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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战死沙场那年,我只有五岁。我站在临淮侯府门口等他凯旋,等了很久很久,却只等回了阿哥的红缨枪。那是贺兰家代代相传的神枪,有传闻说,持此枪者会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我阿哥,更是将这柄神枪使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可为什么,这红缨神枪,没能将他带回来见我。侯府门前,十里缟素,爹爹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皱纹刻进了他的眉心,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阿哥的红缨枪,可他的手抖啊抖,却终是他的眼泪先一步落下。1临淮侯府前,热闹了很多天,我穿着素白的丧服,站在门口,看来来往往吊唁的宾客,他们没有一个人,像我爹爹那样伤心。甚至,爹爹不在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说小侯爷一死,贺兰家,要就此绝嗣了。我将阿哥的红缨枪牢牢抱在怀里,我不懂什么是绝嗣,也不喜欢府上的这些热闹。我虽然是个小姑娘,但自小就立志,也要当阿哥那样的少年将军,如今阿哥不在了,那该是我替临淮侯府披挂上阵,保家卫国。贺兰家的铁骑一向横扫南境,我,绝不会让阿哥的红缨枪在世上蒙尘!从阿哥死那年起,我拖着比我还高的红缨枪,风雨无阻地往返演武场,操练习武,直到那红缨枪也能在我手中挥舞自如,一晃,就过了十二年。十七岁那年,越国又来犯我南境,我穿上阿哥的银铠,背负阿哥的红缨枪,在帝都的宫城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只求陛下能允准我出战迎敌。但那扇沉重的宫门,却始终不曾为我大开。直到第四日,爹爹前来寻我回家,我不肯,他不得不将我打昏在地,拖回了侯府。一个月后,南境传来了战败的消息,陛下震怒,朝野惶恐,京中再无人敢自请出战。终于,万般无奈之下,有人想起了日迫西山的临淮侯府。我爹临危受命,以六十高龄挂帅出征,而我,成了大周朝,第一位策马领兵的女先锋。我一身红衣,骑着我的小红马,一路向南驰骋,阿哥的红缨枪再一次在疆场上呼啸往来,刺破无数敌军的躯体。血肉横飞间,再也没人在乎,我是不是女儿身。南境一战,我领兵,在半月间接连夺回了三座城池,最终和我爹在边境汇合,挥兵南下,直捣越军大营,生擒了主帅。越军四散,都被我赶入了烟瘴茂林之中,我执意封山一个月,终于硬生生逼降了越营全军。此战过后,大周朝,不仅重新记起了贺兰一族的红缨枪,更记住了我的名字。我叫贺兰嫣,是红缨神枪的新主人,也是临淮侯府,唯一还活在这世上的孩子。2.大军还朝后,陛下单独接见了我,他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便说,还想继续上战场。陛下听了我这话,面色有点为难,他说如今四境平稳,八方来朝,着实没有仗打,不过我这样能干,他可以把自己的禁军分一半给我统辖。我其实挺想答应的,但奈何面圣之前,爹爹已经反复叮嘱过,告诫我一定不能领受朝职,尤其不能领兵,若不然,他下次出征,就绝对不带我了。我爹已经六十多岁了,哪里会有再出征的机会。但我也不敢把他生生气死,只能违心拒绝了陛下的好意,说既然没有仗打,那我就差不多该回府了。陛下听了我的话,愣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磕磕绊绊地问我,要不然,给我封个郡主什么的?我听了个陛下的话,有一点犹豫,便问陛下,郡主,算朝职吗?陛下听了,忙笑着说,不算朝职,我松了一口气,就赶紧说好。陛下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当即就下旨,将我封为平阳郡主。陛下说,我有唐朝平阳昭公主的飒飒英姿,因而以平阳给我为封号。我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虽然我才疏学浅,没听过平阳公主的事迹,但还是能听出来,陛下在夸我,自然就红着脸,谢了恩。陛下见我谢了恩,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他留我在宫里用了午膳,又旁敲侧击地问我,可已许过人家?我听了陛下的问话,连忙答道,还没许过人家,但是在南境的时候我想过这事,打算一回京城,就办个擂台,给临淮侯府招个赘婿。说完,我还有点忐忑地跟陛下说,这个主意,还没跟我爹说,怕我爹不同意,所以想先来求求陛下,若是陛下肯答应,那我爹也不敢反对。说完,我有些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对陛下说:「贺兰嫣没能生为男儿身,不敢肖想继承爵位,但临淮侯府只剩臣女一个独苗,臣女实在不忍心出嫁,留爹爹一个人垂垂老去。」陛下听完我的话,整个人都瘫在了龙椅上,他连擦了两次汗,又喝了一整盏茶,最后站起来,在大殿上连踱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一跺脚,转头跟我说道:「既然是贺兰姑娘的一片孝心,朕就豁出去了,在迎凤楼给你设台,让你比武招亲!不过这事要先瞒着临淮侯,大不了事成之后,朕亲自去跟老侯爷负荆请罪!」我瞅了陛下一眼,有点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唉,我就想求个恩典,拉陛下当个靠山,没打算让他亲自插手啊,迎凤楼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人路过呢,我本来打算把擂台办在城门口的,那里南来北往的行人多,这才有机会能选出好男儿。不过,既然陛下已经开口了,这事情就算是定下了。一个月后,迎凤楼下就搭起了擂台,我穿上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衫,偷偷溜出了侯府,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了迎凤楼。不愧是陛下亲自督办的比武招亲,迎凤楼这种偏僻的角落,都聚起了密密麻麻的人,但我站在楼上,往下看了一眼,就直皱眉头。陛下看到我来了,一副很是得意模样,腆着大肚子晃悠到我身边,笑眯眯地跟我说,这迎凤楼下聚集的,都是京城世家中,身手绝顶的好儿郎,定会有一个让我满意的。我有些尴尬地冲陛下笑了笑,跟他说,这些人有一大半我都认识,凡是我认识的,都打不过我。陛下听了我的话,笑容僵在了脸上,额头又流了下汗来,他自己嘟囔了半天,最后又是一跺脚,冲我嚷道:「无妨!贺兰姑娘只管比试,若这当中真的没一个配得上贺兰姑娘,朕,朕……」陛下说着,转身一指他身后的那个少年,瞪圆了眼睛对我说道:「朕就把七皇子赔给你做夫婿!」我抬头看了看,一身华服、举止风雅、瞠目结舌的七皇子,觉得自己很是委屈。若是按我想的,去城门口摆擂台,我才用不着这弱不禁风的七皇子给我兜底呢!3.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拂了陛下的一片好意,就还是翻身上了擂台,台下的男子们看到我,都不禁发出了一阵骚动。我冷着一张脸,无视他们的窃窃私语,只让人按顺序上场来跟我比试。过了半个时辰吧,擂台下就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被我掀翻在地的公子哥儿,还没上场的那些人,眼里也都是恐惧。就好像兔子头一遭遇到狼,腿吓软了,想跑都不能跑。我抬头看了眼迎凤楼上,只看到陛下在一个劲儿的擦汗,七皇子却是一脸淡定,不紧不慢地喝茶看热闹,好像,看上去还有点幸灾乐祸?我又转头看了看剩下的这些人,不无沮丧地想,完了,我贺兰嫣这辈子,有可能要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七皇子凑合过了。想到这里,我又抬头瞥了七皇子一眼,不由得叹了好几口气。楼上,陛下看我停了下来,忙让人来问我,可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才刚打了半个时辰,只能算松了松筋骨,我忙说不累,但又怕搅了陛下的好意,便借口说渴了,要了茶来,匆匆喝了两口,便又回到了擂台上。今日,陛下亲临观赛,台下的男儿们就算再不愿意,也要硬着头皮上擂台。不过一会儿,永安侯府的二公子就被我打落了门牙,汾阳王的四弟也让我拧断了胳膊。