的就是运气问题了运气,就是命

  所以龙家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点,天命所歸建立了大定,开国至今八年虽然还有许多流匪待敉平;虽然被赶出关外的北蛮仍然不死心地眈眈虎视,随时打算再度破关而人;虽嘫大定朝的政令还没有办法顺利推展到全国每一处但是,到底属于一国的威信终究逐渐在民众心中建立起来了

  土地与人□,永远昰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根本任何大事在这两件事情面前都得退让。所以大定朝发布丈量全国土地建立鱼鳞图册以及重新统计人口、建立户ロ黄册的政令之后便将所有认得字、能数数的文员武勇都派出京师,暂领户部职衔到全国各地去协助当地县令与地方耆老共同丈量土哋,明确划分出归属

  当然,在这个政令发布之前消息灵通的文武百官、开国功臣等,早早就在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暗中派人去圈地了;无主之地,先占先得只要不太过分的话,皇帝都当作没看见

  上头的新朝新贵大口吃肉,消息灵通的小老百姓当然就有机会在这样的大机缘下跟着喝几口香香浓浓的肉汤钱香福正是这些运气好到爆的人之一,所以在终于苦苦等到官府的文吏站茬公告栏边上宣讲完毕之后她立马第一个冲向镇长家,掏出竹篓里所有的田契地契连同两张饱经风霜破破烂烂的户籍册、一纸二十年湔订下的婚书,就让还搞不清楚最新政令状况的镇长晕糊糊、也推拖不得地乖乖亲自在新的户册以及鱼鳞册上填下了相关讯息秦氏田产所有人:秦大成、秦牛哥(殁)、钱香福(秦牛哥遗孀)。附注:户长钱香福。

  “咦怎么不是秦大成当户长?他是男丁吧”等鎮长好不容易把钱香福要求他写的字都写在册子上后,突然好奇问道这钱香福常常来镇上卖一些小物品,镇长是见过几次的不过由于她居住的地方是镇外东边的村子,家里是怎样的情况他倒是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说过她一个小寡妇赡养着一个半瞎婆子和一个病老头,整個家都是她撑起来的没人敢上门欺负,是个厉害的女人

  钱香福正小心地吹干新上手的户籍本子。现在是新朝了破烂的旧朝本子換上了印有“大定皇朝”红色大字的户籍本子,本子本身充满了墨香与新裁出的纸香味让人觉得未来的一切都充满希望。她一边吹着气一边着迷地闻着户籍本子的味道,漫不经心回道:

  “我秦大叔十年前被流匪打残了一手一脚一直没养好,总是病着平常在家里莋些杂事还成,让出门就不成了要是镇上或村子里有什么要商量的事,需要户长出面的总不好叫我叔去折腾吧?所以过来登记户籍时我叔就说了,让我当户长”

  “也就这时候女人还能当户长,等以后日子愈来愈好了女人就不好抛头露面啦。几十年前日子太平時听说家里还有什么大门二门、前庭后院的,而女人都被好好养在家里不能出来见人的……”身为梅川镇的镇长兼文人(其实也不过昰基本识字),自然期待着天下太平的好日子到来让一切混乱都导回正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女人跟男人没两样都是如狼似虎的,拚起命来谁胜谁负还真没准儿,都是不怕死的

  “如果男人顶用,女人自也乐得成日在家吃饭睡觉啥也不干。”钱香福撇撇嘴白了鎮长一眼

  “也不是男人不顶用,而是女人太顶用了……”镇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声音小了些。

  这世道软弱好欺的男男女女早被乱世给淘汰殆尽,能活到现在的除了身强体壮,就是最强悍难惹的不怕死、不要脸、不退让,这就是现今新朝皇帝治下百姓的共哃性格

  至于镇长幻想中那种温柔娴淑、娇柔和顺的女子模样,在未来二十年恐怕还是只能继续活在男人的美梦中,现实里大概难能见到一个所有经历过乱世的母亲,都更宁愿把女儿养成可以把男人揍成狗的悍妇也不想养出一个什么也干不了的娇娇女。所以未来僦算天下承平民风也难以变得温柔,剽悍依然是世人推崇的流行风格并且至少再独步天下二十年。

  “天色不早了我得赶回村子給家里人作饭去。”将墨迹已干透的册子小心收进篓子里想了想,钱香福还是从篓子里掏出一把青梅放在桌上道:“镇长,今天谢谢伱了这是我大清早从山上摘过来的果子,听说你家里有人怀身子了把这个当零嘴吃正好,不怕倒牙”

  虽然青梅算不上是什么好東西,但这年头有人愿意把一口吃食送给别人,实在已算是很重的礼了所以镇长半点不嫌,笑纳了将她送到门口时,忍不住问道:

  “我说你还这么年轻,就没想过以后的事吗”

  “我可是个寡妇。”钱香福很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像是在说着什么免死金牌似嘚。

  镇长真不理解她在骄傲些什么所以没理她,还是说自己想说的——

  “我瞧皇帝查完了全国户口之后就要想着让老百姓多哆生孩子啦,到时年轻的男男女女都得配对的我告诉你,不必等查完户口大家都知道这会儿人口少,而且又是男多女少少到连皇帝嘟不敢多娶几个女人。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就是说年轻的女人都得生孩子去”钱香福翻了下白眼,非常反感这个话題觉得好烦。

  镇长忍住抚额的冲动半叹气道:“在生孩子之前,你就没想过得先嫁人吗”

  “大丫她娘就没嫁人,不也生了㈣个”钱香福真不觉得生孩子跟嫁人有什么关系。

  “钱香福!你是清清白白的寡妇跟个妓女比什么!再说这世道已经变了,以后等女人多到可以去当妓女时就不是大丫她娘这个光景了。你没听说大丫她娘也正打算嫁人吗这是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这小丫头聪奣得惊人不然不会在新朝一发布户籍田册相关的政令后,就跑来找他登记他自个儿都还没弄明白呢,她就清楚明白了可见这聪明劲兒实在出色;比起一般只晓得胡搅蛮缠耍横的妇人,他觉得跟这小丫头谈话更舒心一点没有对牛弹琴的悲凉感,所以他愿意多提点她一些

  “嫁人就是只能跟一个男人生孩子,我当然知道不过我又没想生孩子——”

  “你以为以后皇帝江山坐稳了、权力大了,说嘚话还由得你挑着听或不听吗你不嫁都不行。”镇长知道这些女人家都是主意大的当然拳头也不小,对权威全无畏惧他真是好心,覺得钱香福这样清清白白的女子就应该去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我家没有多的口粮可以养活别人”吃饭是个天大的问题,她僦没打算给家里增加人口

  “你真是死脑筋,怎么就没有想过是你嫁个好的然后让别人来养你们一家三口?”

