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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晓光带领唐家村的精壮汉子有条不紊地进行开山劈路的事业，一晃不觉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可是，进度仍然十分缓慢。司马晋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更快的办法，整日急得神志恍惚的，快要发疯一样。恰在这时，刘兴汉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鼓动了几个非常要好而且又极具胆识的大学同学，一道返回了唐家村。唐晓光喜出望外，成天与他们腻在一起，来回地在工地上奔走着，一面也商讨着对策。刘兴汉他们一行人不愧为地质专业的高材生，把山脉的走向及其当地的地质结构很快就摸得一清二楚，便琢磨着运用他们所学的知识，尽量在不增加山民们的劳动强度的情况下，提高修路的进度了。　　这一天，唐晓光正与刘兴汉和他的几个同学、加上司马晋等人一起，准备去夏开华那里察看他们的施工进展，忽然，从背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叫喊声。他们一行人不约而同地都站住了，又同时回头朝身后看去。老远的山路上，他们看到一个人影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奔跑过来，而且还不停地挥动着双手哩。　　“好像是老支书。”刘兴汉一见之下，首先反应过来，瞥了唐晓光一眼，几乎肯定地说。　　唐晓光心下一动，不知养父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如此不顾老年体衰，巴巴地往这边跑来。但是，军营里练就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的禀性使他努力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他微微地点点头，算是回答。　　“恐怕出事了。”司马晋神经一颤，脱口而出道。　　唐晓光斜了他眼，但仍然默不作声，也没有迎上前去的企图。　　刘兴汉却不服气了，讥笑道：“就你是一个半仙，只可惜修行不够，从来没有算准过谁的命运。”　　司马晋反击道：“你想打赌吗？这可是立马就见分晓的事。”　　刘兴汉正要反唇相讥，不经意地看到了唐晓光一片严肃的模样，硬生生地煞住话头，也默不做声了。司马晋是最能察言观色的人，一见之下，自然也收住话头，同他们一样站立着，等候老支书的来临。　　很快的，周老支书接近他们跟前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出事了。”　　刘兴汉打量了司马晋一眼，然后问道：“大伯，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周老支书又跑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前胸，仍然气喘嘘嘘地对养子说：“你快回村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唐晓光伸出双手，扶着养父，关切地问：“爸爸，您总得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吧？”　　养父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明显地露出一些急躁：“公氐带人把元云龙的家给砸成稀巴乱，还扬言要把他抓走呢。”　　唐晓光显然觉得此事大出意料之外，吃惊地问道：“元云龙不正在宋耀祖那儿修路吗？公氐凭什么抓他？”　　周支书慢慢平静了一些，说道：“早上，公氐就同派出所、乡计生办的人一起来到村里，说是落实计划生育政策。元云龙结婚多年，现在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因为从小落下了病根，没有生育能力。这不，去年，他从外面捡回一个女婴，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还要办什么领养证，他也一直不曾去办。今天不知怎么被公氐把这事给抖了出来。一个上午，他们那帮人气势汹汹地在元云龙家大吼大叫，把他老婆和那个小孩都给吓得不知所措。完了，他们说是要罚几千块钱。元家哪里有这么多钱呢？我就派人把云龙给喊了回来。哪里知道云龙这孩子一见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快被吓疯了，就同公氐他们理论起来。一言不和，那帮人如狼似虎地把他家的东西全砸光了。元云龙一气之下，打了公氐一拳，结果被他们一拥而上，好一阵暴打，又用手铐铐住了。这样他们还不解气，索性抡起大锤把他家的门也砸坏了，墙体也砸得到处是窟窿，怕是快要倒了。”　　“这哪里是执法，完全是一群活土匪嘛！”刘兴汉一听完，便气得直跺脚，义愤填膺地骂道。　　