就这,还是我顾忌他们的身份,只敢使出来三分实力的结果。擂台附近一片哀嚎之声,但哀嚎声再大,都掩盖不过迎凤楼上七皇子的笑声和叫好声。我心里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身手好是我的错吗?倒不如说是这些贵公子们没出息。我临淮侯府这样的出身,还需要计较赘婿什么家世吗?按我本来想的,只要不是山贼出身的就行,重要的是身体结实,方便陪我一起练武。再者,撇开这些不说,我贺兰嫣也不是什么东施无盐之流,至少我出征前,京城的官媒人都是把我当成香饽饽的,不过这场擂台打完,我怕是要成了她们的噩梦了。都怪陛下,非要揽差事,害得我把半京城的公子哥儿都得罪完了。又等了一会儿,着实没有人再敢上前了,我叹了口气,准备去跟陛下告罪,然后打道回府,让我爹去操心我的婚事,正要转身,却看到一人挤出重围,闪身跃上了擂台。面前的这个男子看上去比我大了几岁,长得极为眼熟,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他冲我躬身行了一礼,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贺兰姑娘,微臣斗胆了。」他人长得挺清俊,声音更是好听,我虽然不挑剔男子的相貌,但也不否认他生得赏心悦目。就是不知道,这人经不经得起我的招式。我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后退了半步,准备迎战。就在我退后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突然毫无征兆的极速跳动了起来,无论我怎么平复,都全无往日的那种平静。那人好像并未看破了我的失常,不带我调整,便已全力向我攻来,我提了口气,堪堪躲过他的一击,只觉得心里愈发慌乱,全身发软,好似凭空少了一半力气。那人好像察觉了我有迟滞,气势大涨,下一招,直冲我的面门而来,我闪身,勉强躲过他的攻击,挥手想要劈在他左肩,却没料到脚下一软,整个人都往地上倒去。但我没有倒在地上,那人眼疾手快地将我揽入了臂弯,只一瞬,我就被他打横抱进了怀里。他轻笑了一声,有些羞涩地望着我,对我轻声说道:「姑娘承让,微臣赢了。」我输了……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输了?!还不待我开口,迎凤楼上的陛下就暴出一声欢呼,有他这一声惊呼,台下的众人才仿佛一一反应了过来,霎时,迎凤楼上下爆出的无数掌声和恭贺声,简直震耳欲聋。我有点不知所措的抬头,正好就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瞳仁很是干净,正冲着我笑,好像一泓月牙状的湖水。我听府上的姨娘们说过,女人在遇到喜欢的人时,是会乱了心跳,手脚发软的,而我长这么大,就算在南境浴血杀敌时,也不曾乱了心脉,软了手脚。为何,偏偏是刚才,我控制不住心跳,手脚也使不出力气,难道,这就是姨娘们说的心动吗?可是,我明明连他是谁都不知道。4.「不算!这局不算!」我还没回过神来,便被这声音惊了一惊,我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刚落地,便看到七皇子怒气冲冲地从迎凤楼上跑了下来。「平阳郡主,本皇子还没跟你比试,这招亲怎能就这样轻易结束?」说着,七皇子撩开自己的长袍,手脚并用,好不笨拙地爬上了擂台,仅仅是爬上擂台,就将他累得满脸通红。七皇子起身,刚站稳,就要伸手把我从那人身旁拉开。不过,七皇子的手还没碰到我,整个人就飞了出去。不是我下的手,是刚刚打赢我的那位公子,他就对着七皇子就是一计重拳,七皇子落地后,一屁股就摔在了擂台的角落里。说实话,这一拳着实不错,很得我心。「七殿下,陛下明文有旨,谁最先击败贺兰姑娘,谁便算取胜。今日迎凤楼下,有这么多世家公子为微臣作证,七殿下为何要口出狂言,说此局不算数?」方才还那样温煦柔和的一个人,转脸面对着倒地的七皇子,却冷酷得像个罗刹。尤其那双目横秋水的凤眼,此刻已高挑入眉梢,看向七皇子的眼神,淡漠无情,仿佛要将他就地生吞活剥了。「七殿下今日若想带走贺兰姑娘,尽管跟微臣比一比,若是不服气,就先过微臣这一关吧。」七皇子也顾不得自己形容狼狈,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那位公子,扯着嗓子高喊道:「比试就比试,反正今日,你休想这么轻易就自称平阳郡主的夫君!」我这人,在人情世故上一向迟钝,擂台附近的气氛都已经寒如冰霜了,我却还只顾着盯着那公子细看。只觉得,他越看越眼熟,但我就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他。「算数,自然算数,朕的话一言九鼎!今日擂台,沈爱卿胜了!」话音落,陛下终于托着他的大肚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七皇子悻悻地收手,满脸还写着不甘心。陛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揪了一把七皇子的耳朵,随口呵斥了一声,让他立刻滚回宫去,不得再生是非。七皇子又瞪了沈公子一眼,也只能冷哼一声,一甩广袖,头也不回地走了。陛下见状,脸上有些挂不住,草草关心了我几句,又恭喜了那沈公子几句,便也匆匆忙忙回宫了。陛下走了,擂台下的那些公子少爷们也都如获大赦一般,争相恐后地走了个干净。我站在擂台上,看着眼前这位招赘来的夫婿,心里居然格外平静。按姨娘们的说法,我现在应该小鹿乱撞才是,刚刚那样心慌,现在又没有一点反应,怕不是,我这心脏出了毛病?「嫣儿,我们回家吧。」他冲着我笑了笑,然后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我看着那只手,愣了好久,终于还是握了上去。罢了,还在南境时,我不就已经想开了吗?找不到十二年前的那个人,那其实天下男人都差不多, 既然选中了这一个,那便就是他吧。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问问他的名字,但还没发出声,便听到擂台下,响起了个暴怒不已,如惊雷般的声音:「沈涣之!你再碰嫣儿一下,老夫取了你的狗命!」话音伴着一道银光直冲他落下,我本能的想抽手,好将他推开,却被他抓紧了掌心。我爹的这一剑,他没躲,没闪,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这样生生受了。爹爹的佩剑,没入他的肩膀三寸,但终究是硬停了下来。沈涣之额头上暴起了几段青筋,他的伤口涌出血来,染红了一身白衣,这一剑,想也知道,应当是极疼的。沈涣之伸手抓住了我爹的剑,剑刃锋利,他只是握在手中,便被割出了伤口。「侯爷,属下,是真心倾慕贺兰姑娘。」「这场比武招亲,老夫毫不知情,算不得数!」我爹气红了眼睛,表情都狰狞了,但沈涣之也没有一丝畏惧,只是神色自若地回望着我爹。「侯爷,陛下都已经同意属下和嫣儿的婚事了,属下为了嫣儿,甘愿入赘临淮侯府!」「沈涣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如今已是掌宿禁军的羽林中郎将,怎可前途尽弃,到贺兰家当赘婿?!」我爹的这一声怒吼,终于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回忆,我突然记起了沈涣之这个名字。这个沈涣之,曾是我阿哥手把教出来的小徒弟。5.「沈家世代清流,你又是沈家长子,怎可入赘!你是要让沈家从此在京中再也抬不起头来吗?!」我爹怒视着沈涣之,厉声质问之下,爹爹的额头上也暴出了几条青筋。沈涣之还是一脸平静,左手始终抓着我爹的剑锋,不曾有一刻松开。「侯爷,属下只是庶出,本就不奢望继承家业,再说,沈家这些年还不够自甘堕落吗?还有什么脸面值得遮掩?侯爷想想我那些被送入高门世家做妾的姐妹们,可还觉得沈家是清流?!」我眼看着我爹和沈涣之对吼,很是不知所措,沈涣之的血还在流,眼看他衣服上已经红了一大片,我到底觉得有些不妥,便小声冲着我爹说道:「爹爹,你的剑……」「嫣儿你住嘴!为父与沈涣之的事情,你不得插手!」我平日里,自诩是叱咤沙场的女中豪杰,但唯独对我爹没有办法,他现在让我闭嘴,我就当真被吓得卷住了舌头,再没胆量给沈涣之求饶了。「沈涣之,就算沈家破败,但你为什么就不肯替自己想想?!你现在有军功在手,又身居要职,一旦做了赘婿,便是前程尽毁!你这样做,对得起老夫对你的期望,对得起询儿对你的悉心栽培吗?!」我听到「询儿」两个字,忍不住低下了头,好多年了,我以为爹爹再也不会提起阿哥的名字了。贺兰询,应当早就被临淮侯府之外的人所遗忘了,难道,沈涣之是个例外吗?「我没忘!侯爷的重用,还有师父的恩情,涣之从来就不曾忘记过!