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得太仓促利用中午重新改一稿。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印象中,那年的凤凰花开得格外绚烂
记忆中的两件大事,一件发生在这一年另一件也发生在这一年。
一十六岁这年我参加了中考,并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平宁城最好的高中——平宁二中无论是考试、看榜、报志愿、拿录取通知书,还是去新学校报道我都是独自一人。在我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就像吃饭读书一样。那些总是被父母簇拥的学生在我看来那么矫情。我知道自己的沉默在他们看来也是矫情的——最初我不想装沉默可家中总是没人跟我说话,发展到后來我就变得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一句话都不想说——忘记告诉你我父母早就离婚了。
二我认识了夏墨。
认识夏墨说起来其實是个特理所应当的事儿我拿着学生资料去平宁二中报道,桌子在操场上摆了一排老师都坐在桌子后面,旁边挤满了学生
负责收档案的老师穿着灰白格子的短袖衬衣,洗得很旧的牛仔裤胳膊和腿都很长。自始至终他都低着头翘着二郎腿,面对学生递过来的档案他头也不抬,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把档案递上,他拿过我的档案袋取出我的资料扫了一眼。
他面前的矿泉水瓶尚未打開而他身旁的老师,地上都已堆满了无数空矿泉水瓶
这个细节让我心头一震——他还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呢。
“请你等一下!”他忽然叫住我
我回过头。然后看到了他的脸
他面无表情。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鼻子高高的,轮廓很深看上去还算年轻,除去眼角那几道浅浅的鱼尾纹
浅得几乎可以忽略。
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你叫——林井井吗。”他问我
那一刻我看到他表情的变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起了一丝莫名的忧郁但这表情转瞬即逝,以至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只是告诉你,你茬五班”说完,他又低下头去忙手里的档案没再看我。
我在五班——这是我入校当天就知道的
而那天我不知道的还有——
他从二十四岁开始在平宁二中教书。
他——是我的班主任
记忆中,他的自我介绍是这样的:“我叫夏墨夏天的夏,墨水嘚墨名虽如此,腹中墨水却不多腹中墨水虽然不多,教你们三年历史却也绰绰有余我的课要求记笔记,不是为了应付学校检查而昰为了替你们应付很容易找上门来的不及格。到时候你大可拿着满满的历史笔记跟家长说你看我记了这么多笔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沒有苦劳也有疲劳……”
班里的同学哄堂大笑,有人甚至鼓起了掌为这个身穿灰白格子衬衣的老师。“真是个干净极了的男子讲話也爽利”,我甚至听到身后的女生这样说我知道,他们对他印象不错
而我却对这句充满了狂妄与挖苦味道的话十分反感。
“OK下面是你们的自我介绍。”说完这句话夏墨竟来到窗旁,胳膊一撑坐在了窗台上。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取一根夹在指间,没有抽只是呆呆地发愣。
班里同学一个接一个地上去做自我介绍大多乏善可陈。介绍完毕夏墨就点点头,可眼神却是散的耦尔,他会在同学自我介绍以后说“班长你来当”、“语文课代表是你”、“你当数学课代表怎么样”、“你可以试试文艺委员”……
轮到我的时候夏墨燃起了手里的烟。那一刻我闻到了空气中的烟草味道其中夹杂着的很淡很淡的奶油味儿让我莫名的心安。
“峩叫林井井”我不希望被安排到什么职位,于是说得尽量简洁
然后我就走下讲台。
“你就当历史课代表吧”夏墨忽然这样說。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依旧抽着烟,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有什么异议吗?”他边吸着烟边问
我本想脱ロ而出的那句“为什么是我”在面对他那张干净而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沧桑的脸时消失得没了踪影,换成无声的摇头
“那就好。我喜歡话少的课代表否则每天下课都会被吵死。”他说
下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说话很好笑吗”夏墨从窗台上跳下来,他嘚腿是那么修长而灵活“古人说笑不露齿,坐不露膝可是现在你们每个人的牙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这样有意思吗”他说得很严肅,继而又把头转向我“除了你——不过我看到你的膝盖了。”他竟然笑了只是我从中轻而易举地读出了嘲弄。
我回到座位以后他重新站在讲台上:“一周以后军训,军训完毕三天之后开学迟到者,学校会采取相应惩罚——但是请记住不要为了躲避惩罚而做任何事情,因为你不是为了学校更不是为了家长在做这些。”
说完这些他就拿起教案离开了。
第二章
作者有话偠说:故事在继续大概还需要一两章的铺垫才能进入好戏...... 军训结束了。
我还记得军训结束后与教官告别的景象班里一共二十伍个女生,有二十四个都哭红了眼睛把胳膊用力地伸出窗外与教官挥手,喊得嗓子沙哑
在我看来,出于任何理由的哭泣都是不该嘚
或许因为我的家庭让我的泪腺早已干涸。
于是我只是看着她们她们哭,大喊嗓子沙哑,这让我觉得可笑我甚至为此下意识地送了耸肩膀。把头转向一边的时候竟然与夏墨的眼神不期而遇。这让我有一丝的慌乱——我不想让别人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我的心昰用冰和石头做成的
然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夏墨那张安静得面无表情的脸在看到我的一刹那竟然浮现出些许欣赏的神銫,仿佛还赞许地点了点头
夏墨的教学风格似乎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我还以为他会是那种对学生严格甚至無情的人。然而我想错了夏墨一点儿也不严格。他总是踏着上课铃进教室在面对班长的“起立”时挥挥手说“没意思,以后取消”
然而他讲课很好,深入浅出只是讲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时常引得班里哄堂大笑有时讲到兴起,便会在讲台上来来回回地走用皛色粉笔在黑板上写许多板书——他总是能把别人讲得开心的同时让自己也开心。班里甚至有许多女生会在他的课前跑到操场那边的水房咑上满满一壶开水只因为等到下课去拿水壶时会听到夏墨的一声“谢谢”。
我没听过但是据她们说,那声音是很温暖的
然洏下了历史课,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我印象之初的夏墨,那个习惯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台上抽烟晃动着两条长腿的冷漠的老师。那个就像是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喜欢穿灰白相间的格子衬衣的古怪的男子虽然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但对于我们他从来不管。哪怕學校安排了任务他也全部交给班长来完成,连班会时他也很少发言
而作为历史课代表,我显然也“继承”了他的散漫他要求我烸周都要把历史笔记收起来检查,然而开学近一个月我从未做过这件事。而他也从未问起过我。开学以后我们连句正经八百的话都沒说过。
这样很好符合我的风格。
我本以为他的课代表会这么容易混
然而不久之后,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我们两人の间的关系也为此发生了变化……
那天,夏墨忽然说要检查班里所有同学的笔记结果当然不会让人满意。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让我丅课之后去办公室找他。
对此我并无太多忐忑或许我生性就散漫,天不怕地不怕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台上静静地抽烟淡淡的暮色透过窗户洒进来,把一切都染成了淡粉见我来了,他并没有从窗台上下来只是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夏墨的桌子非常整洁只摆了几本书,还有一个笔插仅此而已。
“老师找我有事吗”我问。
“有”他的语气很淡。
“什么事”峩明知故问。
“历史笔记的事”
“我没收。”我说得很直白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一次都没收”
“为什么不收?”他嘚语气依旧很平稳若换做别的老师,大概早就暴跳如雷了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亲自检查,所以也就不想用这些为难同学”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检查?”他的语气有些嘲讽
“你平时连话都不跟我们讲一句,更不要说是看笔记了”我说的是实话。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会看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惩罚你。”他边说边从桌子上摆放的一摞书中取出一本递给我:“今天晚上看完它然后写一篇不低于五千字的文章。”
“写完就没事儿了是吗”我问。
“没错”他回答,继而又补充“以我满意为准。”
那天晚上我从文件夹里翻出以前写过的一篇关于Wilde的文章修改以后直接打印了出来。
Wilde——我更愿意称他为Oscar實在是我太熟悉的作家了。
“我写完了”第二天刚来到学校,我就去了他的办公室把文章递给他。
他正坐在窗台上看一份杂誌两条长腿一晃一晃。他没有看我的文章甚至没有抬起头看我,只是挥挥手说:“上课去吧”
我没说什么,出了办公室转身嘚时候又看到他的腿,真漂亮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谁知当天下午他又叫我去办公室
“文章是抄的吧。”我刚进办公室门就见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晃动着我的那篇文章
“不是。”我盯着他的眼睛
“那就是找别人代笔的。”他的眼中有嘲弄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凑在了一起。
“不是”我懒得多说。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这么说——难道你也喜欢Wilde”
“难道只准伱一个人喜欢吗。”我反驳道
他笑了,我从他的笑容中读出了惊喜他忽然站起来:“你写得这么好,可以试试投稿!”
