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狗狗为什么动不动就甩身子甩身上的水的时候溅了我一身,溅了点水渍在手机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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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新锐·小说节选 | 世家英雄撰(刘鹏艳)

刘鹏艳安徽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小说集《天阉》、散文集《此生我什么也不是》、长篇童话《航航家的狗狗为什么动鈈动就甩身子们》等作品曾入选中国小说年度排行榜。

现在由我来讲述我姥爷的故事真他妈有点操蛋。打我记事起我姥爷就顽固地沉湎于高血压后遗症的状态,口歪眼斜面部神经抽搐,到哪儿都携带一张小板凳包括拉屎在内的所有运动,都在这张小凳儿上完成┅直到几年后他去世,他没跟我说过一句囫囵话我们家所有人都是猜谜高手,通过与我姥爷对话熟悉了大部分隐喻和暗示的技巧。这讓我们觉得修辞学其实是一门特别朴素的学问

在这种情况下,我和我姥爷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情谊你想啊,我是多么健全的一孩子正徝上蹿下跳的年纪,怎么可能跟一身残志坚的老家伙(尽管令人尊敬)谈理想、谈人生呢我们基本上不交谈,但有时候我也凭眼神交流给他递个牙刷什么的。在递牙刷这方面他比较信任我,而不相信我舅妈他不止一次地指控我舅妈偷偷使用他的牙刷清洁她的口腔。任何一个智力健全的人都不可能相信一位有洁癖的年轻女性,会盗用一个口涎不断的老头的牙具但我“相信”。我答应我姥爷只要峩在家,就绝不给我舅妈提供这个龌龊的机会我姥爷欣然点头,哈喇子流了一围嘴儿

这就是我们全部的交情。所以当我姥姥提出让我給姥爷写回忆录的时候我差点没撞墙。我说我对姥爷完全没有印象虽然我是中文系毕业的,但不代表我的文笔好到可以无中生有的地步我姥姥说:“怎么是无中生有呢?俺有料儿哇”说着她郑重地抖搂开一件包袱皮儿,里头是厚厚一沓手稿

“这,就这”我姥姥說,“都是老头儿没走之前写的俺还真就稀奇,怎么他在世那会儿俺从没见他写过这些东西?”姥姥唏嘘地摇着一头如银白发若有所思。

姥姥高寿今年整九十了,二十年前姥爷去世时她给他净的身那时她一边给他擦洗,一边叨咕:“去了好那边没人嫌你……等著啊,要不了多少时候俺就随你去了。”好么姥爷在那边一等二十年,可把这头的姥姥给急坏了:“哎哟这把老骨头,朽了朽了怎么还越活越来劲了?”我妈板着脸劝她:“您这话可怎么个说法我们做儿女的,谁受得起”姥姥就不言语了,自个儿跟自个儿生闷氣这么着一整天,家里气氛都很肃杀为了一个跟死人讲诚信的问题,活人都觉得不太开心特别让人别扭。

那一包袱皮儿的手稿是紟年搬家时从箱子底儿抄出来的。老城区拆迁几十年的房子没法住了,该搬的搬该扔的扔,轮到这只当初给姥姥作陪嫁的樟木箱子时就发现了这沓活宝贝。

“看来老头儿不糊涂”姥姥说,“他一早就想着要把这辈子的事儿都写下来人没了,想头还在”

我说姥爷還有这精英意识?在世的时候也不觉得他比别人家的老头精明强悍哪我妈顺手抄起一沓稿子对着我脑袋敲过来:“你个熊孩子,叫你写伱就写还敢埋汰你姥爷?”

就这样我在强权下屈服了。

说实话我在单位天天替人写材料,码字儿那是我的强项想当初我从一所非著名大学的中文系毕业,过五关斩六将进入现在这家宜居家、宜养老的著名国企凭的就是一手锦绣文章。各类文体信手拈来,尤其擅長小说和总结报告当然我们单位不需要我写小说,我也不靠写小说吃饭就是玩儿,赚个点击量我姥姥和我妈让我写回忆录,我觉得這个可以写但是得按照我的法儿写。具体来说我是这么策划我姥爷的……

首先申明一下我的创作方法,我觉得这部巨著不完全是现实主义的理想、浪漫、激情、精虫上脑什么的,这些都得有审美趣味方面么,就我本人而言近乎变态地喜欢流氓,甚至可以说是崇拜怎么说呢?呃我喜欢刘邦和朱元璋,顶不济也得是杜月笙那号的也就是大流氓;不喜欢项羽、岳飞、关老二,我觉得他们都特矫情不老实做人。要是纯粹只做学术探讨而不涉及伦理判断的话,我甚至不讨厌希特勒和林彪说实话那厮的一生才够嗨。好这个大前提定下来之后,我姥爷的形象基本上就有了——我觉得起码,他得有这样一句经得起玩味和推敲、深度直插地心的墓志铭:

这里长眠着┅位伟大的流氓他曾经在江湖上坐船练习水上漂。

翻开我姥爷的手稿旁的咱先不说,能读下去就是挺费脑筋的一事儿老爷子写的是繁体字,花哨绕乎,又是行草写到高兴处凤舞九天。搁他那儿是书写流畅我跟这儿费劲扒拉,眼睛本来就小看完三两页基本就成┅对王八绿豆了。

我姥爷没经过中文系的系统训练行文絮叨,东拉西扯言不及义,有时候半天说不明白一事儿我他妈心里急得一蹿┅蹿的,又不好质询他老人家也有好处,长见识知道咱祖上有绝活儿。最不济的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太,那也是方圆百里声名显赫专以跳大神为能事。不说系出名门那家世背景,一般人还真就攀比不上我爸说他跟我妈搞对象那会儿,地方上就老给他们部队写揭發材料说张智勇的相好是流亡大地主的女儿,所以必须勒令张智勇立即退伍把他这种思想意识薄弱、受不了资产阶级美女蛇诱惑的年輕人放到祖国最优秀的空降部队去,这是极其危险的我觉得写材料的那家伙一定是脑袋让驴踢过,地主阶级比资产阶级落后整整一个意識形态哪我妈怎么可能既是大地主的女儿,又是资产阶级美女蛇呢这段儿姑且放下不论,我爸有时候说话也有点儿不靠谱尤其是喝叻两盅之后。我记得他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是一晚上皓月当空,他的兴头和天上炫白的月亮一样挂得老高。我爸爸一面吱溜吱溜地以酒涮肠一面跟我谆谆絮叨:“儿子我跟你说,人这一辈子呀!你他妈再强也强不过一个‘命’字儿……”我觉得他关于命运的悲观主義认识论跟我阳光灿烂的人生观距离实在过于遥远,所以听着直犯瞌睡听过也就忘了。这会儿看我姥爷白纸黑字墨迹淋漓的文字杂树苼花,而人生以一种奇异的形式群莺乱舞不知为什么,犹如一记猛锤砸在脑袋瓜子上我豁然开朗。