唐晓光脸上也显现出愤怒的色彩，毫不迟疑地，他向司马晋和刘兴汉交待了一些事情，便同养父一起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如果说原先他所经历过的遭遇使他对这个封闭的乡镇还有一点期待的话，那么，此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他不知道这群人以后还要干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但眼下，他却顾不上想这些了。他把所有的脑细胞全部集中起来，放在思索如何处理元云龙这件事上。对元云龙这个人，他非常清楚，那也是他自幼一块长大的好伙伴。他热情、聪明，却又憨厚、诚实。因为乡村的贫穷使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他也从未踏出过这片山脉，所以在他的意识里，他总以旧眼光审视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他敢作敢为，性情急躁中又渲染着山里人特有的毫爽与坚韧不拨的气魄。正是这，才导致他显露出遇事不够冷静、易于冲动的弊端。一想到这一层，唐晓光恨不得双胁生翼，展翅冲天，一飞便瞬间抵达养父所描述的现场。　　不一会儿，两人就跑进了村子，老远便听见了女人的痛哭声和婴儿的啼叫，也不时夹杂着一阵阵安慰的话语。他们的心情更加沉重，脚步也越拿越快。三三两两行走的妇女、老人和孩子们一见他们两个的样子，纷纷让开路。来不及问些什么，也没有人主动向他们说些什么，就这样，两人很快就到了元云龙家门口。　　他们的眼前一片狼籍：从门口到屋里，到处洒满了庄稼人辛勤收获的谷物和花生；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散落一地；有些地方还有清晰可见的血迹；坚实的墙壁上大大小小约莫破了十余个洞，在惨白的阳光下略显一些凄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怀抱一个婴儿，正斜卧在正屋的中央号淘大哭，周围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妇女有蹲着的有站着的，正在极力劝慰那痛哭流涕的女人。唐晓光分开她们，径直走到那女人的身旁，蹲下身子，拉着她，问道：“嫂子，云龙呢？是不是被他们带走了？”　　那女人显然是元云龙的妻子，听了唐晓光的话，更是呼天抢地地大哭：“那些天杀的，打了我的房子，抢了我家的东西，还抓走了我的丈夫。我没法活了，我不能活了，我死给他们那些天杀的看吧。”　　话音刚落，她突然挣扎着站起来，猛地向前一冲，一头朝一面石壁上撞去。幸而唐晓光手疾眼快，早将她拦住。立刻，其他几个女人也一起动手，把她控制起来了。这当口，一个年长的太婆从她手中夺过了婴儿。元云龙的妻子更加奋力地挣扎着，口中模糊不清地喊道：“还我女儿，谁也别想夺走我的女儿。”　　唐晓光忙从太婆手中接过婴儿，递到她面前：“看，嫂子，这不是你女儿吗？你放心，没人抢你女儿。”　　元云龙的妻子挣脱了一双手，飞快地抢过孩子，紧紧地抱在胸前，任凭她哭叫也不松手。在一旁观看的妇女老人们莫不哀怜地叹息着，纷纷诅咒起公氐那一群人来。　　“真不像话！捡养一个孩子难道就犯了王法，非得把人家一家人往绝路上逼呀？”　　“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还没有听说过捡来孩子犯罪的呢。”　　“那些天杀的，整天不干好事，总是琢磨着怎么害我们这些乡下人。老天咋就不长眼，听凭他们胡闹？”　　“依我说，八成是他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从我们乡下人手中把唯一的一点血汗钱也给榨走。”　　唐晓光听着她们的议论，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但是，一个多月以来，他所见所闻的事实使他不再贸然批评这些善良而又没受过多少教育的乡亲们。他只是极力劝慰大家不要再议论这些，以免在元云龙妻子受创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果然，很快的，众人停止了议论。趁这个机会，唐晓光才问起事情发生的经过来。这一群人自始至终目击了打公氐带人进村以来的全过程，只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公氐那小子就是不地道。打他一上台，我就知道唐家村再也得不到安宁了。这不，一大早，你们都修路走了；他却带领公安局的和一帮狗腿子，径直闯入元家，大喇喇的，像他妈的一个活阎王，呼五喝六的。”　　“是呀，吓得人家大妹子浑身发抖，连孩子也不敢哭闹。可恨的是，他们竟说大妹子这是公开对抗王法！”　　“于是，他们就想从大妹子手中夺过这孩子，大妹子说啥也不松手。可是，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敌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精壮汉子呢？眼着孩子快被夺走了，大妹子一急，一口咬住了那个公安的手。公安怕是被咬痛了，抬起脚照她腹部踢去，一下子就把大妹子踢翻在地，还接连打了好几个滚呢。”　　“我们不服气，纷纷出面指责他们的不对。