“我沒兴趣”我习惯给人泼冷水。
“是怕原作者发现找你打官司吧”他揶揄道。
我知道他是在用激将法于是并不接招:“我只昰讨厌抛头露面。”
他重新坐下用一种我根本读不懂的眼神望着我,喃喃道:“真像……你们真像……怎么连喜欢的作家都……”怹这么说着眼神就暗淡了下来,忽然又抬起头:“我是说认真的你可以发表试试,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好了井井你回去吧,我吔要……下班了”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也融入了这暮色中似的
“那我走了……老师再见。”我也收敛起了棱角语气温和下來。
只因为他的眼神让我心疼
他整个人都倚在椅子上,冲我挥了挥手我觉得他那么虚弱,像是被戳到了痛楚的困兽
走絀办公室,我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空想到又要回家了,不免有些郁闷
心中忽然一个闪念:他刚才,叫我井井
苐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利用中午写了一点点,下午再更新吧 回家以后,不知怎的总是想起他忧伤的眼神那仿佛是一个毛线球,在峩的心上绕来绕去又像是风吹起的窗帘,在我的眼前恍恍惚惚每次想起,我都觉得心中那个最柔软的地方被波动了一下,一下又┅下。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矫情的想法可那种感觉,就像是我背负了他的期待而我根本无法、或者说是不忍反抗。
于昰我又打开电脑,连夜把这篇文章修改了一遍然后找到一个纯文学杂志的投稿信箱,把文章发了过去——我只是不想让他失望哪怕呮是他的无心之言。
我房间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一股熟悉的酒气弥漫开来。
她走进来穿着深蓝色的吊带裙子,□着小腿穿着亮晶晶的高跟鞋。烫成波浪的头发批在肩膀上妆容十分讲究。
“井井看到妈妈的钱了吗?”她进了我的屋然后把鞋子踩丅来,踢到一边
“把你的鞋子放到客厅里去。”我没有回头
“问你话呢!”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可依旧还是捏着凉鞋上的帶子把鞋子扔到了客厅。我听见“啪嗒”一声估计鞋跟又在地板上留下了两个坑。
“多少钱”我问。
“一千五!”她有些ゑ“你看到了吗,那是妈妈要买衣服的钱”
“你衣服不是够多了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少废话!看到我的钱没有!!”她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没有”我边说边关上电脑,起身回过头望着她“我很累,我想睡觉了妈妈。”最后两个字声音很低連我自己都没有听到。
她愣了一下没再纠缠,用怀疑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就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这个女人是我的妈妈亲生妈媽。
她十四岁时认识了我的父亲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
他们迅速相爱一年之后生下我。父亲一直等到她到了法定结婚的年龄然后迎娶了她。并在她二十五岁那年与她离了婚。
他们离婚的原因我印象中模模糊糊的记着,是因为父亲做生意破了产而母親为了给父亲拉到资金,与另一个人上了床父亲知道以后竟动手打了她。然后家就没了。
离婚以后我和母亲的生活来源有一部汾来自于父亲寄来的生活费。后来父亲死了这部分费用也跟着死了。我与母亲陷入了一段荒寒
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之所以能度过這段荒寒是因为母亲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随后我们的生活就靠着她出卖自己的身体,一天天维持着
她只有三十一岁,由于身材娇小看上去还像个没结婚的小姑娘。
可是我不爱她一点也不爱。我拼命学习为她争脸而她却出卖身体让我颜面扫地。
這个世界有时真不公平
她的性格很急,火爆脾气时常发作但由于我十分沉默,所以总是没有太多的矛盾
但我没有想到,一場暗涌正在我的身旁隐藏着……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似乎蛮长的写了一个多小时。晚上有时间再来更新谢謝大家的回帖。我很感动 我的那篇文章在两个星期以后发表了!
当编辑把“通过终审”的消息通过EMAIL发给我并向我要地址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将信将疑然而当那本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杂志寄到学校的收发室里,并且我亲眼看到上面印着我的名字与那篇文章时实在嚇了一跳。继而一种淡淡的欣喜涌上来——
我总觉得这对夏墨是一个交代。
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清楚这种想法究竟从何而来
但这着实让我心里很安稳。
编辑寄来的样刊我没有给任何人看。那天下课之后我便跑到夏墨的办公室去,将那本杂志放在他的書桌上夏墨当时正在低着头读书,看到这本杂志抬起头。
“发表了是吗”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像是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惊囍
“是啊。在二十五页”对于他的反应,我觉得有点失望
“啊哈”他忽然笑了,“不是说对发表文章什么的不在意吗怎麼连页数都记得这么清。”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不想告诉他,我是为了让他翻起来方便才记住了页数。
那未免也太矫情了
他翻开二十五页,大体扫了一眼文章就把杂志合上,放进书架然后抬起头说:“你以后发表的文章会越来越多。到了那个时候不偠说是页数,大概究竟发表了几篇你都记不清了——你说,会这样吗”
“不会的。”我回答得十分坚定
他又笑了:“变数往往很多,有时明明是案板锭钉的事转眼又成了泡影。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生活中也是。选择写作有时并不是出于热爱或许是为叻让自己在意的人开心,又或许是为了维持生计养家糊口而已。”我甚至能看到他眼角的鱼尾纹——说实话我真希望他不要再笑,因為鱼尾纹是会随着人笑的增加而变多的——但我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选择写作有时并不是出于热爱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在意的人開心,又或许是为了维持生计养家糊口而已。”
我当时以为他只说中了第一个然而当他受伤以后,我在一个深夜码字赚钱的日子裏忽然想起了他的这番话未尝不感慨命运的神妙。
然而当时我只是为他夕阳一般温柔的语气动容得几乎落泪。竟下意识地点了点頭
我与他告别之后便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前一秒听到了他和办公室其他老师如下的对话
“小夏,你的学生发表文章了啊”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女老师。
“是啊”夏墨依旧低着头看书。
“真是了不得”女老师说:“这是作家的苗子呀!”
“这個女孩是我的课代表。”夏墨边说边挠了挠头我觉得他的脸肯定红了。
路过收发室忽然发现一张写有我名字的汇款通知单。
囚民币:伍佰圆整
原来是我的稿费到了。
去附近的邮局拿了稿费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竟然又遇到了夏墨他的灰白格子衬衣外面罩着一件深蓝色格子外套,背着一个白色的双肩包不知怎么的,我竟有些紧张准备躲开他,谁知他竟发现了我还跟我主动打招呼:“怎么还没回家?”
“真好”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在落日里笑得像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
一个念头忽然撞入我的脑海。
“我想把这五百块的稿费给你”我的心中真的是这样想的。
夏墨一愣:“为什么”
“这篇文章虽然是我写得,可是……峩毕竟是在你的提示之下才拿去发表的所以我想……这稿费还是给你比较合适。”
“真是傻孩子”夏墨拍拍我的肩膀:“所谓稿費,就是写稿者应该拿的费用我所扮演的角色呢,充其量只是一个参谋可是报社并没有说过要给"参费"啊,是吗”
“那这算是参費不行吗。”
“我不要”夏墨笑出了声,“参费真难听听上去好像"残废"。”
“那好吧”我也笑了。
“今天是周末早點回家和父母一起吃饭吧。我也要回家了”
我一愣,心有些往下沉可依旧点了点头。
“周一见”夏墨冲我挥了挥手。
“夏老师——”我忽然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过头落日映得他眯起眼睛。
“你非常喜欢王尔德是吗?”我问
“我鈈愿意回答明知故问的问题。”夏墨的语气依旧有些嘲讽
“我的意思是——我们有时间可以好好聊聊王尔德的作品吗?”
“求の不得”夏墨笑了:“喜欢他的人太少了。”
我也笑了很由衷的笑:“周一见。”
回到家我放下书包,取出稿费
我尛心翼翼地把这五张红票子重新数了一遍,然后放进了一个小塑料袋里
在我的潜意识中,这五百块的稿费依旧应该是夏墨的尽管怹并没有收。
与他刚才的那番谈话让我觉得温暖极了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温暖中时,母亲进来了
一看便知她又喝过酒了,她蹬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来到我身边我慌忙把塑料袋塞进抽屉里,可还是被她看到了:“这是什么”她问。
“稿费”她疑惑,繼而笑起来:“我养到你这么大也没见你有写作天分!——样刊呢给我看看啊!”
“我给老师了。”我回答
“给老师了?像伱这狗脾气还能和老师说话!”
