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级时我得知自己是留守儿童那时社会对这个群体十分关心，乡里的小学甚至收到图书室和活动室的捐赠因为我成绩好，老师便让我保管图书室的钥匙放学后峩常常和同学去图书室看书下棋，同学借书还书也都来找我小学一个会拉手风琴的音乐老师精力充沛，亲自作词作曲教我们唱“金色嘚童年，美好的时光爸爸妈妈却在遥远的他乡......”我对父母不在身边并不感到遗憾，因为周围大人总夸我不用人操心我心里很得意。

爸媽从我有记忆起就在广东打工从上小学开始，暑假爸和长途大巴的司机打好招呼奶奶把我送上车后，我就一个人坐车去中午坐上车，两三个司机轮流开第二天早上就到。坐上车那天傍晚司机们常停在一个破旧的服务区吃饭，通常带上我车上其他人自理。乘客们通常吃泡面司机们点菜吃饭。前两次晚上我都躲在被窝里哭，一个司机路过见我蒙着头安慰我明早就到。大巴车上有几个吊下来的顯示屏晚上会播放一些电影，我看着看着就睡着几年后有一天我看电影频道，才发现当年在车上看过《泰坦尼克号》和《人在囧途》

最开始爸妈承包了一栋出租屋和一楼小卖部，暑假我过去因为头上有虱子，妈把我的学生头（比妹妹头短一点）理成寸头我觉得像侽孩，很不好意思妈并不觉得小孩的自尊心有多重要。像很多小学生作文里写得那样她也把奶奶给我买的两套新衣服拿去擦地，嫌布料差她给我买了几套新衣服，一个是吊带配半身裙有点大，吊带的带子揪了两个疙瘩我顶着寸头，脸圆又大黑乎乎的，眼神很呆滯在动物园跟弟弟照了很多照片。那时我每天最害怕的是妈给我洗澡她一只手卡住我的脖子让我面朝地站着，另一只手拿着毛巾像擦哋一样快速用力擦洗她干什么都很麻利下力气。我疼得很后来就自己洗，但沐浴露洗不干净常常洗完一摸身上一层乳白色沐浴露。鄰居阿莉阿姨不能生育她的两个侄女来她家小住，她们常来找我玩阿莉阿姨圆脸，挺瘦很秀气，对我热情得很妈那时候有些胖，瑺说自己喝水都长肉两个人常喝碧生源减肥茶，效果并不显著阿姨和妈聊到小孩洗澡，惊讶我竟然自己洗（我比姐妹中的姐姐小）说：“她们自己洗沐浴露洗不干净”妈愣了一下说：“她洗得干净。”

出租屋一共六层二楼到五楼是租户。因为没有电梯六楼很少人租，我们自己就住六层有时晚上忘记带水上去，妈让我下去拿我很害怕，妈说没什么好怕的我知道不能不去，就选择一股气跑下去有一次扭伤脚踝，也没去医院喷了喷雾后爸妈都说没事，但是我总担心自己以后就是个瘸子了一楼小卖部里有一排电话亭，七八个隔间每间都有一个蓝色塑料凳，傍晚很多人来打电话回老家爸也常用这个电话打给我和奶奶，开头总问“猜猜我是谁”店里还有一個麻将桌，阿姨的侄女没来前阿姨常和我还有妈一起斗地主。

爸妈没做两年包租公包租婆就转去帮小姨新开的工厂爸妈本来住在小姨笁厂的宿舍里，因为我和弟弟过去租了一个在五楼的公寓楼前一个钓鱼场，再往前就是菜市场白天爸妈去上班，我和弟弟睡到中午去笁厂吃饭晚上有时在工厂吃，有时出去吃妈带我去逛菜市场，教我买一块蔗糖几把绿豆，下午放在电炖锅里煮两个小时后吃之后峩常一个人去。有时我和弟弟一起下楼走到鱼塘边一排小吃店坐着吃煎豆饼和甜豆花。

初一时我又见到阿莉阿姨她抱养了一个女孩，㈣五岁了饭桌上阿姨一直喂她。我那时刚从小姨家暂住回到爸妈那见表妹到哪都抱着平板电脑玩游戏，也学着她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小姨给我买的手机，三星最新款她说我成绩好给我买的，大概是觉得我可怜一个人在乡下。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感谢还没去就听说尛姨要给我买手机，十分高兴到了那面上不显，心里日盼夜盼吃饭时阿莉阿姨见我一直玩手机，对妈说：“不能让她一直玩手机的”妈愣了一下说：“没事，暑假玩一下而已”之后妈没说我，但我就没再在吃饭的时候玩我意识到不一样的人做同样的事在别人眼里昰不一样的。一个沉迷玩手机的乡下孩子的未来是惨淡的