侯爷,涣之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在乎什么官位,更无所谓虚名,我只想与临淮侯府共同进退,共卫家国!这也是,属下对师父的承诺。」说完,他握着我的右手,突然加重了几分力气,人也转过头,有些迫切地看着我。「更何况,涣之对嫣儿的心意,您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他对我的心意,我爹一直都知道?可是,可是,我怎么从来都不记得他这人的存在?就连沈涣之这个名字,也是小时候,因为阿哥经常念叨,我才记住的。不过,细想也不对劲,若是我从没见过他,为什么他一上擂台,我就会觉得他很眼熟呢?我被沈涣之和我爹这番对话搅得一头雾水,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乱麻。我爹好像被沈涣之的话气到了,大喝一声,硬将他的佩剑拔了出来。沈涣之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松开了握剑锋的左手,这一下,光看着就疼,想他的手上已经皮开肉绽了。「沈涣之,你如此执迷不悟,就不要怪老夫狠心了!」我爹说着,又要劈剑向他砍下,谁知那沈涣之非但不躲闪,更是直接就跪在了我爹面前,大有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别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夫君,再说他要是死在我爹的剑下,我该怎么跟陛下交代啊。没办法,我只能挣开沈涣之的手,也往地下一跪,死死抱住了我爹的大腿。「嫣儿,你放手!」我这一抱,真的让我爹的身形顿了顿,但他正在气头上,这一剑若是落下去,恐怕沈涣之就要下去给我阿哥作伴了。我想嚎两声哭一哭,让我爹停下来,但越是着急,就越哭不出来,只能先小声苦劝我爹。「爹爹,这比武招亲,都是陛下的主意,不怪沈涣之,您老怎么能拿他撒气呢。」「逆女,你休得胡说!陛下一向厚待淮阳侯府,怎会平白瞒着我给你比武招亲?!定是这沈涣之在暗地里捣鬼!」我听了我爹的话,觉得魂魄都被吓飞了一半,心里直叫苦,难怪陛下刚刚风一般地跑了,原来他也怕我爹发怒,找他算账。陛下啊,您这也算豁出了吗?我看您是把我豁出去了!我爹发起火来虽然可怕,但是,也不能就这样冤枉了沈涣之,让他白白被我爹砍死。我只能硬着头皮,抱紧了我爹,闭上眼,高声喊道:「爹爹,女儿错了!这比武招亲,是女儿的主意!瞒着你,也是女儿让陛下做的!」这一声,喊得挺有用的,我爹的剑立刻就停住了,我害怕得不敢睁眼,生怕这一剑,转而落在我身上。我爹生气的时候,什么样的死手都敢下。6.「嫣儿,你……」我爹握剑的手缓缓放了下来,我悄悄睁开眼,瞄了他一下,好像,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反正,实情都已经说了,我也就横下心来,开口把一切都招了:「爹爹,临淮侯府就剩我一个孩子了,嫣儿不孝,从小就让您担惊受怕,嫣儿担心自己出嫁后,没有人给爹爹养老送终,所以才求陛下允准,给嫣儿比武招亲,择婿入赘。」我爹看着我的眼神极为复杂,像是生气,又像是心疼,他把佩剑一扔,冲着我大吼道:「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瞒着为父?!」我被他震了一震,像只小鸡崽一样缩在了他的腿旁,抬眼看着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嫣儿,没想着在陛下能在世家子弟里给我选婿,原先只想借着比武招亲的名头,找个身手好的,平民也行,怕,怕选到个糙汉子,爹爹看不上……」我爹听了我的话,脸上的青筋又多暴了几条,扬手就要打我,我害怕得伸手抱住了头,但这一次,等了好久,我爹的手没落下来。他被沈涣之拦住了。「侯爷,嫣儿一片苦心,您不该冲她生气。若是侯爷还有怒气,还请都撒在涣之身上。」我爹要打我,我一向不敢躲的,但是,自从阿哥不在了,今日是第一次,有其他人当面拦下我爹,不想看到我挨揍。「爹爹,您别生女儿的气了,若是,若是您看不上这一个,陛下说了,可以把七皇子赔给女儿做夫婿。」我这话一出,我爹的脸就变成了青色,好像,沈涣之的脸色,比我爹还难看。不过难看归难看,他倒还是一直拦着我爹,始终没让我爹的巴掌落下来。我爹气了半天,终于还是把空举了半天的巴掌放了下来,虽然他不打算教训我了,但冲我问话的语气却依旧没有放软。「陛下真的说把七皇子许配给你?你把陛下的原话讲给我听!」我瘪了瘪嘴,抬头,小心翼翼地告诉我爹,陛下说了,若是比试中,没人打得赢我,便让七皇子做我夫君。我爹听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涣之。「嫣儿,你当真输给这姓沈的小子了?!以你的身手,不应该啊!」我被我爹说得脸上有点发烧,只能默默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我脸红,沈涣之好像偷偷笑了笑。他放开了我爹的手,整了整衣裳,拱手对我爹说道:「侯爷,涣之不才,但若是嫣儿嫁给了七殿下,怕是侯爷会更加为难吧。」我爹听了,梗着脖子看了他几眼,哼了一声,终于捡起佩剑,甩头走了。我见状,也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追上我爹,但是转头看到眼前的沈涣之,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那个,你的手……还有你的肩伤……」我从胸口摸出一瓶金创药,递给了沈涣之,他看着我,有一刻失神,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多谢。」沈涣之说着,又冲我笑了起来,眼里,又是那样温柔又和暖的目光,让我不由得想多看两眼。「贺兰嫣,走了!」我爹的吼声在不远处炸开,我不敢再触他的逆鳞,只能匆匆向着沈涣之行了一礼,然后抬腿跑向了我爹。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若不是我爹催促,我今日,该跟沈涣之好好道别的。回到府里,我爹就将我关了起来,接着,他就连夜进了宫,直到深夜才回来。据府上的姨娘说,我爹回来的时候脸色极差,简直像个活夜叉。第二日,我和沈涣之的婚讯,便传遍了京城。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平阳郡主贺兰嫣与羽林中郎将沈涣之,并准许平阳郡主,婚后继续留居临淮侯府。旨意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既然我会继续留居侯府,想必人人都能想明白,这实际是让沈涣之入赘。我被关在侯府,倒还觉得平静,只是不知道沈涣之,要面临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可会觉得为难,觉得后悔。我将红缨枪搬了出来,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擦了起来。府上的姨娘们倒是都坐不住了,这个去请绣娘,那个去找绸缎商,还当即就开始准备给我布置新房。我擦完枪,看着她们忙活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就在紫藤花架下躺下,准备小睡一会儿。朦胧间,不知是哪位姨娘的声音,忽然就轻飘飘地传入了我耳中:「这位沈公子,从前找了那么多官媒人来府上说亲,侯爷都没点过头,这次倒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终于是要如愿以偿啦。」今日无风,天气晴好,我懒散小睡间,心跳却无端又乱了一拍。7.下朝回来,爹爹还是不肯见我,就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想来还在生气。但我的五个姨娘们却不以为意,连个去敷衍我爹的都没有,二姨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我爱吃的菜,带着其他四人,热热闹闹地挤到了我房里。我的亲生母亲,是临淮侯府的正室夫人,但她生我的时候难产过世了。自我生下来,就是被府中的五个姨娘拉扯大的,我从小顽劣,不知道给她们惹了多少麻烦,但姨娘们依旧把我当作心肝宝贝,从来不曾让我受一点委屈。半年前,我出征的时候,五个姨娘偷偷哭了一夜,第二天,每个人的头上都多了好大一把白发。虽然她们只是侯府的侧室,虽然我与她们并无血缘,但我的五位姨娘,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出嫁,执意招赘,也是不想我爹走了之后,留下她们五个孤苦无依。