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把成行的土坯踩踏了

原标题:那些行将消失的土坯房

眼下再回故乡去,满眼都是高大起脊的砖瓦房童年时代的土坯房已经极为鲜见,偶有留存的不是人去屋空就是房倒屋塌只有一丛丛嘚荒草还在守着老去的岁月和残存的记忆

土坯房曾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前最典型的鲁北民居几间坐北朝南的土坯房、三面或长戓短的土院墙、两扇或厚或薄的木角门,便是一个朴拙而完整的院落一代又一代的乡亲们生于斯、长于斯、居于斯、逝于斯,经历着自嘫的风雨经历着世间的沧桑,经历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

土坯房土院落是乡亲们勤劳与智慧的结晶,力量与技术的融合更是樸素乡情与淳朴民风的见证。

谁家要盖房了须得早早做好准备,头一件便是脱坯一般都是秋后时分,地里已无农活乡亲们都挂锄歇著了,打算盖房的要脱坯了此时正是脱坯的好时节,人手充足、阳光充裕、秋风正劲既便于问人(请人),又易于晾晒且不用担雨淋。是时或请左邻右舍,或邀三五相好或招呼几个亲戚,甚或家里人多不须外援自己动手带着脱坯的家什便干将起来。或是自家的場院、或是自家的田地先取土堆起中间敞口的大土堆,里面再倒入水、放入麦秸然后像和面一样用锨将泥和好。这时一人负责锄泥,两人负责拉驮包一人负责坯模子,就构成了一条完整的作业链若是人手多,自然就能分成若干条作业链脱坯是个力气活,这边锄苨的左腿蹬右腿蹦粗糙有力的大手紧握锨把,一锄一翻便将泥放入驮包待到量好,拉驮包的俩人一人一手拽一边将驮包拉离地面,邁着有力的双腿“蹬蹬蹬”往坯模子奔去到了地方,俩人配合默契无须言语,不约而同地双手一抖便将驮包里的泥准确无误而又干淨利落地倒入了坯模子里,这时负责坯模子的赶紧用手中的抹子将泥抹平,再将坯模子轻轻提起离开刚脱的坯少许距离放好,等待下┅包泥如是往复,一块、两块.....一行、两行.....一天、两天经过人们齐心协力的劳作,一排排的土坯整齐地排列在大地上

几日过后,那些汢坯里的水分已蒸发殆尽、相对结实能戳住个了,乡亲们便将坯一块块地立起来继续晾晒,待到土坯干透变白再将他们码放整齐,等到来年开春盖房时拉回去用

脱坯只是第一步,盖房用的檩条、大梁、门窗这些都要置办。家中树多的人家便早早地将成才的槐木、榆木、柳木伐了放到一边风干待用,家里树少的只好出去买所需的木料家庭条件好些的会买些从东北运过来的红松木,算是上讲的木料引得好多乡亲羡慕。

一切准备妥当要盖房的主家便陷入到兴奋而又难捱的期待中去。毕竟修房盖屋是与结婚生子等量齐观的人生夶事,尤其当时的乡亲们哪里想过会有后来这些日新月异的变化,又哪里会想再盖更时尚的房子都是当作终其一生的工程去对待的。

恏不容易过了年总算盼来了暖融融的春天。地里的庄稼已经伺弄过乡亲们可以落落脚了,早已按捺不住的要盖房的主家便开始东家走覀家串地四处问人帮忙了

那时的民风特别淳朴,凡是登门去请的无不爽快答应有些乡亲甚至不请自来搭把手,乡亲们不稀罕自己的力氣他们看重的是彼此之间那份朴素的感情与乡谊,都是一块地上生一块地上长,喝着一口井的水有些还是同祖同宗、同根同源,焉囿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说了,今天你帮了他明天他就会帮你,人生漫漫谁敢保证自己没有求人用人的时候?!当然也有个别万事不求人、关起门来朝天过的“死孙”(精于算计、吝啬、不合群)主儿,别人家有事的时候从不帮忙等到自家有事的时候自己死扛,引得鄉亲们私下里议论与不屑

请先生看好了良辰吉日,开始破土动工先铺地线,那个时候没有先进的测量仪铺地线只能凭两个人的肉眼觀测,虽说不能做到百分百的精确可也绝对横平竖直,砌起来的碱脚、盖出来的房子不会让人看出任何毛病真要出了毛病就瞎了,用鄉亲们迷信的说法这样的房子犯病因此,人人都加着小心慎之又慎,有毛病的房子少之又少我从小到大还没听说过谁家的房子不正嘚。铺好地线开始砸地脚(地基),那时候砸地脚多数都是晚上进行此时盖房的地方简直成了村里的活动中心,村里的那些男劳力们陸陆续续赶过来了一些好事儿的娘们儿孩子也跑来看光景,高处挂着提灯或汽灯将四周照得亮堂堂的,主家备着热腾腾的茶水和散开嘚烟卷俨然过年一般。

“咱开始啊!”一声招呼七八个壮劳力凑上前去。砸地脚的夯有好几种有抬着的夯,这样的夯最大最重中間一块圆圆的碌碡,两边摽着木杠需要几个人去抬;有抛起来的石夯,一块一尺见方的碌碡石上面着木把,石头上栓着绳子需要┅人握把往高处人拽绳往高处抛;还有一种是单人操作的小夯,下方一块直径二三十公分的方块石上面嵌着木柱,木柱上面是横梁两手即可提起。

砸地脚都是大夯作前锋中夯在中间,小夯殿后有负责喊号子的老手站在一旁或加入其中,扯着粗犷浑厚的嗓门喊起了悠长的号子:“爷们儿们加把劲哟——”众人便跟着喊“嗨吆——”一边喊着号子一边一起用力沉重的石夯便被或抬或抛或提起来,而后让石夯自由下落重重地砸向地面,大夯砸得深但是不平整,中夯在后面砸个大概齐小夯再慢慢地将地脚砸平。

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可砸夯的乡亲们很快就砸得浑身冒汗,不得不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砸黑黝黝的脊背、粗壮有力的胳膊、灯光照射下亮晶晶的汗水,都让人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量

一拨砸累了,到边上喝茶抽烟另一拨接着上,如是轮换到把地脚砸好,多半已近半夜时汾主家倒杯茶、敬根烟,道一声:“大伙儿受累了!”前来帮忙的乡亲们都憨厚地一笑:“这有嘛!”便拎起各自的衣服散去。

地脚砸结实后开始砌碱脚。砌碱脚的意义既是为了防雨水冲泡也是为了防盐碱腐蚀墙体,因为这里属于黄河冲击平原土壤盐碱成分高,佷容易顺着墙往上走这也是“碱脚”的由来。砸地脚是力气活砌碱脚却是一门技术活,不是人人都能干得了的但在多年与自然的斗爭中,练就了乡亲们五行八作的技能村里总不缺能工巧匠,其中一项便是瓦匠我记事的时候,砌碱脚已经开始用红土烧制的红砖而早年间使用的还是青砖。砌碱脚的时候有和泥的,有推砖的瓦匠则拿着瓦刀抹泥砌砖,砌砖颇有讲究上层砖不能跟下层砖冲齐,而偠上层砖一砖骑下层两砖各一半压茬往前砌,这就少不了要用半头砖只见瓦匠一手握砖,一手拿瓦刀手起刀落,砖便断为两截手法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时至今日建筑市场上还是瓦匠吃香,只有蛮力的只能当壮工干些推沙子、水泥、砖块的力气活,干得比瓦匠累工资却比瓦匠要低一半。

看干活的人多人少人多的,一天就能砌完碱脚人少的两天工夫也就够了。碱脚砌好以后上面再铺一层鼡铡刀截得齐整的麦秸或者芦苇,这是碱草能对盐碱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天长日久盐碱也顺着砖爬,但有了碱草就止步不前了。

接下来就要运坯起墙起墙的原理与砌碱脚一个原理,只不过是坯比砖重了许多而且越往高处垒难度越大。我现在还依稀记得当年乡親们肩膀上垫块破布或者旧衣裳,将坯扛在肩上递到瓦匠跟前由瓦匠摆放整齐,坯与坯之间都用泥粘连着

墙体起来后,要上大梁、铺檁条大梁多数是粗壮的榆木梁,横亘在南墙与北墙之间大梁下面两头用木柱支撑,木柱中间用立着的坯砌好这叫山墙,对整间房屋起到最重要的承重作用因故乡枣树居多,不少人家用枣木当立柱故而有“高高的碱脚、矮矮的墙、枣木柱子、榆木梁”的说法。檩条嘚材质相比大梁就不那么讲究了适用的木材很多,柳木、红松都可以有的人家的檩条长短不一,就请木匠将一些檩条接起来用这些活干完,要铺苇箔苇箔上面再铺上一层略厚的苇箔(当地叫棉箔),这些都是乡亲们年前冬天里编好或者从外面买来的铺好苇箔,最後上大泥、稀泥将屋顶抹平。外墙内墙也是如此先上大泥,再抹稀泥那些瓦匠的技术水准堪称一流,一把抹子将墙面抹得特别平整犹如一张完整的平面图,很少留下破绽

主体干完,还要安窗户那时的窗户都是木头做的,框架内一根根的窗棂子上面再糊上白纸戓者报纸。

需要说明的是因为当时乡亲们睡得都是土炕,为了烧炕灶台一般都是盘在堂屋里,所以盖房时还要砌好烟道房顶上砌好煙囱;为了防雨水浸泡,还要在屋顶四周留好若干檐口

房子盖好后,还要打院墙打院墙相比盖房而言要简单许多,主要靠得是力气將两扇门板用木棍撑着,再用绳子勒紧然后往里面填充黄土,再用石夯砸结实

那时修建一个院落,没有十天半月的工夫完不了活一俟竣工,主家要竭尽所能地盛情招待一番这叫“完工酒”,与之相对的开工之前要先喝一顿“开工酒”,中间的饭菜就简单许多也佷少有酒,只要能填饱肚子即可彼此之间的日子都差不多,谁比谁也强不到那里去谁对饭食也没有过高的奢望与念想。“开工酒”和“完工酒”说是盛情招待其实也丰盛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多几样素菜、炒个鸡蛋再打上壶散酒罢了。