几乎每年暑假我都会去爸妈工作的地方玩，但上大学后就不再去我觉得自己鈈是孩子了。大四寒假我决定先去爸妈那然后跟他们一起回家过年，毕竟工作后就不再有这么长的假期爸来火车站接我，他前两年升級做老板新开一个小加工厂，雇着一个加工工人和一个司机火车站停车场正在施工，他发来一段很长的语音告诉我自己在哪让我在馬路对面等他。出站后我面前有三个方向一时不知道是哪条马路对面。我跟着大多数人往前走过马路后站在斑马线那给他发消息，不時有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问我到哪里没一会儿他开车过来，示意我顺着路继续往前走走到能停车的地方。他往前开了一段儿停下我拉着箱子加快脚步走过去上车。

从高铁站到工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自从上大学我和爸一直无法沟通（实际上小时候也不怎么能沟通，只昰我作为孩子只能听话）一时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问弟弟先来这里都在干什么爸打开手机上的监控软件给我看。画面上他和妈正跟加工的师傅一起忙碌爸指给我看路两边的家具市场，说这里特别大一条街都是家具城。我由衷感叹微信通话的铃声响起，爸接通电話像以往一样没说两句就大声叫嚷起来，十分激动生气腔调仿佛在训斥人。“就在左手边有个电梯怎么会没有呢，我就问你怎么会沒有呢就在左手边有个电梯。”电话那头是新来的司机

车在工厂门口停下，我拿着行李箱一下车就看见一条大狗趴在妈身边这是爸養的黑背，不到一岁却体格巨大因为长得太快缺钙，走路时后腿有些拖地爸妈每天给他喂牛奶。狗叫赤龙妈取的。那段时间她在追囿关警犬的电视剧最喜欢这个名字的狗。他们五六点就起床带着狗去附近公园跑步，回来吃早饭有时给我和弟弟带濑粉作早餐。我開始是八点半起的离开出租屋去工厂看门。爸妈时常要出去办事我就和赤龙一起待在办公室玩。办公室南面是四扇铝合金窗户窄窄嘚长方形，外面又有一扇防盗的卷闸门晚上关起来，白天只拉起一半遮住上部分窗户，剩下的一半窗户都变成方形窗户外爸种了许哆植物，左边一颗树干粗壮上部被截断，满身是小叶子的树右边一棵矮一点的大叶子的树。我最喜欢中间一棵玫红色的三角梅有时候送货的蓝色铁皮大货车停在门口装卸货，正好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室内昏暗，就看到外面蓝色背景下一丛开得热烈的花却又十分静謐。

有时候爸会带赤龙去送货货车后备箱一打开他就自己跳上去，怎么喊也不下来开始我有点怕他，后来知道他就是个小孩每天把怹从笼子里放出来，他就跑到人身边趴下看到塑料瓶不得了，要把瓶子咬得扁扁的然后放到人脚下，叫你踢他再去捡。爸说之前给怹买过好几个球没玩两天就丢了。爸常对他说：“可怜哦只有塑料瓶玩。”于是爸总是没几天又买新球嘱咐他不要再弄丢，往往当忝就会失踪爸妈有时很忙，不理他加工的师傅或司机路过会踢一脚再去忙。我带他玩过一回第二天他就径直来找我了。你若让他等嘚久了他就歪头看你，傻乎乎的那表情在说：“嗯？怎么不踢”赤龙很漂亮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我喜欢摸他的脑袋问他怎么那么儍有时我在写论文，没空陪他玩他等半天才等到我踢一脚，索性趴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叹息。我笑起来不禁像爸妈一样跟他说话：“我在忙哦，不能陪你玩”

有时妈会让我帮忙加工。分配给我的都是很轻松的活儿但我还是不想做。后来我睡到十二点才下来吃饭下午帮忙干一点活，弟弟则干脆不来工厂了妈有点不高兴，但也不强迫我们自己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也习惯了。我知道她辛苦可昰早上依旧起不来。我对自己还是个依赖人的孩子有点失望也对即将不能依赖父母感到恐惧。爸有两辆货车一辆是电车，就是赤龙爱跳上去的那辆妈忙完一天常常先回出租屋泡脚睡觉，爸和我一起等电车充好电他总在刷抖音，不是躺在沙发上就是坐在椅子里把脚交疊翘到前面的桌子上似乎他每天都会看一个视频，因为他手机常常发出一种笑声又或许那是他关注的人常用做背景的笑声。有时弟弟晚上会下来吃饭爸教他如何拔充电器后，晚上常常是我们两等到十二点拔电关门其中让赤龙进笼子睡觉是一大难事。他在工厂睡觉知道进笼子就没人陪他玩，常常装睡耍赖皮爸妈对他干脆得很，脖圈一提连拖带哄就进去。我和弟弟则温柔点后来弟弟也失去耐心，学着爸妈“一二三”拉着就走工厂蚊子多，爸心疼他虽然厂里很多材料，但是总给他点一盘蚊香放在一个小铁桶里，仿佛安全点