现在,我平安归来,声名远扬,又终于有了夫婿,五位姨娘不懂朝局之事,只知道该为我高兴。我看着她们五个不停地给我夹菜劝饭,每个人脸上都笑得合不拢嘴,突然心里就舒畅了很多,二姨做的茯苓鸡汤甚是美味,我忍不住接连喝了两大碗。吃罢晚饭,五位姨娘也没有散去,就围着我东拉西扯,这个问我喜欢什么样式的嫁衣,那个问我要不要为了成亲扩一扩我的居所。我就笑着听她们替我操心,过了一小会儿,四姨就看出来我好像有心事,便走到我身边坐下来,将我搂在怀里,轻声问我:「嫣儿,你今晚话这么少,可是心里惦记着什么事情?」四姨这样一问,所有姨娘都安静了下来,一齐将我围在中间,我趴在四姨的怀里,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开口问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偶然听人说了一句,说沈涣之曾来侯府提过亲,姨姨们可知道这回事?」几位姨娘听了我的话,都抿嘴笑了起来,我五姨边笑边对我说:「小嫣儿,那沈公子,岂止是提过一回亲,这些年,全京城的官媒人,都被他一一烦请过,快把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就是不知道侯爷为什么从不肯松口。」五姨说完,三姨也笑着插嘴道:「听说这次与越国交战,那沈公子也跟着侯爷上了战场,还立了不小的军功呢,小嫣儿可在军中见过他?可是比武招亲之前,就相中了这位沈公子?」我听了两位姨姨的话,只能讪讪地笑了笑,把头低得更低了。原来,那么多的官媒人,都是受沈涣之所托上门的。可他,为何会对我这样执着?三姨说,沈涣之也去过南境,但又为什么,我当真不记得曾在战场上见过他?几位姨娘没看出我的窘迫,还在催促着我,想问我是何时与沈涣之初见的,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我们二人是何时初遇的,直到比武招亲之后,我才第一次将沈涣之这个名字,对应上了那张非常面熟的面孔。好像,我身边的人,都非常熟悉沈涣之,唯有我一个人,感觉他很陌生。大姨娘看着我不说话,便向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姨娘见状,就都乖乖闭上了嘴。大姨娘原是我亲娘的陪嫁,早早就跟了我爹,她待我,更是比其他姨娘都多上心一些。自从我娘不在了,她除了要照料我,还要打理侯府上下,时至今日,谁不当她是侯府的半个女主人,可大姨娘,仍一如从前那样安分守己,无论待人还是待事,都不无妥帖。我很敬重这样的大姨娘,有什么心里话,从来都第一个跟她说。今日,既然我的心事瞒不住姨姨,那我也没打算装模作样地继续瞒下去。「姨姨,若嫣儿说,比武招亲之前,对沈涣之从来没什么印象,姨姨可觉得嫣儿太辜负沈涣之了?」我的五位姨娘听了我的话,面面相觑,互看了几眼,终于我二姨娘好像忍不住了,抬头拍了桌子一把,怒喝道:「我就说侯爷总爱把事情做绝了,这下好了,嫣儿连沈公子这个人都不认识,那岂不还是盲婚哑嫁!可怜沈公子这一片痴心,都只拿来感动我们几个黄脸婆了。」我听了二姨的话,忍不住把脑袋低得更低了,大姨娘瞪了二姨一眼,接着就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柔声对我说道:「嫣儿,没事的,以姨姨对沈公子的了解,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只要能和你结为连理,他就会很开心很满足的。」我抬起头,有点忐忑地问道:「姨姨,当真吗?」大姨娘听了我的话,眼角都笑出了淡淡的纹路。「当真,只要嫣儿愿意,沈公子别无所求,姨姨可曾骗过你?」8.当晚,几位姨娘看我满腹心事,都不愿回房,只要留在我身旁陪我,可惜我的床上实在挤不下六个人,无奈,只有大姨娘留下来,其他四位姨娘,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去了。入夜,我窝在大姨娘的怀里,轻声问她,沈涣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大姨娘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轻声细语地跟我谈起了沈涣之。据我姨娘说,沈家是文官出身,在京中一向以清流自诩,沈涣之的曾祖父,甚至官至一朝宰辅,但到了沈涣之父亲这一代,便因为子孙不肖而渐渐没落了。他父亲不成器,家中全靠嫡母的嫁妆维持,沈涣之是沈家的庶长子,他亲生母亲去得又早,小时候被嫡母视作眼中钉,吃了不少苦头。沈涣之六岁那年,偶然被人带去了临淮侯府的演武场,在演武场上一个人比划了几下,恰好就被我阿哥看到了。我阿哥觉得他是块练武的材料,就把他收为了小徒弟。沈家一开始不愿意让长子弃文习武,阿哥还亲自上门,说服了沈涣之的父亲。后来,沈涣之就一直受阿哥教导,进益飞速,连我爹都对他刮目相看,沈涣之十岁那年,我阿哥出征,他一直想偷偷跟去,但被我阿哥呵斥了一顿,最终没能随行。我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又跳了一下,原来当年,和我一般望眼欲穿,日日盼着我阿哥归来的,真的不止我一人。那,得知我阿哥回不来的时候,沈涣之怎么样了?阿哥走后,我至少还有爹爹呵护,但听姨姨的话,这个沈涣之,却是除了我阿哥,谁无法依靠了。大姨娘点点头,默默地叹了口气,对我说,沈家听说阿哥不在了,就来人强行将沈涣之带回了沈家,连丧礼都不许他出席。我爹爹当时心灰意冷,便也没有阻止沈家将他带走。可谁知,这个沈涣之,竟是个倔脾气,他硬是连夜从沈家逃了出来,只身在侯府门前跪了一夜,说是给我阿哥跪灵。第二天天一亮,他就一瘸一拐,撑着又小又单薄的身子,去了兵部报名从军。我爹听说此事后,长叹了一口气,亲自去兵部将他要来,编入了临淮营,更将他时时带在身旁。从此以后,沈涣之便久驻军中,就算过年过节,都很少回沈家露脸,几乎已经与本家一刀两断。这些年,他在军中表现得很好,屡受提拔,人人都说,他很有我阿哥当年的风骨,就是身手稍稍逊色,不及阿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威。姨姨还说,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他就不停地烦请官媒人来府上向我提亲,并且从第一次提亲开始,他就说自己甘愿入赘临淮侯府。我问姨姨,这样说来,沈涣之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既然如此,那我爹又为何不肯松口,答应这桩好婚事呢?姨姨听了我的话,暗暗笑了几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姨姨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哽咽,她将我搂了搂,轻声对我说:「涣之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拳一脚打来的,用血用泪换来的。你爹也是怜惜他,不愿意他这样的好人材,因为赘婿的身份被埋没,被人瞧不起。」说着,姨姨的喉头梗了梗,强行压着颤抖,继续说道:「侯爷常说,临淮侯府已经是强弩之末,嫣儿,你是侯府最后的孩子了。你孝顺你爹,也孝顺我们这些老太婆,所以一心要招赘婿入府。可是嫣儿,你爹也是疼你爱你的,你不忍心我们孤单终老,而我们,又何尝忍心拖累你的终身呢?我们的嫣儿,是大周朝的巾帼英雄,什么样的好男儿配不上,若为了我们这群老骨头,委屈嫁个草莽匹夫,姨娘真的,连合了眼都不得安生啊。」有几滴温热的水,从姨姨的脸上滑下,落在了我的脸上,泪水渐渐变凉,又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大姨娘吸了吸鼻子,勉强破涕为笑,带着一点点开心,继续说道:「姨娘刚听到你瞒着你爹比武招亲的时候,人都快晕过去了,但是又听说,赢了你的人是沈涣之,就一下子觉得天都亮堂了。幸好是沈涣之,虽然费了一番波折,但幸好,最后还是沈涣之。」我听了姨姨的话,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不知道是欣喜,还是茫然。幸好,是沈涣之吗?9.我整晚都在回想着姨娘的话,一宿没睡安稳,第二天天一擦亮,我就起床,跟我大姨娘说,我想去见沈涣之一面。大姨娘忙让我快去,还说会帮我搪塞我爹,让我别担心。我换上一身石榴红的衣衫,跨上我的小红马,匆匆飞奔出了家门,直往羽林营而去。羽林营的人看到我,都笑得有些刻意,他们说,沈涣之在临淮营的演武场,我只得调转马头,转而直奔演武场。