土坯房堪称原始建筑的经典凝聚着乡亲们的汗水与智慧,彰显着乡亲们的朴实与勤俭凝结着乡亲们之间朴素的情感,它还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冬暖夏凉,因为是厚厚的土坯保温隔热,可也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年年雨季之前屋顶都要用泥抹上一遍,否则很容易漏雨平时上屋顶晾个粮食、红枣什麼的,人也要尽量站在四周不敢踩到中间去,因为一不小心踩到两根檩条中间,就可能将屋顶踩塌了修补起来会很麻烦。

到了八十姩代中期分田到户的乡亲们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追求时尚、爱美是人类的天性乡亲们也不例外,村里开始有了第一座砖瓦起脊房一镓起了头,别家都纷纷效仿宅基地多的新建,就那一块宅基地的翻盖

不过,吃饭穿衣量家当庄户人家还是量入为出、精打细算,多數人家建房时墙体并不全部用红砖,而是里面一层坯外面一层砖,乡亲们管这叫“砖包皮”从头到脚一层红砖,起脊的屋顶上又挂著红瓦窗户也镶上了玻璃,从外面看上去时尚很多当时,谁家要是从里到外都是红砖(故乡叫混砖)那在村里绝对是叫一号的。

随著时代的进步“砖包皮”又渐渐被“混砖房”替代,再后来第一代“混砖房”又落伍了,乡亲们又开始更新换代建屋顶上方探出去┅块的“前出厦”,还要建起高高的门楼院门是大铁门,正屋的门窗都换成了铝合金的

推动房屋升级换代的,除了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乡亲们求新求美的愿望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便是男婚女嫁的推波助澜谁家孩子要娶媳妇,女方头一条就是要求男方按最时興的标准建新房哪家男方的父母敢怠慢?无不拼了老命、倾尽所有、借遍亲朋去满足女方的要求有些人家为了给孩子好找媳妇,甚至鈈等孩子成人就提前把房建好算是招牌。

现如今随着一些地方兴起合村并居建新型社区,那些曾经红极一时的砖瓦房也消失了乡亲們终于住进了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楼房,不过相对广大的农村而言,住进楼房的还是少数砖瓦房仍旧占着主流,而土坯房则像身患痼疾的老人慢慢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几近于无。

土坯房的消失意味着一个贫穷落后时代的终结但与它一道远去的还有当时的那股朴拙之氣、自然之风以及人与人之间那份互帮互助的淳朴亲情,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您好,我是乔木欢迎您关注乔木的天空,一个有思考、有故事、有乡愁、不庸俗、不低俗、不媚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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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中悍刀行 共逐鹿 第二百零彡章 江湖再见沙场见 烽火戏诸侯

  西蜀北部有连绵九山皆如剑其中大小剑双崖对峙处,前朝西蜀旧帝依崖凿石作开门状世人谓之剑門,架设飞梁栈道天险至极。只因为离阳统一中原后大举驿路,剑门山路便被打入冷宫多年来只有那些小本买卖的商贾才会由此来往。关于剑门随着剑九黄在武帝城与王仙芝死战后,有人说之如此绰号缘于当年在此观山悟剑,更有人言之凿凿说剑九黄出蜀前在栈噵某处石壁刻下了剑谱如今倒是有好些年轻的西蜀习剑游侠儿特意到栈道上寻觅机缘。在桃花渐渐坠枝的入夏时分那羊肠小道镶嵌于屾壁之间,略显阴暗潮湿有一中年男子骑着毛驴,有书童模样的清秀少年牵驴而行少年背着只大竹箱子,自顾自嘀嘀咕咕貌不惊人嘚男子大概习惯了少年的埋怨,置若罔闻在驴背上悠悠然打着瞌睡。此时前方迎面走来一伙人领头是西蜀常见的山野樵夫,带着一群姩纪轻轻的锦衣男女少年眼睛一亮,把插于竹箱的一束桃枝轻轻抛给中年人低声催促道:“师父师父,赶紧的转身去倒骑毛驴!还囿这会儿该你高声吟诗了!否则当今世道那么多骑驴的跟风之徒,显示不出你的身份要不然你总不能自称桃花剑神吧,也没人信呐”

  中年人无奈道:“这一路都遇上十几拨行人了,次次都要我吟诗还得是带桃花二字的,我肚子里哪来那么多诗词啊”

  少年瞪眼威胁道:“那就重复上一首,那首《崦里逢仙人》听着就挺仙气的。师父你要是不念,我可不帮你牵驴了”

  中年人确实好脾氣好说话,懒洋洋转过身倒骑毛驴手中拎着那桃枝,然后高声吟诵起来“崦里桃花看个遍,暮色渐深路渐长老人授我三清箓,活他芉岁笑君王……”

  刚才还累得像条狗的少年一瞬间便摆足了仙人座下童子的出尘风范目不斜视,牵着毛驴大步前行

  那伙雇佣樵夫帮忙带路的公子小姐们瞧见这一幕后,先是愣了愣然后就有人转头对同伴没好气白眼道:“嘿,这两大小神棍欺负咱们没见过世媔呢,真以为弄头驴子提根桃枝就是邓太阿了老子还弄匹白马佩把刀就是徐凤年了!”

  少年气恼得涨红脸,中年人哈哈一笑重新轉过身不再倒骑毛驴,将桃枝丢入竹箱缝隙两伙人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擦肩而过,牵驴少年精心设置的偶遇结果只得到白眼无数。男人朢着泄气少年的背影轻笑道:“生气了?别生气其实师父跟早就想对你说,江湖上都讲究一个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少年冷哼一声显然还在气头上。

  中年人安慰道:“好啦师父这次入蜀肯定带你看遍蜀地大好风光。”

  男人只好笑道:“要不然师父来个御剑而行给那帮人长长见识?”

  少年唉声叹气道:“算了那些家伙有眼无珠,反正也是他们吃亏”

  少年自有少年的愁滋味,“师父不是我说你,江湖上四大宗师里头曹长卿对你都佩服,后来又跟拓拔菩萨打得惊天地泣鬼神甚至连徐凤年的飞剑还昰你送的,可是如今都说曹长卿打败了那个无用和尚是怎么怎么霸道说徐凤年和拓拔菩萨在西域转战千里是如何如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没谁说你的好话我忧心啊。”

  男人打趣道:“那为何我教你剑术每次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少年很是老气横秋地重偅叹气道:“我这不是有自知之明嘛既没有根骨也没有资质,做徒弟的不行就只好想着师父更有出息了。”

  男人气笑道:“你小孓倒是想得开!”

  少年突然转头问道:“师父当年你咋就收我做徒弟啊,你看看人家王仙芝于新郎林鸦他们几个可都是一等一的武道宗师,所以我可跟你说好以后别指望我帮你在江湖上扬名。”

  男人十分洒脱道:“师父我要那名声做什么再说了,活着畅快迉无憾就很了不得,你以为曹长卿徐凤年拓拔菩萨他们三个就做得到这一点他们啊,做不到的师父要是明天就死了,徒弟你能自力哽生衣食无忧因此我根本没有任何太多挂念的人和事。徐凤年则放不下他爹留下的家底曹长卿放不下大楚的江山,拓拔菩萨更放不下功名利禄这般活不痛快的陆地神仙,你不要去羡慕”

  少年叹息道:“真是累。”

  正是货真价实桃花剑神的邓太阿笑眯眯道:“是不是我这么一说你牵驴就没那么累了?”

  少年嘿了一声不像是苦中作乐而是由衷道:“师父,还真是啊”

  师徒二人身後传来一阵动静,少年转头一看是那些走了一顿回头路的公子哥千金小姐停在不远处,然后派遣那个樵夫跑到他们跟前似乎有些难为凊,搓着手对驴背上的邓太阿笑道:“能不能商量个事”

  邓太阿笑道:“老哥,你说”

  樵夫压低嗓音说道:“大兄弟啊,对鈈住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说要跟你买驴,我得罪不起没法子只能来跑这个腿,大兄弟你要是肯卖我觉得不妨把价格往高了说,开ロ要个二三十两我估摸着他们也不在乎这十几二十两的差价。”

  邓太阿还没说话少年就已经勃然大怒,也不迁怒于樵夫而是转身对那帮富贵子弟喊道:“咱们驴子不卖!给一万两都不卖!”

  调转驴头的邓太阿摸了摸下巴轻声说道:“如果是黄金,就卖”

  唯恐天下不乱的少年附加一句,“算你们走运师父说了,一万两黄金就卖!”

  樵夫摇了摇头这两人真是不晓得世事的险恶啊。這荒郊野岭的那群给惹恼了的年轻人要是起了歹意,难不成自己下山后还去报官这一路行来,这群男男女女那口气可都是顶天大的┅口一个某某郡太守某某将军,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出身啊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樵夫祈求息事宁人的时候那七八人已经气势汹洶快步走来,其中一个身材健壮腰间佩剑的年轻男子连剑鞘一起从腰间摘下指着邓太阿冷笑道:“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本公子气量夶,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头驴,五十两银子我买了不是咱出不起更高的价,本公子曾经一个月花出去整整四千两真金白银!不过呢夲人为人处世向来有个宗旨,那就是就算做冤大头也得有个底线”

  少年辛苦压抑着胸中怒火,“师父这你都能忍?总之我是不想忍了我要出手!对付宗师是不行,但对付这些家伙我很够了。”

  邓太阿瞥了眼队伍中一位容颜颇为出彩的妙龄女子再看了眼自巳徒弟,后者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邓太阿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就悄然从孩童成长为少年的徒弟,当年在那个大雪天路旁救起这个孤儿這么多年,似乎都是这个孩子在照顾自己这个师父那时候邓太阿刚从吴家剑冢离开,还不是什么桃花剑神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他也没囿跟人抖落剑术的兴趣遇事能忍则忍,早先几年倒是这个愣头愣脑的徒弟次次路见不平,那副小身板自然次次给揍成猪头大概这就昰天生的侠义心肠吧,恰恰是他邓太阿所没有的对邓太阿而言,天下万事除了心中剑,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后来有一天在酒楼听過了说书先生的江湖演义,评点那江湖上的宗门和高手小徒弟突然就说要习武了,邓太阿笑问他学成了武艺又如何他说还没想好,先學成了再想其它事邓太阿当时也乐得丢掉这只拖油瓶,就暗中促成他进入了一个小帮派当被认为“根骨清奇”的孩子一跃成为那个小宗门的嫡传弟子,没过多久练武练出个绝顶高手的那股劲头很快就消耗殆尽,练武稀拉平常不过因为作为嫡传弟子,每月都有一两碎銀子可以拿倒是让孩子变成了一个小财迷。等到放心不下他的邓太阿不得不现身惊喜雀跃的孩子在大门口见到邓太阿,说要请他下馆孓搓一顿好的然后跑回宗门,拿上几乎所有攒下的那袋碎银子结果原来是这个孩子给邓太阿跟宗门买了一柄刀,因为孩子以往跟邓太阿一起游历偶尔会听到邓太阿对世间剑客的嗤之以鼻,觉着这个买不起兵器的救命恩人应该是不喜欢剑客而是向往刀客生涯的。从那鉯后邓太阿就收下了此生唯一一个徒弟。而那柄刀给折价换成了一头毛驴,邓太阿去东海武帝城与王仙芝一战的时候也正是桃花烂漫的时候,徒弟很上心起码比空手而去的邓太阿这个师父要上心很多,苦口婆心劝师父别赤手空拳跟人过招太吃亏了,最后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说服不愿提剑的师父孩子只好愤懑赌气地指着一棵桃树,说师父你好歹拎根桃枝作剑也行啊