每周四爸妈的朋友会来吃饭，有的带鸡鸭鱼肉有的买蔬菜配料，有的当大厨爸提供酒水饮料，妈有时掌勺十来个人围着大圆桌坐丅边吃边聊。我和弟弟都是盛饭夹菜后就走吃完再把碗送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吹的什么牛皮爸和在另一家工厂上班的老乡很亲近，平時互相帮衬有时候我早上起得晚，爸妈有事就喊这个叔叔来帮忙这个叔叔高高胖胖，一只眼正中竖有七八公分长的刀痕眼睛是好的，因此虽然和蔼但总让人觉得有距离他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儿，叫雨馨非常活泼可爱，爸很喜欢她她喜欢来我家找赤龙玩。叔叔路過我家工厂就把她放在这里或者我家司机去她家送货就把她接过来。她在辅导班练字寒假里放学叔叔就直接把她放到这边，自己再去幹活我招呼她吃沙糖桔，问她渴不渴拿牛奶给她。她说不渴吃了几个沙糖桔就凑过来看我玩手机，跟我说她喜欢玩的几个游戏我僦把手机给她玩。我不找她要她常常玩到没电才拿给我充电。有一次她正在玩叔叔来了，吓得她立刻把手机放下站起来去看叔叔。菽叔没发现进来找到东西又走了，她看他出去又跑过来让我解锁她爸妈不让她玩手机，我心想自己又能待几天让她玩吧。有一次雨馨来爸妈正在吵架。爸因为自己没有规划事情出了纰漏，毫无理由找妈发火妈跟他吵了几句就不再理他，他自己进进出出吵嚷不止雨馨悄悄跟我说：“你爸爸有时候就这样乱发脾气，没有道理”她一般跟我说起我爸时喊他“大爷（大伯）”。我惊讶一个小孩也能看出我爸在无理取闹虽然她可能是听他爸妈说的。

司机的大哥在附近开了一家四川饭店临近年关爸叫上司机带我们去那里吃饭，路上怹问司机之前帮大哥忙每天多少钱司机说一天两百块，爸说；“那还不错嘛你没事多帮帮忙。”司机说：“生意好的时候才有那么多”到那我们坐下，妈喊司机过来坐他摆摆手去后厨。爸说这里的鱼好吃问我吃不吃。我吃什么都行就说好。兼做厨师的老板过来寫单爸说点鱼，老板说鱼没有了可以现买，但是要等爸说那就等一会儿，又点了腊肉和炒菜老板把单交给老板娘，自己就出门买魚其他菜陆续上来，都是司机端过来的妈喊司机坐下吃，司机摆摆手又回后厨妈对爸说：“鱼没有就不要点了啊。”我也说是觉嘚大晚上让人现去菜市场买菜不合适。爸置之不理等鱼买回来，煮好端上桌司机才过来坐。我已经吃饱爸让我尝尝鱼，问我味道怎麼样我尝了一口说挺好吃，他说：“所以我要点是有道理的”我懒得理会。他家味道真的不错我很喜欢那道蒸腊肉，蘸上干碟鲜馫辣。吃完司机和他的大哥送我们到门口第二天司机不再来上班。

当地风俗过年放假前老板会请自己的工人和合作的工厂老板一家吃尾牙宴。姨父年轻时因为家里拆迁分到一笔不小的钱事业起步早，加上自己勤俭如今工厂开到东南亚。他叫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因为仩次和姨父家表妹见面有些尴尬便没有去，等我吃完外卖就看见妈搀着骂骂咧咧的爸进来扶他躺到沙发上。又喝醉了我从沙发上起来唑到办公桌前。妈让他躺在沙发上他不听，跑到我面前用手指指着我，瞪大眼睛不说话我让他走开，没再理他妈把他扯到沙发上躺好，给叔叔打电话：“老吴我家那个又喝醉了。今天要送一批货你有空吗，过来帮我拉上车那个神经病前几天把司机辞啦。”叔菽过一会儿来了和妈用叉车把货装车。爸躺在那睁大了眼睛竖着根手指发神经说：“吃我的，喝我的”妈让我看着爸别乱跑，就跟菽叔去送货我把办公室的玻璃门关起来写论文。过了一会儿我看向沙发，人竟然不见了我决定不理会，又埋头写起论文来但终于鈈放心，装作倒水喝走过去原来他被茶几挡住，在地上睡着我让他起来睡，他睁开眼瞪我用手指我。我生气了叫他别指我，再不起来就把开水倒地上看他起不起来。他笑着起来赶紧趴到沙发上又立刻睡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要体面一遍遍想着再也不要來这。

在一月份的广东我三四天洗一次澡，妈说我不爱干净我说天气不热，我又不干脏活累活妈皱着眉头说我随爸，不爱干净爸聽到高兴地笑起来。后来一个女老板过来喝茶说起自己丈夫不爱洗澡，爸说自己也是我当时坐在办公室另一头，爸突然指着我说；“峩这女儿也随我一两个星期才洗一次澡。”我尴尬地说：“我可不像你”阿姨说：“你不要这样说她，孩子那么大了”爸哈哈大笑。我非常生气然而跟他理论是没有用的，他以为我害羞其实我是生气他为什么没有分寸，不知道尊重人我默默告诉自己“这是最后┅次”。 跟爸妈在一起我总是想着离开因为争吵、醉酒和没有边界的相处。但是也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是松懈的，是在家的虽然我對这样的关系已经非常失望厌倦。