“你爱信不信。”我把抽屉重重地拉上
“少给我犟!我的一千五百块钱是不是你偷的?说!”她的声音刺得我耳膜生生发痛
“不是。”我低着头试图通过收拾东西让自己安静下来。谁知她竟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我拉开峩的抽屉,将那五百块钱连撕带扯地从塑料袋里取出来蘸着唾沫数起来:“一百、二百、三百、四百、五百……怎么就五百块?那一千仩哪去了”
“我说过了,这不是你的钱!”我伸手要躲
“我的钱我认识!”她那副守财奴的表情让我恶心。
“你卖的时候就这样是吗”我脱口而出这句话。
她愣住了继而开始打我,没命地打她把所有能摔的东西全部摔到我身上,还不解气便冲箌凉台上拿铁晾衣架和棍子,她边打边咒骂污言秽语像一条河一样的从她嘴里流出。我把自己缩成一团任凭那些坚硬的东西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垃圾场,无条件地接受着一切的污言秽语并且沉默。
晾衣架忽然打在我的耳朵上我那裏的神经向来很敏感。伴随着怒火的疼痛让我忽然站起来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够了没有!”我大叫了一声,用力甩开她从她手里夺囙五百块钱,抓起书包就跑出了门
“有种你就别回来!!” 我听到她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要是不回来就算你没种!”我冲着门的那边大吼
大门用力地关上了。
从此我就真的没再回去真的,再也没有踏入那扇门半步直到母亲去世。
我褙着书包攥着那五百块钱在街上游荡,这是华灯初上的周末夜晚路过一家饭店的时候,我清晰地看到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一个铜炉吙锅热腾腾地摆在他们面前,触摸不到也闻不到的麻辣锅底呛出了我的眼泪——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眼泪的可是现在,它们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来落在脸上,冰冰凉的幻觉中,我以为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与饥饿中擦亮了一根又一根的吙柴,看到了礼物烧鹅与天国的奶奶。并最终在幸福与寒冷中死去
我继续往前走,在一个车站旁边慢慢地蹲下来
我将跳过賣火柴小女孩的一切过程,直接死于寒冷
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是谁说每个小孩落入凡间之前,上帝都会让一个天使化作凣人的样子守护
而每当小孩子遇到苦难的时候,只要心中想着天使就会出现。
当夏墨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要认定他僦是我的天使了。
因为刚才我的心中真的想起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他看着我,然后问
“我和我妈吵了架,于是跑絀来了”我竟然会把实话告诉他。
“很严重吗”他问。
“不严重就不会跑出来了”我也学着他嘲讽的语气说话。
“回镓吧你妈妈现在肯定会担心你的。”他俯下身对我说
我摇了摇头:“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
“你爸爸也会担心你的。”他的语气固执得像个孩子
“夏老师,”我抬起头:“我没有爸爸我的家庭——也和普通家庭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眼泪这玩意儿真苦。
黑暗中他颀长的身影仿若一尊古希腊雕塑。
他的腿那么长身材笔直,像是一棵年轻嘚白杨树
“先在我家住一晚吧。”他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亲们帮我想想,男主应该在何种情况下瘫痪并截肢了…我现在有点想不出来大家想出来我就继续更新。否则就弃坑哈哈(我好坏那..) 我愣住了,抬起头他的笑容渐渐融化在初上的华灯里,融化在降临的夜色中那笑容是久违了的。那是在我有限的有父亲陪伴的记忆中最常见的笑容那时我尚年幼,而父亲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记忆中的他有着那么英俊的眉眼以及颀长的身材。每年花灯节他都会带着我去賞花灯。我们父女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时我觉得累,他就将我抱起来放在肩上原本低矮的视野就立刻开阔起来。那时我觉得洎己是站在全世界的最高峰俯瞰我的脚下。
而后来父亲迅速与母亲离了婚,又以更加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
而我,吔从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长成了如今这个脾气古怪的家伙。
而如今眼前的这个男子竟有着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笑容。
我看着怹恍恍惚惚以为重新见到我父。
“好的”我回答。
他笑着点点头很温和地说:“需要我帮你拿包吗。”
原来夏墨的家離我家并不远步行只要十分钟即可。他的家在一栋高层建筑的顶端,二十五层夏墨说之所以选择这个楼层,是因为每当站在阳台上俯瞰整个城市都有一种近乎神明的快感,那是关乎于飞翔的他的家是套二居室,一间屋用作卧室另一间则是书房。客厅的墙壁上是各式各样的泥塑挂件而书房的墙壁上,则有一张王尔德巨幅照片
“你家没有吧?”夏墨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望着目瞪口呆的我,语气中有些得意
“坐。”他把书桌前的椅子忘我面前一推而自己则又是双手一撑,坐在窗台上
他拉开窗,夜风吹进来撩起我额前的刘海。
“冷吗”夏墨燃了一支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烟圈从他的口中缓缓腾起,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摇搖头:“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坐在窗台上?”、
“如果想死可以随时跳下去。”夏墨的语气非常认真
我从未想过是这样的答案,于是一下子愣住了他见我发愣,忽然大笑烟迅速进入他的肺部,呛得他连连咳嗽:“把你吓到了是吗你们女孩子总是这么容易害怕——其实是因为我总抽烟,坐在窗台上烟可以散得快,不会呛到别人”
“这不算什么。”我耸了耸肩
夏墨的大笑渐渐收斂起来,最终只剩下嘴边颇有礼貌的微小弧度:“能告诉老师你和家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不是说好要聊王尔德的吗”我把头别向一边,岔开了话题
“OK,OK,没问题。”他竟然没有强求
那一夜我们谈了很多,从王尔德最为人熟知的童话到为他贏得无上荣光的风俗喜剧,再到那部在伦敦禁止上演在法国也被禁的《莎乐美》 以及他在监狱中的那封哀婉动人的长信。当然还有他的凊人他的百合花王子,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我注意到,夏墨在提起王尔德时就像是基督徒提起了耶稣基督,眼中闪烁着令人感动嘚亮光而他对于王尔德的熟知,也大大超乎我的想象聊到兴起,他竟去冰箱里拿出了葡萄酒放了几块冰之后便喝起来。
凌晨两點时他已有些微醺,也显出疲态我提议睡觉,他答应了
“作为这次聊天的感谢,你能告诉我你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吗”我离開前,他忽然问
“我父亲和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离了婚。我的父亲不知去向而我的母亲现在,是个□这次她和我吵架,是因為她丢了一千块钱而她以为是我拿的。事实上那只是我的稿费,而已”我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把这句话一口气说完。
“或许我不該问……如果我当时暂时收下那五百块就好了”夏墨的语气有些歉意。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我说
“坚强的人已经不呔多了。”夏墨这么说着然后从窗台上跳下来,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
我看着他,忽然笑起来:“老师我一直以为你会把烟蒂熄灭在手腕上。”
他哈哈大笑:“你以为一个三十二岁的老男人还会自虐吗?”
“别人肯定不会但是你,也许会”
“因为伱是有故事的人。”我只是随口一说
而夏墨却愣住了,继而又笑起来:“一个高中历史老师能有什么故事你心事太重了,莫非这僦是作家的潜质”
不久以后,在他为伤痛所折磨的日子里他开始猛烈的吸烟与自虐,把烟蒂频繁地熄灭在手腕上每当这时我都會想起那晚我们的谈话,然后心就开始异常剧烈的疼像是要死去了一样。也就是那时我才明白“心疼”并不是矫情的文人随意造出来討情人开心的词,在看到自己在意的人死去活来备受折磨时心真的是会疼的。
夏墨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自己抱着被子睡在书房里。每天清晨当他敲房间门唤我起床时,早餐一定是做好了的我们总是坐在餐桌两旁,面对面的吃早餐吃完早餐,再一同上学班里沒有任何同学知道我住在夏墨家,因为我们在学校里都伪装得很好他对任何人都是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我也一样我们甚至见了面都鈈会打招呼——我把这当成一种默契。
话虽这样说其实就算被人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对这些向来无所谓,再说夏墨只是我的老师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什么好怕的呢
放学时我往往会提前回家,夏墨给我配了钥匙回家以后,我就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作業并在有闲情时给他做饭。夏墨胃不好不能吃辛辣食物,于是我就做最清淡的青菜粥吃过晚饭,我总会给他泡牛奶红茶牛奶红茶嘚颜色让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我觉得做这些很正常,是他给了我容身之所他是我的老师。而他对于我所做的这一切也欣然接受,沒有丝毫不适
或许这就是别人常挂在嘴上的缘分吧。
我们常常聊天至深夜聊天内容很广泛,除了王尔德还有电影,希腊悲劇以及其他夏墨仿佛无所不知,这样我很赞叹
“陪你聊天是不是就可以不学数学呢?”我问他
“你以为只有你才能陪我聊忝吗?”他笑着反问
“对啊。以前你家里不是只有一个人住嘛”
“谁说的?”他依旧笑喝了一杯红茶。
“如果在陪我聊天和学数学之间选择我宁愿你现在立刻去学数学。”夏墨没有接话又把话题转移到最初。
“你太过分了我是你的课代表诶。”
“课代表就能要挟老师吗那我宁愿把课代表换掉。”他依旧笑着
“你烦死了,陪你聊了这么久数学作业还没写。”
“数学非常重要知道吗。”
“分科时我就选文不怕。”
“文科生也要学数学而且,数学对于文科生来说尤其重要虽然你現在住在我家,可我毕竟是你的老师”夏墨板起脸来。
“如果实在写不完也无伤明天我会跟你的数学老师请假。”他笑得有些狡黠
与夏墨相处得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其实他并没有我所预想的闷只是我总觉得他心中隐藏着一些没有告诉我的事。我没有问他洇为我想,大概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熟络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吧——可我都已经把自己内心最大的秘密袒露给他了难道我们之间的付出注定是不对等的?我有些失望的想却总也不想得出结论。
在学校里夏墨依旧不善言语,除了讲课之外便呆在办公室里看书。对他有了些了解之后再看这些便觉得是件那么容易理解的事他不愿与不太熟悉的人讲话——尽管他的职业要求他每天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可他以沉默反抗如此而已。
在夏墨家的平静生活持续了一个月
这一月我没有回家,也没有想我的母亲
直至我听到她的死讯。
她死去了是因为酗酒过多,歪歪扭扭地走在街上高跟鞋却忽然断了。她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马路沿上被人发现时,巳经断了气
对此我并无太多伤感。
是夏墨替我料理了母亲的后事不知情的邻居们还夸我自立自强。听起来实在可笑
接丅来,我卖了房子从夏墨家搬了出来。
对此夏墨本是反对的:“你母亲不在了,也没有其他亲人我是你的老师,住在我家非常悝所当然”
“我在你家得了一时,能住得了一辈子么——我总要为自己的生机考虑的”我的语气又变得很冷,我能听出来
“就算你说得对,”夏墨说“那你的生活来源呢?难道你要出去打工”
“有什么不可以?”
“要知道——你是未成年人”夏墨的语气很强硬“以后你的生活费由我负责,就这么说定了”
“怎么可能!”我大叫:“你是我的老师,你只有教育我的责任峩怎么可能让你支付给我生活费,我还不起的!”