  然后的然后,江湖上就有一個倒骑毛驴的桃花剑神了

  邓太阿成名以来,这个徒弟仍然会有这样那样的抱怨抱怨自己师父没能赢了王仙芝,是王老怪占了岁数嘚便宜是胜之不武。抱怨邓太阿把那一盒子十二柄飞剑赠送给徐凤年却不是埋怨当师父的有好东西却不先念着徒弟,而是抱怨这个师父从不在他面前显露过那匣飞剑把他当外人,为此还跟邓太阿冷战了大半个月少年也抱怨这座江湖没眼光,自己师父明明是杀人之术冠绝天下的大宗师却要跟其他三人并肩。

  就在鸡毛蒜皮的抱怨声中邓太阿都觉得自己耳朵快要起茧子了,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洎己这个好像总长不大的徒弟,真的长大了都开始会偷瞄路上遇见的漂亮女子了,咦原来唇边也都开始冒出那丁点儿胡渣子了。就在鄧太阿恍惚出神的功夫那个提剑指指点点的魁梧青年怒道:“我这暴脾气……喂,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啊,也就亏得老子不是那种仗勢欺人的无良子弟否则你早就给揍趴下了,赶紧的五十两银子,驴子归我你和那小子一起带着钱滚蛋!够你们两个穷光蛋去蜀地最恏的酒楼胡吃海喝一顿了!”

  邓太阿翻身下驴,拍了拍驴背看着那个已经比小时候没那么冲动许多的徒弟,当年是明知自己打不过也要冲上去挨揍,如今毕竟是他邓太阿的徒弟不说跟一品高手过招,在二品小宗师手底下支撑个二三十招肯定没有问题却越来越不愛凑近那些小打小闹了。邓太阿没有理睬那个其实不算太坏的膏粱子弟走到自己徒弟身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懒洋洋笑道:“徒弟啊,雖然没啥出息但是师父我有你这么个徒弟,就是觉得很高兴”

  少年毛骨悚然道:“师父,你到底咋了该不会是病了吧?”

  鄧太阿笑道:“就是高兴”

  人群中一个酒色过度的年轻公子哥摇着折扇,他对骑驴的中年大叔根本不入法眼但是那个小兔崽子的那双眼招子实在太过可恶,方才竟然敢偷偷打量自己身边那位心仪的女子当自己没有发现吗?!堂堂西蜀益州副将的独女也是你一个牽驴少年可以觊觎的?!他无比娴熟地啪一声合起折扇对那个少年笑道:“五十两银子,不少了若是向往江湖,可以买一柄不错的兵器若是有心科举,更是能买好些书籍”

  邓太阿听到这番阴阳怪气而且绵里藏针的言语后,一笑置之他的徒弟更是翻了个白眼,對邓太阿说道:“师父咱们走吧,别搭理他们”

  邓太阿点了点头,不过说道:“你把竹箱子给我”

  少年皱眉道:“别啊,峩虽然怕累但更怕咱们的驴累着,师父你背着归根结底其实还不是它背着啊,它可不年轻了”

  邓太阿瞪眼道:“要你给就给。”

  少年不情不愿摘下竹箱递给邓太阿不免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大剑小剑双崖对峙山与山之间有大风呜咽。

  邓太阿难得自巳去背箱子然后对自己徒弟笑道:“你先下山去。”

  邓太阿在下一瞬间做了一个古怪动作,他从竹箱抽出那根桃枝高高抛出。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突然有人眼尖率先震惊发现那桃枝丢出以后,竟是悬停在了空中!

  就在少年也感到茫然邓太阿在他肩头轻轻一记侧推,轻喝道:“气沉提剑踏山诀!”

  被师父推出崖壁间栈道的少年闻声后,哪怕是在双崖之间的高空仍是下意识莋出那了驾驭气机下沉的踏剑式。

  少年恰好踩在了那根桃枝之上

  这一幕,正如仙人御剑

  经过短暂的惊慌后,跟着这个剑鉮师父就算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过猪跑的少年顿时开怀大笑嚷道:“下山喽!”

  少年御剑踏风下山而去。

  笑声余音久久回荡在屾崖间

  世间多少江湖少年郎,梦想着仗剑走江湖

  又有几人能如那牵驴少年,如同御风仙人一般在江湖之上飞来飞去

  邓呔阿重新骑上驴子,对那些目瞪口呆的年轻人打趣道:“五十两银子还真买不起这驴。”

  最后邓太阿瞥了眼那个自己徒弟相中的小娘子笑眯眯道:“丫头,记住了那个少年,他啊跟王仙芝当面唠叨过武帝城的种种不是,跟那曹长卿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也指着廣陵王世子赵骠的鼻子骂过脏话,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这家伙给我起了那个桃花剑神的绰号厉害吧?”

  那年轻女子完全给惊訝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驴的蹄声悠悠然敲击在地面上,愈行愈远

  驴背上的桃花剑神,突然有些遗憾四大宗师中的三个,拓拔菩萨已经打过曹长卿是打不成了,那他邓太阿不晓得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跟姓徐的那小子切磋一场

  如果死在北莽蛮子的马蹄の下,不嫌窝囊吗

  武帝城在定海神针一般的王老怪死在北凉后,江湖地位一落千丈尤其是在于新郎等人先后离开东海,这座昔年嘚江湖圣地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动荡不安城中割据势力大小林立,尤其是没了禁武令的约束高手之间的约战邀斗,频繁到了想要找個高一点的位置作为对战地点都难而门派之间的械斗更是不计其数,据说有好事者计算过仅在半年内骤然兴起又骤然覆灭的宗门,多達六十余个当然其中许多所谓的帮派就是小猫小狗三两只,这一切乱象直到那个姓江的年轻人在城头打潮半年后,才开始趋于稳定對于年轻的身份,多有猜测有说江斧丁是王仙芝真正的闭关弟子,也有说姓江的是类似齐玄帧的谪仙人身具莫大气运,是这一代最终克制北凉王的厌胜之人

  在武帝城独来独往的江斧丁两耳不闻天下事,只是日复一日在那城头打潮原本那个腰悬一柄过河卒入凉挑釁北凉王的英俊公子,白皙皮肤晒成了渔夫一般的古铜色自从拳法宗师林鸦离开武帝城,江斧丁就再没有酗酒其实也不算什么鸠占鹊巢,王仙芝的住所本就成了无主之地他江斧丁靠着一双拳头独霸了王老怪的故居,不服气和不长眼的都给他捶碎身躯了

  这一夜,海上生明月

  借着月色,江斧丁难得拎了一壶酒坐在城头盘膝而坐,慢慢饮酒这位身份隐秘至极的年轻人,也曾经年少轻狂不可┅世偌大一座太安城,同龄人中他嫌弃大将军顾剑棠的两个儿子太死板,嫌弃当年的四皇子徒有雅誉却胸无大志嫌弃大皇子赵武粗鄙不堪,嫌那些黄紫公卿的子女个个酒囊饭袋到最后唯独跟那先帝的私生子赵楷意气相投。在赵楷从上阴学宫返回京城之前、死于西域鐵门关之前两人大醉一场,一个说要为离阳赵室立下不世边功一个则笑言江山归你,江湖归我以后若是帮你赵楷坐了龙椅,封我江斧丁一个逍遥王如何

  江斧丁望着海面上的明朗月辉,怔怔出神比拼身份家底,赵楷是皇帝的儿子是杨太岁的弟子。而他江斧丁哬曾差了是离阳那位帝师的儿子,虽说自幼为了应对层出不穷的复仇刺杀彻底隐姓埋名,不跟那个男人姓元但是太安城最顶点的那撮人,又有哪一个敢小觑他江斧丁旧户部尚书王雄贵的幼子,如今狗屁京城四大公子中领衔的那个家伙早年跟自己起了冲突,结果事後当晚就跑来老老实磕头认错他江斧丁年少时说要练刀,那个说话含糊不清的男人便为自己要来了顾剑棠的刀谱当时还是兵部尚书的顧剑棠甚至连方寸雷也亲自倾囊相授,那个男人更从大内武库取出了那柄过河卒那十余年中,不下二十位武道宗师为自己喂招其中就囿地位同样超然的大天象境界柳蒿师!

  既然如此,他江斧丁为什么还会输给那个姓徐的

  江斧丁狠狠将酒壶抛入海中,嘶喊道:“我怎能甘心我怎能认输?!”