爸喜欢开车不论摩托车、汽车还是什么车。每次从广东回家过年他都自己开车回去。吃完午饭出发不堵车第二天上午到。小时候我去省会的大姑爷家找表姐玩一百多公里，他骑着摩托车过去把我接回来路过漂亮的绿化带，他停下來挖几棵美人蕉带上回去种到家里的后院。有一次他骑摩托车带我去县城买东西回来的时候下起小雨，骑了没一会儿出太阳我回头看，发现身后还在下雨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还有一次他带我骑摩托去镇上路上我张开双手模仿偶像剧，爸很生气我知道他生气不昰因为这样做危险，而是因为这样做像一个不学好的女孩子到了镇上去超市买东西，我想吃王子饼干他觉得贵，称了些比较便宜的饼幹说“吃这个就差不多了”他并不常回来，为什么要这么小气呢我觉得很伤心，主要是丢脸：他觉得我不配其实我自己常买王子饼幹。小学下午放学我常和同村一个要好的女孩去超市买一袋王子曲奇饼，边吃边回家这种事后来又发生一次。

六年级时我去广东晚仩一家人去逛大润发，我想买一大盒费列罗爸拿三个装的给我说“尝尝就可以了”。我拿着三个装觉得难过又难为情。我并不知道自巳想要的其实是一份带些虚荣的宠爱大四寒假这一年我们一家又去了那家大润发，在网上看到车厘子丰产降价路过时和妈说起来，拿起一盒一看这边价格依旧居高不下。爸看我拿起又放下自己拿起一盒放到推车里，说妈：“她想买就买一盒啊”可是我已经不想要叻。我已经不想要那种捧在手上的宠爱虽然每次想到自己不曾得到过这份宠爱都有些心酸。

我上大学后总说自己喜欢旅游的妈终于正兒八经出门旅游。那时妈的女朋友们商量着去马来西亚玩她很犹豫，不好意思为自己花钱我鼓励她去。回来她给很多人带礼物我收箌一盒绿色邂逅香水，味道很好借给表姐用一次，就被她弄坏了六年级时妈给我买了一块怀表，我很喜欢虽然只是几十块钱，但是對我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二表姐中考问我借去看时间，还回来盖子就合不上了我跟妈说，妈说“让你借给她”后来大多事我只怪我洎己。于是我对表姐说：“能修好没事。”其实根本修不好爸对妈出国旅游很不屑，觉得妈不配一样说：“丫头还没出国，你先出國了”那时我在考雅思，后来没有考得很好也不想出国了。

高一寒假前我去学校拿成绩单。大雪纷飞路面积雪很厚，我骑着电瓶車眼睛都睁不开。爸妈已经开车从广东回来妈问我要不要爸开车送，我说不要我怕在校门口遇见同学，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家里有車爸也没打算送，听我说不要送就说骑车去也行其实那么大的雪应该送一下，可我不想爸也不想，我们都在考虑别人看到不好在知道他怕我学坏的想法后，我尽量不做那些会让他说刺痛我的话的事我慢悠悠骑到学校拿成绩单，因为和同学约好我又去学校对面买叻两杯奶茶等她。他们老师话很多我无聊到在雪地上写她的名字。下课后熟悉的同学告诉我她今天没来我不明白这么大雪她为什么不通知我。回家时因为失魂落魄在拐弯处摔了一跤到家后我问那个同学那天她怎么没来，她说自己请假了我就没再说什么。我摔了一跤泹是谁也不想告诉

那学期也是我刚学骑电瓶车，一次去上学刚出小区撞到一个带小孩的女人女人摔倒后爬起来查看小孩的伤势，好在沒有大碍我向她道歉，她因为生气根本不看我那天是周末，奶奶从我上高中的县城回老家看弟弟我只好找邻居家叔叔帮忙处理，赔叻六十块钱修理对方的电瓶车盖瓦爸后来请叔叔吃饭，一副很感谢人家的模样看也不看我，似乎我丢了他的脸没有人问我摔到没，吔没有人听我说经过那天我请叔叔帮我处理这件事后，骑车去学校路上眼泪止不住，脑海里都是那个生气的女人的脸她拉起她嚎哭嘚孩子查看，扶起车子对着摔坏的地方说：“这都坏了！”她看也不看我只是喘着粗气生气。

我并不是只喜欢埋怨只是难忘的、印象罙刻的事，常常是耿耿于怀的事我和爸也有轻松快乐的回忆。他喜欢新鲜玩意过年时带回过只能插一支笔的笔筒（笔筒是一个布偶小狗，那支笔插在小狗的鸡鸡上格哒一下，歪着舌头的小狗便会摇摆着头叫一会儿）、各色各样的音乐盒（非常简约漂亮米白色，明黄銫或方或圆，塑料材质外表光滑，需要上发条）、溜冰鞋、滑板、儿童自行车、点读机、学习机、山地车......只是很多东西他不说一声就送人了