“说不定以后我也会穷困潦倒或者遇上什么灾祸。你偿还的机会有很多”夏墨嘚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我制止了他的言语并默认了他的规划。
是谁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如果上帝以后让夏墨受伤,呮是为了让我偿还自己欠下他的恩情那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他。果真如此他也不会受那么多苦。
我从夏墨家搬出去住在了自己租來的一间小房子里。日子一下安静了我又恢复了每天不言不语的日子,但我却觉得有些孤单我开始怀念起和夏墨在一起的日子。他的訁语他的神态,还有他抽烟时出神的表情这些都让我觉得那么生动而鲜活。
我有时会在深夜打电话给他说些无聊的话,再把电話挂掉看书做题或者睡觉。
而每天清晨他必然会给我打电话:“起床了吗,该上课了”
电话雷打不动,只是内容有时会变
“林井井,起床”
“懒丫头快起床,第一节课是我的”
有一次电话里他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宝宝,起床了”
当时真希望他能永远这样叫我。
夏墨的课我总是听得很认真每次考试也总是年级第一。起初我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历史课仅此而巳,谁知不久以后我就发现自己当时的想法,实在荒谬得可以
第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不虐也得虐了。既然虐就要稳准狠。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不回帖不更新。哈哈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了,学校给了我们三天的休整期我明白再次返校时就不得不面对一件对很多人来说都非常重要的事:文理分科。若按照我往常的思维文理分科并不是件难事,抓阄即可决定——事實证明我属于文理通吃的那类人
然而当真面对这抉择,我心中却起了犹豫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是想根据夏墨的去留来决萣自己选文还是选理。
以前与夏墨提起文理分科的事他总笑着说:“你文理都不合适。若是选文科你不用功,懒得背文史哲若昰选理科,又怕你脑袋不够聪明”我明白他是在开玩笑,于是也并未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而现在,我想自己确实需要与他就这件事好恏谈谈
休整期第一天我就给他发短信,谁知他竟没回我又给他打电话,谁知竟无法接通我像是铁皮屋顶上的猫一样呆在家里等怹的回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为一件事这么着急
然而夏墨依旧没有给我任何回复。
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三天以后作为峩们的班主任,夏墨到时候一定会出面指导我们填报志愿并且解答家长的疑难困惑。
返校那天清晨没有接到夏墨Morning call的我起晚了。看叻眼挂钟离到校时间还剩八分钟。我头没梳脸没洗地抓起一件外套就飞奔出门坐在出租车上,从后视镜中看到狼狈的自己时我的心Φ竟然空落落的。原来我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夏墨的Morning call而当清晨的那通电话陷入沉默时,我的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
下车之后我以朂快的速度跑上楼,冲进教室
班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老师讲话的声音
我以为自己走错了,说了声“对不起”就转身欲走誰知班里竟响起了一片奚落的笑声。我抬了抬眼睛发现那个熟悉的椅子是空的——原来我并没有走错。
一个身影来到我面前:“你昰林井井是吗先别急着填分科志愿,过会儿我们单聊”
我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心中是说不出的沮丧这种沮丧一直持續到分科志愿填报结束,同学们背起书包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我依旧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两眼望着那个正在整理志愿书的老师而我的誌愿书上,未写一字
“林井井,我们聊聊”整理完志愿书,老师抬起头我认得她,她就是那个坐在夏墨办公桌旁边的那位女老師
“夏老师……以后不会教你们了。”
我震惊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他会教我们高中三年把我们送到考场门口!那一瞬间我的心中雨后春笋般萌发出许多问题,为什么不教我们了他去哪了?不教我们那他在教谁教高一吗?还是高二还是……這些问题让我的头嗡嗡乱响,最后从唇间吐出的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夏老师他……结婚了……去了别的城市。”
骗人!怹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结婚的事!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看了一眼这位女老师她的脸上有着悲伤的神情,这让我觉得更加奇怪!
“我知道你是夏老师的课代表也是他非常喜欢的学生。”
我没有说话我觉得自己全身都软了。
“夏老师临走之前让我轉告你他希望你能学文科。”
我点点头就像是接到一个临终嘱托。
“那么以后我就是你的新班主任了我也是教历史的,姓馮愿我们合作愉快。”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填了文理分科志愿表交给她,然后出了教室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号啕大哭,床单和枕头被我统统打湿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有这么多眼泪的。或许是积蓄了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底的委屈都在今天一并宣泄了絀来我不知道生活为什么总是与我开玩笑,让我无法选择地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让我亲爱的父亲离我而去,让我的母亲与我为仇让峩从小受尽孤独,沉默寡言……进了高中我认识了夏墨,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我甚至向他袒露了内心最大的伤口,我固执地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他谁知他竟然不辞而别地结了婚去了别的城市,哪怕让我选择文科也不亲自说我有这么惹人烦吗。
沉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我又坐在地上,大声地哭了出来
不一会儿我听见有人敲门,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打开门:“夏墨,是你吗”
谁知出现在峩眼前的只是一张满脸横肉的脸:“小姑娘,你打扰到我家孩子睡觉了”
我颓唐地关上门,坐在地上伸出胳膊,用力地咬下去
腥气在我的唇齿之间蔓延。
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辞而别?
第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先埋个伏笔下一章大虐。 九月初开学了,我坐在文科班六楼的教室里听着新班主任在讲台上唾沫星子乱飞地讲着古代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大脑一片涳白我并不强迫,只是任由自己坐着也任由自己大脑空着。我不想再当好学生不想学数学,不想学语文不想学地理,不想学历史甚至连历史都不想学——没错,现在这已经成为了我最不喜欢的课不仅不喜欢,而且厌烦至极
我只想让夏墨回来。
我每时烸刻都在等他回来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我的成绩让新班主任跌破眼镜:以前夏墨当班主任时我的成绩总是能稳定在年级前三洺,而这次我竟然跌倒三百名以后并且历史没有及格。班会上她逐一点评班里的成绩。轮到我了她却陷入了久久的久久的沉默,而這种沉默竟然让我病态似的觉得安宁因为我想起了以前夏墨主持的班会课,那时的他也总是有着这样的沉默
“林井井,下课到我辦公室里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踏进那间办公室里。自从夏墨消失以后那个办公室就让我觉得害怕。因为我生怕自己在看到夏墨空蕩荡的办公桌时会难过得哭起来然而这次,在办公室门口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进去了
冯老师已经在等我了,她竟然坐在夏墨嘚位置这让我觉得很反感。
“林井井过来。”她从邻桌搬了一把椅子摆在自己面前。
“井井啊这次考试成绩怎么这么不悝想呢?”我刚坐下她就问。
“发挥失常了对不起。”我的语气冷冰冰的
“不是吧,”她的语气依旧很客气:“发挥时常朂多在年级下降二十名左右……你这次成绩下降得有点太……太突然了是这段时间没有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吧?”
“是啊我失恋了。”说完这句话我忽然委屈得想哭。我真的觉得自己失恋了
“失恋了?中学生谈恋爱可不好啊”她全然没有发现我情绪的变化,而是继续说:“你是夏墨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他非常喜欢你。我也看过你发表的文章认为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所以我也对你抱有佷大的期望谁知道你这次的成绩竟然……”
听到“夏墨”这个名字,我的心忽然疼起来然后我就蹲在地上哭了。
“别哭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面对我的哭泣冯老师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老师这次不会和你的家长联系呮希望你能快快适应环境,让学习成绩重新稳定在年级前三名老师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啊”
她的话虽然很真诚,却让我觉得煩母亲曾说我的血液里流淌得都是冰渣。我想她是对的
平复了心情,我冲她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走出办公室。
夏墨我真的,非常想念你
我与冯老师的矛盾在以后的日子里逐渐升级。
其一她布置的历史作业我从来不收,也没有写过
其二,我嘚成绩越来越差有一次甚至挤进了年级后一百名的行列。
于是我们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林井井,你这次考试怎么又不及格”她又把我叫到办公室去,语气却不再像以前那般
“我说过我不想学了,我要放弃”我直视她的眼睛。
“你给我把家长找来!”
“你家长估计都作古了吧”我的语气很刻薄。
她腾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怎么配是夏墨老师的学生!!”
我輕蔑地笑了笑:“你怎么配坐夏墨的办公桌!”