可倒好，他们竟说我们这是包庇犯罪，形同谋反！”　　“紧接着，他们就翻箱倒柜，到处搜寻值钱的东西。那样子，活像我老太婆当年看到的国民党。”　　“这时候，不知谁告诉了元云龙。元家那小子一回来，见老婆还在地上打滚，女儿又被别人抢在手中，还有几个人正拿着担子从米缸和谷缸里往外撮米，一气之下，上去就把他们的担子扔掉了。这一下捅了马蜂窝，那一群人全部上阵，用棍子的用棍子，用脚的用脚，用手的用手，还有用嘴咬的，硬是把一个大小伙子打在地上不能动。”　　“元家小子不愧为山里人，有劲，三两下便从地上挣扎着起了身，气得夺过一条扁担，一下子就照那个公安头部打下去。”　　“公安躲掉了，没打着，马上掏出铐子，伙同他的几个同伙把云龙铐上了，还照他的屁股一板凳。可怜板凳都被打断了，云龙那小伙子瘫倒在地上，不能动了，甚至连痛得叫喊的力气都没有哩。”　　“大妹子可慌了神，忙去扶丈夫，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飞起一脚，把她又踢得滚到桌子边沿，头碰得血流。”　　“这时候，他们重新收拾担子，把这一家人的粮食全部装走了。临了，他们还把云龙这孩子给带走了。”　　“也许他们觉得带走小孩没什么意思吧，经我们央求，走之前终于肯把她留下来。”　　“作孽啰！他们仗着是公家的人，别人拿他们没办法，用大锤把房子砸成了什么样了哟，还能住人吗？”　　唐晓光听完她们不太连惯的话，马上领会了其中的实质，便叮咛几个中年妇女好好照顾元云龙的妻子母女俩，让她们帮着收拾一地的物品，便准备动身去乡政府找那一干人交涉了。周老支书生怕养子去后会吃亏，仗着自己当过几十年村支书，与乡镇的头头脑脑都有数面之交，不顾年老体迈，坚持陪同他一块去。唐晓光没法，只得与养父一块急冲冲地朝乡里奔去。老人家脚步慢，不一会儿就跟不上养子的步伐了。唐晓光没法，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放慢脚步，并双手扶着养父，这才费了半天工夫，终于抵达了乡政府。凭记忆，他知道派出所就同乡政府在一个院子里，于是，急冲冲地进了去。　　乡政府的院落里非常清静，连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两人顾不上这些，直奔派出所而去。一进那片四周布满铁丝网的小天地，他们心中就有异样的感觉。但是，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穿过嵌着大理石地板的地面，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到了悬有派出所匾牌的屋子前。往里一看，唐晓光发现眼前的那位正是一个多月前如混混一样拦截自己微型车队的警察。此时，他正双脚放地桌上，整个身子卷缩在一把藤椅里，闭着双目，口叨一支香烟，悠然自得摇头晃脑呢。　　“你是所长吗？”唐晓光闯了进去，似是质问。　　那人这才睁开眼，斜斜地打量了他一下，故作惊讶地怪叫：“哟，是什么风把你这个爱管闲事的大忙人吹来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最起码应该起身相迎才是正经。”周老支书气不忿地指责道。　　那人点了点头，把双脚从桌上拿开，放在地上，同时站起身子，一步三晃地来到周老支书跟前，围着他身子看了几眼，却突然一拳击打在他的肩头，骂道：“老东西！你以为你还是村支书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周老支书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一下，猝不及防之下，差一点栽倒在地。唐晓光赶紧扶着他，怒目圆睁地对那警察喝道：“你这叫人民警察吗？你今天干的坏事还不够吗？你配不配当警察？”　　那人仰天怪笑：“我就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就是这个样子，怎么样？你不服气？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他妈算那根葱，来这儿扯蛋！”　　“呸！”周老支书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手指着所长的鼻子：“你简直侮辱了人民警察这个称号！多少年了？放着地痞流氓你不去抓、不去管，却反过来跟他们称兄道弟、吃喝玩乐；对奉公守法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你却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拿手铐出来往人家手上一铐，逼人家家里送钱取人，你算哪门子警察？”　　那人被数落得恼羞成怒，又想踢来一脚。唐晓光早就提防到这一下，手疾眼快地转过了养父的身子，使他躲过了第二次打击。所长见一击不中，便将心中的怒火转向唐晓光，提起拳头就朝他手上打。唐晓光接连躲了几下，见对方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心头的火气也腾地窜了上来，忍不住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正在这时，几名警察涌进门来，见头儿吃了亏，忙一起抄起警棍，劈头盖脸地朝唐晓光打去。