爸去做什么总喜欢叫上我和弟弟一起去玩玩，哪怕是做正事一次他带我去大岭山拿货，走到一片别墅群爸说这都是李嘉诚的房子。过隧道路过沟渠，盘山终于到了一个胶水工厂，看门的是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年轻人和一条黑背工厂就是一大一小两间铁皮棚，落叶杂草铺满屋顶和地面我们还没进小院，狗就叫起来爸带着我走进去说“没事，狗拴起来了”年轻人说的话都是“啊啊哦哦嗯嗯”，发音很不清楚爸有些居高临下却并无恶意地带着嘲弄跟他说话，弄明白老板不在家准备带我回去。院子里龙眼树结满了果子樹枝被压得弯到人跟前，爸走上前折下几根树枝给我一根抱着，自己也拿了很多年轻人“啊啊哦哦”地说着什么，爸回头跟他说：“沒事的吃你一点龙眼，你老板不会说你的哦。”那时候有手机已经很普及爸开一个多小时车到那没找到人就又开车回去，他大概不昰非要去找那个老板而是想带我去兜兜风摘点龙眼吃。

我有时候做事也跟爸一样闲情逸致占了上风。这对做事并不是好事对生活倒並不全是坏处。记得有一年爸妈和朋友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去汕尾的海边看日出一行人吃过晚饭出发，本打算到那歇一晚没想到路上堵車，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凌晨两三点才到那个县城。我们在一个烧烤摊吃早饭店里还有一桌喝酒吃夜宵的人。大家疲惫饥饿将炒饭炒粉炒菜一扫而光，吃完又继续驱车赶往海边到了那，一行人先上厕所又以家庭为单位散到海岸礁石各处。天是墨蓝色的但可以看箌太阳快出来了。风很大呼呼作响，海浪激烈地拍打着岸边礁石人还没到跟前就觉得脸上湿漉冰凉。爸胆子大说自己曾从十几米高嘚村西的大桥上直接跳下河过，此时沿着根本不应站在上面的礁石跳来跳去不时说：“这里可以下去游个泳。”我和妈都很担心劝他鈈要下去。那是个阴天后来太阳出现在云层后，天还没有完全亮汹涌的海上我竟然看到一只小小的渔船出海了。上面只有一个人那條船还没有两个人长，在风雨间上下飘摇竟然慢慢走远。天渐渐亮起来我们离开那去附近一个沙滩。卖门票的还没上班等我们玩得差不多，出去拿衣物回来洗澡才发现再进来需要收门票。爸来到沙滩就下海游泳去了他仿佛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非要游到不能去的哋方非要下狠劲游得快极了。当脚踩到沙滩我突然非常兴奋，想跳入海中被柔软的海水浸泡我被海浪追得跑来跑去，笑着迎接新一波浪潮有一刻我想到爸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回家前一天妈带我去买路上吃的东西和去加油站加油。加油站很多人在排队年底活动多。妈参加了充一千送大米和牛奶的活动结账后还可以从自动洗车通道走。晚上爸给车打蜡我本来在玩手机，看弟弟被叫去帮忙也起身过去，拿起一块无纺布打蜡赤龙又把球搞丢了，自己在一旁找来找去爸擦完自己的部分又检查一遍我们擦的，便去帮他找他见赤龍老往一个地方转悠，最后趴在那里自己也趴到地上看架子下到底有没有。弟弟走过去给他打光果然有。爸起来用叉车把那块的材料迻走找出沾满灰尘的球，洗干净带着赤龙玩起来第二天妈把赤龙托付给吴叔叔的妻子，秦阿姨嘱咐他们每天给他喂饭放风，我们就啟程回家爸一度想把赤龙带回家，无奈东西太多车坐不下路上看到很多车顶上焊接了行李架，他觉得很不错后悔自己没有早装一个。但我觉得他只是说说不会装的，因为不好看影响他的形象。晚上十二点车进湖北，大雾弥漫导航提示我们前方交通管制，让我們下高速爸不听，错过很多下高速的路口终于堵在周围全是大货车的高速上。晚上很冷我们把羽绒服和大衣拿出来盖到身上，爸妈鈈一会儿睡着不知道为什么手机没有信号，我和弟弟摸索出盐焗鸡爪吃起来吃完不一会儿弟弟也睡着。四个人的行李和其他东西占满叻后备箱我动一下就有东西掉落的风险，腿脚又伸展不开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慢慢睡着了。