“你这样可怎么对得起夏墨老师!他那么关心你!”她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哽咽,眼聙里也闪烁着一片泪光
这句话令我也有了想哭的冲动,可我依旧硬撑着:“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他已经结婚了,消失了他怎会管峩的死活,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除非我再见到他否则让我相信你的话,休想”我尽量说得很平静,并给了冯老师一个嘲讽的微笑然而在出了办公室的那一刻,我立刻捂着嘴蹲在角落里,哭了起来眼泪无声无息地从我的指缝流淌而过。
在以后的┅个星期我没有来上课。冯老师不断地打电话给我还有短信,威逼利诱招数用尽。我烦得很最后关了机。
再开机时已是两周以后。
工作界面刚刚出现短信就一条接着一条,震得我手都麻了
我漫不经心地翻,除了广告就是冯老师的威逼利诱
忽然翻到这样一条未读短信:
“丫头,我是夏墨我回学校了。”
——看了看时间是五天前的。
“丫头你怎么不回短信,手机也关机这几天我会在学校等你。”
——这是四天前的
“丫头,我不太方便去你家找你你来好吗,我们好好谈谈”
——这是三天前的。
“你这懒丫头没有我的Morning call就睡得昏天黑地了?连我来了都不想见是吗”
——这是两天前的。
“丫頭难道你一点也不想见我吗。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二十四小时之前的。
我看着这些短信连尖叫和哭泣的力量都失去了。我根本无法解释那种感觉不是兴奋,不是快乐不是激动也不是生气,而是——委屈
就在我把这些未读短信一条条看完之后,┅条新信息忽然又冲进了我的手机
“丫头,快来好吗我还有别的事。这次不见再见你就不知是何年月了。我非常挂念你”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抓起书包冲下楼,拦截了一辆出租车
夏墨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我没有喊“報告”就直接冲进六楼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夏墨也没有冯老师。“夏墨老师呢他回来了是吗?”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怹和冯老师在一楼办公室。”
“一楼”我疑惑。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在一楼?他要教高一了吗
我又跑到一楼的办公室,還未推开门就听见里面的交谈
“夏老师,我真不知道该拿林井井怎么办才好所以才让你回来
,真是对不起啊”是冯老师的声音。
“是我的错我当初应该自己和井井说清楚的。”真的是夏墨的声音!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而温和只是仿佛虚弱了很多:“井囲这个孩子非常敏感,也很重感情你从她的文章里能看出,她不是个坏孩子或许是她在跟我生气,所以才把情绪发泄在冯老师您身上真是对不起,等井井来了我会跟她讲明白的。”
“你每天都给她发短信可她也没个音讯。你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星期了每天┅坐就是一天,身体吃得消吗”
我推开门。然后看到了冯老师以及坐在她身边的——夏墨。
几个月不见除了更加瘦削以外,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普通的灰白格子相间的衬衣和牛仔裤依旧能被他穿出轩昂的气质。他依旧戴着金边眼镜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若说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戴了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还有他没有抽烟,也没有坐在窗台上
见我来了,冯老师竟然下意识地站叻起来仿佛她才是与我几个月没见一样。
而夏墨只是笑了笑:“我的课代表,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一个星期了知道吗”然后又转過头冲冯老师客气地笑了笑:“您这节有课是吗,冯老师那么您先去上课吧。”
冯老师点点头担忧地看了夏墨一眼,拿着教案出詓了
我坐在他身边,他一动也不动似乎是很拘谨的样子。不再像我第一次见他那样敲着二郎腿也不像以前一样总是晃动着两条長腿。见我坐在他身边他仿佛有些不自在,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整理牛仔裤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可他的这种情绪让我惢疼我心里积攒了一堆与想念有关的话对他说,可最后脱口而出的居然是:
“你好逊呐才多久没见我就紧张成这样儿。”
“昰有点紧张”他竟然没有反驳,而是顺着我的话继续讲下去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突兀的沉默。
“丫头你最近好吗。”他坐茬椅子上想要伸手揉我的头发,却被我躲开了
“不劳您费心,我很好”
他又整理起牛仔裤,整理到裤脚的时候竟弯不下腰我觉得他的动作那么笨拙,就好像下半身完全被钉住了一样
“结了婚有了老婆就变笨了是吗,连腰都弯不下”我俯下身给他整悝裤脚。
夏墨有些不好意思:“是啊确实是变笨了。你看我都胖了”他边说边挽起袖子,可我看到的只有被皮肤包起来的硬硬的臂骨——他瘦了
我的鼻子发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这次回平宁是来出差的,也顺便来——看看你们”他笑着,十指交疊放在腿上。
“哦”我心里很失望,如果把“你们”的“们”字去掉该多好。
“什么时候回去”我问。
“明天”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忽然又板起脸:“你这家伙多让人伤脑筋啊以后别再找冯老师的麻烦了知道吗。”
“我没有”我反驳。
“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再找冯老师的麻烦我会对你不客气。”他的脸依旧板着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找麻烦,你就会出现对吗?”
“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怎么对我不客气?”
“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还在笑,眼神却慢慢地游移起來往向窗外。一股伤感的气息将我缓缓地包围
“好吧。”我点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了自己忘了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还教我們吗?”
“不了”夏墨回答得直截了当。
“以后都不教了”我依旧穷追不舍。
夏墨点点头:“是的或许我以后,也不會再当老师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不想当老师了……”他的眼帘垂下去神情有些黯然。忽然又抬起头:“峩明天早晨就要离开平宁城了。但是你的生活费依旧会归我负责直到你成年。”他说得很慢
我们之间又是一阵突兀的沉默。
“我能提一个请求吗”我问。
“你能站起来吗”我问。
“干什么”夏墨有些愣,双手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牛仔裤
“以后想见你,怕也没那么容易了所以我想和你拥抱一下。”我的脸有点烫
“我们还是坐着拥抱吧。”夏墨笑了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可他的笑容里却有着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感伤:“我那么高你那么矮小,抱起来不舒服现在这样刚刚好。”他向我张开双臂那忧伤的笑容几乎要将我淹没:“井井,来”
我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是我第一次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属于年轻男人的气息。这气息与我记忆中父亲的味道何其相似。我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吮吸着这气息。我告诉自己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鈈会有了
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轻声说:“以后要听话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要让我再担心你好不好?”
我用力地點点头并且把头埋得更深。当天下午我就回去上课了夏墨与我告别时依旧是坐在椅子上。我没再多说什么或许他真的是太累了。
而当我重新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
与我聊天的两个小时里,夏墨自始至终都没有换任何动作
秋天在一天天的过去。
我就看着那些黑夜越来越长白昼越来越短。
夏墨再也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
我又恢复了每天安心的学习,偶尔会想怹就给他发短信,他回得不太及时可是毕竟每一条都会回。这让我深感温暖
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想僦这样靠短信联系,也是好的
期末考试之前我发烧了,冯老师准了我的假让我去医院。
那家医院离学校不远坐车半个小时便能到。医生给我开完药便让我自己去取。取药的地方竟与骨科病房在同一层
取完药,路过病房区时我下意识地一路向里张望,病房里的人大多是盖着被子偶尔会有人拄着双拐,这样的状态让我很同情
路过走廊尽头那间病房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本已经走了过去,可总觉得有些这身影有些熟悉于是倒回去想要看个究竟,却立刻惊呆了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开虐了。说实话我的心碎了。 那个人竟然是夏墨!
他的病号装是最大码的穿在身上有些不合身。他那双修长的腿没有了在原本应该有腿存在的地方,只剩下尴尬的塌陷与空荡荡的裤管他双目紧闭,大汗淋漓我看到平躺在床上的他多次试图起身并伸手抓住腿部,可最终还是只能无力地重新仰面倒在床上他的手狂乱地撕扯着身下的床单,我甚至能够看到他一起一伏的胸膛而在他的床邊,则站着一位非常年轻的护士从她张皇失措的脸上就能判断出她几乎没有任何工作经验。透过玻璃窗我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问夏墨:“夏老师,夏老师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再服几片止痛药?”
“没用……没用的……”夏墨原本冷静温和的声音也在颤抖:“小陈护壵你能帮我用力掐我的腿吗,它们现在很疼我快要受不了了……我想自己掐,可我够不着……”
“夏老师我怕伤到你……我不敢。”
“别怕……”夏墨努力的抬起身子指了指空荡荡的裤管,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再大的伤口能有这儿的大吗。别害怕来吧。”
然后我看到护士坐在他的床边颤抖着手,将他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卷起来当我看到他裤管里面的腿时,我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嘚眼睛——他的左腿从大腿的中间就消失了只剩下一截短短的像是被砍伐过的树桩一样的断腿,右腿虽然稍好一些却也是从膝盖以下伍厘米处截肢。我看到护士将他的两条断腿抱在怀里边伸手用力地按,边问“夏老师有没有好一些?”而此时夏墨则仿佛没有那么痛苦了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谢谢你,小陈护士把我的腿放下来吧,它们太丑了会吓到你的。”
“夏老师自从你上次连续外絀了一周以后,每天都会幻肢痛吧”小护士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把夏墨的腿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裤管放下,又把裤管茬截肢处仔细地掖起来:“夏老师别再着凉了,否则容易痉挛到时候你又要受罪了。”
“谢谢你小陈护士。”
“可是你为什么要外出呢而且还一去就是一天,难道你不知道按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太累吗”小护士嗔怪夏墨,语气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疼我能看出来,她很喜欢夏墨
“这些道理我也知道。”夏墨笑了笑“可小陈护士你知道吗,那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学生她心性很敏感,又骄傲这次因为我的不辞而别,她学习成绩下降了很多她的新班主任请求我说服她,可她那段时间逃课了所以我只能每忝给她发短信,然后每天都到学校里去等她后来她终于来了,我把她说服了这才回来了。”
“但是你有必要穿戴假肢吗”小护壵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虽然你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可是按照您的状况戴假肢不仅会让您痉挛,而且还会引起幻肢痛……你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实情反而要这样瞒着呢?”
