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深情,却满口空城泪和非缄默之石,唯有执笔,在夜色里寂静的倾诉.谁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在

梦远书城_雪莱诗选
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诗选雪莱(),主要作品有《为诗辩护》、《麦布女王》、《伊斯兰的起义》、《解放了的普罗米休斯》和《钦契》等。
“那时刻永远逝去了,孩子!”1那时刻永远逝去了,孩子!它已沉没,僵涸,永不回头!我们望着往昔,不禁感到惊悸:希望底阴魂正凄苍、悲泣;是你和我,把它哄骗致死,在生之幽暗的河流。2我们望着的那川流已经滚滚而去,从此不再折回;但我们却立于一片荒凉的境地,象是墓碑在标志已死的希望和恐惧:呵,生之黎明已使它们飞逝、隐退。1817年查良铮 译往昔1你可会忘记那快乐的时刻,被我们在爱之亭榭下埋没?对着那冰冷的尸体,我们铺了不是青苔,而是叶子和鲜花。呵,鲜花是失去的快乐,叶子是希望,还依然留贮。2你可忘了那逝去的?它可有一些幽灵,会出来替它复仇!它有记忆,会把心变为坟墓,还有悔恨,溜进精神底浓雾会对你阴沉地低声说:快乐一旦消失,就是痛苦。1818年查良铮 译 “别揭开这画帷”别揭开这画帷:呵,人们就管这叫作生活,虽然它画的没有真象;它只是以随便涂抹的彩色仿制我们意愿的事物——而希望和恐惧,双生的宿命,在后面藏躲,给幽深的穴中不断编织着幻相。曾有一个人,我知道,把它揭开过——他想找到什么寄托他的爱情,但却找不到。而世间也没有任何真实的物象,能略略使他心动。于是他飘泊在冷漠的人群中,成为暗影中的光,是一点明斑落上阴郁的景色,也是个精灵追求真理,却象“传道者”①一样兴叹。1818年①《旧约·传道书》载:柯希列(或传道者)说:“凡事都是虚空。”查良铮 译爱底哲学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河水又汇入海中,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一种甜蜜的感情;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何以你我却独异?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波浪也相互拥抱;谁曾见花儿彼此不容:姊妹把弟兄轻蔑?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要是你不肯吻我?1819年查良铮 译哀歌哦,世界!哦,时间!哦,生命!我登上你们的最后一层,不禁为我曾立足的地方颤抖;你们几时能再光华鼎盛?噢,永不再有,——永不再有!从白天和黑夜的胸怀一种喜悦已飞往天外;初春、盛夏和严冬给我的心头堆满了悲哀,但是那欢快,噢,永不再有,——永不再有!1821年查良铮 译无常我们象遮蔽午夜之月的云彩;它一刻不停地奔跑,闪耀,颤栗,向黑暗放出灿烂的光辉!——但很快夜幕合拢了,它就永远隐去;又象被忘却的琴,不调和的弦每次拨弄都发出不同的音响,在那纤弱的乐器上,每次重弹,情调和音节都不会和前次一样。我们睡下:一场梦能毒戕安息;我们起来:游思又会玷污白天;我们感觉,思索,想象,笑或哭泣,无论抱住悲伤,或者摔脱忧烦:终归是一样!——因为呵,在这世间,无论是喜悦或悲伤都会溜走:我们的明日从不再象昨天,唉,除了“无常”,一切都不肯停留。1814年查良铮 译奥西曼德斯我遇见一个来自古国的旅客,他说:有两只断落的巨大石腿站在沙漠中……附近还半埋着一块破碎的石雕的脸;他那绉眉,那瘪唇,那威严中的轻蔑和冷漠,在表明雕刻家很懂得那迄今还留在这岩石上的情欲和愿望,虽然早死了刻绘的手,原型的心;在那石座上,还有这样的铭记:“我是奥西曼德斯,众王之王。强悍者呵,谁能和我的业绩相比!”这就是一切了,再也没有其他。在这巨大的荒墟四周,无边无际,只见一片荒凉而寂寥的平沙。1817年译注:奥西曼德斯,古埃及王,据称其墓在底比斯的拉米西陵中。查良铮 译西风颂1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你无形,但枯死的落叶被你横扫,有如鬼魅碰到了巫师,纷纷逃避:黄的,黑的,灰的,红得像患肺痨,呵,重染疫疠的一群:西风呵,是你以车驾把有翼的种子催送到黑暗的冬床上,它们就躺在那里,像是墓中的死穴,冰冷,深藏,低贱,直等到春天,你碧空的姊妹吹起她的喇叭,在沉睡的大地上响遍,(唤出嫩芽,象羊群一样,觅食空中)将色和香充满了山峰和平原。  不羁的精灵呵,你无处不远行;破坏者兼保护者:听吧,你且聆听!2没入你的急流,当高空一片混乱,流云象大地的枯叶一样被撕扯脱离天空和海洋的纠缠的枝干。  成为雨和电的使者:它们飘落在你的磅礴之气的蔚蓝的波面,有如狂女的飘扬的头发在闪烁,从天穹的最遥远而模糊的边沿直抵九霄的中天,到处都在摇曳欲来雷雨的卷发,对濒死的一年  你唱出了葬歌,而这密集的黑夜将成为它广大墓陵的一座圆顶,里面正有你的万钧之力的凝结;  那是你的浑然之气,从它会迸涌黑色的雨,冰雹和火焰:哦,你听!3是你,你将蓝色的地中海唤醒,而它曾经昏睡了一整个夏天,被澄澈水流的回旋催眠入梦,  就在巴亚海湾的一个浮石岛边,它梦见了古老的宫殿和楼阁在水天辉映的波影里抖颤,  而且都生满青苔、开满花朵,那芬芳真迷人欲醉!呵,为了给你让一条路,大西洋的汹涌的浪波  把自己向两边劈开,而深在渊底那海洋中的花草和泥污的森林虽然枝叶扶疏,却没有精力;  听到你的声音,它们已吓得发青:一边颤栗,一边自动萎缩:哦,你听!4哎,假如我是一片枯叶被你浮起,假如我是能和你飞跑的云雾,是一个波浪,和你的威力同喘息,  假如我分有你的脉搏,仅仅不如你那么自由,哦,无法约束的生命!假如我能像在少年时,凌风而舞  便成了你的伴侣,悠游天空(因为呵,那时候,要想追你上云霄,似乎并非梦幻),我就不致像如今  这样焦躁地要和你争相祈祷。哦,举起我吧,当我是水波、树叶、浮云!我跌在生活底荆棘上,我流血了!  这被岁月的重轭所制服的生命原是和你一样:骄傲、轻捷而不驯。5把我当作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  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虽忧伤而甜蜜。呵,但愿你给予我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呵,让我们合一!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要是冬天已经来了,西风呵,春日怎能遥远?1819年查良铮 译给云雀祝你长生,欢快的精灵!谁说你是只飞禽?你从天庭,或它的近处,倾泻你整个的心,无须琢磨,便发出丰盛的乐音。你从大地一跃而起,往上飞翔又飞翔,有如一团火云,在蓝天平展着你的翅膀,你不歇地边唱边飞,边飞边唱。下沉的夕阳放出了金色电闪的光明,就在那明亮的云间你浮游而又飞行,象不具形的欢乐,刚刚开始途程。那淡紫色的黄昏与你的翱翔溶合,好似在白日的天空中,一颗明星沉没,你虽不见,我却能听到你的欢乐:清晰,锐利,有如那晨星射出了银辉千条,虽然在清彻的晨曦中它那明光逐渐缩小,直缩到看不见,却还能依稀感到。整个大地和天空都和你的歌共鸣,有如在皎洁的夜晚,从一片孤独的云,月亮流出光华,光华溢满了天空。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什么和你最相象?从彩虹的云间滴雨,那雨滴固然明亮,但怎及得由你遗下的一片音响?好象是一个诗人居于思想底明光中,他昂首而歌,使人世由冷漠而至感动,感于他所唱的希望、忧惧和赞颂;好象是名门的少女在高楼中独坐,为了舒发缠绵的心情,便在幽寂的一刻以甜蜜的乐音充满她的绣阁;好象是金色的萤火虫,在凝露的山谷里,到处流散它轻盈的光在花丛,在草地,而花草却把它掩遮,毫不感激;好象一朵玫瑰幽蔽在它自己的绿叶里,阵阵的暖风前来凌犯,而终于,它的香气以过多的甜味使偷香者昏迷:无论是春日的急雨向闪亮的草洒落,或是雨敲得花儿苏醒,凡是可以称得鲜明而欢愉的乐音,怎及得你的歌?鸟也好,精灵也好,说吧:什么是你的思绪?我不曾听过对爱情或对酒的赞誉,迸出象你这样神圣的一串狂喜。无论是凯旋的歌声还是婚礼的合唱,要是比起你的歌,就如一切空洞的夸张,呵,那里总感到有什么不如所望。是什么事物构成你的快乐之歌的源泉?什么田野、波浪或山峰?什么天空或平原?是对同辈的爱?还是对痛苦无感?有你这种清新的欢快谁还会感到怠倦?苦闷的阴影从不曾挨近你的跟前;你在爱,但不知爱情能毁于饱满。无论是安睡,或是清醒,对死亡这件事情你定然比人想象得更为真实而深沉,不然,你的歌怎能流得如此晶莹?我们总是前瞻和后顾,对不在的事物憧憬;我们最真心的笑也洋溢着某种痛苦,对于我们最能倾诉衷情的才是最甜的歌声。可是,假若我们摆脱了憎恨、骄傲和恐惧;假若我们生来原不会流泪或者哭泣,那我们又怎能感于你的欣喜?呵,对于诗人,你的歌艺胜过一切的谐音所形成的格律,也胜过书本所给的教训,你是那么富有,你藐视大地的生灵!只要把你熟知的欢欣教一半与我歌唱,从我的唇边就会流出一种和谐的热狂,那世人就将听我,象我听你一样。1820年      查良铮 译给——1有一个字常被人滥用,我不想再滥用它;有一种感情不被看重,你岂能再轻视它?有一种希望太象绝望,慎重也无法压碎;只求怜悯起自你心上,对我就万分珍贵。2我奉献的不能叫爱情,它只算得是崇拜,连上天对它都肯垂青,想你该不致见外?