唐晓光左躲右闪，又要保护养父，无奈房间里堆砌了桌椅与档案柜之后，显得空间太小，不一会儿就被他们这一群人打了好几警棍。而那位所长早已从地面上跃起，也加入了战斗。周老支书眼见养子越来越吃紧，瞅准一个空隙，从他们的空间钻了过去，跑到院子中央扯开喉咙吆喝道：“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众警察一愣，手下不由得松懈下来。唐晓光似乎没有意识到养父会有这一手，不知不觉也停止了反击。不过，只一瞬间，所长就反应过来了，朝手下几员战将使了一个眼色，他们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攻击。趁这机会，所长自己也跑到院子中央高喊：“来人啦，不得了啦，有人胆敢光天花日之下袭击派出所呀！”　　“不对！是派出所不讲道理、行凶打人。”周老支书连忙又叫。　　所长气不打一块来，飞起一脚将周老支书踢翻在地，再一个箭步跑上前去，将他按住。周老支书气揣嘘嘘地挣扎着，所长索性又踢他一脚，才从腰链上掏出手铐，把他铐了起来。　　“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所长一面费力地把周老支书从地上往起拉，一面恶狠狠地威胁道。　　唐晓光在屋子里面感觉到外面的气氛不对，忙提起精神，左拳右腿，摞倒了当面的两个身着便装的民警，也跑了出来。一见养父被所长毒打的样子，他气得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拳头攥得紧紧地，风驰电掣一般地奔到了对方身边，在这位所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再一个饿虎扑食，上去就掀住了对方的衣领，劈面又是一拳：“我看你这不长眼的东西是活腻了！快放开我养父！”　　“谁敢在政府机关撒野！”突然，院子里聚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只听一个声音大声叫骂。　　“吃了熊心豹子担？敢到太岁头上动土！”紧接着一个声音附和道。　　唐晓光也许没料到霎时之间会引来如此众多的旁观者，不禁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太孟浪，手随之也松开来。所长一时觉得自己面目无光，众目睽睽之下夺过一名警员手中的警棍，照这个令自己蒙羞的人头上狠狠砸了下去。恰在这时，唐晓光神使鬼差地向侧边退了一步，那棒子正打在他的肩上。他疼痛难忍，回过头，怒目圆瞪地逼视着这个从背后偷袭得手却一脸笑意的家伙。　　“怎么，又是你？”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人，一见之下，他的样子也很吃惊。　　唐晓光被对方的语气勾起了心中的疑团，收回目光，朝那人一打量，赫然发现他竟是杜干！　　“杜书记，他这一次可是冲击政府机关，公然与政府作对呀。”所长提着警棍，跑到杜干面前，煽风点火地说：“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再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恐怕整个乡镇以后就永无安宁之日了。”　　杜干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转向唐晓光，说道：“你这个人未免也太不知轻重了，这里岂是你我能藐视的地方？”　　“我藐视？我藐视什么了？我来这里是寻求公道的！”唐晓光顾不上肩上的疼痛，义正言辞地说。　　“公道？你寻求什么公道？”杜干冷哼一声，问。　　唐晓光哈哈大笑：“你不至于想让我在这里把公氐那一帮人的丑行说得尽人皆知吧？”　　杜干一窒，心中寻思着如何打发这一群不知从那里凑过来的人。周老支书一见之下，顾不得手上仍然带着铐子，马上冲上前来，对养子说：“晓光，你就当面说出来也未尝不可。杜干一向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的。”　　“你个老东西！你以为你还是支部书记呀？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派出所长又是一阵大骂。　　“我老了又怎么样？我是共产党员，我在什么地方都能说话！”周老支书气得与所长又对峙起来：“就算你再给我一把铐子，我还是要说。”　　“算了，别吵了！”杜干阴沉着脸，吼叫道。　　派出所与杜干长期厮混在一起，学会了察言观色那一套，心知杜书记不情愿把事情闹大，马上向他的警员交待了几句。霎时，警察们挥舞手中的大棒，把前来看热闹的人们全部驱赶开了。唐晓光冷眼旁观，心头再一次涌起了无尽的苦涩，不愿意再见他们凶恶的嘴脸，索性闭上了眼。　　“跟我到会议室吧。”杜干冷冷地交待一句，一甩手，率先进了政府办公大楼。　　唐晓光睁开眼睛，见养父的手铐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去掉了，忙扶他跟在杜书记后面进了乡党委会议室。派出所所长也紧随其后。公氐不知从哪里幽灵一样地出现在他们的最后面，样子颇有点趾高气扬。