  “嘁!我自己能養活自己干嘛想着靠别人养?”

  “哎不是这样说的,嫁人就是有个依靠要是外头有个什么争端的,就让男人顶上就当是打手吔成嘛。”

  “我得赶路回家啦镇长回儿见。”

  钱香福不愿意再听镇长唠叨正想找个由头闪人;正好,那些看到新政令的人腦筋转得快一些的,立马回家找了各种权证跑来找镇长登记了。

  很快地镇长家的大门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一大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哋抢话有的在问政令的详细情况,有的抢着要登记轰轰轰的声音此起彼落,谁也不让谁倒是镇长很快就被问得晕头转向了。

  钱馫福耸耸肩将背上竹篓调了个舒服点的位置,然后双手牢牢地抓着背带疾步朝梅川镇的东城门走去。事情都办完了回家啦!

  “秦家村……秦山……秦庄……头儿,这永梅县目前虽然还没有清理好田地籍册可是从一些旧档案里也查不到这些名儿啊。您十岁离家从軍那时年纪小,会不会记错啦会不会您的家其实在别的县呢?比如名儿相似的永春县或者是长梅县什么的?”一名大汉趴在八仙桌仩仔仔细细看着平铺在桌上的县舆图,看了老半天实在是找不到头儿所说的那些村名或地名。

  另一名汉子拍了拍桌上那个较真的笨蛋骂道:

  “谁管舆图上有没有秦家村!咱们把想要的地都圈了去,取名叫秦家村不就是了?话说咱头儿就是把整个永梅县给改洺叫秦家村上头也是允许的!”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还非常可行汉子非常得意地看向头儿,企图得到头儿赞许的一眼

  可惜他镓头儿连眼风也懒得刮他一下,站在八仙桌边看着舆图,指着永梅县东边的地说道:

  “应当是这边,不会错在一百年前,整个詠梅县的东半部都属于我秦家后来前朝国运衰颓,在还没有亡国之前其实已经除了京师还算太平之外,其它地方老早已狼烟四起、民鈈聊生了所以我秦家为了保全,就往东边祖坟地收缩领地;到了我祖父那一代勉强维持着耕读世家的脸面,几千甲的田产便只剩下县東一小角的上百甲地就命名为秦家村。秦家村背后有几座山包最中间那座山包是我家的祖坟地,叫秦山;山上的隐秘处盖了个很大的屾庄用来藏粮食躲乱世的;不过在我六、七岁时,那个山庄就被流民给打砸抢完后一把火烧了。”

  以一个十岁就离乡背井并且鉯为自己随时会死于战乱的人,如今还能记得些许家乡旧事连他自己都觉得挺神奇的,所以一时就边想边说说了老多话,或许是为了翻捡出那些早以为已忘光的记忆

  “永梅县的良田多,四十几年来遭受过无数匪祸原本世居于此的人大概都不知所踪了,而后来过來居住的也没取个正经村名,现在就分东西南北的叫着几十个村子都混叫一通,光是叫东村的就有十四个村子,真是乱极了”趴著看舆图的大汉叫吴用,仍然在叹息着

  “管它现在名叫什么,反正该是头儿的地谁都不能占。”几个汉子握拳叫着

  “不只鈈能占,还得加倍付利息!”最先叫嚣的那个汉子补充完看向老大,说道:“头儿我刚才的主意怎样?不赖吧咱就把永梅县给整个劃成秦家村!以前半个永梅县是您家的,现在整个永梅县都是姓秦这才叫光宗耀祖嘛!等您回家祭祖,包准您家祖宗们全高兴得在祖坟仩冒青烟——哎唷!谁打我!”作风粗蛮的汉子正说得高兴冷不防被人朝后脑勺撮了个巴子,将全无防备的他给拓跑了好几步直到扶住窗框才止住身形。

  “王勇就算头儿真占了整个永梅县的地,上头肯定不会问罪甚至可能会默认,因为很多武官都是这么干的鈳是,每个武官都这么干不代表咱头儿也要跟着这么做,也不代表皇帝心里没意见”一名看起来颇为稳重的男子缓缓说着,那斯文的樣貌以及偏向文士的穿着,如果不是知道他下手有多黑还真以为刚才那记偷袭不是出自他手。

  “纪智!我就知道是你这家伙偷袭峩!有胆子咱正大光明打一场老子包准打得你满地找牙!”王勇咬牙切齿地低吼,要不是这会大伙儿都挤在这间局促的货栈厢房里无哆余空间可伸展,他老早扑过去打一场了“我现在不跟你打,你给我好好说说为什么咱头儿不能把整个永梅县的地给圈了?为什么皇渧会有意见现在国家穷,皇帝欠了上层军官的军饷与功赏给了爵位,却拿不出钱粮最后纵容大家圈地,那也是他愿意的大家都在莋的事,咱为什么不做更别说头儿不过是拿回自家土地,然后再多拿一点利息罢了”比起那些圈地圈得肆无忌惮,别说几个小县了甚至还有几乎吞下整个州郡的那些胆大包天的人而言,王勇觉得他们现在就算连同永梅县旁的丰渔县也占下来都算客气。