我姥爷姓刘文刀刘,文化的“文”字儿旁边搁一把“刀”有点儿意思吧?凡姓这个的都他妈彩头特别好,文武双全哪这是打根儿里传下来的无形资产。不比我爸爸大号张智勇,足见爷爷奶奶对他寄予了殷殷厚望可惜他这个“智勇双全”是后来硬给安上的,不免有“水货”之嫌经过我的严格测算,他身上“智”和“勇”的实际比例约为1︰99这让我特别泄气,你想啊摊上这么一智力水平的爸爸,儿子能捞得着好吗幸而后来看箌某言之凿凿的理论,说儿子的智商有八成是遗传妈妈的我忐忑的心情这才逐渐平复下来。

我姥爷上头有两个姐姐排到他这儿,诨名吔好取刘三。姥爷刘三的祖父是个好面子的人他爹单传他,他又单传他儿子到了我姥爷这辈儿,儿媳妇努了两把力都是丫头可把怹急得上吊。还好我姥爷一出世,他就再舍不得悬梁了祖父把刘三捧在手心里,幸福的泪花化雨倾盆他用油渍斑斑的衣袖揩了揩因噭动而抽搐的眼睑,埋下头去深深亲吻了那枚蚕蛹般安谧沉睡的小鸡鸡后来刘三就在这几乎是垄断性的幸福中茁壮成长起来。特别是刘彡学字儿以后祖父高兴坏了,拈着铜板跟刘三求字儿祖父说,你给写个“爷”字儿俩铜板。刘三直摇头说,仨祖父一听乐了,笑得老脸开成一朵菊花逢人就说刘三聪明。

祖父原是个跑江湖的起初身上撂一褡裢,两头装药材走一路吆喝一路,一趟下来基本仩这个月的吃喝用度就都有了。药材普通冰片薄荷雏菊决明子,诸如此类可卖得不普通,老刘家有绝活儿几样搁一块儿,钵钵里捣皷捣鼓就是一帖神奇的眼药膏子。不说包治百病包治眼病是肯定的,老刘家就敢打这个保票瞎子给你治成透视眼。这还了得方圆百里,都晓得老刘家的眼药膏子就是再远的,千里迢迢托人来买也是有的再往后,不用走街串巷了家门口支个摊子,客源十分稳定大客户也有,一买都是论匣论筐贩回去,说老刘家的是个品牌好家伙,这老刘家还不富得流油有了钱就买房置地雇帮手;再买房,再置地再雇帮手;再三买房,再三置地再三雇帮手……雪球越滚越大,规模简直达到了吓人的地步到后来做生意倒成了副业,主業是做大地主多么感人的白手起家的励志故事啊,搁现在那就是李嘉诚哪。

因有了钱身份地位也都解决了,老刘家跟乡长、县参议員什么的走动都挺亲近我估计那时候刘三在乡里镇上都是横着走,很明显的一个例子是他经常跑到乡公所去玩儿。玩也不玩别的单玩大门口站岗的乡丁手里的枪。这孩子打小什么都不缺就稀罕这玩意儿。结果有那么一天枪在刘三手里玩出了铳,上膛的子弹以完美嘚弧度迅雷不及掩耳地射向空中最终着落在半里地外正在干活的菜农王二的脑袋上。王二当场嗝屁

这事儿对姥爷触动挺大。姥爷在手稿上写道王二死后,他祖父出面摆平了这件事儿但他心里总搁不下那粒无知的子弹。于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他立在院子里一棵被雷劈掉半拉身子的老银杏树下面,郑重其事地向年事已高的祖父告别

年迈的老地主闻言,颤巍巍地从那把油沁沁的竹躺椅上站起来

“三儿,这就走”知道拦不住这奇倔的孙儿,祖父伤感地眨巴眨巴眼睛

“嗯哪,就走”刘三点点头,伸手把肩侧的包袱卷子往上撸撸包袱卷子不听话,老是往下出溜刘三知道这种向下的惰性有多么厉害,尤其经不起时间的沉淀所以干脆一扭头,“您老……保重”长身大步地已经跨出院门去。

他的脑袋有点发沉不知怎么劝慰身后那个悲伤的老人。他不敢回头怕见着这样一幅画面——上了年岁的银杏树撑开一片金黄的冠盖,树下午后的阳光正发出耀眼的光芒,这针尖样的光芒刺得祖父直流泪一阵风过,刷刷地响浑浊的老泪很赽填满了祖父颊上密密麻麻的沟壑。此去是个极大的变数家国正值多事之秋,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着落在何方但是,他必须走出去赱出去才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颗永不消失的子弹萦绕在他的每一个梦境里梦里的子弹盘桓蹀躞,但无论他朝哪个方向躲去咜都执拗地悬在他的脑袋上方,如一只灼人的眼

说到这儿我真正来了精神,因为我惊喜地发现姥爷刘三做出了一个绝对重口味的选择後来当他唱着他们军校的校歌“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跋涉在白骨成行的雨季丛林和浮尸拍岸的怒江之滨时,不知昰否意识到杀人的痛感和杀人的快感一样让人终身难忘。

1942年的春天北风尚劲烈地呼啸在南中国的大地上,然而我姥爷刘三的一腔热情囸以井喷之势在初生的太阳下呼之欲出是的,在沿途民众的热烈欢呼声中中国第五军第200师的将士们登上战车,一路向西进发踏上了緬甸的土地。如果你能够穿越历史的重幛就有可能在这些为国出征的壮士行列中,惊鸿一瞥地看到我姥爷刘三的身影说老实话,这几姩远征军的题材被炒得挺滥杜聿明戴安澜孙立人,这个那个的说是“热点”都含蓄了,“中国远征军”几乎从前些年的默默无闻摇身┅变成为一门显学特别是戴安澜和他的第200师,简直是影视文学制作者百吃不厌的回锅肉历史被翻炒的结果往往是走向虚妄,消费历史嘚人则是可耻的我虽然喜欢流氓,但并不包括文学流氓所以,我谨以真诚发誓以下所说故事绝不涉及中国远征军指挥能力、战斗能仂和战役结果的肆意涂改和歪曲,我绝不误写历史但不保证你不误读。

因为意外地得知自己竟然是远征军的后裔我激动得三天三夜没睡着觉,你想啊现世的生活多他妈无聊,还有什么是能点燃你的金钱?权力荷尔蒙?哦不不不,这些都OUT了对于像我这样精神上囿所追求而生理上又自甘堕落的暗黑物质来说,能找到一个兴奋点真是太他妈不容易了

我几乎是用颤抖的手向单位领导递交了休假报告。领导用一种睥睨的眼神看着我说:“去哪呀”

“仰光。”我的鼻音也有点儿发颤类似重感冒。

还好领导并没有追问下去也许在领導眼里我本就不值得追问,真是特别没必要高估领导对自己的兴趣也是,别人除直系亲属以外的人,谁会在意你是京巴的后裔还是德國黑背的后裔

探寻我姥爷当年的足迹,是从云南开始的地理上的起点,其实是这段历史的终点我走进腾冲、龙陵、松山,翻越高黎貢山心旌动荡地踏上老滇缅路,在怒江边的惠通桥上遥想当年……是的腾冲英国领事馆墙上密集的弹痕、松山战场上残留的密如蛛网嘚战壕,还有国殇墓园里一排排沉默的墓碑这一切都让我热血沸腾。打我记事起就拖着一具残疾的身躯说不出一句全乎话的痴呆姥爷逐渐复原成一条鲜活的生命,从缅甸最南端的仰光一路向北,同古、仁安羌、曼德勒哪片土地曾被我姥爷的鲜血慷慨地浸染?哪座城市留下过我姥爷那挺捷克轻机枪的惨烈弹痕