这有如飞蛾向往星天,暗夜想拥抱天明,怎能不让悲惨的尘寰对遥远事物倾心?1821年      查良铮 译当一盏灯破碎了1当一盏灯破碎了,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当天空的云散了,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要是琵琶断了弦,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要是嘴把话说完,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2有如乐音和明光必和琵琶与灯盏并存,心灵弹不出歌唱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没有歌,只是哀悼,象吹过一角荒墟的风,象是哀号的波涛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3两颗心一旦结合,爱情就离开精制的巢,而那较弱的一个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哦,爱情!你在哀吟世事的无常,何以偏偏要找最弱的心灵作你的摇篮、居室、灵棺?4它以热情颠疲你,有如风暴把飞鸦摇荡;理智将会嘲笑你,有如冬日天空的太阳。你的巢穴的椽木将腐烂,而当冷风吹到,叶落了,你的华屋就会把你暴露给嘲笑。1822年      查良铮 译赞智性美1某种无形力量的威严的阴影虽不可见,却飘浮在我们之中,凭借多变的翅膀访问多彩的世界,如夏风潜行于一个又一个花丛;它以闪烁不定、难以捉摸的眼光察看每一颗心灵、每一张脸庞,如同月华倾泻在山间的松林;恰似黄昏的色泽与和谐的乐章,恰似星光之下铺展的浮云,恰似记忆中的乐曲的余音,恰似因美丽而可爱的一切,又因神秘而变得更加珍贵可亲。2美的精灵呵.你飘向了何方?你的光彩使人类的形体或思想变得神圣庄严、不可侵犯,可你为何弃开我们的国度,飘往他乡,丢下这个虚空、荒凉、阴暗的泪谷?阳光为何不能永远编织彩虹,桂在那边的山川的上空?为什么曾经显形的物体必将失踪?为什么恐惧、梦幻、死亡、出生会给人间的白昼蒙上阴影?为什么人类会充分地容忍沮丧与希望、憎根与爱情?3从更为崇高的世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来回答圣哲或诗人的这些疑问——因此.魔鬼、幽灵、天堂这些名称始终是他们的一个徒劳无功的结论,只是脆弱的咒符——它们的魔力也不能把怀疑、无常和偶然从我们的所见所闻中清除出去。唯有你的光辉,如同轻雾飘过山峦,或像夜风轻抚寂静的琴弦,弹送出一阵阵柔和的乐声,或像月华洒在午夜的河面,把美与真送给人生的不安的梦境。4爱情、希望和自尊,如同行云,在借得的时光里来去匆匆,飘忽不定。你不为人知,却威严可怖,假如你和你光荣的随从居于人的心灵,人啊,定会永生不朽,而且无所不能。在情人眼中,爱的共鸣时亏时盈,是你充当使者,传递着爱情——对于人类的思想,你是滋养的物品,如同黑略培育着微弱的火光。切莫离去,纵然你只是一个幻影,切莫离去——否则,坟墓也会变成黑暗的现实,如同恐惧和人生。5在孩提时代,我曾怀着战栗的脚步,穿过许多静室和月光下的林莽,还有洞穴、废墟,遍地寻访鬼魂,只希望与死者进行大声的交谈。我呼唤着自幼而知的恶毒的姓名,没有回音,也不见他们的形影——当轻风开始调情.有生之物从梦中苏醒.带来鸟语花香的喜讯,在这美妙无比的时刻呵,我深深地思索人生的命运,——突然。你的幻影落在我的身上,我失声尖叫,抱紧双手,欣喜万分。6我曾发誓,我要向你和你的同类献出我的全部力量,难道我违背了誓言?即使现在.我仍以泪眼和狂跳的心,对千年的幽灵发出一声声的呼唤,叫他们走出沉寂的坟墓,他们陪伴我在苦读和热恋的幻想的亭榭,看守嫉妒的黑夜,直至黑夜消隐——他们知道,我脸上没有出现一丝欢悦,除非我心中生出希望,相信你会使这个世界摆脱黑暗的奴役,相信你,令人敬畏的美,会带来这些言语无法表达的东西。7当正午过去,白昼变得更为静穆,出现了一种秋天的和谐的音符,碧空中也有了一种明媚的色调——整个夏天,它们都不曾被人耳闻目睹,仿佛夏天不会,也不配拥有这些!那么,让你的力量,就像自然的真谛,侵袭进我的消极的青春,并且把安详赐给我今后的时日——我这个人呵,无限崇拜你,也崇拜仅容着你的一切形体,啊,美丽的精灵,是你的符咒使我热爱整个人类,却又畏惧自己。(吴笛译)阿 童 尼 (长诗)1我为阿童尼哭泣——他已经死了!噢,为他哭泣吧!虽然我们的泪珠融解不了那冻结他秀额的冰霜!而你,忧郁的时刻,却被岁月挑出来承担我们的损失;请向你的同辈传授你的悲哀吧:你该说:“阿童尼是和我一同死的;要是‘未来’不敢——遗忘‘过去’,他的命运和名声必是一线光明,一种回音,增添到永恒里!2伟大的母亲呵,那时你在哪里,当你的儿子倒下,为暗中飞来的箭所射穿?呵,当阿童尼逝去的时候,可怜的乌剌尼亚在哪儿?她正闭眼坐在天国里,而在回音的缭绕中,她听到有个回音以轻柔的颤栗重新唤起了一切消逝的乐音;他正是以此美化死亡底侵袭,有如坟头的花掩盖下面的尸体。3噢,为阿童尼哭泣吧——他已经死了!醒来,忧伤的母亲,快醒来哀恸!但又有什么用?还是把你的热泪在火热的眼窝烘干,让你嚎啕的心象他的心一样,默默无怨地安息;因为他死了,已去到一切美好事物所去的地方;噢,别以为那贪恋的阴间还会把他向人生的地界交出;死亡正饕餐他的静默,讥笑我们的哀哭。4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吧!再哀悼一下,乌剌尼亚!——他死了!他,一节不朽的乐章的创造者,目盲,衰老,孤独,一任他祖国的荣耀被教士、奴才和自由底扼杀者以淫欲和血所奉祀的种种邪恶践踏和污蔑;他去了,去到死之深渊无所畏惧;但他那光明的魂魄仍高悬人间;他是光辉之子的第三个。5最感人的哀悼者,再哭一哭吧!不是每人都敢攀登那光辉的位置;凡是能在时间底暗夜里自满的人有福了,因为,虽然太阳已经消逝,他们的烛光却在燃烧;另有一些崇高的人,被人或神的嫉妒的愤怒所击倒,在灿烂的盛年归于寂灭;更有的还活下去,跋涉着荆棘之途,任劳任怨,走向美名底恬静的居处。6而今,你最年轻、最珍爱的儿子死了——他是你寡居时的养子,他好象悲哀的少女所珍爱的苍白的花,是被真情的泪,而非露水所滋养;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你最后的、最可爱的希望已成泡影;他是一朵鲜花,花瓣还没有张开便受到寒气,没有结实而丧了命;百合被摧折了——风暴也归于平静。7他已去到高贵的都城,在那儿庄严的死神正主持他的宫廷在美与雕残中。他以最纯净的呼吸换得了一个万古流芳者的墓茔。快来哭吧,趁他的躯体还美好地躺在意大利的蔚蓝的天空下面,静静地,仿佛凝结的露水在安睡,别唤醒他呵!他定是抛下一切忧烦,正享受他那一份深沉而静谧的安恬。8他不会醒来了,噢,永不再醒了!在那朦胧的尸房中,迅速地铺下苍白的死之阴影,而在门口隐身的“腐烂”正窥伺,等着引导他最后一步抵达她幽暗的住所:女魔“饥饿”在坐待,但“怜悯”和“敬畏”消减了她的欲火;除非无常和黑暗把死之帷幕拉下,遮住他安睡,否则,她怎敢把如此美貌的俘虏撕毁?9噢,为阿童尼哭泣吧!——灿烂的梦,以热情为羽翼的思想底使者,这些是他的牧群,在他年轻心灵的蓬勃的泉水边得到喂养,并获得爱情,他那心灵的乐音;但如今已不再在激动的头脑之间漫游;她们在出生地萎缩,尽围着变冷的心自叹命苦,因为在甜蜜的诞生之痛后,她们不再获得力量,永远失去家的温柔。10有一个梦还紧抱住他冰冷的头,并用月光的羽翼不断搧他,叫道:“我们的爱情、希望、悲伤,并没有死;看他那黯然无光的眼睛的睫毛正挑起一滴泪,象睡花瓣上的露珠,这必是哪个梦在他脑中留下的。”呵,天堂倾圮了的不幸的天使!她岂知那正是她自己的泪;她终于消逝了,象哭干泪雨的云,不留痕迹。11另一个梦以一杯晶莹的露水洗涤他的四肢,象在敷洒香膏;又一个梦剪下她蓬松的卷发编织为花环,给他在头上戴好,花环闪着冻结的泪,而不是真珠;还有一个梦过份悲伤,立意折断她的弓和箭,仿佛要以这较轻的损失,噎住她的哀伤;又为了减缓那箭上的火,就把箭放在他的冰颊边。12有一个辉煌的梦落在他的唇上,从那嘴里,她往常每吸一吸气?就会取得力量,从而刺穿了偏见并且进入听者的激荡的心底带着音乐和电闪:但阴湿的死亡已把她在他唇上的吻变为冷冰;呵,好象在寒夜的凝聚中,月光的苍白的雾环被陨星突然照明,她流过他苍白的肢体,接着便消隐。13还有些别的幻象……“欲望”和“崇奉”,有翅的“信念”和遮面幕的“宿命”,辉煌和幽暗,还有“希望”和“恐惧”的闪烁的化身,和朦胧的形影;还有“忧伤”,带着她的一家“叹息”,还有“欢乐”,为泪所迷蒙,不是眼睛而是临死的微笑引导她前来的——这一切排成了华丽的一列幻影,有如秋日小溪上的雾,缓缓移行。14一切他所爱过的,并化为思想的:优美的声音,形状,香味,色彩,都来哀悼阿童尼。“清晨”正走上她东方的瞭望台,她的头发散开(那上面缀满尚未落地的露珠),遮暗了照耀白日的空中的眼;在远方,沉郁的雷正在呻吟;暗淡的海洋不能安静地睡眠,而狂风四处打旋,惊惶地呜咽。15凄迷的“回音”坐在无声的山中,以尚能记起的歌滋养她的悲痛,她不再回答风,不再回答泉水,也不回答牧人的角号,日暮的钟,或是栖于嫩绿枝头的鸟的恋情;因为她已学不了他的歌了,这歌声比那美少年的话语更令她珍爱(是他的轻蔑使她变为一片朦胧),因此,樵夫若不作歌,便只闻哀哀之吟。16年轻的春天悲伤得发狂,她抛开她灿烂的蓓蕾,好象她成了秋天,或蓓蕾成了枯叶;因为呵,她既已失去欢乐,何必唤醒这阴沉的一年?风信子哪曾这样热爱过阿波罗?水仙花又何曾爱过自己, 象如今这样爱你?它们暗淡而干枯地立于它们青春的沮丧的伴侣中,露珠都变成泪,香味变成了悲悯。17你的心灵的姊妹,那孤独的夜莺不曾如此幽怨地哀悼她的伴侣;那象你一样能够高凌太空的,并且在太阳境内以朝气滋育健壮的幼子的鹰隼,尽管绕着她的空巢飞翔和嚎叫,也不曾象阿尔比安这样哀悼你:诅咒吧,谁竟然刺伤了你纯洁的心胸,吓走了其中的宾客,你天使的魂灵!18呵,我真悲痛!冬天来了又去了,但悲哀随着四季的运转而来临;轻风和流水又唱起欢快的调子;蚂蚁、蜜蜂和燕子又在人间穿行;新的花和叶装饰了四季的墓;热恋的鸟儿在每个枝头上结伴,并且在田野荆棘中搭气了青巢;绿色的蚯蚓和金蛇,象是火焰从昏睡中醒了过来,都向外面奔蹿。19从大地的心脏,蓬勃的生命之流川流过树林,河水,田野,山峰和海洋,有如自宇宙开始,上帝降临到混沌以后,生命就带着运动和无常周流过一切;天庭的无数灯盏没入生命之波里,更轻柔地闪射;一切卑微之物都充满生底渴望,它们要散发自己,要在爱情中消磨那被复活的精力赋予它们的美与欢乐。