当大家全部落坐已毕，杜干问开了：“说吧，你们之间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容唐晓光开口，公氐马上谗笑道：“其实，这事不应该惊动你杜书记的，我们是在执行县计生政策嘛……”　　“这叫执行政策？分明是强取豪夺、搜刮民脂民膏！”周老支书一拍桌子，指着公氐的鼻子骂道。　　派出所长冷笑道：“老家伙，小心火气大折了你的寿。”　　杜干皱了一下眉头，生气地说：“你们说话都给我注意点分寸！这儿是来说理的，不是泼妇骂街！”　　于是，那三个人知趣地都不再吱声了，不过，他们的目光之间仍然交换着令人心悸的杀气。唐晓光冷冷地注视着会议室的场面，见没人说话，这才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杜书记，我今天来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想弄清楚元云龙究竟犯了什么罪，弄得他家被打坏不说，还被派出所给关了起来。”　　“哦，有这事吗？”杜干下意识地又皱了一回眉，目光朝公氐和所长身上瞟了瞟，冷冷地问道。　　“是这样，杜书记。元云龙公然违反了计生政策，又威胁我们的同志，我们才略施薄惩。”公氐不服气地说，　　“略施薄惩？把人家的房子砸了，所有值钱的家什都抢走了，人也给铐到派出所了，还算略施薄惩？按你的意思，是不是非得一把火烧光他的家、一棍子把他打死，才算解气呀？”周老支书又较上了劲，质问道。　　“他违反了计生政策，这是应受的惩罚！告诉你们，不拿五千元钱，休想放人！”派出所长喊了起来。　　唐晓光抓住机会，冷冷地问：“请问，他一个没生育能力的人，怎么违反了计生政策呢？”　　这一下，问得公氐和派出所长膛目结舌，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也想不起其中到底出了什么纰漏。杜干见两人神情尴尬，心头不由得埋怨唐晓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是，为了维护一乡之党委书记的颜面，他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态度，瞪着自己的两位干将，喝道：“快说，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　　派出所长心里一急，脱口而出：“这其中的缘由，明主任最清楚。”　　“明主任？”杜干微抽一口凉气，向公氐使了一个眼色：“把她找来。”　　公氐决不会耽搁乡党委书记的任何命令，不等杜干的话音落地，他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早已站起身来，几乎飞跑似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约莫一分钟的光景，他便领着一位摩登女郎重新返回了这个地方。周老支书和唐晓光不约而同地把眼光盯在正预备落座的那个女人身上，只见她大约二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着一双如赵薇一样硕大的眼睛，面容丰韵而且漂亮，一朵鲜红的嘴唇令人一见就不由得怦然心动。真是一个天生尤物！然而，唐晓光不为所动，只不过略皱一下眉梢而已；周老支书却不同了，他惊讶地瞪起了双眼，直挺挺地望着对方，嘴角哆嗦了好一阵子，终于发出一声惊问：“你是，明丫头？”　　杜干、派出所长、公氐三人目光交织在一起，莫不在心头涌出了一阵窃窃笑意。唐晓光的脑海里轰地一声，他迅疾地明白眼前这位女人的来历了——原来她正是秦孟轩以前的未婚妻，趁去部队探望她未婚夫的机会，被南方花花世界扰乱了她的芳心，从此再也不见踪迹的唐家村第一个走出大山的女人明玉梅！他绝对料想不到会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邂逅她。他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冷冷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明玉梅似乎成竹在胸，一面落座，一面朝周老支书投去了妩媚一笑：“周大叔，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同你见面。”　　“你果真是明家的女儿？”周老支书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　　明玉梅皱起了眉头，但碍于长辈的面子，她不好发作，只得极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老人的问话。　　周老支书一朝得知面前这位计生办主任的真实身份，火就不打一处来，气恨地挖苦道：“好呀，闺女大了，翅膀硬了，是到了数典忘祖的时候了！一个唐家村人，不分青红皂白指使人家打伤自己的兄弟，亏你做得出！”　　明玉梅又是一阵皱眉，面部的表情颇有些夸张：“哎哟，周大叔，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做事，历来是执行上级的政策，对事不对人，你总不能让我公开袒护坏人、循私舞弊吧？”　　“坏人？谁是坏人？”周老支书生气地质问道。　　明玉梅不屑地说：“谁违反了国家的计生政策，谁就是坏人！”　　