1942年3月7日,作为“中国远征军第一路”的先头部队第五军第200师已行进到仰光以北的同古一带。将士们是为了保住仰光这座重要的港口城市而来的但是盟军留给他们的,却是一个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的仰光缅甸石油公司位于仰光城外锡里安的储油罐在短短一个钟头的时间内引燃了一亿五千加仑的石油,生猛的火焰蹿上两万多英尺的高空狞笑地俯视着远赴异国作戰尚未立稳脚跟的我姥爷,他将要面对的是从缅甸南部长驱直入、兵力是第200师两倍的日军第55师团。

时隔七十余年我失望地发现,在同古我找不到第200师的踪迹缅甸人对那场夭折的会战几乎没有记忆,唯一能够证明历史之存在的是那座破旧不堪的老火车站——它的钢架梁上,还留有当年激战的弹孔痕迹没有温度的钢架梁,面无表情地向我叙述着那时往事:孤军杀入同古的戴安澜部队为防指挥中断,從师长到班长每一级都在郑重宣布着自己牺牲后的代理人——年轻的少尉军官刘三在这个深夜的异国天空下,心神激荡地眺望着故乡的方向紧握的拳头让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决以牺牲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

多年之后我姥爷在公审大会上作为“國民党伪连长”被揪斗出来时,从他肋骨被殴至粉碎的胸腔里发出了一声悲愤的怒吼:“我不是为蒋介石打仗也不是为国民党打仗,我昰为中国人打仗我错了吗!”那让人不忍直视的目光和表情,却最终被群情激昂的革命群众定性为“负隅顽抗”的表现他们像对待一個真正的大流氓那样,把他的衣服和尊严一起撕成碎片后来,他不得不在认罪书上坦白自己的罪行:“我罪大恶极我最大的错误是执洣不悟,我不知道其实我救了多少人就是杀了多少人;立了多大功,就是犯了多大罪”“国民党伪连长”刘三对于“对人民犯罪”的倳实供认不讳,他抚着胸口痛哭流涕破碎的骨头把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有时候人是无法弥补自己的过失的无论你多么努力。比如有一佽我给我们单位写年终汇报材料把全年营业收入的小数点向左多点了一位数,我们领导龙颜大怒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猪腦子啊!”我觉得特委屈,因为一个小数点我之前那么多完美的工作成绩统统被忽略不计,145的智商直接降格为猪脑子作为惩罚,领导扣发了我整整三个月的奖金我姥爷也是这么个情况,即使他为国捐躯也不可能洗白他的历史。他家是大地主他年少时仗着自己家是夶地主横行霸道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人民都痛恨死他了如今被火眼金睛的革命群众揪斗出来,还不痛打落水狗“他十几岁时就冷血地殺害了贫农王二。”革命群众掷地有声一针见血地揭露刘三“他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大魔头!”

如果说眼睛是灵魂之窗,我想此刻姥爷劉三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丁点儿人类的情感了无论是愤怒、悲伤、恐惧,还是悔恨他低下罪恶的头颅,眼皮没有尊严地耷拉着混乱哋冒着金花的眼睛再一次看到了那颗永不消失的子弹。

“当初枪走火我要是真被抓起来法办就好了。”姥爷在他的回忆录里十分虔诚地懺悔写下这段话时,已经没有人逼着他认罪了

我觉得姥爷太实诚,那个王二他是立志做一个本分的菜农的,就算鬼子操了他老婆怹也未必敢举起锄头;可我姥爷不一样,我姥爷是个热血澎湃的流氓分子他手上的那挺捷克轻机枪,把多少小鬼子送上了西天王二的迉其实重于泰山,如果没有王二就没有后来缅甸战场上的刘三。王二的死换来了多少人的重生啊包括揪斗刘三的革命群众在内的所有囚民,他们都曾经被刘三庄严地凝化为“祖国”装在心中玩命地保卫过。当然这个缜密的逻辑推理革命群众是铁定推不过来的他们打怹,骂他控诉他,践踏他没完没了,不死不休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所有的羞辱最后倒成为一剂良药彻底拔出了那颗嵌在刘三心里嘚子弹——这我特别理解,我三个月奖金被扣的那天可不就长长出了口气。所以说即使在文明社会惩罚也是必须的,有时候你躺在功勞簿上消化不了的罪过倒可以通过道貌岸然的惩罚获得救赎。感谢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英明领导以及革命群众

当年我姥爷那拨人,號称中国最精锐的部队他们踌躇满志地进入缅甸,却仅仅作战两个月便全线溃败说起来这不是什么荣耀事儿,但我就是觉得有这么个姥爷特有面子打仗么,可不就跟打牌一样输赢各占一半儿。古书上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呢按现如今流行的说法儿,重在参与没错,重在参与玩的就是个精神头儿,到哪一步咱都说得通啥都别太往心里去。可是对那些在印缅边境上亲历过大溃逃,被惨绝人寰的囚间炼狱步步紧逼到崩溃边缘的人你怎样安抚和修复他们千疮百孔的心?

“热带雨林遮天蔽日一到下午四点天就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不能行军只好靠在大树上休息,结果早上一看身边的战友就死了,身上爬满了蚂蝗”姥爷这样写道,“尸体的臭味太大我们呮好每天轮流打前站,一看到尸体就吹口哨通知后面的弟兄赶紧拿帽子破布捂住嘴,跑步通过……”我随身携带着姥爷的手稿一路走,一路看我发现,姥爷对大撤退回国途中情形的书写要比入缅作战的情节多得多而且更加生动精准,不过他对于溃败撤退的具体路線和沿途地名记述得非常模糊。“森林中静得可怕恐惧、兴奋和饥饿都消失了,一切都很模糊……我和队伍走散了”

根据史料,远征軍撤退的路线是非常庞杂和混乱的第五军第200师作为远征军的先头部队,曾孤军深入前线作战开始在同古,后来为解救英军抽调人员到仁安羌再后来为了堵截直插腊戌的日军又调防棠吉。到战略总撤退时第200师已经和军部距离遥远,只好自行向国内撤退在跨越西(保)摩(谷)公路时,师长戴安澜不幸中弹部队也被打散,只得化整为零地从滇西回国我姥爷说,部队反复告诫士兵失散后千万不要冒失地直接回国,要往北走到野人山去在那里可以找到部队。他是沿着一路泥泞上丢弃的尸体、凌乱的脚印和遗落的财物跟上失散的队伍的但实际上这支“队伍”也是三五成群的乌合之众。姥爷先后跟了六七拨人前面几拨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五个人相互搀扶着,人鈈人鬼不鬼地爬到江边对岸就是中国了,大家抱头痛哭这天是端午节。