“或许……或许是因为在乎吧”夏墨想了想,语气黯淡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游离,“我总怕自己消失了那么久又忽然残废地出现在她眼前,会吓到她……”他说着忽然嘲讽地笑起来:“说实话,如果我以这种样子出现在她媔前还不如让我去死……其实我这次出事也是自找的,我本想能趁他们休整的三天开车出去转转找个好玩的地方,等她填完志愿就带她出去玩……大概是我开得太急所以才出了车祸,变成现在这样……”
说完以后他抱歉地笑了,“小陈护士谢谢你,最近我总昰腿痛真是太麻烦你了……”
“别这样说,夏老师”小护士擦了擦眼睛,“您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我在门外站着,莣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我看到那个善良的小护士擦着眼睛从病房里走出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着病房里的夏墨自己一个人安静地躺茬床上,把头望向窗外那里阳光正好;我看着他残缺的身体,他那忽然消失的修长的双腿……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想着他的那番话我鉯为自己会哭,可是我没有只是那么一瞬间,我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了——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默默离开还是走进病房,从此在生命中添加承担照顾他的责任——我当然愿意选择后者,我能够承受这一切可我怕夏墨承受不了。
我就这么站在门口想着想得大脑昏昏沉沉,当我再次回到现实的时候却看到病房里的夏墨努力地撑起身子,试图向桌子的方向慢慢移动似乎是想要拿到些什麼,然而却徒劳无功于是他伏在床上,试图直接伸出手去拿可由于重心不稳,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弄洒了桌上的水杯。他全身湿漉漉哋坐在地上撑着胳膊试图爬上去,却用不上力于是他只能在地上抱着断腿,静静地发呆
看到这一切,我的心都要碎了
紧接着,我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推开门蹲在地上,将双手撑在他的腋下把他抱到床上,让他平躺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地望着峩而我却什么话都没说。甚至在碰到他软绵绵的下肢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惊讶他怕伤害到我,同样我也怕伤害到他。可是既然伤害已经发生了,那么就将痛苦减到最小吧
他慌乱地把自己的裤子掖起来,“把被子给我……给我!!”
我忍着眼泪把被子给他蓋在腿上谁知他竟然拨开我的手,把被子用力地扯上去
“你走……”他的声音中有哽咽,“我求你你快走!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這样
!你这算做什么?跟踪我吗监视我吗?”
“滚!!”还没等我开口他的一声怒吼就把我吓得愣住了。
那个善良的小护士戓许听到了动静赶忙跑过来,让我出去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出了病房来到医院大厅。
第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啊囧说要弃坑是骗你们的..>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一直站在医院的大厅里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人群。而在四层的骨科病房由于刚財摔到地上,瘫痪的双腿沾了地面的凉气夏墨发作了他自受伤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痉挛。一位护士怕他因痉挛摔在地上而紧紧地搂住他甚至因为怕他咬伤舌头而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嘴里,他的上身在这拥抱中相对静止而他瘫痪的双腿,则不受控制的抖动并且僵硬于昰另一位护士只能为他不停地按摩,希望能够为他减轻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这次的痉挛持续了半个小时。而当一切平息下来以后這些护士们便在夏墨一连串的道歉中开始为他换洗床单并更换新的衣服——由于是腰部以下完全瘫痪,如今的夏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尛便而每次痉挛过后,伴随的必然是失禁护士们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厌烦,因为在她们眼中这位温和儒雅的夏老师是值得她们尊敬与囍爱的人。
这些都是那天夜里在值班室,小陈护士告诉我的
“井井,你知道吗其实每次给夏老师换洗床单与更换衣服的时候,我们的心里都非常难过因为夏老师每次都会因为不忍看到自己暴露在外面的残缺的身体而把头别向一边,用手轻轻遮住眼睛……他惢里总是内疚觉得对不起我们。可我们真的从来没有讨厌过他——他那么懂礼又儒雅,哪怕身体再不舒服也从来不会冲我们乱发脾氣。我想以前他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这样的现实他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接受——知道他那天为什么会摔到地上吗,因为他想要拿摆茬桌子上的一本杂志而那本杂志上有你发表的文章……我们为他换洗以后,他拿起那本书让我们看他说那篇文章是他曾经的课代表写嘚,言语之中满是骄傲……”
话至此小陈护士说不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
“井井,按照夏老师这样的身体状况就算他以后絀院,也需要人陪伴与照顾我无法想象独自一人的生活他该如何面对……我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我知道他很在意你而我相信这种在意,也绝对不会是单方的……”
“小陈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夏墨现在根本不愿见我我该怎么办?”
“其实也不难只要伱用真心让他明白:虽然他现在受了伤,可于你而言他依旧是以前的那个夏老师,你从未因为他的伤痛对他产生过任何的同情与怜悯——有这些就足够了。”
那天夜里我一直守在夏墨身边他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发出低低的呻吟凌晨三点时,他忽然在梦里哭泣眼泪顺着瘦削的面颊缓缓落下,我用手指为他拭去
我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是否梦见了那次车祸梦见自己的身体与双腿分离的瞬间,淡淡的月色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被子空荡荡的塌陷——直到现在我依旧不能相信,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夏墨就从那个双腿修長的英俊男子变成了一个双腿不同程度截肢并且下身瘫痪,大小便失禁终生需要人陪伴的残疾人——尽管他已经把所有的伤口,疼痛以忣无助都暴露在了我的面前尽管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洒进病房的时候,夏墨醒了虽然他没有睁開眼睛,可我明白他已经醒了因为小陈姐姐告诉我,由于对大小便失禁极度在意夏墨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手在自己毫无知觉嘚身下试探。果然夏墨的手开始在自己的身下摸索,在确定并无大恙后他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
“井井?”夏墨迷洣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我,嘴角带着微笑
“真的是你……”夏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地摇了摇头笑容像是海绵一样,消失得没了踪影:“看来我们的缘分很浅如今我成了残废,再也当不了你的历史老师于是你就开始把我的话置若罔闻,是吗”他邊说着,边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我。
“你错了”我笑着走到病床的那边,俯下身“我亲爱的夏老师,请你好好想想从我开始當你的课代表至今,有几次听过你的话”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去把小陈护士找来快点。”
“这不关你的事找来僦是了。”
为了不让他生气我去值班室叫来了小陈护士。她进了病房要我留在门外。我不知原因于是就透过玻璃窗悄悄向里看。
只见小陈护士俯下身向夏墨道早安并且询问他昨夜的睡眠状况。然后她轻轻揭开被子露出病号裤,又把夏墨的双腿用被子裹好然后才把他的裤子慢慢褪下——白色的成人尿裤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它那么白白得刺眼,白得让我不敢正视我想大约没有任何一件物品能够像它一样恶狠狠地提示我夏墨确实已经成为了一个连基本生活都需要别人帮忙的人。小陈护士将纸尿裤解下在这段时间里,夏墨一直把头侧向一边右手轻轻遮住眼睛。而见到夏墨的样子小陈护士也不禁红了眼眶。
她将纸尿裤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嘫后蹲下把它放在地上——我想之所以如此是她不希望让夏墨误以为自己对此十分厌烦。随后她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新的纸尿裤,为怹更换做完这一切,小陈护士重新为他提上裤子帮他把裤腿折好,又盖上被子
“谢谢你,小陈护士我总是给你们添麻烦。”夏墨把手移开轻声说。
“别这么说夏老师。能照顾你其实很开心”
夏墨没再说话,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抱歉的笑容
“夏老师,让井井进来陪你好吗。”
“不”夏墨回答得很干脆。
“她不说话只是在你身边看看书,行吗”
小陈护士一掱搂着夏墨单薄的肩膀,一手拖住他的臀部让他倚在床上,并在他的背后加了一个靠枕紧接着,她又递给夏墨一本书然后微笑着走絀病房:“进去吧井井,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读会儿书。他的纸尿裤大概中午时才会更换所以你不用担心。若有痉挛或者幻肢痛请記得一定要叫我。”
我点点头忽然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没有给夏墨用导尿管而是为他换……这个?”我真的说不出那三個字对夏末来说,那是一种耻辱
小陈护士笑了,她笑得很羞涩:“这些纸尿裤是我们所有护士一同为他买的按照常理,大小便夨禁的病人确实应该用导尿管你知道,那很疼我们都觉得夏老师是个神经末梢极度敏感的人,他对于痛苦的感知能力应该比一般人要強——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尽管我们都明白,他的腰部以下不会有任何知觉可我们还是怕他疼。并且导尿管容易引发尿路感染,夏咾师的身体如今已经虚弱得不能承受任何并发症了所以我们才……”
“谢谢你,小陈姐姐”我说得很由衷。
那天上午我一直唑在夏墨病床不远处的椅子上读书或者发呆。夏墨也是如此我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但我并不觉得难过在我看来,这样也是好的峩们就如此祥和无事地度过了一上午的时间,谁知到了中午幻肢痛竟然又来折磨他——起初他还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当我意識到时他已疼得用力前倾身子,试图抓住伤腿
“你很疼是不是?我去找小陈护士好吗”我有些害怕,于是飞快地冲出房门跑到護士办公室却被告知小陈姐姐去食堂吃饭了。而当我重新回到病房时夏墨整个人呈“7”字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被子不知何时被他扔到了地上,折起的裤脚也散开了那空荡荡的裤管凄凉得如同在夕阳下残破的旗帜,让人看了心里空得慌
我坐在夏墨的脚边,伸絀去卷他右边的裤腿
“你再碰一下试试!”疼痛的间隙,夏墨睁开眼睛看到我,不禁大叫起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他右边嘚裤腿卷起来把被子拾起来盖好,又去卷他左边的裤腿我知道他动不了,他赶不走我
“你再动一下,我就永远都不会见你!!”他依旧在大叫“林井井,我说到做到!”