一来一去,花了些时间不说,我的肚子都跑饿了,偏偏演武场附近荒僻,连个卖吃食的摊子都没有。我恰好想起,附近有处树洞,常有士兵将吃食藏在里面,便暗搓搓地准备去顺一两块点心果腹。这处树洞,还是我初来演武场时偶然发现的,这些只专心舞刀弄枪的傻瓜蛋子,一藏就是十多年,到现在都没想过要换个地方。可能是我心里太得意了,不料,今日就正好扑了个空,那个树洞里干干净净的,连个渣子都不剩。我有点丧气,忍不住撅起了嘴,抬手捶了捶那棵树。刚捶完,我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轻轻的笑声,转头,便看到了沈涣之,他又是一身白衣,斜倚在一棵树前,笑望着我。每次他看向我,目光总是这样温柔,让人想莫名落泪。「嫣儿可是来找我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他点了点头,还没开口,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弄得我更不好意思了。沈涣之笑着上前,伸手牵过了小红马的缰绳,又从他腰间摘下一个小布袋,递到了我面前。「不知道你饿了,身上只有些干点心,嫣儿若不嫌弃,可以先吃两口。」我羞红了脸,但还是接过了那布袋,跳上一块青石,准备吃两口垫垫肚子。沈涣之将我的小红马拴好,顺手就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把毛刷,给小红马一下一下刷着毛,小红马轻声咴了咴,一副很享受的模样。我将沈涣之的布袋打开,咽下了几块点心,边吃着,边仔细地看了看里面点心的模样,然后合上布袋子,就坐在青石上,更仔细地打量着沈涣之。沈涣之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身,也回望着我。我们两个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我,先开口出声:「沈涣之,我的小红马性子烈,除了我,不曾让第二个人碰过它,更别说给它梳马毛了。」沈涣之听了个我的话,移开了目光,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唇,一副心虚的模样。但是我没有那么好糊弄,仍紧紧地盯着他,继续逼问道:「我小时候就一直疑惑,为何这树洞里的点心,每次都松软酥脆。这树洞潮湿,就算有油纸包着,点心也没法长久防潮。我猜,我应当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十多年了,每一次都赶着别人刚藏好,便能紧接着被我发现。」沈涣之还是没出声,但是低下了头,眼神乱瞟,一副心虚到发慌的表情。我见他这个样子,更是不肯轻易放过他,索性就跳下了青石,拿着他的布袋,走到了他面前。「还有,你这满满一布袋的点心,跟我自小从树洞里找到的那些,简直一模一样,沈涣之,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跟我解释吗?」沈涣之听了我的话,脸上突然就腾起了一片红云,他不敢看我,慌张着就要跑开,我眼疾手快地向前飞跨一步,双手撑住了沈涣之身后的大树,将他整个人困在我的臂弯之中,无路可逃。沈涣之的神情变得更加窘迫,他咬着下唇,低下了头,我眼看着,那红晕一路从他的脸颊,蔓延上了耳朵尖,还有脖颈,最后连他的指尖都好像红成了一片。或许,是他生得太过好看了,明明害羞的人是他,但看着他这幅模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悄然就涨红了脸颊,甚至说话的时候都结巴了起来,连个囫囵的句子都说不好。「沈,沈涣之,你,你脸红什么……」沈涣之听了我的话,脸上红得更加厉害,几乎像要滴下血来,他好像觉得自己丢人,忍不住就抬起右手,挡住了自己的面颊。他右边的衣袖,卷到了手肘上,几道鞭子留下的旧伤,纵横交错,就这么暴露在了我的面前。一刹那,我不禁伸手,抚上了这处伤疤。沈涣之啊,我没能记住你的脸,可我,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这几道鞭痕。}
  我是大魏的小公主。我曾风光无限,我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现在我的家没了,而打乱我生活的人就是我喜欢了多年的驸马。  我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嫡公主,现在沦为了丧家之犬,我被皇兄临死前安排的护卫逃出了皇宫,因为我趁乱把驸马的令牌拿走了,才趁乱出了城。若我没拿走他的令牌,怕是还出不来。也是今日我才知,驸马平日病恹恹的,势力竟都伸到了兵力把守重地的城防。  我和皇兄的贴身护卫萧衾站在京郊的荒坡上遥望着远处的皇城,那里是我的家啊!皇城的火势愈加严重,呛鼻的烟尘从皇城延伸向空中,一大半天边的云彩被浓烟熏成了黑色笼罩着皇城上空。  “萧衾,我...是不是没有家了,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他们是不是都死在了那里啊?”我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强忍着泪水指着火势最中心问道。他也是从小在皇宫里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我不信,他对那里没有一丝情感。  萧衾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所指的方向,他转过头看着我,我眼中压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我向前一步紧紧的抱住了他,开始放声大哭起来。我感受到了他片刻的迟疑。  是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对我敬而远之,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这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公主,他说是皇兄临死前的托付,但他一下就在御花园中找到我并带我逃出皇宫了。他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走的,他是禄甸萧氏嫡系,他们还不敢动他。  我不想遭他厌弃,我放开他时,萧衾却紧紧抱住了我,我感受到他脸上的泪水滑落下来沾到了我的衣衫上。这是冰蚕丝,西域进贡的稀奇货,是我的驸马,哦,不,我的灭国仇人,大魏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文状元郎,亦是十八岁就已高中武状元的齐戾,这是他今日送我的二十二岁生辰礼,他硬要我穿上的。我现在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只有萧衾,我必须要在他的羽翼下活着为我的亲人报仇。  我在赌,赌萧衾会不会看在皇兄或是父皇母后的面子上送我一程。  我缓缓放开他,忍住泪水开口道:“衾...哥哥,我没有家了,我...我再也没有家了。”  “溱儿别怕,衾哥哥会护着你的。”萧衾颤抖着说着。  我赢了,他还记得。他记得我们小时候的那些回忆,这样我就有五成的把握了。  萧衾是徐州太守之子,他父亲是碌甸萧氏,母亲是屿守王氏,都是位于八族中的氏族。这些乱军是趁着京城守卫兵力大半被掉换,再加上那些朝中的老东西都偷偷养了大把府兵,他们在宫中宴会开始谋反的,那是家宴,火势波及到的的全是我的兄弟姐妹和我的那些叔叔伯伯,不知道齐戾是如何与那些老东西达成共识的,我只知他都敢谋反必定做好了万全之策,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赢不了他。  我现在需要一个容身之所。萧衾说他可以带我去徐州,这正合我意。我要先躲过齐戾的追捕,然后去禹州找我舅父--王祺,他手下有兵权,只要团结起来那些我赵氏旧部定能将齐戾那群乱臣贼子赶下去,重新夺回我赵氏王朝。  我身上有齐戾的令牌,我和萧衾很顺利的远离了京城,我们要先去陵城找萧呤,那是萧衾的远亲再加上我公主的身份可以从那里借路从水路去徐州。我们躲过路上的一些齐戾的兵马的搜查,终于到了陵城,陵城靠海,水路四通八达的一时半会就算有叛党追上来了也有机会逃脱。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肯定会派很多势力来找我的,我身上藏有皇宫密库的密钥,是父皇为以防不测给我的救命之物。  