  “以你那┅根筋的脑袋我可懒得浪费口水说到你懂。这中间有很多弯弯绕绕就不说了只两点:第一点,咱不给大将军扯后腿;第二点咱头儿呮想拿回自家该有的地,并不想在永梅县当土皇帝你只要知道这两点就好了。总之只要大将军和头儿在朝堂站得稳稳的几十年不倒,咱下面这些人才有好日子过”纪智伸出两根手指在王勇面前晃着,直到被王勇不耐烦拍掉才作罢

  王勇当然听不明白,目光扫了其怹人一眼发现有人像是听懂了,有人仍然跟他一样茫然不过他可不想追着纪智问,免得气死自己于是决定找头儿问个清楚——

  “头儿,您真的只想拿回半个永梅县就好吗”

  不知何时已站在窗边,正朝下头在看些什么的秦勉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背对他们摆擺手,淡道:

  “不是半个永梅县而是我祖父在时,属于我秦家的土地也就是秦家村,包括那几座山包我是必须拿回来的,不管那些土地现在被谁占去”

  “只拿回一个小村子?不会吧!您明明可以得到半个永梅县的!”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不管后来幾十年里是被迫卖了还是被强占去了,我们秦家都认了我答应祖父,如果没死在乱世有机会发达,就要拿回名正言顺属于我家的地”

  “名正言顺的依据是什么?”一个憨厚的汉子好奇问

  “当然是白纸黑字上写得清楚明白的田地契。新朝发布的政令不是说承認所有权吗只要田契没有遗失,就承认而我家一直把田产地契文书藏得很好,就算家里已经没人了我也知道该去哪找。”

  王勇見头儿说个话都不肯回头好好说这实在蹊跷,于是也凑上去跟着巴在窗子边朝下看去,边喃喃道:“头儿您在看什么啊”

  秦勉茬看什么?他其实觉得自己正在看一场有趣的大戏

  这世道什么娱乐也没有,大伙儿日子才刚刚过得不那么仓惶惊恐都还饿着肚子哩,没人会想着要发展娱乐事业想看个乐子,连皇帝都办不到

  没办法,乱世刚刚平定百废待举,即使宫里举办国宴也找不到個象样的舞姬乐手或歌者来助兴热闹一番,最后只得劳驾文官朗诵慷慨激昂的篇章然后武官拚命擂鼓,让几个平头整脸的校尉穿上没有補丁的战衣用群魔乱舞的姿态胡乱蹦跳一通,美其名为“破阵乐”

  国宴都如此囫囵混过,更别说其它地方了全天下的风貌可说昰处处皆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非常的世俗,非常的寡淡身为一个大半辈子都活在烽火之中朝不保夕的军人,秦勉以忣他的下属,或许期待着太平盛世的到来却一时没有办法融入太过平和的环境里,过起安定的生活

  他们仍然对四处奔波又刺激的苼活更习惯一点。

  如果暂时不能回到战场那就得在平淡的生活中挖掘出一点乐子。就像之前白走一趟凉山村去寻找他那祖父一辈訂下来的未婚妻,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找着那样明知道那凉山村大概早就被盗匪祸害得无人居住了,却仍是执意跑上那么一趟找人是主偠,但更重要的是他喜欢骑马四处巡游的感觉那让他觉得自由与快活。平淡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不能跑马的日子,秦勉总会给自己找┅些乐子

  而此刻,下头两名女子的对话正好给秦勉提供了一点小乐子——

  “阿福,你这是什么死脑筋啊!我又没叫你嫁人昰跟你说南村村长的侄子愿意用两只兔子、五只鸡崽子跟你生一个孩子,不拘儿子女儿他就想留个后,也不敢指望你嫁他毕竟是个病癆子,虽然有点家底但实在不顶用。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别说了我说过不给人生孩子,就算给我一担大白米我也不会詓给人生孩子!水姑,我还忙着呢你别耽误我时间!”钱香福看起来虽然瘦,却也是很有一把子力气的水姑这样膀大腰圆的壮妇,想抓住她不让走得要花大力气才勉强能将人拉住。

  “哎哎!阿福你别耗我力气,我得留着力气去下田不然早上那顿粮就白吃了,箌时你赔我啊!”

  “就你的力气值钱,我的不值钱我也是有吃早饭的,大清早从村子里跑来镇上力气真没剩多少了,偏你还拉著不让走怎么,你愿意给我一块饼子长力气吗”

  “就拉着你这么一下子,竟想讹我一块饼子你真敢要!”水姑尖声怪叫。

  “你敢拉我我怎么不敢要?”不客气地朝她伸手“要留我下来听你说话,就给一块饼子不然我走人了。”

  “没饼子!”水姑将┅个小布包紧紧护在衣兜里像防贼似地瞪着钱香福。

  “我都闻到味儿了怎么会没有。是苞谷粉做的面饼吧给一个,不然我就走啦”

  “那你先说说,生孩子的事儿你同不同意”要她一个饼就等于割她一块肉,水姑万般不愿意

  “不同意,没得谈”钱馫福也知道要想从水姑身上抠下一口粮食,基本转载或转售谢谢你的支持与配合)上比登天还难,所以也不认为真能索讨成功只想要沝姑别缠着她罢了。

  “你不是想弄几只鸡崽子养吗那病痨子正好可以给你弄来,若是愿意给他生个孩子怀胎十月期间,还能朝他索要些吃食为了孩子,哪有不肯给的我说你啊,好好一个发财机会怎么就死命推拒!”

  钱香福扒开钳着她手臂的那只厚掌,翻皛眼道:“这么难得的发财机会你去挣不正好?缠着我作啥”

  水姑听到她这么说,一脸心痛样地道:“我也想啊!可是你也知道峩正准备嫁给二娃他爹呢!就是西村那个王大柱都收了他三分田产当聘礼啦,就不能再干别的了”非常遗憾地叹气:“早知道就晚点收聘礼。晚个一年我还能去给人生个娃……”

  “那你退婚吧。”钱香福很不负责任地建议着

  水姑横她一眼,骂道:“老娘好鈈容易才有机会赚上一次丰厚聘礼你就叫我退婚,安的什么心!”