20腐烂的尸体触到这阳春之气?便散发为花朵,吐出柔和的气氲;而当日光化为芳香,这些花朵有似地面的星星,将死亡燃得通明,并讥笑那土中欢腾蠕动的蛆虫;一切死而复活。难道唯有人的头脑要被无形的电闪击毁,象是一柄剑反而毁于剑鞘之前? 呵,只一闪耀,热炽的原子就在寒冷的寂灭里融消。21唉!我们所爱惜他的一切,要不是由于我们的悲伤,竟仿佛未曾存在,而悲伤又怎能永延?哦,多么痛心!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生?要在这舞台作什么戏的演员或观众?无论尊卑,终必把生命借来的一切交还死亡。只要天空一朝蔚蓝,田野一朝碧绿,黄昏必引来黑夜,黑夜必督促晨光,月月黯然更替,一年唤醒另一年的忧伤。22他不会醒来了,唉,永不再醒了!“醒来吧”,“苦难”喊道,“丧子的母亲呵,从梦中醒来!用眼泪和叹息舒发你的比他更伤痛的深心。”一切伴着乌剌尼亚眼睛的幻象,一切原来为听她们姐姐的歌声而静默的“回音”,现在都喊道:“醒来!”象思想被记忆之蛇突然刺痛,失色的“辉煌”从温香的梦中猛然惊醒。23她起来了,象是秋夜跃自东方——呵,阴惨而凄厉的秋夜,接替了金色的白日,因为白日已经展开永恒的翅膀,有如灵魂脱离躯壳,使大地变成了死骸。悲伤和恐惧如此打击和震撼乌剌尼亚的心,如此愁惨地包围她,竟象一片?暴风雨的云雾,只催促她飞奔,奔向阿童尼所静静安息着的墓茔。24她从安静的天国跑了出来,跑过营帐和钢石竖立的大城,跑过人的心灵,这心呵,对她的轻盈的脚步毫不软缩,却刺痛她无形的,柔嫩的脚掌;她还跑过多刺的舌头,和更为刺人的思想,它们阻挡不了她,便把她刺破,于是象五月的泪,她神圣的血流淌,把永恒的鲜花铺在卑微的道路上。25在那停尸房中,有一刻,死亡因为看到这神圣的活力而羞愧,赧红得无地自容;于是阿童尼又似有了呼吸,生之淡淡的光辉闪过了他的肢体,呵,这在不久前她如此疼爱的肢体。乌剌尼亚叫道:“别离开我吧,别使我悲凄、狂乱,象电闪所遗下的暗夜!”她的哭嚎唤醒了死亡,死亡便一笑而起,任她拥抱。26“等一等呵!哪怕再对我说一句话;吻我吧,尽一吻所允许的那么久;那句话,那个吻,将在我空茫的心和热炽的脑中,比一切活得更久,悲哀的记忆将是它们的食粮;这记忆呵,既然如今你已死了,就象你的一部分,阿童尼!我情愿舍弃我的生命和一切,与你同道!但我却锁联着时流,又怎能从它脱逃!27“噢,秀丽的孩子!你如此温和,为什么过早离开了世人的熟径,以你博大的心而却无力的手去挑逗那巢穴中饥饿的妖龙?你既然无所防护,那么,哪儿是你的明镜之盾‘智慧’,和‘轻蔑’之矛?假如你能耐心等待你的心灵象新月逐渐丰盈,走完它的轨道,那么,生之荒原上的恶魔必见你而逃。28“那一群豺狼只勇于追袭弱者;那邪恶的乌鸦只对死尸聒噪;鹰隼只忠心于胜利者的旗帜,‘残败’踏过的地方,它们才敢骚扰,并从翅膀散下疫疠来;呵,你看,只要这时代的阿波罗以金弓微笑地射出一箭,那一伙强盗就逃之夭夭,不但不敢再逞凶,而且一齐阿谀那踏住他们的脚踵。29“太阳出来时,多少虫豸在孵卵;等他沉落,那些朝生暮死的昆虫便成群地沉入死亡,永不复活,惟有不朽的星群重新苏醒;在人生的世界里也正是这样:一个神圣的心灵翱翔时,它的欢欣使大地灿烂,天空失色;而当它沉落,那分享或遮暗它的光辉的一群便死去,留下精神的暗夜再等巨星照明。30她才说完,山中的一些牧童来了,他们的花圈枯了,仙袍也撕破;首先是天国的漫游者,他的声名象天庭一样在他的头上覆落,呵,一个早年的、但却持久的碑记,——他来了,他的歌声的异彩被遮没在哀伤里;爱尔兰从她的乡野派来她的苦衷底最婉转的歌者,而“爱情”使“悲伤”,象乐音,从他的舌间迸落。31在声名较小的来人中,有一个羸弱得象是幽灵;他独行踽踽,有如风雨将息时最后的一片云,雷就是他的丧钟;他似已倦于象阿克泰翁一般望着自然的美,而今他迷途了,他疲弱地驰过世界的荒原,因为在那坎坷之途上他正追随他自己的思想,象跟着一群猎犬,他就是它们的父亲和俘虏。32是一个文豹般的精灵,美丽,敏捷——是貌似“绝望”的爱情,——是一种神力,全身却缀满“脆弱”,他简直不能把压在头上的“时刻”之重负担起;他是将燃尽的灯,已落下的阵雨,他是碎裂的浪花,就在说话的此刻岂不已经碎了?致命的太阳微笑地晒着憔悴的花;生命尽管用血色点燃面颊,但其中的心可能已经残破。33他头上扎着开过了的三色堇和雕谢的、蓝白相间的紫罗兰,他手里拿着木杖,上端是柏枝,周围缠以幽黑的常春藤的枝蔓,还不断滴着日午树林的露珠;木杖颤抖着,因为那跳动的心在摇动他无力的手;这个悼亡者是最后来到的,他哀哀独行,象是离群的鹿,被猎人的箭所射中。34所有的人站开了,听到他痛苦的呻吟,都含泪而笑,因为他们知道,他之以异邦语言歌唱新的悲哀,未尝不是借别人的不幸来哀悼他自己的;乌剌尼亚看到这来客的丰采,喃喃说:“你是谁?”但他不语,只用手突然撩开三色堇,露出了被烙印烫伤的、为血凝固的额际,看来象该隐或基督——呵,但愿如是!35是谁的温和声音在对死者哀悼?谁以黑斗篷遮上了自己的前额?是谁的影子对白色的尸床郁郁地弯下,象墓碑一样静默?他沉重的心悲怆得发不出声音。既然他来了,他,最儒雅的智者,教过、爱过、安慰和赞誉过亡故的人,我岂能再以唐突的叹息打破他那心中为死者安排的祭礼的沉默。36我们的阿童尼饮下了毒鸩——哦!哪个耳聋的谋杀者竟狠心给青春的生命之杯投一剂灾祸?现在,那无名的蛆虫却要否认自己的罪恶了,因为连他也感到那乐音一开始就使嫉恨与邪恶(除了在一个心胸中还咆哮不休)都沉寂了,令人只想听优美的歌,呵,但那弹奏的手已冰冷,金琴已崩破!37活下去吧,诽谤变不成你的名声!活下去!别怕我给你更重的谴责,你呵,在不朽的名字上无名的黑斑!但你须自知:是你在散播灾祸!每临到你的良机,由你任意地吐出毒汁吧,让那毒牙把人咬遍:悔恨和自卑将会紧紧追踪你,羞愧将燃烧在你隐秘的额前,你会象落水狗似地颤抖——一如今天。38我们又何必为我们心爱的人远离世上这群食腐肉的鸢而悲伤?他已和永恒的古人同游同睡了,你又怎能飞临到他所憩息的地方?——让尘土归于尘土!但纯净的精神必归于它所来自的光辉的源泉;作为永恒之一粒,它将超越时续和无常,永远发光,永远守恒不变,而你寒冷的尸灰将堆在耻辱的炉边。39呵,住口,住口!他没有死,也没有睡,他不过是从生之迷梦中苏醒;反而是我们,迷于热狂的幻象,尽和一些魅影作着无益的纷争,我们一直迷醉地以精神的利刃去刺那损伤不了的无物。我们象灵房中的尸身在腐蚀,天天被恐惧和悲哀所折磨,冰冷的希望拥聚在我们的泥身内,象蛆虫一样。40他是飞越在我们夜影之上了,嫉妒和诽谤,憎恨和痛苦,还有那被人们误称作“欢愉”的不安,都不能再触及他,令他难受。他不会再被浊世逐步的腐蚀所沾染了,也不会再悲叹和哀悼一颗心的变冷,或马齿的徒增;更不致,当精神本身已停止燃烧,把死灰还往无人痛惜的瓮中倾倒。41不,他活着,醒着,——死的只是“虚幻”,不要为阿童尼悲恸。年轻的早晨,让你的露水变为光辉吧,因为你所哀悼的精神并没有消隐;岩洞和森林呵,你们不要呻吟!打住,你昏厥的花和泉水;还有太空,何必把你的披肩象哀纱一样遮在失欢的大地上?快让它澄彻无云,哪怕面对那讪笑大地的欢乐的星星!42他与自然合一了:在她的音乐中,从雷的嘶鸣直到夜莺的清曲,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他变为一种存在,在光与暗中,在草石里,都可以感觉到;在凡是自然力所移的地方,便有他在扩展(她已把他的生命纳入自己的生命中),她以永不怠倦的爱情支配世间,从底下支持它,又把它的上空点燃。43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这“美”呵曾经被他体现得更可爱;他的确从宇宙精神接受了自己的一份(这精神扫过沉闷愚蠢的世界,迫使一切事物继承各自的形态,尽管不甘心的渣滓阻挠它飞翔,也终必由混沌化入应有的模式;最后,它会倾其所有的美和力量发自人、兽、草木,跃升为天庭的光)。44在时间的苍穹上,灿烂的星斗可能被遮暗,但永远不会消亡;它们象日月,升到应有的高度,而死亡只是低迷的雾,能遮上但却抹不掉那明光。当年轻的心被崇高的神思提自人欲的底层,任尘世的爱情和生命为了注定的命运而斗争,这时呵,死者却高凌幽暗而狂暴的云层之上,象光在流动。45迢遥的,在那无形无体的境域中,一些半废声誉的继承者,他们从建立在人世思想以外的宝座上起立了。查特顿——脸上还没褪尽那庄严的痛苦;锡德尼,还象他战斗,负伤,生活与恋爱时的那般严肃而温和:呵,一个纯洁的精灵,起立了;还有鲁甘,死使他受到称赞:他们起来,“寂灭”象受到斥责,退到旁边。46还有许多别人(虽然在世间无名,但只要火花引起的火焰长在,他们的才华便辗转流传,不致消亡)闪耀着永恒底光辉,站了起来。“你正是我们的一伙,”他们喊道:“是为了你,那无人主宰的星座久久在黑暗中旋转,没有神主;看!唯有它在天庭的和乐中静默。我们的长庚呵,来,登上你飞翔的宝座!”47还有谁为阿童尼哭泣?哦,来吧,要认清他,认清你自己,痴心的人!你的心灵尽可去拥抱悬空的地球,并把你精神的光辉,以你为中心射往九霄,直到使它博大的光芒充满无垠的太空:然后呢,就退居到我们世间的日和夜的一点;旷达一些吧,否则你必陷于绝地,万一希望燃起希望,引你到悬崖的边际。48不然就去到罗马,哦,那墓园埋葬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的欢乐:我们要去凭吊,并非由于那埋在自己的荒墟中的时代、宗教和帝国;因为,象他那样的诗人无须从世界的蹂躏者借来不朽的荣誉,他已居于思想领域的帝王之列了,他们都曾和时代的衰风为敌,在逝去的事物中,唯有他们不会逝去!49去到罗马吧,——那儿既有天国,又有墓地,城市,林野和荒原,那儿,古迹象劈裂的群山高耸,有开花的野草,芳郁的树丛铺满在荒墟的赤裸裸的骨骼上;去吧,让那一处的精灵引着你的脚步走上一条倾斜的绿径,那儿,象婴儿的微笑,灿烂的花朵正围绕着草地铺展开,覆盖着死者;50四周的灰墙都雕残,沉默的时间在蚕食着它,象朽木上的微火;一座金字塔的墓陵庄严地矗立,象化为大理石的火焰,荫蔽着一位古人的尸灰,他正是选择了这一处作为他万古常青的地方;下面是一片田野,后来者就在那儿,在晴空下搭起他们的死之营帐,迎接我们所失去的他,呼吸刚刚断丧。