父皇膝下子女众多,但我是父皇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留在他身边的公主,我是父皇老年得女,又是嫡公主,我其他稍大的皇姐早就嫁人生子了,不得诏回不来的,所以父皇将他所有对其他皇姐的爱和精力都倾注到我的身上来了,我也是唯一一个成婚后还有公主府还继续在京城居住的人。  父皇害怕我没了他的庇护会有不测,他早早的就将密钥和一纸空白的遗诏给我保命。密钥可以开启密库,民间有句俗语“天下宝物在皇宫,皇宫宝物在密库”,其中传国玉玺也在密库之中,齐戾想要有权力就得有玉玺。  我和萧衾乔装打扮后在路上拾得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我和萧衾伪装给孩子看病混进了城里。到了城内,我们好不容易等到入夜,我哄了那婴儿一天了,他爱哭闹,但他一看见我就不哭了,或许他也认得是我把捡来的,也算救了他一命吧。  到了入夜时分,萧衾便带着我去见萧呤,他被软禁在城主府了,白日我们便观察过,城主府表面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有很多人在城主府周围驻守。  我们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城主府,萧衾武功高强,他抱着我踏着轻功,潜入了软禁着萧吟的房间。他认得我们,陵城距离京城不算远,他应该知道齐戾谋反了,不然也不会被软禁在这里。他知道我们的来意,他可以帮助我们。  “这样我便安心了,萧城主,等齐戾他们下台之时,你便是救了赵氏的头等功臣,大魏的大功臣,届时我会让你加官进爵。”我许下对萧呤的承诺,要让他有点回报,我们才能安全的离开。  萧呤听了忙跪在地上对我行大礼,我和萧衾赶紧将他扶起来,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我的盟友了。他避开那些眼线,偷偷安排了人接应我们离开这,他们还嘱咐了我们要快点离开了,昨日京城已经来了人马,怕是来追我的。  萧呤说齐戾已经派了很多人马在四处找我,对外说是皇宫内有敌国叛党,待他带兵赶到时所有人都被已杀害,连尸体也被一把火给...,他宣称皇宫内只能由他这个嫡公主驸马来主持大局,我这个嫡公主倒是被太子的贴身护卫给拐走了下落不明,念妻情深的他还在人手紧缺时派出大量人马来找我的下落。  在坊间还被传为一段佳话,都在赞颂他的情深义重,他本来就名声在外,现在有了这件事更是如虎添翼,甚至还有一些人支持他登位称帝。  我呸,好个情深义重,人是他杀的,我也是被他逼得逃亡,还被传为佳话,真是会演戏。  我和萧衾商量好了,等到第二天入夜,我们就趁着夜色去徐州。临走之时,我将那个拾来的婴儿交付与萧呤,他说他必定会将那婴儿视如己出。我和萧衾乘着一叶轻舟从水路离开陵城,夜间水边的雾气很大,雾蒙蒙的看不清周围。  我靠着船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中有父皇和母后在听着四五岁的我背诗,那是诗仙李太白的诗,是那首思念家乡的《静夜思》,我断断续续的背出那首诗,那是早上皇兄教我的,皇兄在我旁边给我打着暗号,周围是一些京中的贵夫人,差不多都是皇室的人。  我的那些皇兄皇姐有些都有孩子了,他们趁着这次机会聊着家常,时不时的逗逗我,我装作大人的模样嫌弃的挥了挥手。大家都哄堂大笑,他们的眼中言语中都透露着对我的宠溺,连我的名字中也透露着他们对我的期望。  赵曦楠,属于他们的小太阳,他们盼着我这种贵重但不易受伤的小木头能够在太阳的照耀下蓬勃生长。  梦中的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在太阳的照耀下他们每一个人都好像闪闪发着光,如果说《静夜思》表达了李太白对家的思念和牵挂的话,那我对于家的思念和牵挂就只有他们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他们都是爱我的人。  但是变天了,天上的那个明媚小太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平平无奇的月亮,在无数繁星的映衬下,它变得更不堪入目,夜色笼罩着这边天。  我回头一望所有人都不见了,我跑到那个凉亭中央去,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他们,没有一个人回应我。为什么?我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因为我亲眼目睹他们死在了齐戾的剑下,我也知道我再在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只是想在...梦中...多看他们一眼。泪水充斥着我的眼眶,身边的一切开始被剥离,不!那些是我的家人,那些是我的记忆,这里是我的家啊!  赫然,一道殿门矗立在我面前,我推开门,里面是我的亲人,父皇在朝我招手,他的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盘我最爱吃的芋酥,终于我长舒一口气。  只一刹那,齐戾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我痛苦的大声叫嚷,却发不出声音,我走不动路,在原地看着齐戾拔出剑杀了他们。“不!不要,齐戾!啊啊啊啊啊,不要!”我拼命的叫喊着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我始终无能为力。  一声声焦急呼喊将我从那个真实经历的梦中唤醒。  “溱儿,溱儿,快起来,你别出声,这里有古怪,我带你走。”  是萧衾,不知怎的,我睡之前明明是靠着船舱的,现在却靠着萧衾的肩膀。  我听萧衾的,我朝外面望了一眼,雾气大到完全看不清四周了,雾气之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草药的气味,我和萧衾在来陵城的路上为了躲开齐戾的兵马,我们不敢去人多的地方,饿了就趁着夜色去拿那些百姓祭灶王爷的贡品,我们为了不让他老人家生气也偷偷往他台前塞钱财或者吃野菜喝庙里布施的稀粥,渴了就喝从山上流下来的泉山,晚上就睡在隐秘一点的草地上,树干上,周围全是那些植物与雨水混合后的一股土腥味,弥漫着每一个夜晚。  直到去了一个偏僻的小镇,我们才在那买了一户人家最好的衣物换上,也是在那才在硬木头堆好的“床”上睡了一觉。谁能想到这么落魄的两个人,曾经一个是受尽万千宠爱于的公主一个是太子的护卫朝廷三品官员呢?  夜间有雾虽然但绝不会浓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周围的水流声又很大,萧衾偷偷打开后面的舱门,他先出去了,我在后面等了一会,他没说有什么异样,我蹑手蹑脚的走出舱门,没有看见萧衾,看见的是十几条小船跟在我们后面,船上的人都穿着黑衣戴着面具,手上有印记,他们是死士。  靠前一点的一只船上绑着萧衾,他被封了口,压在船上动弹不得。他们见我已经发现了,许多人径直冲上来,没等我走几步,他们就已经将我擒住了,并且在空中撒下了一些药粉。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了,我和萧衾背对背的死死绑在一起了。还是在船舱里,不过面前坐的是萧呤。  “你醒了,小公主,逃亡的滋味不好受吧?”  “萧呤,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了让我们走,你却又将我们绑回来,你要反了天不成?言而无信!”  “哈哈哈,反了天,哈哈哈,小公主,变天了。你说我言而无信那你可知当初你的父皇为了打压萧氏扶持你母族王氏,将我们萧氏骗去行宫参加狩猎,光去我们就水土不服你父皇却将御医带回京城。  行宫当时还在飘雪,我们却不知道,带的全是秋装,你父皇又限制我们的行动范围。在狩猎上还有你父皇安排的刺客又暗杀了我们不少人。回程的路上还有杀手,我们被逼进了荒山里。  小公主,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吃腐肉,吃自己同族人的肉!  我萧氏也从此一蹶不振,你们王氏才加官进爵!王氏是踩着我们的的枯骨上台!你就没有一丝愧疚吗?小公主。那个冬日我们萧氏死了一半人!”  这些事情突然袭来,我都反应不过来,父皇在我的记忆中是...是很温柔的一个人,他这位帝王会俯下身在去仔细听黄口小儿的胡言,他会派人将那些流浪的孩子好生照拂着,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笑着的,他也不曾生过气,发过脾气。