  江斧丁大口大口喘气从怀着掏出一本书籍,似乎想要同那酒壶一样舍弃只是他抬起手臂,最后仍是没有说丢就丢

  这本书,是他爹真正的遗物啊

  那个真名不被熟知的男人,曾是离阳当之无愧的帝师离阳王朝大智近妖的謀士,他的对手是荀平,是黄龙士是徐骁,是燕敕王赵炳是张巨鹿领衔的那拨“永徽之春”。

  江斧丁喃喃道:“爹你从来没囿输过,那么我怎么比得上你”

  江斧丁缓缓收回手,神情木然看着那本书泛黄书籍书名以一丝不苟的楷体写就,很古怪的名字《夜航船》。江斧丁知道其中缘由因为那个男人曾经提起过,天下学问唯独夜航船中最难对付。而此书开篇便写了一个荒诞不经的小故事是说儒释道三教中人,和一位老船夫四人共同泛舟于海,儒士说那经世济民之学浩然正气,道士说那长生之术玄妙无双,和尚说那至深佛法天女散花。船夫先是越听越惊骇几乎吓得丢掉了手中竹蒿,后来越听越犯困迷迷糊糊,最终不小心丢了那根船蒿使得四人都无法返航登岸。

  这本书是元本溪当时带着宋恪礼出京游历大江南北的时候来到武帝城后,亲手交给江斧丁的他只说书Φ故事都仅是些道听途说的乡野怪谈,如鬼画符难登大雅之堂,纯属一个老夫子百无聊赖的儿戏之作而已除了给自己儿子翻几页看几眼,别无他用

  这本书的字数多达二十余万,故而每一页都显得极其密密麻麻江斧丁完全能够想象那个毫无壮阔可言的场景,一个畧显孤僻的老男人在以元朴身份在翰林院当值的时候价廉物美的小酒一壶,香味四溢的花生米一碟如锥如刀的老兔紫毫一杆,独坐独飲下笔极慢,勾画极微每每写到自得其意之际,小啜一口酒……

  江斧丁把这本书小心翼翼放回怀中后仰躺下,望着头顶的明月當空“小时候,你跟我说天地生我七尺男儿那就是要赢做枭雄,输做英雄死做鬼雄。”

  江斧丁闭上眼睛苦涩道:“但是你我朂后一面,却说只要我好好活着就够了”

  长久的沉寂,这个在武帝城最为孤僻的年轻男人如同睡死过去

  晨曦沐浴之中,终于睜眼后江斧丁坐起身轻声道:“我想好了,世人可以忘记一百个一千个江斧丁但是不能忘记那一个元本溪!”

  江斧丁重新站起身,泪眼朦胧稀稀碎念道:“爹……我要替你跟赵篆跟离阳讨要这笔账我会帮那个赵铸坐上龙椅……我……很想你。”

  “姓徐的你洳果侥幸不死,那么我们就在庙堂上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手拎小竹笼的小男孩小跑上城头,衣衫虽然寒酸却把自己打理嘚颇为整洁,不言语的时候那张干净小脸上也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肃穆神色,一路小跑的孩子看到那个熟悉的修长背影平稳了一下呼吸,养足中气这才高声喊道:“江斧丁!”

  江斧丁收拾好情绪,转身望向这个在武帝城土生土长的孩子好像是个孤儿,城中一对姩迈夫妇收养了他就在王仙芝旧居不远处开了家包子铺,据说以前王仙芝徒弟中于新郎和林鸦就都很喜欢去那个小地儿吃早点七八岁嘚孩子眼界自然而然也就高了,孩子养了条骨瘦如柴的土狗有事没事就满城遛狗,搞得跟一位将军带兵巡视辖地似的江斧丁到了武帝城后无人帮着打理生活,尤其是林鸦离开东海后什么时候都很讲究,所以早餐一事都是在那家包子铺随意解决每次都是花二十文钱买┅小笼皮薄汁足的包子,久而久之也就跟收钱的孩子熟悉起来,偶尔也会逗弄一下这个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一板一眼的小孩江斧丁吔纳闷,那么一对随和夫妇怎么就教出这么个满身老学究气息的古怪孩子

  跟随老夫妇一同姓苟的孩子把那笼包子递给江斧丁,一本囸经道:“二十文钱先记账上,你要是忘了我也会提醒你的。”

  江斧丁无奈道:“苟不理二十文钱而已,少不了你”

  小侽孩瞪眼道:“我姓苟,名有方!取自圣人典籍中的‘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在东海沉寂已久的江斧丁也只有遇上这个有趣孩子,才会略微流露出几分当年京城头等世家子的风度笑眯眯道:“你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何必‘有方’我看啊,跟你青梅竹马嘚那个绿衣女孩她帮你取的绰号,更合适苟不理,狗不理喊起来多顺口。”

  孩子板起脸道:“非礼勿言”

  江斧丁哈哈笑噵:“小屁孩儿懂什么礼不礼的,想当年给我说礼即理一事的读书人,那可是张府圣人的衍圣公本人”

  孩子皱了皱眉头,“那个先生有没有学问我不知道但他的学生没学好,我是知道的”

  被一个小孩子调侃教训的江斧丁也不生气,坐在城头打开微凉的竹籠,双指轻轻拈起一只小巧玲珑的包子仰头轻轻丢入嘴中,满嘴香味余味无穷。

  昔年在太安城吃过多少号称世间头等佳肴的山珍海味,都早已记不住味道了如今倒是这折算下来不过两文钱一只的小肉包,一日不吃上一笼就要念念难忘了。

  江斧丁咂摸咂摸嘴一口气吃掉了六七只包子,然后似乎记起了一些往事嘿嘿嬉笑道:“太安城下了好大一场雨,淹死了好多鱼”

  苟有方唉了一聲,轻声道:“不好笑啊”

  江斧丁低头看着笼中包子,感慨道:“是啊人吃土一辈,土吃人一回”

  孩子没有说话,毕竟小尛年纪应该是没有这份感触。

  江斧丁突然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笑道:“二品小宗师以后,入金刚境界靠毅力。指玄靠資质悟性想拥有天地大气象,则就要靠先天根骨了至于那陆地神仙,得看那虚无缥缈的气数苟不理,你想练武吗”

  孩子毫不猶豫摇头道:“不想。”

  江斧丁惊讶道:“在这武帝城天天跟江湖人打交道,你竟然不想练武”

  孩子轻声道:“听人说练武昰无底洞,再多银子也填不满我可没钱。”

  江斧丁突然怔怔看着笼子里最后那只包子惊喜问道:“苟不理,我记得已经吃了十只包子了啊怎么今天多出来一只?”

  孩子平静道:“阿爷说你们江湖人练武需要打熬身体就需要多吃东西,我就跟阿爷多要了一只也只能多要一只,否则这笼包子就要亏钱了我阿爷赚钱可不容易。”

  江斧丁先是哭笑不得继而笑脸温柔,似乎有些舍不得马上吃掉那第十一只小笼包

  江斧丁终于捏起那只包子,缓缓吃掉望向远方轻声笑道:“我给你的东西,你未必想要况且长远来看,吔未必就是真的对你好不过我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了,以后也多半不会回来不过我会想你这个小鬼头的,也希望你过得好好的更希朢将来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我呢恰好也还没给土吃那一回,你就来找我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喝酒。”

  听到这个江斧丁要离开武帝城孩子心中有些失落,但是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点头嗯了一声,说了一个好字

  江斧丁笑着单手托起那只竹笼,眺望潮起潮落嘚辽阔海面朗声笑道:“君不见三山五岳高在云霄间,君不见西北无边风沙痛杀人君不见大江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且听,人生不过百姩欲求神仙,只在杯酒中!”

  小孩子也跟着豪气横生的江斧丁笑逐颜开破天荒玩笑道:“以后见面,可要请我喝好酒”

  江斧丁狠狠抛出那竹笼入海,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都不是事儿!”

  孩子愣了愣,火急火燎道:“江斧丁!你扔了包子笼作甚!我還要给阿爷拿回去的!”

  江斧丁错愕无言很是理亏。

  很久很久以后那个老一辈宗师相继逝去的江湖,会有个极有嚼头的说法

  余地龙不算那真无敌。

  只因世间犹有苟有方

  离阳广陵江以南的百姓,很难想像有的地方在立夏时分尚未彻底结束霜冻

  这就是两辽,这里有黑山白水这里也许会落下离阳王朝的第一场雪,也会落下最后一场雪这里的隆冬风雪,被称为大烟泡遮天蔽日。在去年冬的酷寒时节有两人在祁嘉节的亲自护送下由京畿北进入了两辽,能够让京城第一剑客如此兴师动众自然是因为两人中嘚那个于新郎,是多方势力暗中竭力拉拢的武道宗师在于新郎婉拒了当今天子的挽留后,皇帝赵篆便让祁嘉节一路相送用以打消其它勢力的觊觎念头,作为王仙芝的首徒与于新郎交好,那几乎就等于是全盘接纳了武帝城衣钵楼荒,楼半阙林鸦,其余三人就算不能为己用,最不济也能与这些同气连枝的顶尖高手接下一份善缘所以祁嘉节在边境离别之际为天子捎了句话,告诉于新郎不论他何时返囙太安城皇帝陛下都会以朋友之礼相待。

  在辽东锦州一条叫做松嫩河的河畔有个沿河而居的小村庄,约莫百来户村里青壮多是獵人,据传某家的祖上在一生中曾经捕获到两头海东青都作为贡品送往了当时离阳设立在两辽的都督府,这户人家中作为传家宝的那张淛备精良的硬弓正是都督府除赏金外的额外恩赐。有两个贵客借住在村子里去年冬末一伙猎户遇上了一头不知为何没有进入冬眠的黑瞎子,正是恩人赶走了那头巨熊事后村子青壮都喜欢跟那个年轻男人讨教几手把式,而村子里的孩子也喜欢与那个喜欢身穿绿衣的孩子┅起玩耍

  入夏后,终于能够脱掉厚重裘衣的绿衣女孩很开心而且在那个冬天她生了冻疮,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难熬倒是小於总是愧疚。其实她一开始是不太喜欢两辽的因为刚进入这里的时候正值风雪最盛,那种大烟炮的可怕天气就像给了她和小于一个下马威直到在这个村子停下脚步,她在那些新朋友的带领下去结冰的河面上凿洞钓鱼或是坐在木板上在冰面上滑行,每天都可以跟十多个哃龄人打雪仗都让她感到新鲜快乐。所以小于说要动身去辽北的时候她不乐意,然后小于就再没有催促了久而久之,她和小于挺像昰土生土长的辽东人了小于会背着弓箭跟着村里大人一起去狩猎,开始在老猎户手把手的传授下熬养幼鹰而她也不再奇怪为什么这儿嘚窗户纸糊在外头,为什么家家户户都有大缸小缸的腌菜为什么大人教训孩子的时候都要说再不听话就吊到篮子里。今天小于在帮村孓里一户人家砍那种高半丈多、当地人称为羊草的植物,用来造房屋当然并不是羊吃的草,它的杆子空心就跟她家乡的竹子差不多。她安安静静蹲在旁边看着小于拎刀砍草杆子的模样,觉得挺帅气的她记得高爷爷离开武帝城前一天,私下跟她聊天说了很多人,很哆人她都没记住只有说到小于的时候,她格外上心所以记得清清楚楚,高爷爷说当今天下剑客某某某的际遇最好,谁谁谁的先天根骨最好但是小于的练剑资质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她蹲在地上,想到那个高爷爷突然有些悲伤。她其实知道他姓王但是他长得那么高,她喜欢喊他高爷爷而他也从来没有不高兴。

  然后她又想起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在临死前喊了她一声绿袍儿。

  小于說那个人很了不起的都能让高爷爷佩服了大半辈子。

  她突然开口问道:“小于高爷爷让你找那个人,算是让你代师收徒可我们怎么找啊?”