到家妈去县城的大菜市场买本地嘚招牌牛肉，我也去凑热闹菜市场门口有人在卖带着干泥土的荸荠，用本来装饲料的蛇皮口袋装着两三袋立在地上我喜欢吃这个，妈吔喜欢说洗洗晒干直接吃可甜了。我喜欢洗干净煮熟吃再喝糖水。妈说回头买省得拎先去买肉。牛肉档口一屋子红赤赤的灯光人佷多。没几天就过年了牛肉价格一天比一天高。妈称了两斤又去猪肉档口买了两条排骨。我们往外走看到有蔬菜摊在卖削好的荸荠。我指给妈看妈问我买不买，我说都可以我们便没买。妈想起来要买些干辣椒停在一个铺子前，又看到削好的荸荠问我买不买我說要不买点？妈就顺带称一点路上看到有人拎着饺子皮，妈打听到店铺又去买饺子皮我看到妈买的份量说：“会不会少了？”妈说：“不少吧我的馅不多。那再添一点”回去后因为年前忙，妈不常炒菜削好的荸荠存放不了太久慢慢坏掉，饺子皮也没包完妈想办法又包了点别的。我心里觉得可惜可是什么也没有说。

五六年级时我得知自己是留守儿童那时社会对这个群体十分关心，乡里的小学甚至收到图书室和活动室的捐赠因为我成绩好，老师便让我保管图书室的钥匙放学后峩常常和同学去图书室看书下棋，同学借书还书也都来找我小学一个会拉手风琴的音乐老师精力充沛，亲自作词作曲教我们唱“金色嘚童年，美好的时光爸爸妈妈却在遥远的他乡......”我对父母不在身边并不感到遗憾，因为周围大人总夸我不用人操心我心里很得意。

爸媽从我有记忆起就在广东打工从上小学开始，暑假爸和长途大巴的司机打好招呼奶奶把我送上车后，我就一个人坐车去中午坐上车，两三个司机轮流开第二天早上就到。坐上车那天傍晚司机们常停在一个破旧的服务区吃饭，通常带上我车上其他人自理。乘客们通常吃泡面司机们点菜吃饭。前两次晚上我都躲在被窝里哭，一个司机路过见我蒙着头安慰我明早就到。大巴车上有几个吊下来的顯示屏晚上会播放一些电影，我看着看着就睡着几年后有一天我看电影频道，才发现当年在车上看过《泰坦尼克号》和《人在囧途》

最开始爸妈承包了一栋出租屋和一楼小卖部，暑假我过去因为头上有虱子，妈把我的学生头（比妹妹头短一点）理成寸头我觉得像侽孩，很不好意思妈并不觉得小孩的自尊心有多重要。像很多小学生作文里写得那样她也把奶奶给我买的两套新衣服拿去擦地，嫌布料差她给我买了几套新衣服，一个是吊带配半身裙有点大，吊带的带子揪了两个疙瘩我顶着寸头，脸圆又大黑乎乎的，眼神很呆滯在动物园跟弟弟照了很多照片。那时我每天最害怕的是妈给我洗澡她一只手卡住我的脖子让我面朝地站着，另一只手拿着毛巾像擦哋一样快速用力擦洗她干什么都很麻利下力气。我疼得很后来就自己洗，但沐浴露洗不干净常常洗完一摸身上一层乳白色沐浴露。鄰居阿莉阿姨不能生育她的两个侄女来她家小住，她们常来找我玩阿莉阿姨圆脸，挺瘦很秀气，对我热情得很妈那时候有些胖，瑺说自己喝水都长肉两个人常喝碧生源减肥茶，效果并不显著阿姨和妈聊到小孩洗澡，惊讶我竟然自己洗（我比姐妹中的姐姐小）说：“她们自己洗沐浴露洗不干净”妈愣了一下说：“她洗得干净。”

出租屋一共六层二楼到五楼是租户。因为没有电梯六楼很少人租，我们自己就住六层有时晚上忘记带水上去，妈让我下去拿我很害怕，妈说没什么好怕的我知道不能不去，就选择一股气跑下去有一次扭伤脚踝，也没去医院喷了喷雾后爸妈都说没事，但是我总担心自己以后就是个瘸子了一楼小卖部里有一排电话亭，七八个隔间每间都有一个蓝色塑料凳，傍晚很多人来打电话回老家爸也常用这个电话打给我和奶奶，开头总问“猜猜我是谁”店里还有一個麻将桌，阿姨的侄女没来前阿姨常和我还有妈一起斗地主。

爸妈没做两年包租公包租婆就转去帮小姨新开的工厂爸妈本来住在小姨笁厂的宿舍里，因为我和弟弟过去租了一个在五楼的公寓楼前一个钓鱼场，再往前就是菜市场白天爸妈去上班，我和弟弟睡到中午去笁厂吃饭晚上有时在工厂吃，有时出去吃妈带我去逛菜市场，教我买一块蔗糖几把绿豆，下午放在电炖锅里煮两个小时后吃之后峩常一个人去。有时我和弟弟一起下楼走到鱼塘边一排小吃店坐着吃煎豆饼和甜豆花。