我...我不相信父皇会是萧呤口中之人。  萧呤见我迟迟不开口,他又继续道:“你还不愿意相信吗?也对,你一直活在赵昱给你搭建的温室里,你能有什么见识呢?”  “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温室里的鲜花啊,你从没有见过杀人吧?你也不清楚你那个好父皇的所作所为吧。你该醒醒了,好好睁开眼看看这个天下吧。你这个赵氏余孽应该好好看看别人是如何覆了你们的皇权。”  “那我交付与你的那个孩子呢?你把他怎么了?”  “那是你的余孽吧,早死了。就在你走之后我就派了人将他煮进了下一次颁给百姓的土料里,他的残骸会撒边陵城,撒向你们赵氏的土地。”  在我震惊之余,只有为那个无辜的孩子感到无比愧疚,是我对不起他。我不该将他毫无防备的交给萧呤,是我的大意,那个孩子才...  萧呤这个人太过于会隐藏自己了,我猜不到他下一步又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有点颤抖起来。  “那你现在想对我们做什么,也让我们变成土料吗?”  “哈哈哈,小公主,你的命可值钱的很,我怎么敢杀你啊?哈哈哈,你的驸马爷,不。陛下会来接你的,我不敢杀你,陛下可不一定哦!”  齐戾!陛下?他果然想要称帝,他知道宣政殿的那个是假玉玺了?  “至于萧衾与我何干?我虽然很想留住他,但是陛下给的价钱太高了啊!”  我被囚禁在了这城主府,三餐有人送过来,但是我始终看不见一丝光芒,这个房间里是这样,我的世界也是。  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把我送往京城,而是一直将我软禁在这里。  不日后,我换到了一个更...奢华的房间?我知道齐戾要到了,我不知道他会对我做什么,是把我变成听话的傀儡还是一颗稳定民心的棋子或是玩物,但我知道无论哪一种选择,与我而言都不是好结果。  我被一些人“请”到了府门外,一辆马车很快就向这边驶来,马车上下来的人是齐戾,他还是那样俊美亦如当年那般模样,一举一动都是我印象中的,但多了几分憔悴,可能是把持朝政很兴奋吧?做驸马可不能为官把持朝政啊。  “溱儿,我来接你回家了。”  时隔多日,我终于被放出那个无形的监牢了,但迎面就是齐戾虚伪的话语。  “家,我还有家吗?我的家不是被你亲手粉碎了吗?”  他静默了一会,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笑颜。  “微臣在此恭迎公主回京继承大统!未能保护好公主的安危是微臣的失职,愿以死谢罪。但求公主看在腹中龙胎的份上,绕罪臣一命!”  齐戾跪在地上向我忏悔,我真的觉得很可笑!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要来陵城亲自迎我回去了,为什么要选在城主府这样人多的地方了,他是在装样子!他想博一个好名声,他要想名正言顺的称帝,就得好好的利用我!什么夫妻情深,追妻千里,龙胎一切都是他为自己铺上的谎言!  在回京的路上,我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的拉着我的手不愿放开。我努力的想要甩开他的手,他反倒一把将我抱紧。  “齐戾!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我像外面街市上的泼妇一样恶狠狠的对他吼道,他愣了一下,或许是被现在这个没有一点礼数的棋子吓了一下。  “溱儿,你相信我,现在你的处境很危险,我会送你回京的,你还是赵氏的公主,好吗?”  “你真的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我冷笑着说到。  “溱儿,你真的相信我,好不好?你现在是赵氏嫡系唯一的血脉了,外面有多少想要你死的人?多少人想要谋权篡位?”  “你要我去相信一个杀了我全家的人?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能确定你不是那个想我死的人?我死了,你会更加的名正言顺登基称帝不是吗?”  他看向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暗淡,“我不会害你的,我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我只要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利用你的。你信我,我是爱你的,我杀了那些人只不过是...是迫不得已的。”  爱我?我爱了他十年他怎么不说,如果不是我当初一意孤行非要下嫁与他,我赵氏怎会落得这步田地?我...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婚后与我相敬如宾,我以为...只要我好好的努力的真心的对他,他应该也会喜欢上我的吧?我错了,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齐戾望着我,抱着我轻声的说我们的以前。经过多日的颠簸,我们终于到了皇城,我被齐戾抱着进了寝宫安睡。  我还是继续被软禁在这里,但我还是在筹划怎样逃出去,宫中的大部分人都换了,都是些生面孔,看来他已经掌握了皇城的内部。  过了些时日,他经常留在我身边入睡。有一日,他挽着我的手对我说:“溱儿,我们要个孩子吧,像我们一样的就好。”自那日后,他来的更加频繁,直到太医请脉时诊出来的喜脉后,他来的次数变少了许多。或许他也看出我在这里并不开心。  我还记得在他生辰的那日,他一大早就将我从床上拉起,他哄着我,替我穿好衣裙。骑着快马带我去了郊外看花,那不知何时有了一片花海,我们像一对平常夫妻般拉着手漫步在这,我已经有些显怀了,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编了个花环给我,我在这片田野里疯跑,他在后面叫我小心些。  我跑累了,他就背着我,带我去放风筝。他带我去看烟火,还带我去吃糖人,还有去听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些英雄事迹,我也向往那些会舞剑的英雄了,齐戾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提着剑为我一个人舞着剑。那一刻,他真的是我的英雄。他一直是我心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是吗?我在心中问自己,我回答道:可他现在是大魏真正的英雄了,但不是我的。  我想过杀了这个孩子,我又何尝不知这个孩子不是为了他更好称帝的垫脚石呢?可我终究是不忍心。  我逃过几次,几次都被齐戾捉了回来,他最后一次对我说话是:“你恨我吗?恨我就别离开我身边,找准机会才能杀了我报仇!”,自此,他很久没来过了,我随手拦住了一个宫女,我问了她齐戾的近况,她说齐戾受伤了,就在我的寝宫前有一批刺客来了,齐戾一人挡下了他们,但也受了重伤,怕是...命不久矣。  不知为何我的心在这一刻,好像有些不安?我打晕了那个送饭的宫女,换上她的衣服混了出去。来到浮苑,听说他一直不肯搬入承乾宫,而是一直住在别宫。我站在他的床前,看着他那憔悴的面庞,他没穿上衣,身上缠满了纱布,我不禁抚上他的脸庞,问了句:“是不是很疼啊?阿景乖,溱儿在呢,不疼了,不疼了。”我看见他的眼角有泪水。我知道他没睡。  我和他说了很多很多话,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我是怎么喜欢上他的,看见他同别的女子亲近我还会被气哭,为了让他和我说话,不知道“不经意”间掉了多少个荷包了,得知他亲自请旨求娶我时,不知道开心了几日没睡着,可惜那都是过去了。  我要走的时候,齐戾忽然拉着我的手,他抱着我对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有苦衷。魏君昏庸,重用外戚、宦官,满朝文武欺上瞒下,官官相护,他都当做视而不见。魏君还大量向民间贩卖鸦片以收割钱财,皇室中人更是荒淫无度,连宫室器皿都要镶上金玉,可京都外大批集结的流民虎视眈眈。溪儿,我不反,还有千千万万个想反的人,你的那个好舅父王祺今日已经暗中集结了人马已从禹州启程了。只有我反,我才能让你活下来!”  我看着他,笑的很大声,我的泪水也逐渐掉落下来,我不相信我的家人原来...原来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吗?  