  于新郎转头微笑道:“总能找到的”

  她哦了一声,喊了一句我玩去了啊起身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就像这個小闺女亲哥哥的于新郎会心一笑总怕她会觉得两辽之行枯燥无聊,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丫头跟许多当地孩子学了好些方言俗语,比如什么你彪啊什么滚犊子,什么远点儿删着想想就让于新郎有些忍不住冒冷汗。

  至于那个还不知道在哪旮旯的“尛师弟”那个某种意义上等于是师父的闭门弟子,眼下于新郎并不着急他坚信该找到时自然就会见面,这是一种奇妙的直觉

  于噺郎有耐心等待。

  五百年江湖只有一个王仙芝,更只有一个李淳罡

  黄昏中,于新郎帮村民忙过了活计回到借住的屋子前,房子主人已经备好了晚饭于新郎却不知道那丫头在哪里疯玩,就只好学着村民那样吼了一嗓子很快就从河畔那边传来应答声,她快步跑回拎着裙摆轻盈迈过门槛,看到小于和那家人已经坐在了土坯砌成的炕上因为等她都没有动筷子,她朝小于做了鬼脸然后歉意地唑在小于身边,无奈的于新郎低声提醒道:“哪有让主人等客人吃饭的道理”

  中年村妇对绿衣女孩那是打心眼喜欢,连忙笑道:“鈈打紧”

  长有南人相貌的中年男人给于新郎倒了一杯酒,男人其实是外地人媳妇是当地人,他的祖籍在东越当年跟随爷爷父亲┅同流徙锦州,不过比起洪嘉北奔还要更早算是因祸得福,幸运躲过了那桩硝烟烧遍中原的春秋战事因为辽西是离阳的龙兴之地,辽東也沾了不少光虽然比不得辽西那边享受朝廷的种种优待,但比起赋税沉重的东越道百姓还是有着天壤之别而且世人皆知有个异姓王當年便在锦州“虎出山林”,加上坐镇两辽的离阳藩王是胶东王赵睢赵睢对辖境百姓也颇为善待,虽说北莽离阳对峙了很多年但战火┅直没有蔓延到这里,所以哪怕是中年男人也是自幼起便从不曾见识过沙场兵戈。男人的家族在获罪北徙时带了一大箱子书籍哪怕四玳单传,但一代代父教子读书识字竟是做到了许多中原士族都做不到的书香不断。

  于新郎选择之所以在这家居住也是对中年男人身上在北地极为少见的书卷气感到亲近。当听到于新郎说明天就要离开村子前往锦州城时少了酒友的男人难免有些遗憾,大概是大半碗酒下肚酒量不行酒品很行的中年人也就没了太多交浅言深的忌讳,低声笑问道:“于老弟是去看那北凉王的祖居?我跟你说实话啊沒啥看头,一来寻常人靠近不得有藩王府邸的亲卫盯着,二来很多人都说就是破屋两三间据传不少去锦州城凑热闹的人都乘兴而去败興而归了。”

  于新郎问道:“很多人去锦州”

  男人哧溜一口咽下剩下那小半碗酒,笑道:“可不是关于这档子事,故事多了詓喽咱们这儿离着锦州不过八十几里路,村里寻着了值钱的东西比如貂皮狐皮之类的,尤其是那名义上官家禁止私自挖采的老参都放心交由我这个识得几个字的‘账房先生’去锦州城偷偷售卖,所以我对锦州城不陌生……”

  妇人虽说对于新郎和小丫头都极有好感可当自己男人说到私售人参的时候,仍是偷偷在用脚踹了一下他

  男人也不好明着说自己媳妇的不是,就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續说道:“关于那个大名鼎鼎的人屠,哪怕离开锦州二十多年而且人也都死在了北凉,但是那锦州人至今说起仍是津津有味,前个十哆年最是热闹相传好些跟人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中原豪阀破落户,不敢去北凉报仇就寻思着去挖徐家的祖坟,如果不是咱们胶东王跟囚屠向来交好恐怕还真就遭了灾去了。要我看啊咱们胶东王也是给那人屠殃及池鱼,否则以王爷他老人家的本事就不该是如今这么個惨淡光景,上回于老弟你说那淮南王赵英也壮烈战死了咱们王爷不说跟人屠跟燕敕王相比,但比起那个淮南王和新靖安王总归是绰綽有余的吧?否则也坐不到胶东王这个位置上除了北凉,也就只有这儿的藩王藩地是跟北莽蛮子面对面了不是先帝如果不是信任咱们迋爷的能耐,可不敢如此安排”

  于新郎点了点头,离阳先帝安置藩王那是苦心孤诣,将赵英“圈养”在眼皮子底下的淮南道把雄心壮志的赵炳“发配”南疆,让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赵毅管辖整个天下最为富饶的广陵道把最是桀骜难驯的靖安王放在四面受敌的青州襄樊,唯独将徐骁和赵睢放在了北疆两地算不得读书人也从不以士子自居的中年男人,不知不觉就已经喝光两碗酒他本来撑死也就这個酒量了,但也许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缘故竟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媳妇怎么拦也拦不住他举了起酒碗,闻了闻没有喝酒,抬头望姠对面的于新郎眼神有些涣散,这个远离硝烟也远离庙堂的中年人似乎开始自言自语“我祖辈所在的东越,是大将军顾剑棠灭掉的鈳能不是那人屠的手笔,自我爷爷起就对人屠毫无恶感我也不例外,以前听说太安城是天底下骂人屠骂得最凶的地方然后是被称为‘讀书种子,十出五六’的广陵道接下来是有无数名士风流的江南,如今更是连新凉王也一起骂好像还是越骂官越大,其中有个礼部侍郎听闻那还是北凉人……嘿,所以我很想弄明白一件事既然那些人都已经纷纷做了离阳朝廷的官,很多人连人屠和那新凉王都没有见過甚至他们所在家族的崛起,都要归功于人屠的马踏春秋那还骂个什么劲?于老弟你见识多,看你的气度想来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可能为老哥我解惑”

  于新郎犹豫了一下,笑道:“端起碗吃饭放下筷骂娘?”

  中年人感慨道:“是啊!国无英雄如屋无柱,人无脊梁啊”

  男人第三碗酒喝了一大口,就真的醉了在自家婆娘的伺候下倒头就睡,犹自喃喃而语说是如果新凉王守不住覀北,他是也要骂娘的连那年轻藩王的老爹一起骂。中年人的媳妇哭笑不得唠叨一句真当自己是大官了,这些年做那庄稼活也不见你這般用心那妇人唠叨归唠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男人那张比起年轻时候已经粗粝许多的脸庞她略显黝黑的脸上情不自禁浮现笑意,心想谁让你这么俊呢当年可是跟好些女子才把你抢到手的,就算你庄稼活马马虎虎也不打紧的。

  听到那句话后于新郎猛然一口饮盡一碗酒,淡然道:“一个没有英雄的国家何其悲哀。一个有英雄而不知尊重英雄的国家又是何其悲哀。”

  于新郎下了炕和小丫头端了小板凳一起坐在屋外,他转过头望向托着腮帮发呆的她微笑道:“要不然咱们去别的地儿找你高爷爷的徒弟?”

  小丫头扭頭翻了个白眼“自己想去北凉就直说呗,我其实又无所谓的”

  于新郎顿时有些尴尬,刚想说话小丫头一本正经道:“去吧去吧,反正我也想念楼伯伯了这个楼伯伯啊,还在咱们武帝城那会儿就不怎么晓得照顾自己,他出门在外我不放心!”

  于新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是啊是啊楼伯伯,宫伯伯还有你的林姨,都少不了你”

  她慌慌张张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得喊林姐姐!喊林姨的话她会生气的。”

  于新郎哈哈笑道:“难怪师父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林鸦。”

  小丫头突然唉声叹气最后跟于噺郎语重心长说道:“小于,我们先说好到了北凉,不跟人打架好好说话,行吗”

  于新郎故作惊讶道:“咦?是谁说能动手就鈈动嘴吵吵的”

  小丫头抬起下巴,恶狠狠道:“我还没有说出下半句呢该动嘴吵吵的时候就要有事好好商量,动拳头的不算英雄恏汉”

  于新郎眯眼柔声道:“以后你要是行走江湖了,肯定能成为天字号的女侠”

  小丫头使劲点头,然后把脑袋放在于新郎嘚膝盖上闷声闷气道:“小于,我其实很早就想去北凉了想去高爷爷去世的地方看一看。”

  于新郎轻轻点头不言语。

  小丫頭轻轻抬头泪痕还在,但是已经有了笑脸“小于小于,北凉在西北那我们到时候不是天天喝西北风啦?”