51站在这儿吧:这些墓茔还很新,那把尸骨寄予墓穴中的悲哀还保留着它的气氛;但假如这气氛已消失,请别在这儿打开一颗悲哀心灵的泪泉吧!不然,回家后,你会发见你自己的心里也有了苦泪。请在坟墓的幽暗中,去寻找人世冷风吹不到的荫蔽。阿童尼已经去了,我们又何必畏惧?52“一”永远存在,“多”变迁而流逝,天庭的光永明,地上的阴影无常;象铺有彩色玻璃的屋顶,生命以其色泽玷污了永恒底白光,直到死亡踏碎它为止。——死吧,要是你想和你寻求的人一起!到一切流归的地方!罗马的蓝天,花草,废墟,石象,音乐,文字,不足以说明这一切所表达的荣耀底真谛。53我的心呵,为什么犹疑,回步,退缩?你的希望去了;在现世的一切中再也见不到它;你如今也该跟去!从四季的循环,从男人和女人心中,一种光彩已经消逝;那尚足珍视的只诱人冲突,拒绝了又使人萎靡。柔和的天空在微笑,轻风在喃喃:那是阿童尼在招呼!噢,快离去,“死”既能使人聚合,何必再让“生”给隔离!54那光明,它的笑正照彻全宇宙;那优美,万物都在其中工作,运行;那福泽,是把人玷污的生之诅咒所消除不了的;那活命的爱情竟被人和兽,陆地、海洋和天空,盲目纠缠在生之网里:它燃烧得或明或暗,全靠渴求爱之火焰的人怎样反映了它;而今,它正照临着我,把寒冷人性的最后阴云也给吞没。55我用诗歌所呼唤的宇宙之灵气?降临到我了;我的精神之舟飘摇,远远离开海岸,离开胆小的人群——试问:他们的船怎敢去迎受风暴?我看见庞大的陆地和天空分裂了!我在暗黑中,恐惧地,远远飘流;而这时,阿童尼的灵魂,灿烂地穿射过天庭的内幕,明如星斗,正从那不朽之灵的居处向我招手。1821年      查良铮 译 解放了的普罗密修斯(第一幕)   印度高加索冰山的深谷。普罗密修斯被绑在悬崖上。潘堤亚和伊翁涅   坐在山脚下。时间是夜晚。随着剧情的进展,天光逐渐发亮。   普罗密修斯 一切仙神妖魔的君王呀,所有那些  聚集在各个光亮和转动的世界上的   精灵,除了一个以外,全部由你主宰!   可是亿兆生灵中就只你我两个人   睁着夜不交睫的眼睛对它们了望。   且看这大地,上面繁殖着你的奴隶,   你竟然拿恐怖、怨艾和绝望   去酬报他们的顶礼、祈祷和赞美、   艰苦的劳动以及大规模伤心的牺牲。   至于我,你的仇人,恨得你两眼发黑,   你却让我在我的痛苦和你的迫害中,   取得了权威和胜利,丧尽了你的威风。   啊,三千年不眠不睡的时辰,   每一刻全由刺心的创痛来划分,   每一刻又都长得象一年,刻刻是   酷刑和孤独,刻刻是怨恨和绝望——。   这些全是我的王国。它比你打从   你无人羡妒的宝座上所俯瞰的一切   要光荣得多,啊,你这威猛的天帝:   你可不是万能,因为我不肯低头   来分担你那种凶暴统治的罪孽,   宁愿吊了起来钉在这飞鸟难越的   万丈悬崖上,四处是黑暗、寒冷和死静;   没有花草、昆虫、野兽,或生命的音容。   啊,我呀,永远是痛苦,永远是痛苦!   无变、无休,也无望!我却依然存在。   我问大地,千山万岳有否感知?   我问上天,那无所不睹的太阳   有否看见?再有那茫茫的大海,   有的时候汹涌、有的时候平静——   这是上天千变万化的影子,   散落在下界——我不知道它那些   澎湃的浪涛可曾听得我的哀号?   啊,我呀,永远是痛苦,永远是痛苦!   寒冷的月亮把遍地的冰雪冻结成   水晶的枪尖,刺进了我的心窝;   锁链冷得发烫,啮进了我的骨骼。   生翅的天狗,它的嘴像在你的唇上   沾到了茶毒,把我的心撕得粉碎;   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周围飘荡,   这一群梦乡里的狰狞的幻象,   也来嘲笑我;还有撼山震地的恶鬼,   乘着后面的岩壁分了合,合了又分,   奉命来扭旋我创伤上的那些铆钉:   还有那喧嚣纷腾的无底深渊里,   风暴的妖精催促着咆哮的狂飙,   又把尖锐的冰雹乱丢在我身上。   可是我欢迎白天和黑夜的降临!   一个驱逐掉早晨灰白的霜雪,   另一个带了星星,又昏沉又缓慢地   爬上青铅色的东方;他们会带来   一个个没有羽翼、匍匐前进的时辰,   里面有一个——象幽黑的神正驱赶祭牲,   他会拖曳了你,残暴的皇帝,来亲吻   这些苍白的足趾上的血渍,这些足趾   也许会把你踩死,要是它们不厌恶   这种慑服的奴隶。厌恶!不!我可怜你。   何等样的毁灭将要在广漠的穹苍里   搜捕你,你却丝毫没有抵抗的力量:   你的灵魂将为了恐怖豁然裂开,   张着口好象里面有一个地狱!   这些话我说来难受,因为我不再愤恨,   痛苦已经给了我智慧。可是我要记住   当年对你的诅咒。啊,山岳呀,   你们多音的回声,在瀑布的水雾里,   曾响应过那一篇说话,象咆哮的雷鸣!   啊,溪流呀,你们被皱起的寒霜冻僵,   听得了我的声音浑身颤动,又战栗地   爬过辽阔的印度!啊,静穆的空气呀,   燃烧着的太阳走过你,也敛起光芒!   啊,旋风狂飙呀,你们收起了羽翼,   悬在死寂的深渊里,没有声息和动静,   象那比你更响亮的雷阵一般,把岩石   当作窝巢!假使我的言语当时有力量,   虽然我改变了,心里恶毒的念头   都已死亡;虽然一切仇恨的记忆   都已消灭,可别叫这些话把力量失去!   我当时诅咒了些什么?你们全听见。   声音一(从山岳中来)   一共三个三十万年里   我们伏在地震的床席上:   象人类受到恐怖而抖颤,   我们在一起胆战心荡。   声音二(从源泉中来)   霹雳灼焦了我们的水流,   我们都沾上鸩毒的血浆,   我们经过了荒野和城市,   被喊杀声吓得不敢声张。   声音三(从空气中来)   自从大地苏醒,我便把   瘠土饰上了奇异的色彩,   我宁静的休息又时常被   碎心的呻吟摧残破坏。   声音四(从旋风中来)   无休无止的岁月里,我们在   这些山岳之间飞舞翱翔;   无论是雷阵,或火山爆裂,   无论是天上或地下的力量,   从不曾使我们惊惶慌张。       声音一   我们雪白的峰顶从不俯首,   听到你烦恼的声音却会低头。       声音二   我们从没有带了这种声音   去到印度洋波澜的中心。   有位舵工在咆哮的海洋里   睡觉,仓皇地在甲板上惊起,   听见了便嚷一声:“大难来咧!”   立刻象汹涛一样疯狂地死去。       声音三   宇宙间从没有如此可怕的   言辞,打碎我静寂的王国:   创伤方才收口,那黑暗   却又鲜血一般将白日淹没。       声音四   我们向后退缩:毁灭的幻梦   把我们追赶到冰冻的岩洞,   我们只得沉默——沉默——沉默,   虽然沉默是无穷的苦痛。  大地  峻岩峭壁上那些没有舌头的洞窟  当时都呼号着,“惨呀广茫茫的青天   也回答说,“惨呀!”多少黯淡的国家   都听见紫色的海浪冲上了陆地,   对着一阵阵刮面的狂风怒吼着,“惨呀!”  普罗密修斯 我听见许多声音;并不是我所发出的  声音。母亲呀,你的儿子们和你自己   竟怨恨着我;要不是我意志坚决,   你们在神通广大的岳夫的淫威下,   都得象晨风前的薄雾一般消散。   你不认识我吗?我便是“提坦”。我把   我的痛楚,在你们那百战百胜的   仇敌前面,竖起了一座阻挡的栅栏。   啊,岩石胸膛的草坪,冰雪喂哺的溪流,   它们都横躺在凝冻的水气底下,   我曾经和阿西亚在它们阴凉的   树林中闲荡,从她可爱的眼睛里   吸取生命。那个知照你的精灵,为什么   现在不愿和我说话?我正象去拦阻   恶鬼拖拉的车辆一般,独力拦阻住   那个至尊无上的统治者的欺诈和压迫:   他把痛创的奴隶的呻吟声装满了   你们昏暗的峡谷和潮湿的蛮荒。   弟兄们:为什么依旧不回答?  大地             他们不敢。  普罗密修斯  有谁敢吗?我再想听一听那个诅咒。  啊,耳边起了一片可怕的嘁喳的声音!   简直不象声音:尽在耳朵里哜嘈,   象闪电一样,在打雷前忽隐忽现。   说呀,精灵!听你零落破碎的话声,   我知道你一步步在走近,又在爱。   我怎么样诅咒他的?  大地            你不懂得  死鬼的语言,你如何听得清楚?  普罗密修斯 你是一个有生命的精灵;请你说。  大地 我不敢说生灵的话,只怕凶暴的天帝  会听到,他会把我绑上虐酷的刑轮,   比我现在身受的磨难更要痛楚。   你是如此的聪明和善良,虽然神道   听不出,可是你比神道更有力量,   因为你有智慧和仁慈:仔细听吧。  普罗密修斯   惶恐的念头象黑暗的阴影,朦胧地  掠过我的脑际,又是快又是深浓。   我感到眩晕,象是牵缠在恋爱之中;   可是这并不愉快。  大地              不,你听不出来:  你是永生的,你完全不懂这一种   只有会死的才能懂得的言语。  普罗密修斯            你是谁,  啊,你这一个悲切的声音?  大地                我是“大地”,  你的母亲,当你象一朵灿烂的云彩,   一个欢欣的精灵,从她胸怀里上升,   她的石筋石脉,直到那棵在寒空中   抖动着稀零的叶子的参天大树,   连最后一丝纤维里也有快乐在奔腾!   听到了你的声音,她伤心的儿子们   都拍起他们磕伏在尘垢中的眉毛;   我们那位万能的暴君也心惊肉跳,   脸变白,他便用霹雳把你锁在此地。   当时只见那大千世界在我们周围   燃烧和转动:他们的居民看到了   我滚圆的光亮在辽阔的天空消失;   怪异的风暴把海水掀起;那地震’   所裂破的雪山都喷出了火焰,   满头不祥的赤发不顾一切地撒野;   闪电和洪水在原野上四处骚扰;   一个个城市中长满了青绿的荆棘;   锆腹的虾膜在奢乐的房中挣扎爬行:   瘟疫和饥荒一同降临在人类、野兽   和虫多身上;花草树木都得了恶症;   麦田、葡萄园和牧场的青草中间   蔓生着除不尽的毒莠,吸干了水   使它们无法滋长,因为我苍白的   胸脯为了忧伤而干涸;那稀薄的空气——   我的呼吸——沾染着做母亲的怨愤,   对着她孩子的破坏者喷射。不错,   我听到过你的诅咒,如果你记不得,   好在我的无量数的海洋和溪流、   山岳、洞窟、清风和浩荡的天空,   以及那些口齿不清的死亡的幽灵,   他们都珍藏着那一篇咒文。