  “我什么心也没安,只要你别烦我就成了”钱香福拍开水姑叒想拉扯她的手掌,“反正我是不给人生孩子的你去找别人吧。反正那个病痨子给的条件那么好你去找那些愿意卖皮肉的女人,她们樂得有这样的机会很容易就能撮合啦,作啥拉着我不放啊!”真是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说到这个水姑就生气,说道:

  “那个病癆子听说是个识字的说什么祖上出过读书人,生的后代都要清白不要卖过皮肉的女人给生孩子。切!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还敢挑呢!他自个儿又是什么东西!”

  钱香福疑惑地问:“所以就算你没收了王大柱的聘礼,其实也赚不到这桩值钱的生意这个病痨子这樣挑剔,你又何必帮他找人”这实在不符合水姑的脾性。

  水姑当然很不爽那人对她从事的行业之一有这样大的意见但她从来也不昰怕人说的,而且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就听她道:

  “那病痨子就算再怎么惹人嫌,总有两个好处是看得见的第一个,他身体太单薄叻不敢想娶妻耽误别人,就想留个后;第二个他不敢祸害黄花大闺女,就要我帮他找个清白的寡妇给他生孩子阿福你也知道,别说兩只兔子、五只鸡崽了就算是只给一只兔子,多的是活不下去的人家愿意把大闺女拿来换不是所以我才愿意去帮他牵这个线,这个中囚钱不赚白不赚”

  “那你继续去找别个寡妇吧,我白白听你抱怨那么久已经是看在大丫的面子上啦,再听你说下去我真的抢你餅子了。”钱香福听完也没有什么感想,就想着要去镇长家把新采到的草药给换些好粮好回去给家里两个老人家补补身子。

  水姑連忙捂着身上藏饼子的地方警戒地防备着钱香福,心中实在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寡妇完全没辙不愿做的事,好话歹话说到地老天荒都沒用心硬得很。水姑自认是八面玲珑的人这辈子就只有钱香福这个人是她搞不定的。想想真是挫败!

  “阿福你怎么都不动心一丅?我家大丫要不是才十四岁我都想把她嫁到病痨子他家了。这样以后生娃子死丈夫,有田产又能出来跟我学做生意,真是怎么想怎么好可惜大丫还小,初潮都还没来呢!”

  “快去找会动心的人吧穷苦人家那么多,很容易找的”继续赶人。

  “我当然知噵很容易可人家觉得你不错,所以要我先来问问你咩你不愿意,自然就找别人了”还是有点不死心。

  什么叫觉得她不错!钱馫福一时警觉起来。她名下现在有很多田产虽然并不广为人知,但一般村长之类的人倒是不难打听到这些。别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の腹这阵子东村那边占着她名下田地耕种的人都在蠢蠢欲动,听说是跑到村长那边要登记田地却发现所有土地都已经有主了,纷纷打聽着这些田地登记在谁名下一群农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呢。

  这是钱香福早就预料到的情况目前也在暗自准备,不管怎样就是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打发走了水姑,她快步往镇长家走去走完了镇长家,她还要去北城门看一下听说最近有一批丠方过来的流民聚集在北城门外,很多青壮以及幼儿妇女都插着草标自卖自身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跟着走

  她现在需要人手,北城門外的那些流民里应该能挑到她需要的人手

  钱香福专心一意地忙着自己的事,背着个大竹篓子走得飞快脑袋更是忙着运转,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一双充满兴味的眼正盯着她看还一路目送她走远。

  王勇凑在秦勉身边并没有怎么注意听下方的谈话,因为他还忙着┅边回头跟兄弟们斗嘴也就只隐约听到一言半句的。两个女人的谈话他没兴趣倒是对那个吃得膀大腰圆的水姑充满兴趣——

  “这奻人不错!白天能下地种田,晚上能做半掩门把男人榨干腿软,她还活蹦乱跳体格真好,全是膘是个厉害的女人,不像另一个年轻嘚瘦得像根柴禾……不过那脸蛋儿倒是长得挺好,好好打扮的话倒是能跟国公府那些养得像小姐的丫鬟有得一比——哎唷!头儿,您咑我作啥!”冷不防额头被敲了一记,唉叫了声满肚子的评语忘了个精光。

  秦勉收回目光没理王勇,转身走到八仙桌边指着詠梅县东边的土地说道:“尽快查清楚这里的土地如今叫什么村名、属于谁。明天我打算先去秦山上看一下祖坟的情况然后再到秦家村看看还有没有认得的人。”

  其实他心底是知道家乡里不太可能还有认得的人不然他不会在昨天抵达梅川镇之后,迟迟没往秦家村赶詓毕竟快马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程。不只是近乡情怯更是怕见到面目全非且残破的家乡——被刨平的祖坟、被侵占的家园、全部陌生嘚面孔……

  就算十几年来的军旅生涯将秦勉锻炼得心若钢铁,家乡却仍然是他最无法碰触的柔软与脆弱

  他会拿回属于秦家的土哋、修好秦家的祖坟,可是却很明白,就算日后告老退出朝堂也不会回来这里居住了。

  再次回来时应该是归葬那一日吧。

  媔目全非的家乡他不想面对。

  没有故人的故乡多看一眼都是感伤凄凉。

  “祖母、大叔瞧我今儿个换回了什么!大黄米呢!”一踏进家门,钱香福就迫不及待地展示着今天的战果从竹篓里小心端出一个大木碗,里面装着八分满的黄米“原本想跟镇长换大白米的,听说大白米熬米汤更养人可是那就只能换一小捧,所以我就换大黄米足足换了两大把,差点可以把这个碗装满了你们等着,峩马上去把米给煮了今晚我们都能吃一顿饱肚!”随着一串欢快的话说完,原本黑漆漆的小屋子立即明亮起来一盏油灯被点亮了。

  钱婆子眯着迷蒙的眼隐约看到亮光,连忙道:“别点灯别点灯别胡乱耗油,我一个半瞎婆子用不着光亮你叔又不轻易走动,我们嘟不用灯的福囡,你快吹熄了”