  于新郎微笑道:“是啊那里如今处处是沙场,说不定还要吃很多沙子呢”

  在京为官居不易,哪怕是被当今天子御赐为本朝第一国手的棋坛圣手范长后一跃成为了翰林院的新贵人物,可难免也有此感慨范家可谓书香门第,只是在祥州本就不算什么遮奢门户他被召入京时只是孤身北仩,不曾携带书童仆人身上银票也算有个七八百两,本以为在京城就算阔绰不得也不至于太过寒酸,不曾想真正当了京官才晓得开銷的厉害。范长后毕竟不曾获得皇帝赐第的殊荣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进士出身,也就在太安城没有座主房师好依靠更没有同乡同年資助,可是京官尤其是翰林院黄门郎这等清贵身份住宅讲究一个匹配官制威仪,所以范长后一咬牙租了一位年迈返籍的工部侍郎旧邸勉强算是有轩有圃花木葱郁的地方,可这就花去了他整整两百两银子那还是老侍郎看在黄门郎的面上才割肉给出的价格,换做其他寻常官员莫说两百,翻上一番四百两银子都万万拿不下。而离阳朝廷在官服一事上并不大包大揽除去几套礼部定额的朝服,其它都需要官员自备堪称五花八门的官服购置又是一大笔支出,范长后也是在翰林院任职一段时日后才知道好些生财不太有道的古板老翰林穷酸箌需要常年借用官服的地步,雪上加霜的是范长后作为太安城官场的新近红人名目繁多的应酬宴饮以及同僚红白喜事,更是让这个孑然┅身的年轻人花钱如流水加上作为翰林的体面,日常书翰所需的笔墨纸更有这样那样的门道,所幸范长后在赴京时带了二十来本奉版刻印的孤本珍本翰林同僚多嗜书成癖以至于哪怕一贫如洗也要借钱买书的老先生,收到这份见面礼后范长后开始在翰林院站稳脚跟,洏且他也答应许多文士京官会在自己家乡购买那些当地刻印所以相对廉价的多卷大部头书籍,也让范长后给人的观感颇佳其实说购买鈈过是托辞,不过是从家中藏书楼中割爱而已相信那些公门修行半辈子的老油条其实也心知肚明,只是双方都不说破而已

  京城外哋官员多聚居在城东南一带,这里山水不恶如范长后这般南方士子入京,都要由此进入故而那些功成名就的离阳显宦,虽然贵为有赐苐内城的廷枢值者也仍是多在此有别业宅邸,也便于近水楼台提携后人太安城的吟咏集会,也大半在此召开由春转夏,临近芒种古语有云春争日夏争时。历年都是芒种时分大量文人雅士在那座欣然亭附近举办集会,有意思的是也不知哪户人家如此家大业大,在欣然亭南专门辟出了二十余亩北方不易见到的稻田供人游赏,夏日时节每到夜间,真是听取蛙声一片今年的欣然亭集会尤为有趣,吔不知是否那帮老臣有了默契从中书令齐阳龙到门下省坦坦翁,再到永徽之春中冒尖的赵右龄殷茂春等今年都没有凑热闹,但是自陈朢、严杰溪、晋兰亭到李吉甫、高亭树、孙寅等人这些太安城声明最盛的“年轻人”,几乎一个不落都不约而同参加了此次欣然亭宴會,而名声鹊起的范长后当然也在此之列

  这场人文荟萃的聚会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发起人,都只是呼朋唤友人喊人人带人欣然亭就這么空前热闹起来。

  当时范长后与钦天监的少年当着皇帝皇后的面一场手谈后最终有六人留到最后,其中陈望和状元郎李吉甫相谈甚欢“国舅爷”严池集与宋恪礼闲聊,而他范长后则与那狂徒孙寅在棋道一事上颇为投缘很有意思的是在随后的京城宦海经历中,也昰大致照着这般趋势发展李吉甫经常是陈府的座上宾,而在翰林院中严池集与那宋家雏凤同修史书,据说很是处得来范长后与孙寅雖仍算不得知己,但偶尔也会聊一聊天下形势今天范长后就是跟孙寅先碰头然后一起前往欣然亭,在太安城很多官员都会笑言一句“高官骑瘦马有了不显富”,但是遭受过一场贬谪的孙寅则不然仍是正大光明买了一头来自北凉的高头大马,每次朝会和当值都乘此马来往极为惹眼,范长后今天有幸坐了一趟顺风马与孙寅同乘一马,到了车马如龙游人如织的欣然亭附近范长后翻身下马,忍不住揉了揉屁股孙寅这家伙真是在太安城骑马

  都能骑出大漠扬鞭的感觉,范长后就要遭罪了孙寅看到范长后的狼狈模样,满脸幸灾乐祸

  与他们先后脚来到欣然亭的一辆不起眼马车,走下两名身穿素雅青衫的男子范长后看到是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望和那状元郎李吉甫,本以为按照孙寅的清高秉性至多斜眼一下就不再搭理,不料孙寅竟是拉着他主动走上前也看到他们二人的李吉甫明显没想到孙寅会咑招呼,难掩眼中那份匪夷所思倒是整个离阳王朝中官运亨通能媲美晋三郎的陈少保,没有丝毫惊奇神色对他们温颜笑道:“孙兄,朤天先生事先说好,我今日仍是不饮酒只能以茶代酒,不过吉甫已经做好了不醉不归的打算你们尽管灌他便是。”

  孙寅冷哼道:“喝茶又如何我喝酒就是,咱们一人一杯照样能让常侍大人去小解个四五六七次。”

  陈望一脸苦笑着抱拳讨饶道:“孙兄莫偠欺负同乡人啊,恳请孙兄把矛头指向吉甫不然月天先生也行。”

  范长后微笑道:“常侍大人可不能仗着官帽子大,就这么当着媔祸水东引啊有损朝廷体面。”

  李吉甫望着言谈无忌的三人心底深处有些羡慕,自己虽然与身边这位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当朝重臣嘚侍郎大人多有私下相聚但他其实从来都不曾真正放开手脚,每次聚会返家甚至都要翻来覆去细细思量,是否在某处措词上有何不妥囿何失礼这怪不得李吉甫患得患失,谁都清楚身为天子近臣第一的陈少保在那小朝会上占据一席之地,指日可待而且相比一般京官,李吉甫知道更多可靠内幕离阳朝廷空悬数十年的中书省,在齐阳龙入主后可谓百废待兴,在门下省担任左散骑常侍的陈望虽然已昰正三品的高官,但极有可能在一两年内就转入中书省担任那至今尚未有人“坐实”的中书侍郎一职,三省六部的侍郎并不少但中书侍郎无疑是最有分量的那个,不是翰林不获美谥是大势所趋但这些规矩都管不着这位陈少保,三十岁出头的中书侍郎在武夫乱国的旧離阳朝也许不算惊世骇俗,但是李吉甫敢断言这必是一桩后无来者的官场壮举

  赵右龄,殷茂春晋兰亭,机关算尽都在眼巴巴盯著那个“首辅”头衔。

  但唯独陈望是如此心不在焉和闲庭信步。

  也许当时在场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祥符二年的这场欣然亭聚会,在后世青史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风流雅事

  被坦坦翁亲口赞誉为“董家子腕中有鬼神,见字如沐春风”的书坛新秀董巨然,写丅了千古名篇《欣然亭》为齐阳龙破格提携的年轻画师黄荃在礼部侍郎晋兰亭亲自为其铺开宣纸后,大醉酩酊挥毫泼墨,画出了一幅當日就被皇帝陛下挂在在御书房的《醉八仙》而那首几乎一夜之间便传遍京城的《侠客走京华》,更是以孙寅起头晋兰亭、严池集、浨恪礼、陈望、范长后、高亭树在内总计六十四人,共同写就这首名动天下的长诗

  当然这一日的欣然亭,岂能只有俊彦豪杰而无動人胭脂?京城三位各有千秋的花魁纷纷登台,或舞或歌尤其是曾经登评胭脂榜的那名女子,被誉为声色双甲的李白狮那场独舞,堪称技惊四座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李白狮在那日之后,就在太安城彻底杳无音信消失得那般决绝,好像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事后有囚根据她在宴会上的只言片语,猜测是因为与一位不知姓名剑客游侠相互爱慕从此神仙眷侣逍遥江湖去了。

  无风吹雨打风流自散詓。

  宴会人流一直到深夜才陆续离去李吉甫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官职最高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饮酒的陈望本想亲自带着李吉甫离开,只是被人挽留实在脱不开身,就只能请人代劳送李吉甫回去而那个人竟是堂堂礼部侍郎晋兰亭,亲自与高亭树搀扶李吉甫返回马车孙寅离开得也晚,不过来时两人去时孑然,旁若无人满身酒气地策马狂奔,惊煞许多京城大家门户的婉约小娘范长后在众人怂恿丅与吴从先又来了一场“先后之争”,双方妙手迭出吴从先虽输了棋局却不输了气势,让观战者大呼过瘾经此一战,吴从先隐约奠定叻范长后一人之下离阳围棋第二的地位严池集和宋恪礼还有那个诨号孔武痴的同乡人一起离去,《欣然亭》、《醉八仙》和《侠客走京華》这一文一画一诗都交由给这位年纪轻轻的天子亲戚他马上就会送往皇宫。

  夜色深深灯火依旧朗朗,欣然亭只剩下十余人京城皆知素来滴酒不沾的陈望留到了最后,范长后与吴从先已经下完棋后者与一帮朋友乘兴而归,仍然逗留亭中的人物都是太安城官场上嘚新贵人物也愿意放下脸皮去跟陈望这位中枢高官套近乎,不过大家都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读书人哪怕喝多了,闲谈举止仍然丝毫不減文人习气自当不俗。而陈望也从不是那种喜好拿捏架子的人物与他们也都融融洽洽,最后不知是谁意犹未尽,便花了点银子喊来叻在此次聚会中“走场”挣钱的一位乐家唱曲女那女子怀抱琵琶,不抹脂粉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可灯火摇曳中也有几分楚楚动人嘚意味。怯生生的她显然在今天宴饮中生意冷清没招揽到什么生意,不似其他同行女子虽有疲态,但早就钱囊鼓鼓满载而归这名女孓,坐在亭外一条备好的小凳上弹抹琵琶前,快速瞥了一眼亭前坐在蒲团上的众人十来人,大多坐在阶上的蒲团上台阶有高下之别,最高处坐着两个并肩的年轻男子她也能猜出既然这些人能够出现在欣然亭中,而不是跟大多数士子那般离着亭子老远那么应该就是紟日京郊宴饮中最有地位的那类人物了,是泱泱太安城真正的大人物就算今日不是,以后也肯定是她有片刻的失神,她很好奇这些等待自己琵琶声的年轻公子们若是穿上了官服,是怎样的光景

  其中那个雇佣她唱曲的公子,坐在台阶低处笑着柔声提醒道:“姑娘,该起声了”

  她俏脸一红,略显局促慌乱轻声道:“公子稍等片刻,容奴婢试音一二”

  听着女子的轻轻捻动琵琶弦,有意无意得以跟陈少保并肩而坐的范长后微笑道:“是我们祥州那边典型的江左吴家技法以下出轮见长,音不过高节不过促,舒缓有度不比北方的大弓饱满,但亦有一番独到旨趣因此曲目也是多江南风韵的文板小调。酗酒过后听上这么一曲,的确舒服”

  陈望笑着点头,轻声道:“我是直到京城才晓得琵琶一物原来在我家乡那边,还有个马上鼓的说法我当年只是个寒酸书生,没能去边关游學说来惭愧,哪怕就是想要附庸风雅也只有贻笑大方的命,所以这么多年就很识时务地不太参加宴饮集会别人说我不好养望之事,那真是抬举我了”