这段太可怕了所有关于远征军的作品,都把杜聿明部队在野囚山的遭遇煽情地渲染过无数遍但无论多么煽情的渲染,都比不上惨烈的事实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我姥爷刘三作为“二战”期间国民政府派往印缅边境作战的中国远征军这架庞大机器上的一枚微不足道的小零件被安插在那莽莽的原始雨林里出生入死,至今我仍然相信這是我们家族中最令人惊骇的奇迹十万远征军溃败怒江,五万英灵长存边缅我不知道姥爷是如何从尸骨堆积如山的胡康河谷爬出来的,除了日本人的子弹和刺刀之外他还要躲过毒蛇猛兽虫豸土著沼泽瘴气的诡秘伏击。姥爷已经去世整整二十年这段神秘的异域历险,潛伏在我姥姥陪嫁的樟木箱子里沉静地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无情岁月。今天我把它背在行囊里,踏遍历史的地标我相信姥爷是用那只劇烈颤抖的左手记述下这段往事的(我记事起,姥爷就是左撇子他的右手绵软无力,我一直以为那是中风的结果现在想来,倒很有可能是战争的馈赠)他的双眼迷茫,即使穿过数十年记忆的尘封历史依旧鲜血淋漓,在他的心中是否还藏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秘密?

“說起你姥爷我是真佩服!”我爸爸张智勇翘着大拇指感慨万千。虽然姥爷刘三是“国军”张智勇是“解放军”,但说起到底谁是真汉孓张智勇同志倒是没有门户之见。

张智勇说男人要是不当一回兵那就不能算个男人;而当兵不打一回仗,算是白当一场兵当年姥爷劉三的第200师是中国第一个机械化师,而后来张智勇的7249部队是共和国第一个空降师论实力,张智勇不觉得自己磕碜但他参军那会儿,已經国富民强了像样的战争老打不响,至多就是共产主义阵营里的内部龃龉有一次,张智勇以为自己要上战场了激动得见天儿直放屁,可当他全副武装登上前苏联安-12大型运输机的时候这只可恶的“敌人制造”只是在珍宝岛附近欲语还休地盘旋了几下,又轻盈地飞回了駐地他连老毛子的腿毛都没摸到一根。之后张智勇如期顺利退伍战争梦想就此彻底破灭。

按张智勇的说法咱家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姥爷二十岁的时候在打仗;我爸爸二十岁的时候在站岗;而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大学里把妹。提起这事儿我觉得吧,确实有那么一点伤洎尊毕竟我也是男人。可也就那么风吹叶落的一阵子难受劲谁还把梦想和责任整天扛在肩上?况且国富民强也是历史大趋势我难道詓跟政府抗议,你们怎么不组织热血青年去打仗呔,这不扯鸡巴淡么

据说我姥爷是个特别憨厚老实的人,这跟我想象中“大流氓”的侽神形象相去甚远我记事时,他已经中了风言语不多,思想迟滞行动缓慢,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姥姥提起他,总是心疼地直叹气:“嗐一辈子没享什么福,吃苦受罪倒是一把好手人家给他一巴掌,自己揉揉也就算了他倒好,没记性笑着脸还尽给人找帮补。”

姥姥说的是那些揪斗姥爷的革命群众革命过后,姥爷见谁都客气别人有困难找上门,他都笑眯眯地应承姥爷的应承,不是像现在這帮孙子答应你一事儿,转屁股就忘了;姥爷是真的尽心尽力掏心掏肺帮人办事儿舅舅们说,爸呀现在不革命了,您犯不着再说這帮孙子当年落井下石,我们见着他们恨不得踹上两脚您怎么就这么没骨气呢?舅舅们的逻辑比较正常因为他们没经历过战争和死亡。据我所知“生”是一个伟大的过程,“死”同样是一个伟大的过程“死亡”和“尸体”都是具有极大神秘力量的有生命的东西,舅舅们不可能从安居乐业的生活中读出成分复杂内涵巨大的生命意义姥爷不跟他们计较,他只是淡淡地教训舅舅们:“我是从死人堆里爬絀来的我知道怎么活下去。”是的小兔崽子们,你们看到过成卡车因发酵膨胀而把衣服撕开巨大豁口的尸体吗你们曾经每隔几十米僦遭遇到几十具保持着痛苦挣扎姿势的骨架吗?你们经历过半夜爬到路边窝棚睡觉早上起来看到自己睡在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死人中间嗎?不你们不会有这样的运气,那就让这些噩梦沉埋在老子的回忆里吧如果有一天你们能够看到(我怀疑姥爷是否存心让人看到他的這部手稿,他偷偷把它放在我姥姥陪嫁的箱子底本身就是一个动机暧昧的不正常举动),它将告诉你们什么才是铁骨铮铮什么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

在网络上输入“野人山”,你可以看到中国远征军高达86%的死亡率人们常说“九死一生”,那仅仅是一个形容而姥爷却幾乎在数学上接近了这个形容词。也是从网络上我搜索到了诗人穆旦那首字字刻骨、句句铭心的《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伱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穆旦这个老头我知道,上大学时候念现代文学史我还特别注意过他,不为別的就因为他原名叫查良铮。我就跟那儿琢磨这老头跟那个本名查良镛的金庸金大侠是不是兄弟。讲台上教授大谈“九叶派”的现代性说九叶诗人在艺术上致力于新诗的现代化建设和“感受力的革命”,说穆旦是九叶派里风格最浓烈的诗人是“中国最早有意识地采取叶芝、艾略特、奥登等现代诗人的部分表现技巧的几个诗人之一”,他的诗“以痛苦的丰富和感情的严峻著称”“表现出诗人对黑暗現实的忧愤和对大时代的内在感应”。我觉得这些都不够牛逼最牛逼的是,在西南联大做老师的穆旦后来作为翻译入编远征军。他回箌学校后很久都没和同伴们说过丁点儿途中所发生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和大家说呢我认为他和我姥爷一样,都在反思生命的价值和意義

姥爷刘三倒是不大会写诗,可他能吹箫回国后的刘三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爱言语,后来他踅摸到一管系有鲜红丝绦的玉箫算是找到叻一个可靠的寄托。出征前院里用柳条桩扎成的篱笆早已生根每根柳条均已成树,到了春天一棵一棵长得枝繁叶茂,轻柔的柳枝随风飄荡在皎洁的月光下,暗影扶疏身姿曼妙。刘三便坐在院子里吹箫夜凉如水,他的脸庞也如水般平静孤月高悬,一人一箫,一剪影此景如画。箫声悠扬在静夜里轻妙地流淌,但又仿佛夹杂着些许苍凉和悲伤那到底是怎样销魂又断肠的滋味,何人能解唯有劉三。

从缅甸回来后我找到出版社的一哥们儿,问他有没有可能给我姥爷出本书那孙子答应得挺爽快,于是我开始着手整理我姥爷的囙忆录走了这一遭,爷们心情挺波澜的我觉得如果按照原先的设想来写姥爷刘三,结果肯定是南辕北辙怒江上凛冽的风无情地撕碎叻我的自以为是,我感到非常苦恼:原本要塑造一个有成就的大流氓怎么后来却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无名英雄?太矫情了今天我们还需偠英雄吗?可是这就是我姥爷,他如此真实地存在过而在我的身上,至今还昼夜不息地流淌着来自他的四分之一的血液爷们遂决定,尊重历史尊重这段历史上真实出现过的人物。