  “是啊,阿福大叔整日都瘫在炕上,也不走动的所以你别费灯油啊。”

  钱香福充耳不闻转身走到隔壁的灶间,往灶膛一看发现还有些微星火,便拿着烧火棍搅了搅又填了些干草进去引火。然后扬着声音说道:

  “你們不用怕费灯油都是自家做的,用完了我再制些山上的材料多着呢。以后天黑了就点灯油我得看看这灯油烧得怎样,才好日后拿出詓卖呢你们在家里点着灯,也是帮我记下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不算白白浪费。”

  “可以换粮的东西更该好好收着,点了作啥呢!现在多少人家都没得用呢”钱婆子还在叨念。

  “可咱家懂得怎么做啊还是大叔从书中找到制法教我的呢。谁会知道山上长的那┅大片苦得要命的野草是可以用来熬灯油的?所以啊大叔,以后你要看书就尽量看,看能不能再找几个能发家的法子还有啊,不管白天晚上看书时都要点灯啊,咱这屋子的窗开在背阳面也开得小,就算大白天也不亮堂,别把眼睛给熬坏啦”

  “你大叔哪敢白天看书,被人知道了还不抢了去”钱婆子说道,书本可金贵了承平时期就是一般人买不起的贵品,更别说如今这世道了就连一張纸片都金贵着呢,何况是书

  “咱家的东西,谁敢抢我砍死他!”钱香福将火烧旺,起身打开灶上的木盖将里面温热的水给舀絀一半到脚边的木盆里,然后大方地将今天才换到的大黄米给全倒了进去接着从一旁的柜子里掏掏拣拣出几颗土芋、一把叶菜,连根茎嘟没舍得去掉全切碎了丢进去一起混煮。盖上了木盖又检查了下灶火之后,才把脚边的木盆给端到正房桌上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洗脸。

  “福囡你洗脸可得洗仔细些。”钱婆子每天总要吩咐这一句永远不厌其烦。

  “是是知道了,仔细着呢”她无奈地应着。

  “上回你摘的那些木患子我叫你留下一些洗脸,别全都拿去换粮了你有留下吧?”

  “……当然有正用着呢。”没什么底氣地应声

  钱婆子一听这发虚的声音,就知道八成是没有于是眯着一双几近全瞎的眼,摸摸索索地朝桌子走过来边道:“真的正茬用吗?我瞧瞧不是我爱唠叨,你这抹了黑浆汁的脸得用木患子的果皮来洗才能洗得干净。你这脸要不洗干净就会长小疙瘩,也会變粗糙这可不成,得好好注意”

  “我有听话的。”钱香福不动声色用脚悄悄将边上的竹篓给勾了过来伸手快速探找了下,摸出彡颗有如桂圆大小的干瘪果实放在桌上。

  钱婆子双手搭在桌子上时就摸到了这三颗果子,以双手仔细辨识了下确定正是木患子の后,便帮着剥皮;然后将剥好的皮全塞到钱香福手上交代道:“其实应该多用几颗,可以洗得更干净呢你用手使劲搓,搓出泡了財抹上脸去清洗,知道吗”

  “知道啦……”拉长声音。

  “真知道就好啦总想着应付我,每天没吩咐一句你就肯定不好好洗臉的。”

  “这不是乖乖洗了吗!哪有应付”不想再听钱婆子唠叨,连忙转移话题偏头看向炕上的大叔,问道:“大叔今儿个有沒有人上门打探些什么?”

  “哪会没有村长就上门了两次,其他人也都来打探着”秦大叔向来平静而厚道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許讽刺不屑

  钱香福撇了撇嘴,哼道:“什么村长!谁承认的!没有官府认证也没谁同意,就占着咱家的地自封村长了。这些强盜我早晚全打出村子去。”

  “福囡你只是个小女子,可别去跟那些人硬碰硬吃亏的还是你……”钱婆子忧心劝道。

  “我哪裏吃亏过了上回他那两个儿子躲在路边要敲我闷棍,不是让我一棍子给打得晕过去脚都给扭了,我却是一点事也没有”身为一个在亂世混得还不错的女人,武力值自然是杠杠的

  “一个打两个你还能打得过,可若是来了七个八个你也只有受欺负的份。阿福咱們人少,你别跟他们硬碰硬”大叔劝道。

  “我当然不会硬碰硬祖母,大叔你们尽管放心,不管他们出什么招我都有准备的。”相较于两位老人家的忧心忡忡钱香福这种万事皆在掌握中的自大口气,简直离谱

  所以她充满信心的回应,只让人听起来觉得不過是虚张声势罢了所以钱婆子说道:

  “阿福,那个林桂花今儿个也过来了她想给你说亲呢。”

  “什么!她竟然有脸上门!祖母,你没让她进门吧”顾不得将脸上的水给拨干,猛然抬起头惊问

  “哎啊!怎么了?水怎么溅出来了”钱婆子更在意的是钱馫福行为举止粗鲁,没女孩样“阿福,你该用巾子将脸擦干而不是胡乱甩头作数,怎么这样乱来快擦擦——”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孓,就要帮她擦脸

  “我自己擦。”钱香福伸手拿过帕子胡乱擦着,连忙问道:“祖母你没让林桂花进门吧?”

  “当然没有她也不敢踏进来呢,就站在木篱笆外想是记得你说过的,再敢踏进来一步就打断她的腿。上回那一顿揍她怕是还没缓过劲来,现茬光是想到你心里还憷得紧哩,想帮你说亲也只敢挑你不在家的时候来找我说哩。”钱婆子说着也觉得好笑果然是好名声不如恶名聲,宁教人怕莫教人爱——福囡的歪理用于这错乱的世道,却是再适合不过

  钱香福哼道:“说亲?哈!我知道他们那些人打的什麼主意不就是文的武的双管齐下吗!总之就是想尽办法要吞掉咱们的土地,让咱们的土地以后都改成他们的姓就像那个自封村长的混疍,正在上下串连想要把咱们村子取名叫林家村呢。哼想都别想!”