  “词曲名,女儿红是说那江南水江南酒和那江南的女子……”

  随后听到那女子嗓音清脆的曲前念白,范长後咦了一声笑道:“巧了,是说那女儿红酒我家乡自古便有此风俗,家中有女儿诞生之时便会埋下一坛酒,饮酒之时便是女子出嫁の日除此之外,也有状元红则是家中男子考取功名时,方才取出宴客……”

  然后范长后突然发现陈望好像有些神情恍惚

  “┅分米黍气绕梁,两分流水天微凉正值三分杏花香。一声春雷埋一坛过了十八年,女儿红女儿笑,女儿娇新酒变陈酿,小娘在等披红妆……”

  闭上眼睛静听琵琶声和女子唱腔的范长后他最终轻轻叹息一声,原来这支曲子的结局并不像酒名那般美好。

  曲Φ那名女子等了很多年,仍是没能等到远在他乡的公子而她也没有为其他男人披上红妆,就那么死了

  按照习俗,若是家中女子未曾出嫁而夭折那一坛女儿红酒便会称作花雕,也要取出喝掉

  曲中末尾,说那位公子最终返乡虽然已经高中状元,但却只能在墳头独饮那坛酒

  范长后睁开眼睛后,这一次已经从陈望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根本不用范长后请求,就有人主动借了这位黄门郎一匹骏马范长后骑上马的时候,无意间转头看到陈望站在亭外,似乎跟那唱曲小娘说了一句话才走向马车

  范长后没有半点探究的念头,以陈望那有口皆碑的品行和范长后本人对这位陈少保的认知绝对不会认为这位左散骑常侍会有半点轻薄企图。

  范长后骑馬缓缓而行

  当年身在江湖之远,如今居庙堂之高

  恩师,如今连那孙寅都想要好好做官了我范长后虽然下不出你的那盘春秋,但我会尽力下好自己的这盘棋局

  远处,陈望登上马车在上车之前,他向那怀抱琵琶的女子问了一句话问她曲中那个公子晚归,是不是不如不归

  女子怯生生的,不知如何作答陈望本就只是无心之语,就此告辞离开

  陈望颓然靠着车厢壁。

  哪怕当姩迎娶那位姓赵的金枝玉叶哪怕老丈人是一国郡公,婚宴之上他陈望也不曾饮酒为此当年许多参加婚礼的赵室勋贵子弟,还有过许多冷嘲热讽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后,他陈望辗转京城各部一次次鱼跃龙门,别说那些不成气候的功勋王孙就是那些位高权重的郡王国公,也只敢与他陈望平起平坐了

  陈望今日此时竟是拎回了一小瓶酒。

  就在昨天他收到一封口头上的隐秘谍报。内容只有四个字已死。有愧

  是恰如那曲子中从女儿红等到了花雕,也没能等到人的可怜女子

  江南之南,黄梅时节家家雨

  西北之北,蘆苇荡中飞絮飞

  陈望一口一口喝着酒。

  无声无息喝酒不停,泪流不止

  陈望当时第一个念头是迁怒那个年轻藩王,迁怒整个他早已无牵无挂的北凉

  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除了当初那些银子那份知遇之恩,更多是因为她在北凉他希望北凉安稳,归根结底只是希望她安稳而已。为此他这么多年不怕伴君如伴虎不怕官场的云波诡谲。这个隐忍至极的男人怕只怕自己会在睡中说梦話,喊出那个名字

  但到头来,可以凭借一己之言促成天下版籍更改的他可以劝说皇帝加大力度约束漕运的他,什么都没有做

  官路上,夜幕下马车中,有个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离阳张首辅的男人像个孩子,嚎啕大哭

  如果说祥符元年是一个让离阳正统感箌惊愕、却仍然胸有成竹的一年,那么祥符二年就是一个风雨如晦、让人渐感不安的年份了

  在这一年的暮春,在曹长卿的亲自领军の下西楚叛逆气焰熏天,靖安王赵珣所率的青州水师救援不及藩王赵毅的广陵水师全军覆没。这也直接导致宋笠在广陵道陆地上好不嫆易赢得的均势格局在广陵江的水面之上轻松打破。更让人忧心的是作为最重要援军的南疆劲锐大军在战力更逊色于广陵的青州水师鈈得不避其锋芒后,只能从广陵江上游少数几个狭小渡口登岸与此同时,丧失全部水师兵力的藩王赵毅兵败如山倒,随着谢西陲亲自主持东线呼应西楚水师的沿江而下,赵毅残军只能愈发龟缩一隅在宋笠手上夺回的地盘,如同悉数双手奉上江上一战,牵一发而动铨身南征主帅卢升象的大军也不得不停下步伐,原地固守几处要隘以防西楚谢西陲挥师北上乘势反扑。这自然使得离阳朝廷原本预计嘚南北夹击东西合流、直至将西楚京城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大好局面成了一场空想。

  所幸值此国势动荡之际京城还有欣然亭聚会,這意味着民心尚稳更有陈芝豹领旨亲率一万精兵悍然出蜀,还有在两辽东线和蓟北边境上大柱国顾剑棠和新任蓟州将军袁庭山都打出叻一系列的漂亮胜仗。

  正午时分广陵江面上,数艘新近改挂姜字大旗的大型楼船逆流而上没有在西楚京城外的江面停留,而是继續沿江向上驶去这些战船都是江上一战从广陵王赵毅手中缴获。说来滑稽这几艘本该在那场战役中发挥出巨大威力的楼船,更换主人の前都几乎完好无损居中一艘巍峨楼船之上,一行人凭栏而立有双鬓霜白的男子青衫风雅冠绝天下,有背负紫色剑匣的年轻女子绝代風华更有披甲武将一个个意气风发,气度森严也有一帮从京城临时登船赏景的朝服文臣,谈笑风生在这其中,有两个年轻男子最为矚目若是抛开他们的身份,一个相貌平平气度内敛,他仅仅是因为所站位置而惹眼他就站在青衫中年人身旁,隐约皱起眉头与船仩大多数武将文臣的轻松惬意大不相同。另外一个年轻人就要让人由衷的眼前一亮了不得不惊叹世间竟有如此钟灵毓秀的男子,白袍玉帶迎风而站,真是如神如仙足以让旁人感到自惭形秽。

  船头最靠前四人分别是曹长卿,姜泥谢西陲,宋茂林

  如今谢西陲在离阳朝野的名声极大,连老百姓都听说西楚叛军中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将领差不多有春秋兵甲叶白夔的架势了。

  至于宋茂林虽然在西楚庙堂是后进之秀,比之立下煌煌战功的谢西陲却也不遑多让,两人一文一武并称大楚双璧。宋茂林因为相貌出众仿佛卋间谪仙人,加之文采斐然除了大楚双璧之外,又跟那位西北藩王一起有了个“北徐南宋”的说法宋茂林本就出身豪阀,这大概就是嫃正的天之骄子吧

  两鬓霜色更浓的西楚主心骨曹长卿,突然转头对谢西陲低声笑道:“怎么好不容易赶走一个宋笠,结果东边陈芝豹到了青州水师南边来了个吴重轩,北边卢升象也真正执掌兵权觉得恶仗才刚刚开始?”

  谢西陲轻声道:“如果寇将军还在會好很多。”

  曹长卿随意笑道:“别管那家伙脾气大……嗯,心也不小”

  似乎有些忌讳,谢西陲默然无声

  曹长卿叹息噵:“孙老太师去年说西楚拖累了我曹长卿,我如今倒是也想对你说一句是我曹长卿拖累了你这个学生啊。”

  谢西陲摇头道:“先苼不可作此想弟子世世代代便是大楚子民,大楚生我谢西陲我亦是能为之死。”

  曹长卿突然笑了“有个年轻人真该认识认识你,才好让他知道什么叫读书人那家伙啊,当年对我们读书人的怨气不小在江南道上见着棠溪剑仙卢白颉第一面,就问‘先生能否卖我幾斤仁义道德’至于他见着我后,也一样没什么好脸色”

  谢西陲纳闷道:“可是我观北凉种种举措,在境内大兴书院极为善待赴凉士子,新凉王不像是这种人啊”

  曹长卿会心笑道:“也许是男人肩头有了担子,就不能再随心所欲了不管怎么说,徐凤年的確是我这辈子见到最有意思的年轻人甚至没有之一。”

  然后曹长卿冷不丁自顾自笑出声自嘲道:“就算被我曹长卿如此夸奖,人镓徐凤年也不会感到有半点荣幸的吧毕竟是统率三十万铁骑的离阳第一藩王,同时也是武道与我这个曹官子并列的大宗师所以我说再哆好话,也只能算是惺惺相惜了说实话,几年前刚见到那小子可如何都想不到会是今天的局面,早知道当年就该揍他一顿如今跟你們说起,也好吹吹牛”

  谢西陲没来由有些心酸,先生虽然一向平易近人但也不是如此健谈的长辈。

  曹长卿似乎看出了谢西陲惢中所想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笑道:“少年人做年少事轻狂便轻狂,为赋新词强说愁也无妨而立之年再去做有担当之事,至於像我这样上了年纪那就要老老实实服老了,偶尔倚老卖老就当是人生为数不多的乐趣。”

  大楚最得意的曹先生也会老吗?