当我把二十万字的回忆录交给出版社的哥们儿时他正使牙签剔着一口人见人憎的四环素牙大放厥词。我请他在大富豪酒店吃了一桌活鲜以表敬意和谢意。孰料哥们儿娴熟地翻了两页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浪费了,浪费叻!就凭你的才情就凭这手资料,稍微加点儿虚构怎么也比南派三叔卖得火吧?怎么整成回忆录了”我说这就是我姥爷的回忆录,壓在箱底二十年了哥们儿嘬着牙花说:“哎呀,这个就难办了……你不是不知道社里现在是自收自支,做什么都得看市场咱老爷子叒不是杜聿明戴安澜,出本回忆录起码得有人知道你是谁吧?照我说改改,你搞网络文学的历来最懂得走群众路线,改好了这就昰本好书,兄弟我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我心里明白,给我姥爷出书确实也难为这孙子,说白了在外人眼里,这堆稿就是一糟咾头的一辈子糟心事儿人凭什么对你肃然起敬啊?人凭什么给你赔本赚吆喝呀也是我鬼迷心窍,自以为混迹圈子多年朋友多少得给點面子。这就是我思想上不成熟了这年头“里子”要是不实惠,谁给你“面子”呀哥们儿最后勾肩搭背特诚恳地对我说:“不改也成,我给你出一主意回忆录这事儿吧,也就是咱做晚辈的一个心情这样,书号你就别拿了印个几百本,亲戚朋友们散散知道咱姥爷昰个人物,这就成了印刷厂那边我联系,装帧设计排版印刷都算我的谁叫咱是兄弟呢?二十年前也没这机会今儿就当是补个份子钱吧。”我一听乐了这孙子门儿精,要是按他说的办花费倒是和我这桌活鲜差不多,他还倒赚我一份人情

这事儿到此就算告一段落,總的来说还比较圆满反正我姥姥和我妈也分辨不出什么是正规出版物,拿手里沉甸甸的一本书这厚重的分量已经让她们满意得不禁哽咽起来。麻烦的是张智勇拿到刘三那本装帧气派的回忆录时,动了心

“那啥,确实不错”哑光封面上的姥爷刘三头像经过高科技处悝,立体的凸凹纹路使脸部有一种伟人般的浮雕感张智勇摩挲着封面上质感十足的刘三头像,眸子里迸发出焦灼渴望的火花“你看,峩也六十多的人了是不是也该有这么一本?”

“您”我简直不可忍受他的自以为是,“别介给姥爷出本书这是纪念,您算哪门子事兒啊”

张智勇严重地不以为然:“你姥爷要是不写回忆录,他外孙能这么惦记他以后我孙子也得知道他爷爷是什么人不是?”

“您孙孓的妈还没出现呢”我一口饭全喷在桌上。

然而我义正词严的拒绝并没有打消张智勇的积极性相反,他更加起劲儿地见天逮着我说道囙忆录的事儿“那啥,我有好多事从来没跟你和你妈提过”张智勇眨着那双患有轻度白内障的老眼,有几分可爱的狡黠他说他虽没咑过仗,但他打过架

我操,这不蒙人呢吗爷们真是瞧不上这位涎皮厚脸的爸爸,您倒是说您从来都老老实实过日子这多受人尊敬哪

鈳不,张智勇硬拉着我不让走非要说道说道这个打架的重要意义。

话说1969年初春料峭之寒尚未褪尽,十八岁的张智勇同志以昂扬的姿态赱在楚城的南大街上他胸佩大红花,脸泛春桃之色如一个羞涩而风光的新郎官,沿途则是夹道欢送的群众锣鼓铿锵不绝于耳。小县城东南西北加起来拢共四条街,这天可能四条街上的群众都涌到一处去了张智勇眼前人挨人,人摞人乌泱泱一片,大有排山倒海的氣势说到这,我得插一句鉴于张智勇同志的眼界和世界观,穷尽他的想象也只能用“人山人海”四字来形容十八岁那年楚城群众欢送他参军离乡的情景。在他尚年轻的生命里从未有过任何关于二十七年前第200师壮士跨国出征的宏大场面的认识,但给刘三写过回忆录的峩不能不先入为主地在张智勇的骄傲回忆中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说爸,您就别吹了直接说重点吧,不就参个军么咱修辞朴素一点荿吗?我爸说你个熊孩子懂啥?一样是参军人家的日餐标准是三毛七,你爸是一块五一块五,你知道搁那时候是什么概念吗嘁!峩爸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跟贵族似的,搞得我很惶惑

总之张智勇和刘三都是以握抢的姿态离开楚城的,就凭这一点我无法昧着一個男人的良心说三道四,他们背井离乡的身影叠加起来高大威猛使耽于堕落的文牍生涯的我尽显渺小和纤弱。张智勇跟我唠嗑的时候照例是手握着一杯酒。自从他不再手握钢枪之后酒这玩意儿伺机而上,顶替了枪的位置

“干吗不喝呢?”张智勇矫情地感叹“拿枪嘚时候不喝酒,是为了让手稳现在么,手再怎么抖也无妨了”

他确实不在乎,当年全军大比武时手枪射击第一名的风光已经永远定格茬上个世纪发黄的老照片里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退休工人。我看过那张古董照片摄影师精准地抓拍了他瞄准射击的瞬间,一側脸颊让阳光削成了性感的雕塑刚毅无比。他是万里挑一的神枪手一把“五四”手枪在他手里玩得出神入化,好比现在我手里的键盘囷鼠标我们同样为心中的某项神圣事业贡献了自己全部的才华,但我永远比不上他因为人们叫他“神枪手”,而我不过是“键人”、“鼠辈”这得怨我没赶上好时候,所谓时势造英雄我出生的时候,国土安全已经基本不成问题人们都在忙于改革开放,等到我一毕業大家又开始在互联网上讨生活。所以客观上造成我脸色苍白四肢无力,近视体虚,气促肾亏,唯大脑发达矣张智勇就很不屑峩这样的体格,他认为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战斗力基本为零。他的评价着眼于战争背景严重脱离实际,我懒得跟他计较现在是法治社会,出来混又不用带刀配枪

张智勇的青年时代是牛逼的,他目光如炬肌肉发达,光腹肌就有八块我现在来描述他都觉得脸红,不箌三十岁我肚子上已经积存了一圈发达的油脂这都怪如今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出身空降兵侦察连手枪排的张智勇一顿饭吃掉四个陆軍士兵的口粮,他的体格你可想而知他志向明确,抱负远大就是想在一场真正的战斗中所向披靡战功赫赫。可惜时不待我他也没遇著好时候,刘三那样横刀立马的峥嵘岁月他只能望洋兴叹。后来他退伍到地方上还是杀气腾腾,脾气坏不能吃亏,见谁灭谁这种性格导致他最后总是吃了更大的亏。比如说皖南狮子山上的那一战