我们   私下在欢欣和希望这僭语会实现,   但是不敢说出口来。  普罗密修斯            可敬的母亲!  一切生存在世上受苦的都从你那里   多少得到些安慰;即使是短暂的   鲜花、水果、快乐的声音和爱。   这些我也许难以获得,可是,我求你,   不要拒绝我听一听我自己所说的话。  大地  一切都会对你说。但等巴比伦变灰尘,  魔师左罗亚斯德,我的死去的孩子,   走在花园里碰到他自己的幻象;   看见了人类的最下层,幽灵的显形。   你得知道这里有生和死两个世界:   一个就在你眼前,可是另一个   却在坟墓下面,那里居住着   各式各样的影子,他们思想和生活,   直到死亡把他们聚在一起,永不分离;   那里还有人类一切的邪思和好梦,   一切信仰的创造和爱情的期望,   一切恐怖、奇怪、崇高和美丽的形状。   那里,悬挂在旋风居住的山岭中间的   是你那痛苦挣扎的魂灵;一切的神道   都在那里,一切无名世界上的权威,   庞大显赫的鬼怪,英雄、凡人和野兽。   还有冥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有他,那位至高无上的暴君,坐在   他金碧辉煌的宝座上。儿呀,   他们有一个会说出大家记得的诅咒。   随你去召唤哪一个的鬼魂:   你自己的也好;朱比特的也好;   哈得斯和堤丰的也好,或是自从你   遭难以后,打万恶丛中产生出来   一直在跌瞩我惶恐的儿子们的   那些更有力量的神道也好。   你问,他们一定会回答:对于那个   至尊的报复便会传遍渺茫的空间,   正象雨天的风声穿过荒废的门户,   走进倾坛的宫殿。  普罗密修斯         母亲呀;别再让  我口里说出什么恶毒的辞句,   或是什么象我说过的那种言语。   啊,朱比特的幽灵,快上来!快现身!    伊翁涅   我的羽翼掩住了耳朵;   我的羽翼遮住了眼睛:   可是穿过温柔的翎毛,   穿过整片银色的阴影,   看到一个身形,听得一阵声响;   希望它不是来损害你,   你已经有了这许多痛创!   我们早晚看守在你身边,   免得我们亲姐姐要关念。     潘堤亚   这声音象九泉之下的旋风,   象地震、条火烧、又象山崩。   那形状象声音一样令人惶恐,   深紫的衣服,上面缀着星辰。   他那只青筋暴露的手中   撑着黄金的皇节,傲视阔步,   走过那一堆堆过缓的云丛。   他面貌残酷,可是镇静、威武,   他宁愿辜负人,不愿人辜负。     朱比特的幻象   为什么这怪异世界的神秘力量,   用了狂风暴雨,把我这个虚无缥缈的   魂灵驱赶到此?是什么生疏的声音   在我嘴唇上跳动——完全不象   我们苍白的民族在黑暗里面,   那种叫人听了汗毛直竖的口吻?   再说,骄傲的受难人,你是谁?  普罗密修斯 你这硕大的幻象,一定是他的替身。  我便是“提坦”,他的仇人。你且把   我希望听到的话一句句讲出来,   即使没有思想来指导你空虚的声音。  大地  听吧.可县你们决不能发出回声;  一切灰色的山岳和古老的树林,   厉鬼作祟的溪泉,仙人居住的洞窟,   环绕岛屿的河流,快静心倾听,   倾听你们还不敢出口的言辞。  朱比特的幻象 一个精灵捉住我,在我肚子里说话。         它撕裂我好象雷火撕裂着乌云。  潘提亚  瞧呀,他怎样抬起他巨大的脸盘,           天也变色。  伊翁涅 他讲话了!啊,快遮住我!   普罗密修斯 我看了他这种傲慢的冷漠的举止、  坚定的轻蔑和镇静的怨恨的表情,   还有用冷笑来自嘲的绝望的态度,   我的那个诅咒就象是白纸上的黑字,   浮现在我眼前。好吧,你讲!快讲!    幻象   恶魔,我不怕你!我又镇静,又坚定,   尽你用阴险毒辣的手段来折磨我,   你是整个仙界和人类的暴君,   就只有一个,你可没有法子收服。   尽你在我头上降下一切灾殃、   骇人的疫疡、丧魂失魄的恐慌;   尽你用寒霜和烈火交替着   侵蚀我,或是在伤人害物的   暴风雨里面,带来了狂怒的雷电、   刺骨的冰雹,还有大队的魔鬼和妖仙。   好吧,尽你狠心做。你原是无所不能.   我给了你权柄,让你去控制一切,   就只管不住我的意志和你自身。   尽你在灵霄殿上传令把人类毁灭。   尽你叫凶恶的精灵,在黑暗里,   作贱所有我心爱的东西:   尽你用极刑来发泄仇恨,   来虐待我,同时也虐待他们;   啊,只要你在天宫里做一天皇帝,   我便一天不想安睡,一天不把头低。   啊,你是天帝又是万物的主宰,可是   你把你的灵魂充塞了这患难的世界,   天上地下形形色色的东西,见了你,   都惶恐膜拜;你这威震遐迩的冤家I   我诅咒你!但愿苦难人的诅咒   象悔恨般抓紧你这虐待他的仇敌。   直至你无尽的生命变成了   一件捆在身上脱卸不掉的毒袍;   你万能的威力变成了痛苦的皇冠,   象闪烁的金箍把你涣散的头脑紧缠。   凭我诅咒的力量,让你的灵魂里   积满了孽障和罪愆,一旦发现天良;   你便遭殃;你在孤寂中自怨自艾的   痛楚,将会象地一般久,天一般长。   且看你,现在坐得十分安详,   真是一座惊心动魄的偶像,   但等那命定的时辰来临,   你准会显露出你的原形。   作恶多端无非是白费一番心血,   千载万世要受到大家的嘲笑和指斥。  普罗密修斯 这些是我说的话吗,亲娘?   大地                是你说的。   普罗密修斯 我真懊悔;言辞是这样的刺人和无聊;        忧伤会使人一时盲目,我正是如此。        我并不想叫任何生灵痛受煎熬。    大地   悲切呀,啊,我多么悲切!   岳夫居然要把你来消灭。   海和陆呀,快快来哀哭怒号,   伤心的大地自会同声悲悼。   吼叫呀,一切死亡和生存的精灵,   你们的安慰和保障已被摧毁,消灭干净     回声一   已被摧毁,消灭干净:     回声二   消灭干净!     伊翁涅   别怕:这是瞬息即逝的痉挛,   那“提坦”依旧没有被人消灭。   且看那边雪山顶上的峰峦,   中间显出一角蔚蓝的空隙,   有个身形踏着斜飘的天风,   他一双穿着金鞋子的脚   在紫色的羽翼底下闪动,   正象是玫瑰染红的象牙,   现在快要到了,   他右手举着盘蛇的魔棒   在半空中高扬。  潘提亚 这是麦鸠利,他为岳夫把命令传遍天下。    伊翁涅   那些九头蛇盘顶的又是谁,   张着铁翅在风中翱翔——   天地皱紧了眉头用力指挥,   象蒸气一般在后面飞扬——   这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妖娘?     潘堤亚   这些是岳夫掀风作浪的走狗,   一向用呻吟和鲜血来豢养,   他们驾乘着硫磺般的浓云,   冲过了世界的尽头。     伊翁涅   他们莫非是吃完了旧的死尸,   又来找新的粮食?     潘堤亚   “提坦”始终是这般坚定,毫不骄矜。  鬼一   啊!我闻到一股生人气!   鬼二              看他的眼睛!   鬼三   虐待他的心思,正象吃死人的鸦鸟,        在一场恶战后嗅到了遍地尸体的味道。   鬼一   你竟敢迟延,传令官!诸位地狱的窦犬,  提起兴致来吧:也许迈亚的儿子   不久会变成我们的吃食和玩艺——   谁能长久保持那万能者的恩宠?     麦鸠利   快跟我滚回你们那些铁塔里去,   去到那火烧和痛号的溪流边上,   磨砺你们饥饿的牙齿。奇里雄,快起来!   戈耳贡,喀迈拉,起来!还有你,斯芬克斯,   最诡谲的恶魔,你也赶快起来,   你曾把天上的毒酒灌进底比斯城中——   不自然的恋爱,和不自然的怨恨:   这些都是你干下的好事。  鬼一   啊,求求你;         我们饥渴得要死:别把我们赶回去:  麦鸠利  那么,蹲着不许作声。          可怜的受难人呀I 啊,我真是不愿意,我实在不愿意; 天父的意旨逼得我不能不下来,   给你受一种新的苦楚,一种新的灾殃。   咳:我怜悯你,同时又怨恨我自己,   因为我没有一些办法:自从上次   见了你回去,天堂便变成了地狱, 白天黑夜总想到你毁伤的面容,   含着笑在埋怨我。你聪明、坚定和善良,   可是单独和那万能者去反抗作对,   简直没有用处;那些光洁的明灯——   他们测量和区分你无法逃避的   累人的岁月——早已教导了我们,   也永远会教导我们。就说在目前,   你的迫害者正把一种奇异的力量,   交给许多地狱里为非作歹的谋士,   来铸造各式各样意想不到的痛苦,   我的使命便是把他们带领到此地,   或是叫阴间更奸诈、卑污、野蛮的   恶鬼,留在这儿来完成他们的任务。     何必如此!你有的是一个秘密,     万千生灵中除了你无人知晓,     这秘密将使皇天的玉玺易手,     害得至高无上的元首担惊受怕,     快把它讲出口来,用它去祝告     御座万年无疆;你的灵魂也应该     象在华严的神殿里求灵一般,     低头祈祷,叫意志在你倔傲的心中     屈膝下跪:要知道贡献和顺从能使     最凶狠、最威猛的变成温良。  普罗密修斯             恶毒的心肠  竟把丰功化为孽迹。他所有的一切     全是我的赠与;他却反而拿我     无年无月、无昼无夜地锁在此处:     不管太阳裂开我灼焦的皮肤,     不管月明的夜晚那水晶翅膀的雪花     系缠住我的发丝:我心爱的人类     又被他的为虎作伥的爪牙恣意蹂躏。     那个暴君一定逃不过应得的报应:     这很公平,恶人决计得不到好果;     他获得了宇宙,或是失去了一个好友,     却只懂怨恨,畏惧,羞惭;不懂感激:     他自己作了恶反而要来惩罚我。     对这种东西发慈悲是绝大的错误,     这会使他更加恼羞,更加猖狂。     顺从,你明明知道我万不能做到:   所谓顺从,便是那一句致命的话,   它可以使人类永久受到束缚,   也可以象西西里人用发丝系住的剑,   在他的皇冠上面颤动。叫他来允承我,   还是我去答应他?我可决不肯答应。   “罪恶”只是暂时高踞全能的宝座,   让别人去向它献媚吧;他们没有危险:   “公理”获得了胜利,她只会挥洒   同情的眼泪,她不会惩罚,因为是   她自己的错误,使不法者作威作福。   