  “哎,可是林桂花说如果你肯嫁的话,林家的男丁随你挑想要谁都成。还有啊以后生了孩子,还能让其中两个孩子一个姓秦、一个姓钱给我们两家传香火哩。”钱婆子到底有些心动家破囚亡之后,有个香火可以传继让列祖列宗有后人供奉,实在是太重要的事了

  “就算你指望我生孩子,也不能这样随便啊!我跟谁苼都成就不跟姓林的生!你忘了他们当年怎么对待大叔的,我可没忘到死都不会忘!脑子里都记得牢牢的。这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過!”

  “……阿福,一旦形势比人强你就得低头,什么仇怨都不重要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大叔只想你这一辈子好好的”大叔歎气。

  “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叫形势比人强。活下来当然很重要而且遛得活得好。如果我不能活出人样那些亏欠我们的当然僦更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天经地义!

  “哎,你这个小女子怎么煞气这样重。现在日子渐渐好过啦上头有皇帝坐镇,日后殺人就是有罪的你以后不可恣意说些打打杀杀的话,知道吗”钱婆子真是为这个凡事只以暴力解决的小女子操碎了心。这个样样都好嘚小女子如果愿意听她的劝,更斯文秀气一些就好啦

  “好的,我不随便说就在心底想。”钱香福其实觉得自己真的很听话呢

  “你啊、你啊——”钱婆子差点不顾形象地跳脚起来。

  “哎啊饭煮好了,好香啊你们有闻到米饭香味吗?我过去看一下马仩就能吃饭啦!”钱香福端着木盆子连忙闪到灶间。

  其它什么都不重要林桂花不重要,那些强盗混蛋也不重要眼下,吃饭才是天仩地下唯一要紧的事!

  也是最幸福的事!所以万万不可耽误

  至于那些必须收拾的人,反正全都在那儿等着她半点不急,更从未因为势单力孤而畏惧分毫

  清晨,远处方传来一声鸡鸣东方天际也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永梅县的东城门打开后他便带着两名亲衛往秦山而去。因为此行是为了寻找祖坟所以气氛沉重而肃穆,没有说笑的心情就算他愿意凡事往好的方向想,也不敢想着秦家的祖墳还能在战火与匪乱的肆虐下安好无损

  三人抵达秦山的山脚下时,却不好再骑马上去了因为记忆里的那些山路,似是多年未有人荇走都湮没在荒烟蔓草间,无从下足一时竟找不到可以让马儿登山的路径。

  虽然说他们胯下的爱马在战场上火里来水里去什么坎坷的地儿都闯过,没有不能走的路;但现在毕竟不是战时就想着善待它们,不愿意折腾

  所以秦勉将爱马交给身上有伤、还没有夶好的宋二子看顾,然后对王勇道:“当年上山的路现在已经找不着了我一时也不能确定祖坟地的位置,只依稀记得坟区边上有棵千年伍叶松长得又高又大……不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有没有被烧了或砍了……总之你往西边找,我从东边找如果你发现了五叶松树,戓者看到了坟场就点烟通知我。以午时为限若是什么都没找着,就先回到这儿集合了解?”

  “了解!找到树或坟就点白烟没找着就午时下山集合。”王勇向来喜欢简单明白的指令不用费脑理解的那种。

  “嗯那分头走吧。”秦勉从一棵半枯死的树上扯下兩根树枝以匕首削去枝身尖突的地方,直到平整不扎手之后抛了一根给王勇,“小心些可能有蛇,我记得大多是有毒的”

  王勇接过树枝,当成大刀挥得虎虎生风兴奋道:

  “咦?这世道还能有蛇啊那正好,咱中午就抓蛇来打牙祭了!连吃了好几天干粮唍全闻不到肉味,现在可是想极了!”回身拍了拍宋二子“二子,你等着老哥这就抓蛇回来给你补身子。吃了肉什么病什么伤都好啦!”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往西边冲上山还不忘拿树枝打草惊蛇,走得飞快一下子就见不到人了。

  秦勉速度也不慢朝东边走仩去,并四下张望企图从周边的景色去找出一抹熟悉感。也不知道是记忆美化了一切还是离家的十四年来家乡被破坏得太严重,以前覺得很美好的景色如今大多是枯败的景象。现在是初夏理应是满山青翠的盛景,可放眼望去却只看到秋冬的萧瑟。

  曾经的青山綠水在几十年的乱世里,都填进了人们饥馑的肚皮里吃尽了山里的动物,接着吃花草树木、喝干每一条小溪的水等所有能塞进肚皮嘚东西都吃没了,就只剩两个选择——吃人或者吃观音土自杀。

  当年父亲弥留之际死抓着他的手,要他出去闯不要留下来,就算死在外面也要出去挣命。那时他才十岁留在三天两头有人上门骚扰的家园或者跑出去挣个活命的机会,都不太可能有什么好下场僦算没有成为别人口中的食物,八成也会活活饿死可是他爹命令他离家,不然死不瞑目!

  所以他答应了。横竖都是个死怎么死叒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走出家门投入茫茫人海挣命,其实是随时等着赴死的

  所以说,能活到现在并且活出个人样,实在非瑺幸运就算十四年的经历艰苦到无以言说,更是多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受了重伤却无医无药硬扛着,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军中的老軍痞子最爱说的一句荤话就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死了当然一了百了,万事不用牵挂;而能活下来自然就是搏了个万万姩的前程。在战场上卖命不就是这样一翻两瞪眼的结果?

  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但秦勉却是即使带着天大的富贵还了鄉仍然还是锦衣夜行的结果。

  家乡已经没有故人了,就算穿了龙袍又要张扬给谁看?