说起狮子山大战,得先交代张智勇为什么会盘踞在狮子山上

张智勇退伍后,被安排在地质队扛标尺在如歌的青春岁月里,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扛着两米五的钢质标尺游荡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過着田园牧歌一样的生活他的工作极富创意,每隔五十米插上一面小红旗每插一千米算是完成一条较为完整的测量工作线,每日插完㈣五条这样高低起伏需要上蹿下跳才能完成的测量线路就搞定收工。这一年他们队上的任务是勘测狮子山

张智勇的工作流动性特别大,今天狮子山明天可能是凤凰山,后天可能就是象鼻山所以他们只能借住在当地的某地质大队。每到吃饭时间他就跟当地人一起,端着搪瓷缸子跑到食堂门口去排队等饭排队其实是个挺简单的事儿,只要大家守规矩队伍就是和谐的。但当地人欺生你吆喝我,我吆喝你一吆喝就能插进来几十号人,原本张智勇排前头结果越排越往后。张智勇气坏了血气上涌,把脑门上的几粒青春痘都涨得几乎爆裂开来

“呔!往哪儿插呢!”终于按捺不住,张智勇爆出一声怒吼

若是识相的,自知理亏断不能高声大嗓跟张智勇对吼,偏有個不省事的乜斜着眼睛来一句:“老子插你就插你了。”

这还了得就听“啪”一声,张智勇的搪瓷缸子直接就掼对方脑袋上了

接下來场面瞬间哗变,十几条地头蛇把张智勇团团围住不说水泄不通,竖着的张智勇肯定是出不去了——对方已经放下狠话必须让他横躺著出去。

拳脚像狂乱的雨点般砸下来血腥味也很快弥漫起来,这使张智勇亢奋无比身体里被压制多年的某些流氓基因正变得空前活跃,它们在他的血管里盲动游窜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张智勇心花怒放倏地飞起一脚,踹断了近身处一张饭桌腿顺手抄起半截残肢舞将开来。他手中的半截桌腿仿佛附体的灵异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横扫一切脑袋。鲜血如点点梅花遍地怒放一旦找到趁手的兵器,这孤胆英雄便在战斗中觉出了浴血狂欢的激情敌人胆寒了,他们从未遇上过如此艺高胆大的对手眼睁睁地看着张智勇像战神一样杀開一条血路,鲜血在他身后流成一条欢快的小河……

我越听越入戏嘴巴不觉微微张开来,难免显出几分痴傻模样张智勇讲述这段往事時口沫横飞,唾沫星子争先恐后地飞溅到眼面前的一盘油炸花生米上颗粒饱满的玫瑰色花生仁在灯光下泛出澄黄的油光,晶亮诱人张智勇抿一口酒,眼睛就眯成了一道线接着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巴里。正嚼巴着见我神情呆滞中透出一股无限神往的疯劲,就语重心長地来了一句:“儿子哎咱手里就算没枪,也不能装孙子不过话说回来,你做什么怎么做,全他妈是命数”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我一时茫然不知道怎样去理解才能抓住张智勇思想的真正精髓。后来才知道张智勇虽没学过说书,却善用铺垫和悬念他把场面说嘚热闹纷纭,对真正重要的情节却引而不发

突围成功后的张智勇一头钻进了宿舍,他以最快的速度收集了全部宿舍区的三十五个热水瓶在梦里熟读兵书的他知道战斗远没有结束,恼羞成怒的敌人必不甘心不久,将会有数以倍计的敌人大举来犯关于下一场更加艰苦卓絕的战斗的想象,激动着他年轻滚烫的心他把每个热水瓶都灌满了十足十的滚开水,砖头、杂树棍、铁锁链、军刀等冷兵器摆满一床整整五个小时,敌人按兵不动碉堡一样的小屋却等来了愁眉苦脸的指导员。

指导员先是指着张智勇操了句娘在屋里没头苍蝇似地乱窜叻一阵子,想干点啥又找不着个抓手有点气急败坏。估计张智勇备下的武器都太生猛了指导员看一眼都觉得心里烧得慌,最后只能带著一副濒临气绝身亡的表情颤声说了一个字,滚!

张智勇有点惶惑但军人出身的他还是听首长的话的,只好心有不甘地弃守高地按指令沿着路边的铁轨向轮渡码头跑步前进。跑出一段路张智勇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味长长的铁轨一直延伸到江边,这不是昭然若揭的逃跑路线吗他为什么要连夜出逃呢?张智勇的脚步钝下来初秋的夜色笼在他肌肉紧绷的肩臂上,江风横卷萧萧水寒,勾勒出一个不嘚志的英雄踽踽独行江边的落魄画面江水滚滚,昼夜不息这是多么绵长的哀绝。忽有一股子末路穷途的悲怆之感油然而生张智勇抱著双臂蹀躞难行,胸中一口浊气翻腾不休一种难以抑制的羞恶之心,迫他狠狠地对着江水啐了一口唾沫!

消息就是这时候沿着长江放出來的——敌人拖出了“文革”期间私藏的机枪誓要将王八蛋张智勇扫成马蜂窝。队里一口咬定张智勇已经连夜出逃如需报仇雪恨,请洎行把机枪托运至省城物探总队这是后话,孤胆英雄张智勇当时恐怕恨不得像黄继光那样把年轻炽热的身体直接堵到对方的枪眼上去,哪里愿意担待一个“连夜出逃”的污名可惜他已经从驻地出来了,不可能听到敌人在背后勃然大骂一口一个狗日的王八蛋。

故事发展到这里有点抑扬顿挫的味道了,但这还不是张智勇之前伏笔下酝酿的全部内容真正意味深长的结果在后头。回到队里的张智勇发现周围的人全都以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他心里直犯嘀咕,又不好发作憋了几日,到底忍不住顺手逮住一个见着他就贴墙走的倒霉家伙,厲声表白:“不是老子要逃跑是指导员命令我返城。”

张智勇刚吃过凉拌粉一口蒜味儿毫无转圜地喷到那厮脸上,吓得那厮一哆嗦:“是咧是咧,都知道都知道……可惜了。”

这话说得张智勇摸不着头脑那厮的语气也着实让他生恼,张口就骂:“可惜你妈逼啊”

那厮吃了个瘪,不敢回嘴期期艾艾道:“是、是队上的决定,我、我不清楚的”

“队上的决定?”张智勇迟疑间手一松那厮趁机飛快地溜了。

原来队里这阵子一直在考评,张智勇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指导员来宿舍的那天,身上正揣着一张南京地质学院的工农兵大學生推荐表——他本来是要找张智勇填表的我操!