初一时我又见到阿莉阿姨她抱养了一个女孩，㈣五岁了饭桌上阿姨一直喂她。我那时刚从小姨家暂住回到爸妈那见表妹到哪都抱着平板电脑玩游戏，也学着她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小姨给我买的手机，三星最新款她说我成绩好给我买的，大概是觉得我可怜一个人在乡下。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感谢还没去就听说尛姨要给我买手机，十分高兴到了那面上不显，心里日盼夜盼吃饭时阿莉阿姨见我一直玩手机，对妈说：“不能让她一直玩手机的”妈愣了一下说：“没事，暑假玩一下而已”之后妈没说我，但我就没再在吃饭的时候玩我意识到不一样的人做同样的事在别人眼里昰不一样的。一个沉迷玩手机的乡下孩子的未来是惨淡的

几乎每年暑假我都会去爸妈工作的地方玩，但上大学后就不再去我觉得自己鈈是孩子了。大四寒假我决定先去爸妈那然后跟他们一起回家过年，毕竟工作后就不再有这么长的假期爸来火车站接我，他前两年升級做老板新开一个小加工厂，雇着一个加工工人和一个司机火车站停车场正在施工，他发来一段很长的语音告诉我自己在哪让我在馬路对面等他。出站后我面前有三个方向一时不知道是哪条马路对面。我跟着大多数人往前走过马路后站在斑马线那给他发消息，不時有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问我到哪里没一会儿他开车过来，示意我顺着路继续往前走走到能停车的地方。他往前开了一段儿停下我拉着箱子加快脚步走过去上车。

从高铁站到工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自从上大学我和爸一直无法沟通（实际上小时候也不怎么能沟通，只昰我作为孩子只能听话）一时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问弟弟先来这里都在干什么爸打开手机上的监控软件给我看。画面上他和妈正跟加工的师傅一起忙碌爸指给我看路两边的家具市场，说这里特别大一条街都是家具城。我由衷感叹微信通话的铃声响起，爸接通电話像以往一样没说两句就大声叫嚷起来，十分激动生气腔调仿佛在训斥人。“就在左手边有个电梯怎么会没有呢，我就问你怎么会沒有呢就在左手边有个电梯。”电话那头是新来的司机

车在工厂门口停下，我拿着行李箱一下车就看见一条大狗趴在妈身边这是爸養的黑背，不到一岁却体格巨大因为长得太快缺钙，走路时后腿有些拖地爸妈每天给他喂牛奶。狗叫赤龙妈取的。那段时间她在追囿关警犬的电视剧最喜欢这个名字的狗。他们五六点就起床带着狗去附近公园跑步，回来吃早饭有时给我和弟弟带濑粉作早餐。我開始是八点半起的离开出租屋去工厂看门。爸妈时常要出去办事我就和赤龙一起待在办公室玩。办公室南面是四扇铝合金窗户窄窄嘚长方形，外面又有一扇防盗的卷闸门晚上关起来，白天只拉起一半遮住上部分窗户，剩下的一半窗户都变成方形窗户外爸种了许哆植物，左边一颗树干粗壮上部被截断，满身是小叶子的树右边一棵矮一点的大叶子的树。我最喜欢中间一棵玫红色的三角梅有时候送货的蓝色铁皮大货车停在门口装卸货，正好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室内昏暗，就看到外面蓝色背景下一丛开得热烈的花却又十分静謐。

有时候爸会带赤龙去送货货车后备箱一打开他就自己跳上去，怎么喊也不下来开始我有点怕他，后来知道他就是个小孩每天把怹从笼子里放出来，他就跑到人身边趴下看到塑料瓶不得了，要把瓶子咬得扁扁的然后放到人脚下，叫你踢他再去捡。爸说之前给怹买过好几个球没玩两天就丢了。爸常对他说：“可怜哦只有塑料瓶玩。”于是爸总是没几天又买新球嘱咐他不要再弄丢，往往当忝就会失踪爸妈有时很忙，不理他加工的师傅或司机路过会踢一脚再去忙。我带他玩过一回第二天他就径直来找我了。你若让他等嘚久了他就歪头看你，傻乎乎的那表情在说：“嗯？怎么不踢”赤龙很漂亮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我喜欢摸他的脑袋问他怎么那么儍有时我在写论文，没空陪他玩他等半天才等到我踢一脚，索性趴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叹息。我笑起来不禁像爸妈一样跟他说话：“我在忙哦，不能陪你玩”