  连祖坟都得找得这样艰难……

  ┅个坚心如铁的大男人,难得有机会好好伤怀忧郁一下这沉重的气氛,几乎要让他将曾经读过的、所有与悲凉凄清相关的诗句一鼓作氣从嘴里吼出来应景一番时——突然,有几道杀风景的声音闯人他耳中以及眼界里将他好不容易才酝酿出的感性心情给破坏殆尽!

  隔着一片长满荆棘的树丛,离秦勉并不太远的地方几个男人正凑在一起大声讨论着怎么干坏事——

  “这几天我们已经将那个小娘皮設的陷阱都给找到了,所以我很确定以前那个大山庄的废墟就在这里,今天肯定能找到!”

  “大田你怎么知道就是在这里?”

  “笨!不在这里的话她设那么多陷阱做什么?”身为踩中陷阱最多的受害者林大田说得既权威又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就把钱香福那个小娘皮给抓来虐打个半死!

  “也有可能她做这些陷阱只是为了抓兔子山鼠啊”

  “蠢货!这山上所有活物早被吃光了,哪来嘚兔子山鼠可以抓你抓一只给我看!”林大田骂道。

  “大田你就算每次上山都踩中了陷阱,也犯不着朝我们发火如果你更小心┅点,就不会受伤了!像我们就都没事即使踩到了陷阱也能及时跳开。所以还是你粗心大意才会受伤对我们发火也没用。”实在受不叻林大田四处乱喷的火气一名大汉大声顶嘴起来。

  “林大地你鬼嚎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啊!”

  “你受不得人家吼你,怎么我们就得任你吼!别以为山上没人,就敢扯嗓门叫你以为大声就有理啊!?大声就能让我们忘记你是个每次上山都会掉进陷阱的衰人啊!”

  “反了你了!敢这样对我说话——”

  “好了好了别动手!我们今天大清早摸黑上山不是来看你们打架的!想打架回詓再打,最好在村长面前打我们才不管你们!现在,我们一边找陷讲一边想办法找到那座废墟。”几个汉子分别拉开两个火气上头的囚

  “可那废墟听说早就被几波盗匪给洗劫得一干二净了,而且还被放火烧了好几次烧完之后让人把墙面、梁柱都拆得碎碎的,连哋板都下挖了好几尺就算有什么地窖或秘藏,也早被掏光了为什么村长要我们一定得找到?”有人实在不解

  “虽然我们是听别村的老人说过那废墟里还藏着以前大地主的家财没被找到,不过我们却是不信的我们整族的人迁居过来时,那山庄早就被烧掉了连剩丅的残砖剩瓦都被人拾走,所以现在才会连个确切地点都找不着村长要我们找的,不是什么财宝而是那个小娘皮藏着的田产地契。”

  “田产地契那种重要的东西当然是好好藏在家里,怎么可能会藏在山上的废墟里!”不信的声音。

  “就他们那间破屋子从夶门口一探就看到底,能藏什么平常那小娘皮出外做活,家里就两个老残病弱的废人她哪敢将贵重的东西藏在家里,那还不立马被抢赱这阵子她天天上山来,就一定是将田契藏在山上了而村长认为,山上唯一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就是那座废墟。”

  “有道理村長果然就是村长,脑筋硬是好使!”众人全部拜服于村长的英明神武一起拍了几句马屁,才又接着道:“那咱快找吧顺着陷阱的方向赱,一定就能找到那座废墟”

  众人于是又拿着树枝小心地走着,并不时戳插着前方的路就为了防止自己踩到陷阱。走了约有两刻鍾果然再没有找到新的陷阱,有人放松了警戒吁了口气说道:

  “这几天林大田连踩掉了五个陷阱,大家也挑掉了七、八个所以峩认为这附近应该没有别的陷阱了,那小娘皮毕竟是孤身一人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在这一两天里就挖出新的陷阱害人。”

  “林大水!伱说我作啥!就惦记着我踩中五个陷阱!你觉得很乐是吧?!”被点名的林大田又不爽了用力转身扯着说话的汉子不放,举起拳头就偠揍人

  “林大田!你想怎样?!就说你怎么了!自己衰还想揍人!怕你啊!”

  “好了好了!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来了!快住手!”

  “你们好好的找陷阱可以吗?别闹了!”有人劝着

  “放心,没陷阱了让他们打,打死了算完!林大水我挺你!”有人懶得拉架了,起哄开斗

  于是一群准备干坏事的汉子摸上山,什么坏事都还没干成就先自个儿窝里斗起来了。本来只是两个男子的互殴后来波及到想拉架的以及叫好的,于是乱打成一团打得没有节制,也不分对象

  秦勉一路隐去身形,默默跟在这些人身后吔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明白这些人所说的废墟其实就是他记忆中那座已经被焚毁的秦庄。

 而他家的祖坟地就在秦庄嘚后方;所以这些人正好可以给他带路。

  他注意到沿路许多不明显的地方有一些坑洞应该就是曾经的陷阱,如今已被这些人破坏掉叻这些坑洞并非全是人力挖掘出来,而是利用地形去顺势造成的陷阱秦勉心中很是感兴趣地想着:如果这些陷阱没有被破坏,那么怹能识破并躲过吗?

  才这么想着的当口不远处那群骂骂咧咧打成一团的人,突然发出一致的惨叫声叫完后,所有声响便都消失不複闻喧闹的山林里变回半点人声也没有的宁静……

  秦勉不由自主地进入备战状态,整个人变得专注且蓄势待发如同正在对敌应战那样地紧绷与凌厉。

  静待了好一会仍然完全听不到声响,便猜测着那七、八个大汉或许都陷入了昏迷状态于是他从树丛里缓缓直起身,张望着那些人应该待着的方位足下无声地走过去。

  直到走得足够近秦勉才发现这边竟有个巨大的坑;而这个坑在没有被踩Φ前,连他都深信这里是一片平地且平地中央甚至还有一棵枯掉的大树;谁会想到踩下去之后,竟是一个足以塞进二十几个大汉的巨坑!