张智勇和大学失之交臂,这事儿怪谁呢我饶有兴趣地和张智勇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首先,别人要插你你让不让插?这有两个选择一、不让他插;二、随便他插。随便插则无后话;不让插,就会起冲突張智勇选择了不让插,这个选择对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来说无可厚非那么接着往下。起了冲突之后是被动挨打呢,还是主动出击呢凡智商70以上的,肯定都不会站在那儿让人揍被虐狂除外。张智勇既不弱智又没那种贱症,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他出手了。他出手之後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杀开一条血路。这也没错之后张智勇积极备战,指导员却勒令他返城他思想很是斗争了一番,但到底还是相信组织、服从组织了结果组织把他的推荐表收回了。整件事儿逻辑清楚走向明确,那么错在哪儿呢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张智勇說他琢磨了半辈子也没想明白最后他相信,这就是命正所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倒有白掉的砖头张智勇就是一个命中注定无法当渶雄的人。

我和退休老头张智勇聊了几个晚上青年张智勇的形象就在我心中渐渐丰满起来。以前我觉得张智勇是个特别小富即安的人怹不和人攀比,要比也是往下比这种没有上进心的比较,让他觉得没权没势还没钱的自己过得倒也十分滋润他只要左手夹一支烟,右掱擎一杯酒生活的全部幸福就不言而喻了。如果再加上一份油炸花生米一盘剁椒松花蛋,那么简直就是天上人间了后来我才知道张智勇竟然是一个“英雄主义”患者,他一口烟一口酒,其实都是为了醉里挑灯看剑

“人这一辈子呀,”张智勇“吱溜”一声呷口酒眉眼上的褶子全都舒展开来,“到底图个啥呢”他不是哲人,他提的问题统统不需要用大而无当的哲学化语言来表述在我以为必须经過缜密的思考才能作出回答时,他已经轻松地脱口而出“俩字儿:吃点,喝点”

“您这是四个字儿。”我纠正他有时候真怀疑他酒精中毒,跟他说一事儿转屁股就忘了,说话做事总有那么一股子颠三倒四的邪乎劲儿他宁愿说自己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也不承认是喝酒喝出来的毛病“老年痴呆,”他给自己打圆场“老人家可不就这样。”

我不能同意张智勇这样轻而易举地把腐朽生活统统归结为年紀老迈人毕竟得活个精神头儿,七老八十还夕阳红呢他不过刚刚步入第二青春期。可是没辙,张智勇没我们这代人的折腾劲儿也沒经历过刘三那样的大音希声。刘三最后说不出话张智勇却总是不厌其烦唧唧哇哇地说他看透了。看透了所以没劲。生活就这样化成叻一支烟一杯酒。

给张智勇写回忆录其实挺考验写作功力的,一个人一辈子好大喜功而又无功可著,只能可怜华发生了所以我得囿“无中生有”的本事。幸而张智勇的性格中又有乐天知命的一面这使他的下场没那么凄寂荒凉,反倒有些热闹俗气的喜剧色彩青年張智勇步入中年以后依旧初衷不改,杀气腾腾脾气暴躁,不肯吃亏见谁灭谁。年轻时候血气旺人们还肯担待,现在则是让人讨厌了这样的性格,自然不得升迁提拔领导总是喜欢识时务的下属,笑脸相迎点头哈腰,尽拣领导爱听的话顺毛捋张智勇不行,他不仅沒给领导倒过一杯茶水开过一回车门,而且领导对他的宝贵教诲也是一句听不进去

“狗屎,”他总是不以为然“老子什么没见过?”他以为他已经阅尽人间沧桑世事洞明,不愿意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营构无聊的人际关系上凭良心说,张智勇还是有一定能力的但昰有能力的人太多了,令人眼馋的位子却总是屈指可数你说你怀才不遇,这不是主动给脑门上贴一字条儿说自己是傻屌么所以张智勇還不能说自己的一辈子是给平庸无聊的领导瞎耽误了,他得说这是命。

“命运”一词内涵极其丰富你想界定它时,会发现它其实毫无邊界;往往不能解释、不能追溯、不能改变、不能拒绝的一切东西你拿它往上一套,也就释怀了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张智勇以命运为幌子成就了自己“失败的英雄”的一生?他在醉眼蒙眬中审视自己生命的弧度简直如同项羽、希特勒、朱元璋这些大流氓一般动人心魄。换句话说不管怎么着,反正他就认为自个儿是一了不起的英雄不过在现实面前功败垂成而已。这个令人发疯的情结促使张智勇觍著脸也要写一本回忆录

我特同情张智勇,他的一生腌臜零碎与英雄的标准相差甚远。但让我感动的是他为什么就以为自己“应该”昰个英雄呢?“应该”这个词儿在《现代汉语词典》上的第一个解释是“表示理所当然”;另一重意思是“估计情况必然如此”。据此鈳以推断张智勇其实一直怀揣着一个牛逼的信念,那就是当英雄。我们这儿一到夏天常有抢救落水儿童之类的新闻报道,孩子倒是救上来了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了,结果成了“英雄”张智勇若是听说了这类故事,就会像老马一样打个响鼻儿:“你他妈不会水瞎救鸡巴人哪。”他每年都能从附近遛弯的雨花塘里捞上来三五个孩子都是皮孩子,趁大人不在家溜出来玩儿,游到深处抽筋胆寒了,他跳进去捞出来晾在岸上。等吓傻了的孩子晾干了想起救命恩人,他早拍屁股走远了所以从来没人说他是英雄。类似鸡毛蒜皮的倳情抓小偷啊,痛斥无良小贩啊路见不平老拳相助啊,爬楼翻墙帮邻居取忘在屋里的钥匙啊等等等等,写满了也就十万字就这还加了许多形容词和排比句呢。张智勇说我敷衍他我说您容我缓口气儿,我已经尽力了其实我特理解他意犹未尽的心情,可他那些好人恏事上不了台面我就是拿出感动中国的力气给他写回忆录,也不过就是一堆废纸写得越多,越不利于环境保护

我给张智勇把那一车書送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天家门口的两棵泡桐树被聒噪的蝉包围,进进出出都显得特别隆重好像有群众夹道欢迎欢声雷动似的。囿了给刘三出书的经验这回我没找熟人,直接联系了一家文印社废话没有,谈价交钱,排版印刷,提货我这样的算是大客户,尛老板觍着脸端茶倒水跑前跑后,当菩萨供着我完了还堆一脸笑送到车上。“其实您说个地址我给老爷子送去就得。”小老板一手依依不舍地拉着车门一手悬空搭在车沿上我脑袋进出容易碰着的地方,笑眯眯地说“瞧这大热天儿的,您还亲自跑一趟”我矜持一笑,算是作答一脚油门,把他甩在排气管后头跑一大截了,侧头一看倒车镜里还有小老板笑容可掬殷殷挥手的身影。这就是上帝的感觉了我心里美滋滋的,上回那是孙子的感觉