我就忍受着委屈来等待吧。谈到现在,   那报应的时辰应该来得越加近了,   听呀,地狱的獒犬都在喧嚣;单怕迟延:   瞧呀!你父亲的脸色阴郁,天也低了。  麦鸠利  啊,但愿我们能逃过这个难关:但愿        我不必行凶,你不必受罪:我再问你,        你可知道岳夫的权势有多久多长?   普罗密修斯 我只知道那个时间一定会来到。   麦鸠利 咳!你算不出你还得受多少年痛苦?   普罗密修斯 岳夫有一天权势,我就有一天痛苦        我不怕多也不想少。   麦鸠利             且慢,你当真要  投入永久的无垠里去?在那里,     凡是我们想象中计算得出的时间,     无论千年万载,不过是一个小点,     哪怕倔强的心灵,在这种无休无止的     行程里也会精疲力竭,直到后来     变得头昏眼花、消沉迷惘、没有归宿。     也许你还没有估计到那些冗长的     接二连三地受着酷刑的岁月吧?  普罗密修斯 也许没人估计得出,可是总会过去。   麦鸠利 你何不暂时去和仙神们住在一起,          沉湎于声色的欢乐?   普罗密修斯           我见了刑罚不怕,        我也不愿离开这个荒凉的山崖。   麦鸠利  咳!我真弄不懂你,但是又可怜你。   普罗密修斯 可怜上天那些自怨自艾的奴隶吧,        不必可怜我,我现在真是心平气和,        好象万道的阳光。啊,何必尽说空话!        快把那些恶鬼叫来。   伊翁涅             啊,妹妹,你瞧!        白炽的火焰把那边一株披雪的老松        连根裂开;后面咆哮着可怕的天雷!   麦鸠利  我只得依顺你的话,又听从他的命令:        咳!我心头重重地压着良心的谴责!   潘提亚  瞧那天帝的孩儿脚上长着翅膀,        正沿着晨曦的斜辉飞奔下降。   伊翁涅  好姐姐,快把羽翼蒙住你的眼睛,        否则你看了会送命,啊,他们来了,        数不清的翅膀遮蔽着新生的白天,        他们的躯体象死一样空虚。   鬼一               普罗密修斯!   鬼二  永生的“提坦”!   鬼三           上天的奴隶的捍卫者!   普罗密修斯 只听得一声声可怕的呼啸叫着我。  普罗密修斯,那被囚的“提坦”在这里!       骇人的身形,你们是谁!你们是些       什么东西?想不到岳夫的万恶的脑子,       居然替鬼怪充塞的地狱,制造出这等       狰狞的幽灵。看到了这些可憎的形象,       我只觉自己也变得和他们一模一样,       又带着厌恶和同情一边笑一边细看。  鬼一  我们掌管着痛楚、恐惧和失望、  猜忌和怨恨,还有洗不净的罪恶孽障;       正象瘦瘠的猎狗,走遍树林和湖沼,       搜寻着那受了创伤在呻吟的麋鹿,       我们追踪一切啼哭、流血、生存的东西,       只等天帝出卖了它们,尽我们来收拾。  普罗密修斯 啊!千百种可怕的职务都出你们担负,  我认识你们;这些湖沼和回声       也熟悉你们翅翼的黑暗和张合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你们又从九泉之下,        带来这许多比你们更丑陋的家伙?  鬼二  我们不知道;姊妹们,请呀,请呀!   普罗密修斯 试问有谁喜爱这种破残的形骸?   鬼二  情人相对自然觉得愉快和美丽——  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我们也是如此。     我们本来和黑夜老娘一样无形无状,     可是正象苍白的女巫跪在地上,     采摘着玫瑰去编制她祭典的花冠,     空中降下了胭脂,染得她两颊鲜红,     我们也把我们牺牲者的痛苦的     阴影来裹缠在我们自己的身上。  普罗密修斯 你们的本领真可笑,派你们来的那一个        更是不足道。把苦水对我头上浇吧。   鬼一  你以为我们要裂碎你的一根根骨头,        抽拔你的一条条神经,象猛火攻心?   普罗密修斯 痛苦是我的名分,狠毒是你们的本性;        现在来折磨我吧:我毫不在乎。   鬼二  你以为        我们只是对着你彻夜不眠的眼睛讪笑?   普罗密修斯 我并不来衡量你们的行为,我只觉得        你们作了恶自会受罪。那个暴君        真不该把你们这些可怜的东西遣派。   鬼三  你以为我们也和生灵动物一样,  一个一个把你当作活命的食粮,      你以为我们扑不灭你灵魂里的火焰,      可是要象那高声喧嚣的群氓,      纠缠着心安理得的最聪明的人们;      你以为我们要变成你脑子里面的      恐怖的念头,或是变成丑恶的欲望      环绕着你惊惶的心灵,或是变成血液 象痛苦般在你曲折的脉络里爬行?  普罗密修斯 对,你们现在就是这等模样。不过  我是我自己的主宰,我能控制住     我心头的煎熬和冲突,正象地狱里     暴动发生的时候,岳夫镇压你们一样。      众女鬼合唱       快从天涯和海角,快从海角和天涯,       快从黑夜入葬和早晨诞生的地带,      来,来,来:       啊,你们欢乐的呼啸震撼着大小山崖,       当一个个城市倾坍成为废墟;你们       虽然身无羽翼,可是踏遍海面洋心,       去追寻覆舟和饥馑的踪迹,坐到       没有粮食的破船上去尽情谈笑,      来,来,来!       抛却你们铺在死城底下的       又低、又冷、又红的床席:       抛却你们的怨恨,象灰烬一般,        等将来焚烧时再发出火焰;       你重新拨弄,它又会燎燃,        喷发的火势更来得惊险:       把自咎心种植在年青人       胸膛里,害他们神魂颠荡,        这是痛苦没有煽旺的燃料,      把地狱的秘隐透露出一半,       让疯狂的幻想者去探讨;      要知道惊慌的人比怨恨的人    更来得残忍。      来,来,来:   我们出了地狱的大门象蒸气般高升,      在净空中乘着飓风狂飙到处飞奔,      可是你没有来到,我们总是枉费辛勤.  伊翁涅 姐姐,我又听得一阵阵翅膀的声音。   潘堤亚  这些坚实的山岳听到了,简直象  抖瑟的空气一般地战栗:那群翅膀的     阴影使我的羽翼里面比黑夜更幽暗。        女鬼一        你们的召唤象生翅的车辆,       在旋风中驶得又快又远;        拉我们离开了血溅的沙场。        女鬼二       离开了饿草遍地的荒城;        女鬼三        依稀闻悲声,鲜血未沾唇;        女鬼四        离开了华丽又冷酷的密室,        在那里赤血用黄金来交易’        女鬼五        离开了白炽火烫的锅炉,        在里面——        一个女鬼        不可讲!不可透露! 你要告诉我的事,我早知底细,   可是讲了出来会泄漏天机, 就没法克服那不屈的劲敌,  那倔强的头颅; 听凭他藐视着地狱深潜的威力。        一个女鬼 把盖在身上的布撕掉!        另一个女鬼            撕掉了。        众女鬼合唱                    暗淡的晨星 映照着一件悲惨的事实,看来真是骇人。 你也会昏厥,大力的“提坦”?真是丢脸。 你还要夸说你启发了人类精湛的知识? 你在他心里燃起了一种狂热的干渴, 这一种干渴连洪水狂澜也冲浇不灭, 希望、恋爱、疑虑、欲求,永远把他侵蚀。  有一位温文的人来到,  对着血染的地面微笑;  他的话比他寿长,象毒药  使真理、和平、怜悯都萎殆。  瞧啊,只见那天边地角,   许多百万居民的城市  在光亮的空中吐着烟雾.   啊,且听那绝望的号呼! 这是他的温文的鬼魂  悲悼他当初引起的虔心。 再看一蓬蓬火焰快变成  一盏盏萤火虫的尾灯: 死剩下来的都围着余烬,  骇得魂飞魄散。    欢欣,欢欣,欢欣!   过往的岁月兜上心头,它们都记得分明:   未来是十分黑暗;现在又象一个枕囊,   上面长满了针刺,来安顿你失眠的颈项。      半队女鬼合唱一   他苍白和颤抖的眉毛上,   一滴滴惨痛的鲜血在流淌。   现在让我们暂时把手放;   快看一个大梦初醒的国家 从荒凉中突然地长大, 它完全依仗真理来保护, 靠真理的配偶——自由——来带路, 这一大群手拉手的兄弟, 乃是恋爱的儿女……      半队女鬼合唱二                事实上并不是! 看他们骨肉自相杀害; 死亡和罪恶便开始酿醅; 鲜血象新酒一样甘美: 直到绝望来窒息   这一个奴隶们和暴君们战胜的世界。       (众女鬼隐灭,一女鬼留下。)  伊翁涅  听呀,姐姐!这一阵低沉而恐怖的呻吟,  肆无忌惮地折磨得善良的“提坦”     心碎肠断,正象暴风雨崩夭裂地,     连野兽在深窟中也听到海涛的惨叫。     你敢不敢看那些恶鬼如何收拾他?  潘堤亚 咳!我已经看过两次,不愿再看了。   伊翁涅 你看到些什么?“   潘堤亚              一幕伤心的景象:       一位态度从容的青年被钉在十字架上。   伊翁涅 还看到些什么?   潘堤亚 我又见天上和地下,  人类的尸体在摩肩接踵地来往,     可怕到万分,这是人类的手所造成;      有些又象是人类心灵的作为,且看     一不少人竟然为了一颦一笑辗转丧命:      还有别种无可名状的丑恶的东西      在四处流荡。我们不必多看吧,凭空     去增加恐慌:这些呻吟声己尽够凄凉。  女鬼   且看这幅象征的图画;那些替代着        人类受罪、受谴责、受奴役的,反而把        成千成万倍的痛苦带给自己和人类。   普罗密修斯 把你眼睛里炯炯有光的幽怨消除掉:  合上你惨白的嘴唇;叫那刺伤的眉毛     不要再流血,别让它和你的眼泪混合!     