我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将他左边的裤腿也慢慢卷起来。
“井井!你别碰它們!”夏墨沙哑的声音包含着无限的凄凉“它们很丑……会吓到你……我求求你别碰它们……”他说不下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菦距离地看到夏墨的伤腿那双为我而伤的腿。
他右边的腿还算完整从小腿以下大约三厘米处开始消失。一条长如爬虫的粉红色伤疤贯穿了他的整个截至平面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由于截肢伴随着瘫痪而无法接受系统的康复训练他的右腿明显的肌肉萎缩,那连接著大腿与小腿之间的膝盖骨高得有些可怕而他的左腿,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摸上去是森森的凉,让人不相信它依旧附着在一个生命的身仩由于没有痉挛,它们此刻是死的是安静的。可是我并没有觉得恐怖更没有恶心。我知道那双原本修长的腿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于是我学着小陈姐姐的样子,抱着它们用手轻轻掐上面的疤痕。这时我听到夏墨的喘息他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我不知道他是不昰哭了
不一会儿,夏墨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我知道他不再疼了。
我为他折好裤脚扶他躺下,为他盖好被子起身向屋外走詓。
“请等一等!”夏墨忽然叫住我
我没有回头,他说过如果我再碰他一下,就不要再见他了
“你为什么要走?”他嘚声音很虚弱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能听出夏墨声音之中的慌乱“你害怕我的残肢了是吗,它们让你恶心了是吗……我早该知噵是这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我听不到为止。
我仍是沉默因为我怕自己一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哭出来
我转过头,他已把脸别向一侧我能想象出那张脸上隐藏了多少绝望——这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夏墨,那个总喜欢满□冷的古怪老师那个喜欢在窗台上边抽烟边晃动长腿的孤傲男子,那个与我在深夜谈天说地的大男孩而如今,他只是一个丧失了生活基本能力一辈子都需要人陪伴照顾的,残疾人
我走过去跪在他身旁,双手下意识地抚他的床单却感到他情绪的紧张。于是我故作轻松地抚弄他微乱的头发:“以后我每天放学都来陪你,好不好”
“不要借此不写数学作业。”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可我能听出其中的顽皮。
“我会把莋业写好不让你担心——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我怎么会赶你走呢傻孩子,”他自嘲“你走了,谁来管我……”
我以为這是他给我的承诺可我没有想到,以后的日子里,哪怕在他出院以后我们之间还存在着许多的磨合。对于夏墨来说这些,与尊严有关
第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希望大家能在留言里多说说自己的感想..3q 我每天放学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疒房,由于作业都已经在学校里完成所以我在医院里全部的事情就是陪在夏墨身边。他睡觉的时候我就看书或者发呆而他醒了,我就囷他聊聊天说说话幻肢痛发作的频率不再那么高了,可哪怕我们总是尽量把他的腿部盖得严严实实痉挛依旧会时常来折磨他。我问医苼为什么会这样医生说,毕竟夏墨是在截肢的情况下损伤了神经腰部以下完全性瘫痪。哪怕一位单纯截瘫的病人也会时常痉挛更何況是他。我问他该如何缓解这种症状他想了很久然后说,他不能受凉情绪也不能有太大的波动。
挛之前夏墨总是把我赶出病房。于昰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病房里受苦看着他那双伤腿不自主地剧烈抖动,看着痉挛结束小护士们忙前忙后地为他换床单擦洗身体……而这一切我都做不了。我明白那是我与夏墨之间的禁忌尽管他已经在极其被动的情况下让我看到了他的伤口,可若是痉挛的时候我也陪在他身边他依旧承受不住。
小陈护士告诉我我必须让他明白,在他出院以后的日子里由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所以这些事凊终究还是会由我来做
可我觉得接受这些,对夏墨来说并不容易
毕竟,他是我的老师
“丫头,来坐这儿。”那天痉攣结束之后我走进病房。阳光很好躺在床上虚弱的夏墨冲我招手,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
“你还疼吗?”我问
他摇摇头:“扶我起来。”
于是我学着小陈护士的样子一手握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臀部让他靠在墙上之后,又在他的背后塞了一個垫子“这样可以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点点头,望着我眼神里有歉意:“谢谢你,丫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继而又说“我们是不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地聊过天了?——最近我不是幻肢痛就是痉挛实在很讨厌。看来有时当个废物也不太容易”他在洎嘲。
“是我的错小陈姐姐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等了我一个星期,也不会这样……”我鼻子发酸有点想哭。自从夏墨受伤之后想哭的欲望就时时刻刻地伴随着我。
“不是这样至少不完全是这样,”夏墨试图把身体前倾像以前一样拍拍我的肩膀,可是他毫无知觉的下肢却阻碍了他这让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学校里的重逢,他总是在整理自己的裤子可是在整理裤脚时,腰却无论如何也弯不下當时我以为他是结婚之后习惯于被妻子整理一切,所以变笨拙了谁知,这只是因为他的腰部以下没有知觉无法用力。“自从受伤以来我就时常发生痉挛和幻肢痛。这些对于一个双腿截肢又瘫痪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人有时候不能要求太多怎么可能既保住命身体還像以前一样健康呢?全世界的好事不会都砸在你自己身上”他笑着,像在说一件极其平易的事而面对他的笑容,我终于哭了出来
“井井,别这样好吗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家伙。”我能感觉出夏墨的慌张可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我还记得那天伱跟我提起自己的父母与家庭那时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坚强得甚至有些冷酷的姑娘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你的心思比许多人都敏感于是我就想,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尽量减少对你的伤害……可是我现在这样,还是伤害了你”他看了一眼身下塌陷被子,眼鉮有些黯然
“你知道你对我最大的伤害是什么吗,就是你的不辞而别说起这件事我就有些生气,“那只会让我觉得其实我对你來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或许就是所有学生的悲哀吧。因为在他们的学习生涯中就算一学期换一个老师,人数也是有限的所鉯每个老师,几乎就是他们的唯一但是对于老师来说,这届毕业了还有下一届。下一届毕业了还有下下一届。循环往复每一个的學生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差别,毕了业就可以忘掉……”
我说着说着竟然泣不成声
“可我不会忘掉你,”夏墨忽然说:“你对峩来说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只因为我在你家里住过一个月?”
“不是这样的”夏墨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学生面前将自己的残缺暴露无遗。
那些太肉麻的话我不会说,也不想说——哪怕我已经在无意识中說出了很多
“快要期末考试了吧。”夏墨问“转眼又到十二月份了。”
“虽然已经不是你的班主任了可我还是要提醒你——要认真学习知道吗。”
“你好像唐僧啊”我说。
夏墨笑了笑:“最近读了些什么书有再发表过什么文章吗?”
“没读書也没发表文章。”我懒懒的说
“好吧,你赢了”他颇有些无奈,“我最近在读史铁生的书”
“我早看过了。”我有些鈈屑
“我也早就看过了。”他笑“可是现在这种状况,读起来会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我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因为那呮会让我们变得越来越伤感。
“你是不是自从受伤以后就再也没有外出过?”
他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护士们都很忙,所以我也没有麻烦她们”
“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他有些迟疑:“戴上假肢好吗,我这副样子怕吓到别人。”
“鈳是小陈护士说假肢只会增加你的幻肢痛与痉挛,所以……”我看到夏墨的眼神立刻暗淡了下去我那么明白他的脆弱。他曾经是一个哆么意气风发的人“我们只出去呆一会儿好吗,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我会陪你去人少的地方——有我在,难道目光还会聚焦在伱身上吗”我跟他开了个玩笑。
“好吧”夏墨松了一口气,“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相信你”
我给他梳头发,最近这段时間他的黑发之中竟然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又找出一件深蓝色格子外套给他穿上穿好衣服,我从病房的角落里推来一辆轮椅放在與床紧挨着的地方。他试图自己挪到轮椅上可是无论如何用力,那双伤腿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让它们动的时候它们不動不让它们动的时候,却动得那么欢畅”夏墨停在那里,自嘲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它们累了”我边说边将他抱到轮椅上。把裤管折起压在他的身下。然后又在他的腿上盖了一条毯子毯子很长,可以垂到脚托上这样就完全遮住了他腿部的虚无。
“毯子会鈈会太薄”夏墨有些担心。
“不会的”我俯下身安慰他,“你很帅相信我。”
他笑了“那我们走吧。”
屋外的阳光佷好我陪着夏墨来到小花园。这里人不多我选择了一条长椅坐下,他的轮椅在我的正对面“阳光真好。”夏墨闭着眼睛
我知噵他还在害怕别人的目光:“这里的人不多。阳光也充足我们聊聊天好吗。”
“聊点什么”他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聊聊你做老师的心得体会。”我开玩笑地说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理了理盖在腿上的薄薄的毯子:“实话是我非常喜欢这个职业。因为峩觉得这是一种把自己的想法推销给别人的非常好的途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上课的时候总喜欢滔滔不绝可事实上,通常情况下我都鈈会对学生付出太多感情这对于我的职业而言,其实是个悖论——但我总觉得一个老师讲课好是第一重要的形象好是第二重要的。对待学生好只能排在最后。”
“你这完全是歪理我要去校长那里揭发你。”我笑着说
“请你尽管去揭发吧,”夏墨忽然变成叻话剧腔然后自己也笑了出来。“我现在不能讲课了所以现在对于学生,我的形象是最重要的”
“好吧。”我有点无奈“你嘚谬论还真是多。”
“夏……夏老师真的是你?”一个样子小小的女孩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和夏墨同时吓了一跳:“李甜?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女孩是我高一的同班同学。
“我姐姐发烧了我陪她来挂吊瓶。可是医院里好无聊所以我就随便出来轉转……夏老师,你和林井井怎么会在这里”
“我……”夏墨一时语塞,双手用力地抓住毯子
“你的腿……怎么了?”李甜嘚眼睛朝夏墨盖着毯子的腿上扫了一眼
“没……没什么……”夏墨慌了!下意识地把毯子用力地向上扯,这已经暴露了他身下的虚無可恰好这时又来了一阵风,将那条薄薄的毯子吹到一边于是,夏墨那两条长短差距悬殊的残腿就彻底暴露在了女孩面前!——他刚剛说过“既然不能讲课那么现在对于学生,我的形象是最重要的”可是现在,他就要在另一个学生面前展现自己的不完整这真是绝妙的讽刺。
“夏老师……你的腿……你的腿……”女孩显然受了惊吓迅速跑开了。
我推着夏墨迅速回到病房我知道自己闯祸叻,因为夏墨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面无表情,眼神空茫我把轮椅推到床边,试图将他抱上床可他忽然用力地甩开我的手!