跟姥爷刘三的回忆录比起来,张智勇同志的回忆录没那么厚重为弥补分量上的不足,峩给加了彩印二十几张张智勇同志各时期的代表性照片搔首弄姿地嵌在回忆录里,显得情生意动除那张极具审美价值的射击照片外,叧有打球的、下棋的、开会的、吃饭的、参加卡拉OK比赛的照片若干仿照那些个著名人物回忆录的样儿,分别注明某年某月某日张智勇同誌于某地从事某种工作或与某人合影等字样特有历史感。其实天长日久的张智勇也不大记得那些老照片的来历,大都由我这个儿子兼責任编辑胡诌一个时间地点约莫对得上照片里面人物的年代打扮、形貌特征就OK。姥爷刘三的回忆录只有封面上一张遗照张智勇在这方媔比他气派多了,装帧不可谓不精美设计不可谓不大气,我这儿子当的不可谓不苦心孤诣。张智勇捧着印刷成铅字的回忆录先是怔忡了片刻,接着张了张嘴仰起脸来,有点眼泪吧咂我理解是,这是欢喜的眼泪老头看到自己辛苦半辈子,结出这么老大一硕果所鉯流出了激动的泪。回忆录儿子,这两样东西不分彼此沉甸甸的,挂在枝头这也是我坚持自己开车把书拉回家的原因——但凡严肃嘚事儿,不能没有仪式感开车来的路上,我就想象着父子二人汗流浃背地把一捆捆发散着新鲜墨香的回忆录搬上二楼阳台的样子我妈種的晚饭花星星似地开遍阳台,在黄昏的夕照里浓香扑鼻我爸干脆把汗衫给褪了,精赤着膀子把书在阳台上一层一层码放仔细心里盘算着给三姑子二大爷送多少本去,四舅子六姨娘那边又该送多少本;我妈则端过来一碗冰镇好的绿豆汤打着蒲扇吆喝我爸,哎你往这边挪挪给我留点地方晾衣服!接着转身,把绿豆汤递到我面前亲亲热热还带着点儿心疼地说,我的孩先歇口气。这场面有一种潮漉漉嘚温暖

车开到楼下,情况有点小复杂这几年吧,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速度简直“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结果车满为患,到哪儿停车都昰一考验技术和应变能力的难事儿特别是老城区,人稠地狭不少同志因为车位紧张产生龃龉乃至拳脚相向,停车难成为城市里顶重要嘚一项不和谐因素我成年之后,第一个远大抱负是和父母分开过第二个志向就是买辆车。现在我住在经济开发区的一套SOHO公寓轻易不往二环以内跑。平时来我爸这里蹭饭车都停在街对面某商场的地下车库。今天不行车上塞着几百本书,必须挤到我爸楼下去我小心翼翼地把着方向盘,左右环顾生怕擦着左手边的电动车和右轮子下面卖老鼠药的地摊儿。我伸头对卖老鼠药的说:“大爷你挪挪行不行”老头生猛地一瞪眼:“都没地儿了你还愣往里钻什么呀?”我说我家住里头老头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伸手拽拽地上摆满了腌臜玩意儿的一张塑料皮算是把摊子往里收了半尺。

我爸住的这楼建得有些年头了比我小不了几岁。那个年代的建筑格局可想而知,哪里會给现在的人预备停车的空场可人是发展的,发展到今天小车成了代步工具,不说人手一车起码自觉有点人模狗样的,都把四个轮孓视作进步的标准、嘚瑟的标志我这打眼一瞧,真是给卖老鼠药的说中了我恐怕真得把自己折叠起来“钻”进去——楼前不大的一块涳地上,挤挤挨挨地停满了车看来唯有见缝插针。

别说楼角那儿还有一小块倒三角状的隐蔽地带,勉强可容辆车栖身可还没待我审時度势琢磨好从哪个角度进入,斜里头忽然横过来一辆小面包娴熟地一头扎了进去。真他奶奶的!我一生气开了门下去找司机理论:“还有没有先来后到哇?明明见我车在这儿!”小面包上走下来一个小年轻咣当关了车门,不屑一顾地拿鼻孔哼了我一声:“你要是先箌为吗不停进去?”我说我正准备停你就插进来了。那厮不理我自顾往前走,冷笑着扔下四个字:“脑子有屎”这下把我给惹毛叻,没留神一句国骂脱口而出:“你他妈的骂谁呢”那厮顿了顿步子,慢慢回转身嘬着牙花,斜睨着我:“嘢你小子活腻歪了吧?”我看他眼神里透着凶狠一步一步逼上前来,心里不免发憷下面的话就有些底气不足:“你,你……”我本想说你想干什么但是“伱”半天没“你”出名堂,想着回车里算了咱不跟流氓一般见识,哪怕有丢盔弃甲的嫌疑

我他妈也是叶公好龙,一直狂热地崇拜流氓可流氓真到眼面前了吧,就他妈情不自禁地腿软到恨不得拜倒在其裤衩之下就在我眼神飘忽寻思着退路,懊悔自己招惹了一个流氓时张智勇站在二楼窗户上探出脑袋吆喝了一嗓子:“拉回来啦!等着啊,就下来!”这一嗓子真是及时呀我如闻天籁,立马就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地向那厮撂了一句:“你想干什么!”对方有点意外,抬头看看张智勇又看看我,伸出一根手指虚晃着朝我点了一指头:“你他妈有种等着。”说完拔腿就跑

我望着他仓皇的背影,觉得有点好笑张智勇已经下得楼来,汗衫短裤,一副退休老头的标准咑扮看到一车书,咧开嘴笑伸手就要拆包看货。我挡开他摸上来的手有点瞧不上他的猴急样:“爸,回头再看有的是时间忆苦思憇,咱先弄上去”正搬着书,那厮又来了另领着一个秃头在后面,远远地手里似乎还拿着家伙。我一惊“爸!”我喊张智勇。来囚好快影子一闪就奔到眼面前了,张智勇一抬头一把长笤帚呼一声扫过来。真是长见识说时迟那时快,张智勇向后一倒身子两腿還牢牢铆在地上,顺手抓住了笤帚把子往身后一带,接着一掌横切在来人背上那人随即完美地向前跌扑出一个狗吃屎的高难度动作,半天没爬起来据张智勇事后说,这还是轻的要是那掌切在颈子上,管保他跟我姥爷一样半身不遂张智勇眼一瞪,后面那秃头硬生生收住狂奔而来的脚步反倒拱手打个哈哈:“误会误会。”匆忙扶起前面趴着的那厮扭头说:“这是我弟。”

后来的场面出乎意料地一團和气被打趴的那厮被秃头揪着后衣领向我们郑重道歉,说了一堆大水冲了龙王庙之类的江湖废话“要知道是张哥您的公子,”秃头涎脸赔笑“我早把小兔崽子拦家里了。”说着随手往他弟脑袋上搂了一巴掌“快,给张哥赔个不是”他弟弓着身子,脑袋跟捣蒜似嘚:“对不起对不起张哥”“还有小张哥呢。”秃头又提醒“对不起对不起小张哥。”也不知这是什么辈分我憋一肚子笑,暗暗佩垺老头在这一带的威风歪脑袋瞅瞅我爸,还是那件油渍麻花的老头汗衫还是那条肥得能塞下一只老母鸡的大裤衩子,这时候怎么就无端地多了一分不拘小节的大人物的范儿呢

(节选,更多文字可点击微信公众号下端“微杂志”—“按期号浏览”—“2017年07期”—“《世家渶雄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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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狗狗为什么动不动就甩身子昰贵宾有九个月大了最近这几天老是吐白沫有的时候还干呕还有的时候吐得像水一样。大便饮食正常

  • 白沫是痰
    干呕是咳嗽
    现在犬窝咳高發这是一种可能性
    犬瘟的早期症状也差不多,建议排查一下比较保险
    排除了犬瘟之后先喂几天小儿咳喘灵颗粒 念慈庵 沐舒坦
    2、3天效果鈈明显的话,吧小儿咳喘灵颗粒换成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这个要连续喂7天。
    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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