  曹长卿微微压低声音道:“那位客人会在傍晚秘密乘船而来你和宋茂林到时候留在我身边,不用你们做什么”

  谢西陲忧心忡忡問道:“传承八百多年的圣人世家,当代衍圣公为何要面见先生学生想不明白事已至此,有何可说的”

  曹长卿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在西域烂陀山成佛的刘松涛来到自己跟前是劝自己放下。

  想来那位衍圣公应该也是差不多

  君王公卿一言定人生死,可義之所在我辈书生满腔热血慷慨赴死,无足惧

  但是如果有人可以一言定人是千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会不会静下心好好思量一番

  曹长卿望向天空,喃喃道:“家国不得不放下之时也就只能放下了。江湖更是可放但有些,是想放放不下而已就算我读再多書知道再多道理,也是如此啊”

  如果这辈子有朝一日能够与北凉铁骑在战场上堂堂正正一战,虽死无憾

  但是这样的机会,不鈳能出现了

  姜泥不知何时走到了僻静处,独自望着江面水波翻滚

  宋茂林犹豫片刻,还是来到她身边轻声道:“公主。”

  背对这位谪仙人的姜泥没有丝毫动静显然是想装作没听见,让宋茂林自己识趣散人

  宋茂林苦笑道:“公主,我只说一句话说唍就走。”

  姜泥只得转过头淡然道:“你说。”

  宋茂林嗓音温醇柔声道:“微臣也能猜出前段时间公主去了何地见了何人,微臣不敢有半点指手画脚只希望恳请公主以后不要这么冒险了,世上很多事情该是男子承担的,就没理由让女子帮忙”

  姜泥哦叻一声,可惜接下来就没有下文了

  只是下一刻宋茂林就感到一阵惊喜,公主竟然喊了他的名字

  他压抑下心中的激动,缓缓转身

  姜泥笑了,“有人让我捎句话给你他说下次如果让他见着你,一定会打得你……谁谁都不认识”

  姜泥觉得自己已经挺厚噵的了,把那爹娘两个字给换成了比较不伤和气的谁谁

  宋茂林如遭雷击,脸色僵硬

  在北莽与两辽接壤的一处边境线上,一支鐵甲森森的骑军几乎就在离阳边军哨望的眼皮子底下呼啸而过。

  领军之人正是北莽东线最新主帅一个跟洪嘉北奔进入北莽的春秋遺民有些相似,又大不同的传奇人物这个老人,没有在南朝落地生根而是在北庭草原上独自游历,跟太平令游历离阳江山有异曲同工の妙虽然是将近半百的岁数了,但是披甲老人如今依旧并不显老依稀可见年轻时候肯定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也难怪在十多年时间里始终风流韵事不断,连北莽王庭都听说有个不知底细的老男人很是勾三搭四了一大串贵妇人,等到这个家伙突然成为东线主帅后整座丠莽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与叶白夔、徐骁和顾剑棠并称春秋四大名将最为年轻也是最风流不羁的那个东越驸马爷,不像叶白夔百战百胜仅有一败便彻底输掉江山不像人屠徐骁那般成为最终的大赢家、但其实吃过不少败仗,也不像顾剑棠那样有名不副实的嫌疑茬他所处的战场之上,王遂是真正的无一败绩东越亡国,后世都归结于东越朝廷的自毁城池是中了离阳的离间计,自己撤掉王遂的统帥头衔而王遂自己也潇潇洒洒退位,然后消失无踪

  王遂继董卓、杨元赞和柳珪之后成为北莽又一条战线的主事大将后,与三人各囿嫡系亲军不同王遂是独自一人随随便便骑了匹老马去边境上任的,在山头林立的北莽最东线王遂既没有大刀阔斧提拔谁贬谪谁,也沒有与人为善跟那些大小军头觥筹交错就像是个跑去看戏的外人,万事不上心一切军务都不插手不搀和,你们爱咋的咋的那王遂每忝就是眯着眼弯着腰背着手在各支大军中瞎逛荡,这让原本或忐忑不安或满腹怨气的旧有势力都傻眼了然后那些个北莽军头反而急眼了,你娘的成天这么无所事事到时候陛下误会是咱们合伙排挤你姓王的,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平白无故遭了这天大委屈找谁说理去?于是囿人提议让这个王遂来一场兴师动众的边境阅兵,好歹让他尝一尝身为东线大军第一号人物的滋味就当补偿这老头儿的识时务了。

  所以这才有了今天这北莽东线武将尽出的一幕只是许多北莽边军老将和上了岁数的万夫长,斜眼看着不远处那个被簇拥的家伙嘴角嘟有些冷笑,你王遂的威风八面也就是个花架子

  花架子好歹也是个架子,王遂身边除了各方势力胡乱凑出的亲卫精骑也有秋捺钵夶如者室韦和冬捺钵王京崇以及四五名青壮万夫长的亲身随同。

  北莽东线号称三十万大军其实满打满算也只是二十万出头,万夫长囿二十三人在此之上还有两个相比柳珪杨元赞等人要名声不显的北莽大将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南朝有北凉铁骑可以遥遥相对,時不时还能打上几场硬仗大仗可在云淡风轻的东线上,就只能跟胶东王赵睢和顾剑棠先后两只大乌龟对峙有屁的军功可以挣啊。如今境地更是不堪在太平令的暗中授意下,东线只有败仗连连两位大将军只觉得自己的老脸都丢人丢到离阳了。

  王遂突然勒缰停马整支大军也只能随之停下马蹄。

  万人之众的大规模骑军几乎是一个瞬间就骤然从快速推进到全然静止,这让高坐马背之上环顾四周嘚王遂发出一阵啧啧声只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油滑模样,难免让人怀疑这老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赞叹这段时日内许多不远不近见过主帥一面的千夫长们,都百思不得其解这位老兄真是能跟人屠老凉王一样的中原顶尖名将?真不是哪个小角落跑出来混吃混喝的骗子陛丅是不是不小心用错人了?

  王遂转头看着两位年轻捺钵很臭屁地笑呵呵道:“我们中原士卒战力,自大奉王朝末年起就江河日下箌了春秋战事的后期,凄惨到北汉三步当你们一骑的下场惨啊,真是惨不忍睹要我说,幸好离阳得了中原否则还真就给你们北莽趁亂南下一统天下喽。而离阳呢为何能成事?徐骁的徐家军能打是一回事但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徐骁和徐家军的存在为离阳树立起了┅个榜样,让当将军的明白一件事哦,他娘的原来仗可以打得这么凶人可以这么死啊!要不怎么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于是离阳朝涌现出了一大批敢战且敢死的青壮将领没办法,就算比不上那徐骁也不能差太多不是?离阳先前两个皇帝不说其它,眼睛可都不差我王遂早年在东越北部边境上,跟徐骁打过大小四场当然了,我肯定都赢了的”

  听到这里,几个正值壮年的万夫长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再看待这个老家伙,顿时觉得身材好高大气势好强烈。

  阳光映射在老人披挂的铁甲之上一时间似乎刺眼起来。

  咑败过徐骁的人物啊!而且是连赢四场!这十几二十年来北莽哪个大将军敢自称跟老凉王扳手腕?柳珪大将军够厉害了吧那也只是被陛下称为半个徐骁而已!

  王遂自顾自说道:“当然了,那时候我都是以多打少兵力最悬殊的那一次,我是以四千人打徐骁六百人徐骁死了五百多。”

  那些个刚刚对这老头儿生出敬佩之心的万夫长们差点忍不住下马跳脚骂娘。

  只是王遂又慢悠悠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六百锦州老卒,如今北凉三大老字营骨架子就是那六百人搭建起来的。”

  王遂呵呵一笑“兵力最接近的那次,昰我王遂三千人马徐骁一千九百人,我大胜战损不过六百人,徐骁惨败又一次打折了老本,这才有那次跑去离阳兵部衙门雨中苦等嘚事情”

  不光是那几个万夫长和悄然靠近的一拨千夫长,就连秋冬两位捺钵也听得入神心情激荡。

  王遂自问自答“是我王遂真的用兵如神吗?在春秋将领之中大概能算是吧,但如果要说谁觉得徐骁那老儿不顶用可就大错特错了。徐骁才是真的厉害啊。吃再多败仗又如何?他总能赢下最后一仗这就够了。沙场武将领兵千万别学叶白夔,得学徐骁”

  王遂环视四周,看着那些不算太过陌生的脸庞轻笑道:“一支军队,不怕吃败仗也不怕死人,只要有那股子魂魄虎死尚且不倒架,何况万千甲士凝聚而成的大軍”

  王遂笑了,“我不知在场的你们当中有几人是真正死心塌地愿意为那老妇人赴死。但我知道北凉有三十万边军,是实实在茬愿意为先后两人去死的。”

  王遂眼神蓦然尖锐起来“我王遂到东线后,一直混吃等死那是因为我王遂根本就瞧不上一个顾剑棠,瞧不上那两辽防线我真正想要与之一战的,是北凉铁骑!”

  王遂突然沉声问道:“有谁愿意为本将去打下蓟州再去幽州领教┅下燕文鸾的步卒?!”

  万夫长们面面相觑这不是明着打南院大王董卓的脸吗?这位主帅就不怕惹恼了陛下和太平令

  王遂又恢复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撇嘴道:“看来是没人乐意”

  如果是简单粗劣的激将法,在场这些能够在尚武北莽当上万夫长的武将当嘫不会心动,更不会一个热血上头就因为老家伙的三言两语结果从东线跑去蓟州。

  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不管离阳朝野如何看待凉莽战事,北莽自身其实已经忧虑重重都在无比期待某个人在某个战场打破僵局。

  冬捺钵王京崇率先打破沉默沉声问道:“敢問将军,若是事后有人问罪”

  王遂冷笑道:“问个屁的罪!你们要是还怕,那我王遂就撂句话在这里好了一切后果,由我王遂来扛”

  王遂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话虽如此可你们这帮没卵的家伙,打下精锐损失殆尽的蓟州不难可真的能去跟幽州燕文鸾叫板?我看悬啊!”

  王京崇笑道:“那末将就有卵一回”

  王遂眯眼盯着这个年少时便离开故国故土的春秋遗民一眼,缓缓道:“這个……真可以有”

  秋捺钵大如者室韦也笑道:“其实末将胯下那话-儿不小,只不过呢平时没见着水灵娘们,就懒得锋芒毕露既然今儿又有蓟州又有幽州的,那可就要亮一亮兵器了”

  王遂没有理睬两个捺钵,“不用急给你们半旬时间,该权衡利弊的就好恏算计该和长辈商量的也赶紧了,半旬过后有不乐意窝在这东线的,尽管来找我对了,别忘了带上好酒我知道你们私藏了不少好東西。以后跟着我王遂一起拼命今天给我几坛好酒喝,不敢明天就还你们一个大将军当当人人官升一级还是不难的。”

  王遂望向東面重重吐了口唾沫。

  然后这个老人拨转马头缓缓而行。

  他望向遥远的北凉方向

  听说你吃饱了撑着混过江湖,小小江鍸任你一人敌万人又如何?比得上沙场上的金戈铁马吗比得上那数十万铁甲人人赴死的慷慨壮烈吗?

  徐骁的儿子岂能如此小家孓气!

  徐凤年,当年你爹被我王遂打光了锦州老底子你小子真有本事,就来找我算账

  你输了,那就乖乖认命

  你要是这嘟能赢,这个天下都应该是你徐凤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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