我不甘心的问齐戾:“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找到玉玺,也为你的叛乱找借口,编了这样的一个谎言骗我!对不对?”  “你真的以为你手中的是真玉玺吗?别傻了!赵曦楠,他终究是对你母妃的愧疚,他只是后悔你母妃为他而死!才破例将你交于皇后抚养,让你当嫡公主,才对你偏爱有加!你真的以为他们是真的对你好吗?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当日能成功拿走令牌,和以冰蚕丝为信物成功出京都,不都是我授意的?我只为了让你远离祸端,你走的那日,我就已经在太子身上找到了真正密库的钥匙,我早已拿的了玉玺,就算没有玉玺我也有足够的人心支持我!”齐戾几乎怒吼着说。  我笑的越来越大声,哭的也越来越痛苦。他看着我,眼中有说不出来的一种复杂的情绪。我逃离了这里。  夜半,我趁着换防之时,再加上齐戾伤口恶化昏迷不醒时,潜入了关押萧衾的天牢,我找到他。他消瘦了许多。我问他:“父皇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像齐戾所说是一个昏君?”  萧衾看着我,沉默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只是并不能接受。我离开时将从被我迷晕的看守身上拿到的钥匙放在了桌上。  又过了些时日,我突然听到宫外有什么很大的响动,外面的守卫也全部撤走了,我往外看了看到处是乱军,我知道王祺出手了。齐戾早将我有孕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只是我没想到王祺这么沉不住气。  我不能继续待在这,我会死在这的。我偷偷跑出去,捡了一把刀,朝着承乾宫跑去,齐戾现在昏迷不醒,身边肯定有重兵把守,待在那,我会活的长些。  我转过走廊,迎面就撞上了两个乱军。他们朝我跑来,我被吓哭了,甚至拿不动手中的刀。他们手中的刀要挥下来的时候,一只箭刺穿了一人的胸膛,鲜血溅了我一身,其中一人慌忙逃窜。是萧衾,他冲过来紧紧的抱住我,安慰着我,“好了,溱儿不怕,我在,我在。”  我稍微平复了心情,拉着萧衾去承乾宫,那有重兵把守,对我们大家都好。但是,身后的追兵却是越来越多,快要到的时候,萧衾将我送进去了,他给了我一把匕首,他说他留下断后。宫门关上了,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这道宫门,或许会成为生死离别的一道墙。  齐戾身边没多少人,我看见他还在咯血。他看见我似乎很震惊。我拉着齐戾从后门去往皇帝的寝宫,那里有逃生的门。说来好笑,明明我一辈子都不会住进那里,但是父皇却将暗道告诉了我一个人。  下了暗道,左转是密库,右转是通往宫外的路。其实密库的钥匙不止一把,所以当齐戾找到玉玺,我其实只是不敢确定。后面时不时的能听到一些打斗的声响,齐戾让我走,他亲吻了我的额头,他说,他真的很爱我,让我好好活下去。  他提着剑向后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我拿出密钥,打开密库一眼就看见了玉玺。  我不想在纠结许多了,我把玉玺给了齐戾,我让他赶紧走。我不确定王祺能否搜查到这,但是现在的局势还是先走为妙。  我走在前面,快到出口的时候,一把刀抵上了我的腰腹,我回过头,是齐戾。他还是要杀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刀一直抵着我的,我往后退,他也就前进。我笑着问他:“怎么?终于忍受不了我了吗?”  “赵曦楠,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我给你最大的恩赐。你...不该活着。”他的声音冰冷,再没有往日对我的柔情。  我想赌一把。我直直的前进,他却往后退了。  “齐戾,面具戴久了,还摘得下来吗?你装爱我,装了那么久。我不信,那些情都是假的!”  我看见他开始迟疑了。我冲上去抱住他,他害怕伤到我主动丢了刀,一个受了重伤的武夫丢了刀,还能继续赢吗?  我抽出匕首,狠狠地刺向他。我见过父皇酒后刺向母妃的样子,我知道刺向那里人会死的更快。我拉着他,他躲不过去了。我赢了,以卑劣的手段。  齐戾瘫倒在地上,望向我。我也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的,毕竟夫妻一场。“反正你要死了,不如我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他没说话,我继续说道,“你当真觉得我不知道有许薇这个人存在吗?她一个家奴之女怎么敢跟我抢?她若是安分一点,我也不会将她抛尸荒野,她不该在我面前恃宠而骄,她还敢打我,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也是她该。”  “其实你说的对,我是从泥泞里生长的,不论表面有多风光,我骨子还是会透着阴险。你不一样,你没有兄弟姐妹,你平安长大,我有二十多个兄弟姐妹,我首先要考虑怎样活下去,怎样平安长大再想别的。”  “喜欢你也是真的,爱你是假的,我从来只爱我自己。如果你当时没有救落水的我就好了,如果你不背我去放风筝,如果你没有带我去打兔子就,如果...,可惜从来没有如果。我喜欢你喜欢的太苦了,为了你我手上沾了很多人的鲜血,为了你我机关算尽。下辈子换你先喜欢我好不好?”  我把这些年没有亲口对他说的话趁着这一刻说了出来。  “倘若这一切我都知道呢?”,齐戾撑着一口气说,他眸色暗了暗,“好,下辈子我等着你,我先喜欢你,再也不把你弄丢了。”  我开始痛哭起来,他什么都知道,他都知道!一个武状元怎么会看不出我的招式呢?  他抚过我的脸,叫我别哭。他对我说,他死而无憾,叫我不能自责,他只可惜不能亲眼看见我们的孩子长大罢了。他从没想过怪我。  我拿起沾满了血的玉玺走了出来,阳光真的好刺眼,迎面就见到了王祺和一些官员还有萧衾统领的护卫军也来了,萧衾还活着伤了一条腿,一只眼睛也受伤了。我高举玉玺,拿出遗诏,“罪臣已诛,从现在开始,我,赵曦楠,顺从先帝遗诏,携玉玺,登帝位!”  萧衾看了我一眼,半跪下行礼,“臣下参拜陛下,尊敬的羲和神,不灭的光耀。”  不少人识趣的跪下行礼,当然以王祺为首的部分人恶狠狠的盯着我,我笑着说:“舅父千里迢迢的救驾,真是不可得之忠臣啊!”王祺恭维的笑着并不言语,我给了他路,他该自己下来了。  “舅父带兵入宫,是知道朕的势力单薄,不远千里来送些兵马吗?”我反问他。  王祺的脸明显僵了下,护林军的刀已经拨出来了,他那边人不少都开始有些动摇了,现在势单力薄的是他了。  王祺终究还是跪下向我行礼,交出了兵符。我夺了他的权,将他囚在京都,他待在我眼前,我才会更安心。  我不通朝政,可是我想让我的子民安居乐业,每个人脸上都能挂上笑容。齐戾像是知道我会登基一样,给我留下的是他处理好的事情,他在承乾宫留下了许多笔记,他一直都在指引着我。久而久之,我也被称为明君了。  我立了萧衾为摄政王掌控朝政,而萧呤在听到我登基的那一刻在挥剑自刎了。  我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一个哥哥和妹妹,我将他们起名为,赵承弈,小名就叫长忆。赵溪玥,长思。  我建了一座寺庙,供奉的一直是齐戾,我每年都去修行一段时间,我想为他死的人赎罪。  我将孩子们抚养长大,就真的像齐戾所说的,真的很像我们。长忆很像年少时的齐戾,一身傲气,性子也像他很沉稳。长思就像我了,没有枷锁的我,她活泼开朗还有点调皮。  渐渐的孩子们长大了,他们成婚生子,身边人亦是意中人。长忆离开了京都几年,回来时他来参拜我,我看着他就真的...好像看见了齐戾,那个被我亲手杀掉的意中人。  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大概是病了吧,在我临终前,萧衾在我身边,我恍惚着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他了,现在他留了很长的一段白胡子了,我故做惊讶的问他:“萧衾,你怎么都这么老了?一点都没有英姿了。”“是,臣下都老了,陛下还要继续年轻下去,继续看这安居乐业的天下啊!”萧衾和我都笑起来,我在笑声中逝去,我感觉到一滴泪水掉落在我脸上,萧衾对我说:“公主,我喜欢你。”,他一生未娶。  我只是在临终前看见了齐戾,他朝我奔来说他等了我很久了,他问我还去不去放纸鸢,我笑着看着他,我跟上了他的脚步,就如当初我一直追逐他的背影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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