周老支书一拍桌子，指着明玉梅的鼻子：“元云龙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他怎么违反计生政策了？”　　明玉梅干笑一声：“可他捡养了一个孩子。”　　周老支书更是生气：“捡养孩子算犯法？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难不成让孩子冻饿而死，才称了你的心？”　　“捡养孩子，如果没有合法的手续，就是犯法。”明玉梅开始盛气凌人了。　　周老支书见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一个女孩子竟敢当着如此众多的人驳了自己的面子，甚至于开始趾高气扬起来，心头的一团火更是越烧越旺，气得脸红脖子粗，拉开一副与人一较长短的架式。唐晓光开始替养父的行为捏了一把汗，忙不迭地阻止了他那一团怒火，这才问明玉梅：“你说说看，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手续？”　　明玉梅仿佛也不愿惹得周老支书太过火，一旦有人解围，立即推驴下磨：“首先，捡养孩子的人得没有生育能力。”　　“元云龙并没有生育能力。”周老支书咬牙切齿地说，　　明玉梅白了他一眼：“你老听我把话说完之后再讲，行不行？”　　周老支书又想发作，但被唐晓光再一次制止了。其余几个人则一声不吭，似乎这场战争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明玉梅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接着说开了：“第二点，捡养孩子的人得超过三十五岁。”　　周老支书立刻抓住机会又反击了：“可不，元家这孩子在三年前就过了三十五岁了！”　　“你听我说完行不行？”明玉梅不耐烦地说。　　周老支书见众人都蔑视着自己，想寻求养子出言相帮，然而一见唐晓光不动声色地坐着，早就泄气不说话了。　　明玉梅瞪了周老支书一眼，强调道：“第三点，也就是最后一点，捡养人必须办捡养手续。这三个条件，有一个达不到，就是违反了计生政策。我承认，元云龙前两个条件都符合，可关键是第三条他没有办到。”　　“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这第三个条件？”周老支书认真地思索了一瞬间，又发动了攻击。　　一向没有说话的杜干终于沉不住气，面向周老支书，问道：“你当了几十年的支部书记，竟连这也不清楚？”　　“亏你说得出口！我问你，你们谁向大家宣传过这项政策呢？不仅是这，所有的政策，不都只有你们几个人才知道吗？你们何曾想到过要让别人知道呢？”周老支书反问道。　　眼看养父又将挑起一场战火，唐晓光故意咳嗽了一声，面向明玉梅：“即使你说的全部属实，元云龙的确违反了计生政策，那也是无心之过，犯不着你们又是抢人家东西，又是铐人家吧？这能解决问题吗？”　　公氐赶紧跳出来维护道：“你要搞清楚，是元云龙那小子胆敢公然抗拒我们执法，才有此下场的！”　　唐晓光冷笑道：“一个距家有好几里路的修路工人跑回家去暴力抗法，恐怕说出去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吧？”　　派出所长也冷笑起来：“我说怎么穷山恶水尽出些刁民，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你们蛮不讲理！”周老支书愤怒地叫道。　　正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一连串凄厉的警车叫声。紧接着，他们的耳管里传来了一阵纷乱的吆喝。众人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不禁相互之间打量了几眼，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出答案。立刻，外面的吆喝声更大了，他们更清晰地听到了拉动枪栓的声音，并感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朝会议室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杜干终于忍不住率先发问了。　　公氐和派出所长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想起身去看个究竟，门突地被踢开了，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正持着枪，如临大敌地逼视着会议室里的唐晓光和周老支书，脚下的步子一点也没有松懈。　　“怎么回事？”派出所长见来人是由县刑警队队长亲自带队的，忙站到他身旁，打过招呼之后，问道。　　刑警队长傲慢地斜了他一眼：“不是有人向我报案，说有歹徒冲击乡政府和派出所吗？”　　杜干一听，脸色煞白，非常恐惧地惊叫道：“谁？谁冲击乡政府和派出所？”　　刑警队长轻蔑地一笑，用手枪枪口朝唐晓光头上指了指：“啰，不就是你的这位座上宾吗？”　　杜干放松地嘘了一口气，手也不由自主地朝胸口拍打了几下，似乎想向对方解释其中的误会。然而，唐晓光没容他的话出口，就目视着那个队长，冷冷地说道：“赶快收起你的枪，它不应该对准我。”　　“不应该对准你？那应该对准谁？”