把你受创的眼珠正视着和平与死,     你的阵痛便不再会震动那个十字架,     你死灰的手指便不再会和淤血厮缠。     啊,可怕呀!我不愿把你的名字说出口,     它已经变成了一种祸殃。我看见     那些聪明、温和、高傲和公正的人:     你的奴隶恨他们,因为他们象你。     有几个被恶毒的诳话赶出了心的家庭,     一个早先降福,晚近悼丧的家庭;     好象斑烂的虎豹追逐着窜奔的叱鹿;     有几个在腌瞻的地窖里和死尸作伴:     有几个——我岂不是听见大家在狂笑?——     包围在没有熄灭的火焰里:强大的帝国     打我脚边漂过,好象海水冲断了根的     岛屿,它们的儿女在焚烧着的家门边,     通红的火光里,被彼此的血揉在一起。  女鬼  血和火你能看见;呻吟的声音你能听见,        听不见、看不见的更坏的东西还在后面。   普罗密修斯 更坏的?   女鬼  人类心灵的窟窿里永远填满了  恐怖:最高傲的人都害怕,害怕他们     所不屑想象的种种事情完全是真实;     伪善和习俗使他们的头脑变成了     许多人顶礼膜拜的墙坍壁倒的庙宇。     他们不敢为人类设计美好的境遇, 可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不敢。   善心的人没有权势,但见泪水空流。   有权势的人缺乏善心:那更值得遗憾。   聪明的需要仁爱;仁爱的又需要聪明,   一切最好的事情就这般地糟做一团。   有些人有力量,有金钱,也能懂得情理,     可是他们生活在苦难的同胞中间,     似乎毫无感觉:自己做什么,自己不知道。  普罗密修斯 你这种话真象是一群生翅的蛇蝎。        我倒可怜那些它们无从伤害的东西。   女鬼   你倒可怜起它们来了吗?我没话说了!                       (隐灭。)   普罗密修斯 真是遭殃!咳!痛苦,痛苦,永远痛苦!  我闭上我泪尽的眼睛,可是你的罪行,     在我悲极智生的心灵里,显得格外清楚,     你这个阴险的暴君:啊,坟墓中有平安。     坟墓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隐藏起来,     我是个神道,我没有法子到那里去;      我也不想,去追求:因为,如果怕你迫害,     凶残的皇帝呀,那便是失败,不是胜利。    看到了你这许多暴行,我的灵魂上      又增加了新的耐性,但等那时辰到来,     各种各样的事情全会换上一个面目。  潘堤亚 你还看到些什么,   普罗密修斯              讲述和观看,  两件事一样悲惨,你就饶了我一件吧。    我看到那些名字,大自然神圣的口号,     一个个金碧辉煌地写明在那里;     许多国家都环绕在它们的周围,     异口同声地呼唤着:真理、自由、博爱!     突然有一团乌烟瘴气从天上掉落在     它们中间,于是来了纠纷、欺骗和恐惧:     暴君们都蜂拥而入,把胜利品瓜分。     这便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实的幽影。  大地   孩儿,我感得到你的痛楚;这是一种  苦难和盛德混合的欢欣。为了使你     高兴,我召来几个高尚和美好的精灵——     人类脑子里那些昏暗的洞窟便是     他们的家,他们象鸟雀一般迎风翩跹,     生活在围绕世界的思想的太空里面;     他们的眼光能穿过那迷蒙的疆域,     象在玻璃球里看未来:愿他们安慰你!  潘堤亚  看呀,妹妹,那边拥着一大队精灵,        象春天明朗的气候里成群的自云,        在蔚蓝的天空中会集!   伊翁涅               你瞧!还有呢,        象是溪泉里的水气,在没有风的时期,        一缕一缕断断续续地爬上峡谷。          你听!这是不是松树吟唱的歌曲?        究竟是湖水,还是瀑布演奏的音乐?   潘堤亚  这声音却比一切更悲切,更甜蜜。         众精灵台唱   记不清楚有多少年份,   我们温文地保护和带领   一切被上天压迫的生灵;   我们呼吸着,但是从不肯   站污,人类思想的气氛:   不管它灰暗、昏茫、又潮湿,   象暴凤雨涂抹过的天色,   只有些奄奄一息的光线, 不管它十二分地明净,   象无云的青天,无风的溪泉, 到处是悠闲、清新和寂静;   如同轻风里面的小鸟, 如同微波里面的游鱼,   如同人类心中的思潮 在坟墓的上空来往驰驱;   我们在那里建筑我们的   洞府,完全象白云一样,   在无边无际中自由徜徉:   我们从那里带来个预言——   它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伊翁涅  一个个越来越多了:它们周围的空气  好象星辰周围的空气一样明亮。      精灵一 乘着战场上号角的吼叫,        我离开了陈旧的教条,   离开了暴君破碎的旗号,   穿过了一股冲天的黑气,   快,快,快飞到此地,   有许多呼声混杂在一起,   环绕着我同时往上飞——   自由!希望!死亡!胜利!   一直到了天空才消失;   又有一个声音在我周围,   在我的周围上下驰骋;   这就是那爱情的灵魂;   这就是那希望、那预言——   它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精灵二   彩虹的拱门,一晃也不晃,   竖立在汹涌澎湃的海上,   得胜的暴风雨早已象 胜利者,又是骄傲又迅速,   带走了许多俘虏的云朵—— 杂乱的一群,幽暗和急促, 每一片都让霹雳裂成了 两半:我听见响雷在狂笑: 巍峨的巨舰全变作废料, 在惨暴的死亡下,遗留在 白浪滔滔的海面。我象 闪电一般降落在船身上, 又驾着一声叹息奔赶到此—— 那人叹息一声把救命板送给   他的冤家,情愿自己淹死。      精灵三   我坐在一位哲人的床旁,   在他研究的书本边上,   桌灯放射着煊红的光芒,   这时候梦幻拍着火赤的   羽翼,飞近了他的枕席,   我认识它面目一如往昔,   好久以前它曾经煽动过   卓越的口才、怜悯和怨怒;   世界上当时遍地散布   它的光华所映耀的影子,   踏着象欲望般神速的脚步,   它背驮我来到了此处:   天亮前我得骑了它回程,   否则哲人醒来要伤心。      精灵四   我睡在诗人的嘴唇上, 正象一位爱情的宿将, 在他呼吸声中做着幻梦; 他并不追求人间的福祉, 却把思想的蛮荒里作祟的 怪物的殷勤当作粮食。 他从清晨一直到黄昏, 尽望着湖面反映的阳光 照亮花蕊上黄色的蜜蜂,       不管,也不看,他们是什么,       可是他从这些里面创造出       比活人更真实的形态,       一个个永生不灭的婴孩:       他们中有一个将我唤醒,       我立刻前来向你请命。      伊翁涅      你没见两个身形从东西两方来到,      好象一对鸽子飞向心爱的窝巢?      它们是托住万物的空气孪生的小孩,      张着平稳的翅膀在杳冥中飞来。      听:它们甜蜜、忧愁的嗓子!这是失望      和爱混合在一起,化作了声音而消隐。  潘堤亚 你能讲话么,妹妹?我喉咙里发不出声。   伊翁涅 它们的美给了我嗓音。且看它们  多么逍遥,翅膀上有云霞一般的花纹,     橘黄和蔚蓝,加深了又变得象黄金:     它们的微笑如同星光,照明着天顶。      众精灵合唱     你有没有看见爱的形状?      精灵五                  当我加快了脚步,      跨越辽阔的区域,那头顶星冠的身形张开他     电光编织的羽翼,象凌空的自云一般掠过,      他馥郁的翎毛里散洒着生命的欢乐的光华,     他足迹过处,遍地明亮;我走近时已经在消放,     空虚的毁灭在后面欠伸:困国在疯狂中的    伟大的哲人,无头的烈士,丧身的惨白青年,     在黑夜里忽隐忽现。我四处遨游,直到你,    啊,忧愁的君王,在笑颜中把恐怖变作欢喜。      精灵六     啊,姐姐!孤独原来是一个纤弱的东西,     它不在地面上走动,也不在空气中飘荡,     只是踏着催眠的步子,用静寂的羽翼,     在最好、最温柔的人心里,鼓动亲切的希望;    这些人因为羽翼在上面扇拂,那轻快的脚步     又带来了悦耳的清音,获得了虚诞的抚慰,     幻梦着架空的欢乐,又把妖魔唤作爱,    醒来却和我们现在招呼的人一样,只见到痛苦。       合唱       现在毁灭显变成了爱的影子,       跨着死亡的插翅的白色坐骑,        满怀破坏的心肠在后面跑,       连逃得最快的也没法逃避,        它践踏着鲜花,也践踏着莠草,      又践踏着人类和野兽——不论他们       美或丑,它都象大风大雨般蹂躏。       可是你将制服这个凶狠的骑将,       虽然他的心和四肢并无创伤。  普罗密修斯 精灵们!你们怎么会事先知晓?         合唱        打从我们呼吸的空气里听得,      当白雪销声匿迹,红花含苞。       打从下界的春天得来的消息,       当轻柔的和风拂动接骨木丛,        牧羊放牛的人们大家知道        白色的山植不久便要开了:         智慧、公理、爱情、和平,         眼看它们挣扎着要产生,           我们便象牧羊儿一样,           感到温煦的和风,这个预言            由你开始也由你收场。  伊翁涅 那些精灵飞往哪里去了?   潘堤亚             他们只遗下  一些感觉,好象神妙的歌唱和琵琶     已经停歇,可是彩声还没有休止,     那无孔不入的余音却依旧深深地     在扑朔迷离的灵魂中间萦绕和滚转,     如同狭长的山洞里面有回声振荡。  普罗密修斯 这些虚无缥缈的身形多么窈窕!可是  我感到,除了爱,一切的希望全空虚;     你是这般遥远,阿西亚!