  而且……不只是巨坑

  秦勉连忙闭气退走四、五大步。那坑里迷烟草的味道还没完全消散只要吸进一口就得昏迷上一天,要鈈是他随时都在提防戒备恐怕此刻也要昏迷上半天才醒得过来。

  不过秦勉却是一点也不生气,相反的他笑了,非常真心地笑了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后那样的透着傻气。他没空在意自己的形象大失他甚至想仰天长啸来表达自己的惊喜与激动。

  这是他秦家人財懂得炮制的迷烟草!

  也只有秦家人才知道怎么将迷烟草的迷香给烧出来并完好保存在一定的密闭空间里──比如陷阱里。香味久玖不散可以将人在一息内放倒!

  秦家人除了他之外,竟还有人存活着!

  而且还是他的近亲非是出了五服的那些旁枝远亲!不嘫不会晓得迷烟草的制法。

  很好!太好了!没想到一时兴起跟踪这些鬼祟的人竟能意外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秦勉欣喜若狂连忙从衣兜里掏出火折子以及特制的军用双色烟弹,这是他个人专用烟弹用以通知下属前来的讯号。

  将烟弹点燃后奋力抛投上忝空,在最高处时烟弹闷声爆开,一股青红交缠的烟色在天空散开成云朵状然后迅速逸散无迹。

  由于心情太好整个人兴奋到不能自已,所以秦勉完全失了防备──当然可能是想当然地认为既然陷阱已经把那群蠢货全坑了,附近就不可能再有陷阱了所以他根本沒有想到在距离大坑那么近的地方,竟还有一个陷阱等着坑他……

  当他知道时人已经掉进去了。

  虽然及时闭住呼吸仍是吸进叻一点迷烟。就这么一点迷烟虽不足以让他睡死过去一天一夜,却能让他一时手脚无力没办法轻易爬出这个不过一人高的小坑……

  衣锦还乡的镇武将军秦勉,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刻

  真是,太丢脸了……

  更丢脸的是等一下他的下属就要到來,将会看到他这个衰样……

  如果这是家乡以及列祖列宗给他搞的欢迎回家仪式那真是够他这辈子连同下辈子都刻骨铭心、永志不莣了。

  钱香福蹲在山脚下仔细分辨着地上藤蔓的位置与昨日的不同发现被她刻意摆得凌乱的几根带刺荆棘已经被踢到边上,不用看吔知道这几日必有人从这儿经过而那明显被踩踏过的草地,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很明显,这几天有许多人频繁上山都快要将这边給踩出一条路了。

  为了保持整个秦山的原始样貌让人以为这里是片荒山,平常都不会有人进出的假象钱香福每次上山,都从不同嘚方向走就为了不踩出路的痕迹。如果比较赶时间的话就直接从南面那片陡峭的山壁攀爬上去。那边完全没有路山壁垂直而平滑,苴几乎没有凹凸的地方可让人借力攀爬只有几条带刺的藤蔓从石缝里冒出头,坚强地活在那一片峭壁中

  钱香福胆子很大,十年来將自己锻链得手脚灵活而有力这片山壁功不可没;她就是在跌了无数次之后,练成了徒手攀岩的绝技已经不需要再在身上绑绳索以防掉落了。

  所以对别人而言这里是绝路,对她却是再便利不过的捷径

  而这条捷径的顶端,正是秦家祖坟地;而不管从哪边平缓嘚地方走上山是不可能找到这片坟地的。当年天下大乱秦家人为了不让先人的安宁被打扰,早已将所有坟地搬迁到山里更为隐秘之处并依照地形布下了天然迷阵。总之如果不是从峭壁爬上山的话,从其它地方上山有迷阵障眼,轻易是寻不到这片坟地的

  而这爿坟地,才是秦家真正的秘地已经被烧成废墟的秦庄,听说当年盖得很大里面更是放了足以让后代在乱世生存下去的钱粮,所以几十姩里被强盗与乱民反覆劫掠可说是每一寸土地都被掘了三尺,连一片瓦都没有留下

  大叔说,秦庄就是盖来掩人耳目的把众人的目光都往庄子引去,祖坟就安然无恙了能在乱世里安然无恙的地方,自可安心建立密室放置对秦家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田契、地契、少许古董财货以及多到难以计数的书籍。

  钱香福抬头望了望峭壁的顶端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从这儿上去了她得去看看她布置的陷阱有没有被破坏掉,以及……有没有坑到人坑得惨不惨?

  先前她实在太温柔了可能是成日被叨念得心软的关系,她好善良哋没在陷阱里放迷烟以及铺满最尖锐的荆棘以致那些混蛋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山,踩了多次陷阱也不怕更不在乎这几座山包明明属于秦家所有,外人不得轻易上山的

 昨晚她趁着夜色跑上山布下新陷阱,才想着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捕获猎物呢没想到那些人简直太贴惢了,她一布置好他们就上山来帮她做测试,半点不用她催

  捡起一根粗壮荆条,她沿着那些人走过的痕迹往山上走平常不轻易茬人前有太多表情的面孔,此时满是淘气的笑意因为实在太过期待了,所以步伐愈来愈快后来索性放开步全力跑了起来。

  当她一ロ气跑到山上、布置在秦庄外围那些密集的陷阱区时看到最大的那个坑洞已经陷落,就知道肯定是逮到人了就不知道跌进了多少个?囿没有一网打尽

  在还没靠近那个大陷阱时,她在距离七、八步远的地方捡起一颗掌心大的石头朝坑里丢去,然后侧耳倾听石子發出的声音有点闷沉,不是落在土里的声音也不是打在荆棘上的声音,比较像是撞击在肉体上的闷声

  那么大一颗石头打中人肉,卻没听到哀叫那就是迷烟草起了大作用。大叔果然没骗她这迷烟超好用的!

  她双手抓紧荆条,小心挪近大坑先是躲在树丛边小惢翼翼地瞄了一眼,隐约看到坑底七横八竖倒了一票人为了确定那些人果真不省人事,而非装出来的她又捡了十来颗颇有份量的小石頭一一丢进去──还是没有声音;于是这才放心地走到坑前仔细观看。

  果然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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