刑警队长讥笑道。　　唐晓光腾地站起身来，怒喝道：“你们的枪口应该对准谁，难道还应该由我来教你吗？你没有学过法律、不知道怎么执法吗？”　　刑警队长依旧用枪口对准对方的脑袋，脚往前迈动了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唐晓光的脸，仿佛欣赏一幕终生难忘的戏剧。突然，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真没想到，你果然太嚣张了！不给点颜色你看，你还会真以为我手中的家伙是一个玩具呢？”话音刚落，说是迟那是快，他调转枪口，把手枪枪托狠狠地朝唐晓光头上砸去。所有看到这幕场景的人莫不大惊失色。那位美丽的女人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双眼，生怕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可是，枪托并未砸下，而且永远也不会砸下！唐晓光伸出手来，魔术般地把它夺了过去。　　“我玩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谁的胸脯上偷偷地吃奶呢。”唐晓光瞧瞧手枪，瞄瞄刑警队长，冷笑道。　　刑警队长在众人面前出了丑，气得暴跳如雷，督促手下的几个民警一拥而上，想把唐晓光当场制服。周老支书一见架式不好，赶忙叫骂起来。唐晓光四下一扫视，一步步向后退却，预备依托墙角展开反击。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门口传来了一个非常威严的喝止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抬眼一望，只见县委书记吉米赫然站在他们面前。　　“这又是上演的哪一曲戏呀？”吉米愤怒地问道。　　刑警队长连忙双脚并拢，报告道：“县委书记同志，我们正在抓捕冲击乡政府和派出所的现行反革命分子。”　　吉米双眼一扫，指着唐晓光，厉声问：“就是他吗？”　　“是他！”刑警队长回答得格外干脆。　　“你知道他是谁吗？”吉米的语气愈来愈冷森。　　刑警队长这才发现势头不对，怔怔地站着，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其余的民警赶紧收起手上的枪和棍棒，寻思着如何避开吉米的注意力。唐晓光和周老支书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地挺直了身板，饶有兴趣地旁观着事态的发展。吉米缓缓地走上前去，老远伸出手来与唐晓光握在一起，口中不停地说些对不起之类的话。这一下，那些警察们更是狼狈不堪，话不敢说，走也不敢，直恨不能从地上平空裂出一条缝隙，好钻了进去。吉米的道歉声一会儿就完事了，他再一次打量了在场的每一个下属一眼，冷冷地问：“你们有谁能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干、派出所长、明玉梅、公氐等几个熟知内情的人这才从尴尬的境地里回味过来，连忙把事情的起因与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一点也不敢隐瞒。吉米听着听着，脸上的颜色一直阴晴不定。唐晓光和周老支书听出他们的解释基本上还符合事实真相，便在一旁只静静地谛听，谁也不插话。　　好不容易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吉米又一次打量了众人一眼，然后把眼光停在杜干的脸上：“他们年轻，不懂事，做事缺乏经验，你一个乡党委书记，应该深知其中的厉害。你怎么不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莫非你想煽动我们与老百姓的对立吗？”　　杜干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抬头看了县委书记一眼，又颇觉羞愧地低下了头，默不做声。　　吉米目光如电，又落地明玉梅身上：“还有你！负责一个乡的计划生育，是让你执行国家相关政策，而不是搞打砸抢！你这样做，不啻损害了我们政府部门的形象，更严重的是冷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心！还有你们这些个派出所长！刑警队长！你们自身的法纪观念到哪里去了？你们这是在执法犯法！你们是公然地踏残法律！你们的枪口应该对准违法犯罪的人，而不是动不动就往人民群众头上指！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告诉你们公安局长，你们内部一定要好好地给我整顿整顿，把你们的眼睛都给我睁大点，知道怎么样识别好坏善恶！知道怎么样约束自己！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把你们抓来的人马上给我放了，还要赔偿人家的损失，并赔礼道歉！今后，所有唐团长干的事业，你们谁也别给我找别扭、下绊子。要支持他，帮助他。我县就缺乏像他一样的舍弃家庭、服务人民的好干部！你们谁敢再恣意挑起事端，阻挠了他开山劈路的进度，我就砸谁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