当我的生命      洋溢,你会象金蹲盛放美酒一般      接住它,不让它沉埋进干渴的尘埃。      一切寂然无声。啊!这个幽静的早晨      多么沉重地积压在我的心头;      即使难免做梦,我也会怀着悲愁     来睡觉,如果能让我打个瞌。   啊,我情愿去担当那命运所指派   我的职使,做人类的救星和卫士,   或是让一切都回复当初的原状:   那里不再有苦恼,也不再有失意;   大地会来安慰,上天从此不来磨难。  潘堤亚 你有没有忘掉在寒冷的黑夜里,        陪伴你的那一个,她从来不睡觉,        除非你的魂灵的阴影落在她身上?   普罗密修斯 我说过,除了爱,一切希望全空虚:        你在爱呢。   潘堤亚          我当真深切地在爱;  可是晓星已经发白,阿西亚在辽远的     印度溪谷里——她流放的地方——等候着:     那地方也曾经象这里的山峡一样,      又是阴峻,又是凄凉,又是凛寒, 现在却已经长满了奇花和异草,      她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个模样,     空气中,树林里,溪流边,都散布着     美妙的气息和声音,但是你如果     不和她在一起,这些全会消灭。再会吧!(第二幕)第一场      早晨。印度高加索的山峡。景色幽致。阿西        亚单独一人在那里。  阿西亚 你从满天的劲风里降临到下界:  正象一个精灵;又象是一种感触,     使明净的眼睛充满了不常有的泪水,      害得早该平静的寂寞的胸怀     加上了心跳;你在狂风暴雨的摇篮中      飘忽地下降。啊,春天,你当真苏醒了!      啊,风的孩子!你如同一场旧梦,      突然重现——它当初是那般地甜蜜,      因此现在带上了些优郁的滋味;      象是一个天才,又象是从泥土里      长出来的一种欢欣,用金色的云彩      装饰着我们这个生命的荒漠。      季候到了,日期到了,时后也到了;      日出时你该来到,我亲爱的妹妹。      我等得你好久,想得你好苦,来吧l   啊,时光不插翅,简直慢得象尸蛆!   青紫的山岭那边,橘黄色的早晨   逐渐地开朗,有一颗苍白的星   依旧在闪烁不停;当清风吹散了薄雾,   它便从分开的隙缝里把身影反映在   幽暗的湖面。它在淡下去了。但等   湖水退落,净空中交织的彩云   收起了金丝银缕,它又会显现。   现在完全不见了!玫瑰色的曙光   在那边白雪如云的峰顶上闪耀,   我是不是听见她海绿色的羽翼   在绎红的晨成中挥动的声响,   演奏出埃俄罗斯岛的美妙的音乐?      (潘堤亚上。)  我感到;我看见,你两只灼热的眼睛 透过那消失在泪水中的笑容, 象是银色的朝雾里掩映着的星星。   啊,我最美丽的好妹妹,你身上     带着有那个人的灵魂的影子,     我没有了它简直没有法子生存。     你来得多么迟!一轮红日早已 爬出了海面;我的心也想痛了,但等你 娇慵的羽翼掠过一尘不染的天空。  潘堤亚 求你原谅,大姐姐!我得了一个好梦,  我的羽翼就象夏天的午风,被花香    熏透,软弱无力。我往常总宁静地睡眠,    醒来神清气爽,但是自从神圣的“提坦”    受着苦刑,又想到你夫妻不得团圆,    我为了关切和怜悯,心里也跟你一样,    时时刻刻充满了爱,又长满了恨;    我从前在大海底下灰蓝色的洞窟里,    躲藏在青苔紫萍的深闺中安卧,    我们娇小的伊翁涅又白又嫩的臂弯     始终枕好了我乌黑潮润的发丝,     我阂上了眼,把面颊紧紧地偎贴着     她生气勃勃的胸脯前那个深奥所在:     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我变作一阵风,     却没法传送给你无字的心曲;我溶化进     千恩万爱里面,虽然有甜蜜的感觉,   睡眠却从此不得安定;醒着的时候     更充满了烦恼和痛苦。  阿西亚  你把眼睛抬起来,        让我替你圆梦。   潘堤亚  我已经告诉过你。  我和我们的小妹妹一同睡在他跟前。     山边的烟雾,在月光里面,听到了     我们交颈安眠在寒冷的冰块底下      所发出来的声音,都凝结成霜花。      我当时便做了两个梦。一个我记不起了。      可是在另一个梦里,普罗密修斯   摊开了伤痕斑驳、皮色苍白的四肢,   再看他那立志不屈、坚心不移的躯体   正欲放出奇异的光辉,竟使黑夜的   蔚蓝色的天空,明亮得如同白昼;   他说话的声音又好象音乐一样,   叫有情人听了,快活得心醉神迷。   他说:“你的姐姐足迹到处,遍地布满了   亲爱的气氛——谁也比不上她的美丽,   你是她的影子——抬起头来对我看看。”   我抬起头来,只见那永生不朽的形体,   全身浸在爱里面;从他温柔、飘逸的   四肢上,从他兴奋得闭合不拢的嘴唇   以及他犀利、昏迷的眼睛里,涌现出   象蒸气一样的火;他那融化一切的   力量把我裹紧在它的怀抱中间,   如同清晨的太阳用它温暖的气息   裹紧了流浪的朝雾来吸取鲜露。   我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出了,   身体也动不得了,只是感觉到   他的一切流进我的血,和我的血混合,   我变了他的生命,他变了我的生命,   我就那样融化掉了,等到这情形过去,   深霄里我浑身上下又凝冻起来,   抖抖瑟瑟的,好象太阳沉落以后   一滴滴积聚在松树枝上的水蒸气;   直至思想的光焰逐渐显现,我方才    能够听到他的话声,袅袅的余音    正象是绕梁的妙乐;许多声音里面,    我辨别得出的只是你的名宇;虽然     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我依然在倾听。    伊翁涅却在这时候醒来,对我说:    “你可猜得出今晚我有些什么烦恼?     我以前自己盼望些什么,自己总知道;     也从不喜欢胡思乱想。可是现在     我简直说不出我要求些什么;     我真不知道;我在想一种甜蜜的东西,     就想不到也觉得甜蜜;害人的姐姐听,     这一定是你在捣鬼;你一定发现了     什么古老的妖法,在我瞌睡中     把我的魂灵偷了去,和你自己的     魂灵混合在一起:因为正当我们     现在亲吻的时候,从你微启的嘴唇里,     我感到了支持我的甜蜜的气息;     我们拥抱着的手臂中间又跳跃着     我失去了便会昏厥的生命的血液。”     我没有回答,因为晓星已经暗淡,     我急忙飞来你身旁。  阿西亚  你说了许多话        可是象空气一样无从捉摸;啊,让我看        你的眼睛,里面也许有他灵魂的消息:   潘堤亚  我硬把我的眼睛抬起来,它们       有着千千万万的话要向你倾诉; 可是一对眼睛里面,除了你自己的   美丽的形象,还能有什么别的东西?   你的眼睛又深又蓝象无边的天空,   在你细长的睫毛下缩成了两个圈圈;   暗沉沉不可测量,一个圆球包含着   一个圆球,一条光线交织着一条光线。  潘堤亚 你为什么好象见到了鬼怪一般?   阿西亚 这里面变了个样:在你眼球的最中心,  我看见一个影子,一个身形;正是他, 满脸堆着微笑,象是云翳围绕的  月亮,向四面散发着耀目的光彩。  普罗密修斯,当真是你!啊,不要就走!  你的那些微笑是不是在告诉我:  它们的光芒会在这荒凉的世界上,     建筑起辉煌的楼台,我们可以到  里面去相会?那个梦已经给圆出来了。  我们俩中间的一个身形又是什么?  它头发蓬乱,和风掠过也会变成粗糙。  它的眼光又敏捷又撒野,它的躯体      又只是一股轻烟,但看那日到中午     也晒不干的金色露珠,它们的光亮 透过了它青灰的长袍。  梦                 快跟!快跟!   潘堤亚 这是我另外一个梦。   阿西亚 它不见了。   潘堤亚 它现在走到了我心里。我似乎觉得  我们一面坐在这里,一面有成千成万     含苞欲放的花蕾,在那棵受到了     雷殛的扁桃树上焕发怒放,忽然     从斯库堤亚一抹灰白色的蛮荒里,     吹来一阵狂风,用寒霜在地面上     画了许多条线纹:满树的花朵     都飘落下地;可是一张张的叶子     全给打上了印记,如同风信子的     钟形的蓝花写明了阿波罗的悲伤:     啊,快跟,快跟!  阿西亚           你说的话,一句一句地  使我自己忘怀了的幻梦又活跃着     各种的形相。我们俩似乎一同在     那些草坪上徜徉,只见淡灰色的     新生的早晨,密层层羊群般的白云,     一大队一大队由脚步缓慢的清风     懒洋洋地放牧着跨过万山千岭;     洁白的露水默不作声地悬挂在     刚才透出土面的新鲜的青草上;     还有许多别的事,我却想不起了:  可是清晨的云彩一片一片地   飞过紫色的山坡,又逐渐消逝,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快跟,啊,快跟!   在仙露簌簌地散落的每一张叶子、   每一根草上,也好象用火烬打上了   同样的烙印;松林里又起了一阵风,   它摇撼着缭绕在枝桠中间的音乐,   只听得一种低沉、甜蜜、轻微的声音,   如同孤魂惜别:快跟,快跟,跟我来!   我当时就说:“潘堤亚,你对我看看。”   可是在这一对惹人怜爱的眼睛里,   一我依然看见:快跟,快跟!  回声                   快跟,快跟!   潘堤亚 峥嵘的岩石,在这春光明媚的早晨,        似乎有了灵性,在学着我们说话。   阿西亚  许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这峻岩附近。  这一阵声音多么清脆!啊,你听!     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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