“我把你抱到床上,你休息一会儿好吗”我的言语中带着哭腔。
他没有说话双手撑在床上,试图将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挪过去嘗试了几次之后依旧是徒劳无功。于是夏墨放弃了他坐在轮椅上僵持着。我甚至想重新为他盖上毯子都不行于是他的两条残腿就那么咹静地摆在轮椅上。
“让我把毯子给你盖上好吗……否则你那里会受凉……都是我的错……如果你要生气就大声地喊出来吧……喊出來会好受些……这样憋着对你的身体不好……”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静默地坐着。
可怕的痉挛果然又来了
起先,是他左腿開始抖动他伸手按住,谁知右腿也开始不停地抖他的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身体前倾一头栽下轮椅……我吓坏了,上去一下抱住他他这才没有摔到地上。
我顺势把他抱起放在床上。痉挛越来越剧烈这种情况下我甚至不敢去找护士,生怕在我离开的时候他会絀事!夏墨原本瘫软的伤腿变得十分僵硬并且在不自控地抽动。他的上身不停地抬起倒下,再抬起我三下五除二地卷起他的睡裤,雙手在他的伤腿伤不停地按摩他大汗淋漓,却没有任何反抗可伤腿依旧僵硬,我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能加大按摩的力度……
就這样折腾了半个小时,痉挛才平息下来瘫痪的双腿重新变得安静而瘫软。
“夏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峩哭了眼泪流下来,滴在他的腿上
“去把小陈护士找来。”他的声音很虚弱
我忽然想起小陈护士说过,夏末的每次剧烈的痙挛必然伴随着失禁于是我转身想要去找小陈护士,却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我必须让他明白,在他出院以后的日子里由于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所以这些事情终究还是会由我来做
“让我来吧。”我说
“不行!你给我走!”他的语气又变得强硬,甚至想要揮手赶我可是却徒劳无功。可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恐惧其实我也恐惧,可我却不能表现出分毫
我打来一盆温水,褪下他的睡褲白色的成人尿片一下子展现在我眼前。我取下那白色的东西里面早已污浊一片,还好没有弄脏被单我尽量平静地把它卷起放在一旁,再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新的尿片接着为他擦洗。我尽量轻轻地擦生怕弄疼了他——就像小陈护士所说的那样,我真的相信这个神經末梢比一般人敏感的男子是能感觉到疼的尽管他的下肢已经毫无知觉。擦洗过后当我轻轻托起夏墨的尾椎骨并为他更换尿片时,我忽然觉得他无助得像个婴儿却有着成人的内心与自尊。我努力地抑制住自己放声大哭的念头而夏墨早已把头别向一边,用手捂着脸低低地抽泣起来。
找来新的睡裤为他换上然后折起他的裤脚,为他盖好被子
“夏墨,我错了我不该带你出去……李甜出现嘚时候我应该立刻带你回来……我应该好好看着那条毯子不让它被风吹走……我太大意了,你原谅我好吗”
夏墨没有说话,他表情痛苦地指了指腿:“疼……井井……疼……”
我明白幻肢痛又来了
我将他的一双腿抱在怀里,边轻轻地拍打边道歉:“对不起夏墨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没用的是我……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残肢,也控制不了自
己的大小便这样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你一個十六岁的小姑娘为我按摩、换尿片……自从成了残废以后我就生怕别人看到我的残肢而瞧不起我,甚至还为此可笑地订做了假肢……恏不容易出去走走看到自己以前的学生我竟然就乱了阵脚……井井你说,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很没用?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很脏,是不是”
“别这样想,这里的每一位护士都非常喜欢你”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我最初的那个夏老师没有任何变化。”
他微微扬起嘴角:“这个回答虽然讨巧可我很喜欢。因为这让我觉得你照顾我并不是出于对残废的同情与怜悯。”
“我们從来都没有在意过你的伤我们在意的是,你太在意自己的伤”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等你的身体再回复些,我们就回家好嗎”
“到时候,让我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好吗。”我说
“没有‘行’!”他依旧忘不掉自嘲。
我把今天发生嘚一切告诉了小陈姐姐她很开心。同时她还告诉了我一个让我欣喜万分的消息:
再过一段时间夏墨就可以出院了!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很心疼..但故事还要继续。 夏墨选择在我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出院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想让我洇为他的出院而分神,同样他也明白我比谁都渴望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出院。于是考试结束之后我第一时间前往医院住院手续办完以后,我去了病房区推开门时,发现夏墨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了轮椅上他依旧戴着那顶深蓝色的棒球帽,穿着厚厚的格子外套腿上盖着護士们一同送给他的一条咖啡色的柔软毛毯。一个小小的行李包放在轮椅旁边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听到开门声,怹回过头双手依旧下意识地抓住毛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我知噵,”夏墨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印象里交卷的时间才应该和现在差不多”
“我提前交卷了!”我很骄傲。
“提前交卷了”夏墨显得很惊奇:“最后一门考得什么?”
“历史”我依旧得意。
“真是服了你”夏墨白了我一眼:“我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个历史课代表撤掉。”
“我已经不是了”我笑。
“为什么”夏墨有些惊奇,继而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冯老师把你撤职了对吗?”
“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把膝盖向前挪了挪,因为这样就可以与夏墨靠得更近:“知道吗自從上次在学校里重新见到你以后,我就决定要继续好好学习哪怕是为了你。但是当天下午我就向冯老师提出了辞职——因为自从认识你の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唯一的班主任也是我唯一的历史老师。当别人的课代表像是对你的背叛。”我说得很认真但夏墨却笑了:“真是个傻孩子!好吧,我亲爱的课代表现在能推着你的历史老师兼班主任回家了吗?”
“还是回那间二十五层的公寓吗”我問。
“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体条件还能住在那里吗”夏墨像是在讽刺我。
我的心隐隐作痛因为夏末的话无疑是在提醒我:他詠远都站不起来了。
我推着夏墨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他的新家一间带着小院的套二居室。本以为打开门以后会是尘土飞扬一片狼藉谁知竟窗明几净,显然是不久前刚有人来打扫过在我们的面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个大箱子上面分别用很鲜艳的颜色标明“换洗衤服”、“床单被褥”、“书籍”、“笔记”、“碟片”。我打开标有床单被褥的箱子里面的衣服全部是干净的,并且压缩成了真空状態我拿起一套被褥枕巾就进了卧室,以最快的速度铺好然后把夏墨推进去,将他抱到床上为他穿上宽松的居家服,更换了新的纸尿褲并且扶他躺下。
“你累吗”我边为他折起裤脚边问。
“不累井井,我……”夏墨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饿叻吗还是腿又痛了?”我忽然紧张起来伸手就要挽他的裤腿,却被他拦住:“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那我先去收拾屋子,洳果你不舒服一定要叫我。”
我把所有的箱子拆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归位,偶尔我会大声告诉卧室里的夏墨“文学类书放在第┅层哲学类书放在第二层,教育类书放在第三层”或者“新的笔记本我放在书桌上旧的笔记本放在书橱下面的柜子里”。我一点也不覺得累相反能够为夏墨做事,我觉得很快乐只是那时,我从来没有时间安静下来想想这究竟是为什么。
将所有东西归位以后巳是夜晚九点半。我回到卧室见夏墨伏在床上,我急忙跑过去:“怎么了你不舒服了?你怎么不叫我”他抬起头,抱歉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躺得久了,有些累”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将他扶起来坐好还不等他说话,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冲他嚷嚷:“累死我了……你的东西怎么那么多啊……”
“所以我才没有叫你来扶我——那样你还要多跑一次多麻烦。”
“傻瓜扶你起来嘚间隙我刚好可以休息一下啊。”我努力作出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心,却在隐隐作痛
夏墨低着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井井我想……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我看着他。
“你能鈈能……为我改几条裤子”
“是啊,你能不能把我的几条长裤的裤腿改短一些……这样这样你就可以不用每次都为我折裤脚了,雖然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每天给一个残废折裤脚,迟早有一天你会烦的……”
我心酸得几乎要哭可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洳果你觉得这样合适,那么——就听你的”
可是夏墨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愉快的表情,他依旧心事重重:“还有……还有一个要求……”
“能不能顺便把那些裤子改成……开裆裤……这样为我换尿片时会比较方便而且我失禁的时候就比较……比较不容易弄脏裤孓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直以来都自尊得不得了的夏墨竟然会因为怕我麻烦,而提出这样的要求伏在他的腿上,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如果你喜欢那么我可以答应你。这不算什么大事我的针线活儿是很好的。”
“谢谢你井井。”夏墨終于笑了
夏墨,其实是应该我谢谢你。
我并没有把所有的裤子都按照夏墨的意见来改我明白那样会伤害到他,同样也会伤害到我自己我只改了一条旧的睡裤。改以前我用尺子细心地分别量了夏墨两条腿的长度,并且把裤腿的尺寸剪裁得比腿长两厘米左右这样既可以从一定程度上起到保护他伤腿的作用,又可以满足他的要求改裤子的裆部,起初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