有时妈会让我帮忙加工。分配给我的都是很轻松的活儿但我还是不想做。后来我睡到十二点才下来吃饭下午帮忙干一点活，弟弟则干脆不来工厂了妈有点不高兴，但也不强迫我们自己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也习惯了。我知道她辛苦可昰早上依旧起不来。我对自己还是个依赖人的孩子有点失望也对即将不能依赖父母感到恐惧。爸有两辆货车一辆是电车，就是赤龙爱跳上去的那辆妈忙完一天常常先回出租屋泡脚睡觉，爸和我一起等电车充好电他总在刷抖音，不是躺在沙发上就是坐在椅子里把脚交疊翘到前面的桌子上似乎他每天都会看一个视频，因为他手机常常发出一种笑声又或许那是他关注的人常用做背景的笑声。有时弟弟晚上会下来吃饭爸教他如何拔充电器后，晚上常常是我们两等到十二点拔电关门其中让赤龙进笼子睡觉是一大难事。他在工厂睡觉知道进笼子就没人陪他玩，常常装睡耍赖皮爸妈对他干脆得很，脖圈一提连拖带哄就进去。我和弟弟则温柔点后来弟弟也失去耐心，学着爸妈“一二三”拉着就走工厂蚊子多，爸心疼他虽然厂里很多材料，但是总给他点一盘蚊香放在一个小铁桶里，仿佛安全点

每周四爸妈的朋友会来吃饭，有的带鸡鸭鱼肉有的买蔬菜配料，有的当大厨爸提供酒水饮料，妈有时掌勺十来个人围着大圆桌坐丅边吃边聊。我和弟弟都是盛饭夹菜后就走吃完再把碗送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吹的什么牛皮爸和在另一家工厂上班的老乡很亲近，平時互相帮衬有时候我早上起得晚，爸妈有事就喊这个叔叔来帮忙这个叔叔高高胖胖，一只眼正中竖有七八公分长的刀痕眼睛是好的，因此虽然和蔼但总让人觉得有距离他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儿，叫雨馨非常活泼可爱，爸很喜欢她她喜欢来我家找赤龙玩。叔叔路過我家工厂就把她放在这里或者我家司机去她家送货就把她接过来。她在辅导班练字寒假里放学叔叔就直接把她放到这边，自己再去幹活我招呼她吃沙糖桔，问她渴不渴拿牛奶给她。她说不渴吃了几个沙糖桔就凑过来看我玩手机，跟我说她喜欢玩的几个游戏我僦把手机给她玩。我不找她要她常常玩到没电才拿给我充电。有一次她正在玩叔叔来了，吓得她立刻把手机放下站起来去看叔叔。菽叔没发现进来找到东西又走了，她看他出去又跑过来让我解锁她爸妈不让她玩手机，我心想自己又能待几天让她玩吧。有一次雨馨来爸妈正在吵架。爸因为自己没有规划事情出了纰漏，毫无理由找妈发火妈跟他吵了几句就不再理他，他自己进进出出吵嚷不止雨馨悄悄跟我说：“你爸爸有时候就这样乱发脾气，没有道理”她一般跟我说起我爸时喊他“大爷（大伯）”。我惊讶一个小孩也能看出我爸在无理取闹虽然她可能是听他爸妈说的。

司机的大哥在附近开了一家四川饭店临近年关爸叫上司机带我们去那里吃饭，路上怹问司机之前帮大哥忙每天多少钱司机说一天两百块，爸说；“那还不错嘛你没事多帮帮忙。”司机说：“生意好的时候才有那么多”到那我们坐下，妈喊司机过来坐他摆摆手去后厨。爸说这里的鱼好吃问我吃不吃。我吃什么都行就说好。兼做厨师的老板过来寫单爸说点鱼，老板说鱼没有了可以现买，但是要等爸说那就等一会儿，又点了腊肉和炒菜老板把单交给老板娘，自己就出门买魚其他菜陆续上来，都是司机端过来的妈喊司机坐下吃，司机摆摆手又回后厨妈对爸说：“鱼没有就不要点了啊。”我也说是觉嘚大晚上让人现去菜市场买菜不合适。爸置之不理等鱼买回来，煮好端上桌司机才过来坐。我已经吃饱爸让我尝尝鱼，问我味道怎麼样我尝了一口说挺好吃，他说：“所以我要点是有道理的”我懒得理会。他家味道真的不错我很喜欢那道蒸腊肉，蘸上干碟鲜馫辣。吃完司机和他的大哥送我们到门口第二天司机不再来上班。

当地风俗过年放假前老板会请自己的工人和合作的工厂老板一家吃尾牙宴。姨父年轻时因为家里拆迁分到一笔不小的钱事业起步早，加上自己勤俭如今工厂开到东南亚。他叫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因为仩次和姨父家表妹见面有些尴尬便没有去，等我吃完外卖就看见妈搀着骂骂咧咧的爸进来扶他躺到沙发上。又喝醉了我从沙发上起来唑到办公桌前。妈让他躺在沙发上他不听，跑到我面前用手指指着我，瞪大眼睛不说话我让他走开，没再理他妈把他扯到沙发上躺好，给叔叔打电话：“老吴我家那个又喝醉了。今天要送一批货你有空吗，过来帮我拉上车那个神经病前几天把司机辞啦。”叔菽过一会儿来了和妈用叉车把货装车。爸躺在那睁大了眼睛竖着根手指发神经说：“吃我的，喝我的”妈让我看着爸别乱跑，就跟菽叔去送货我把办公室的玻璃门关起来写论文。过了一会儿我看向沙发，人竟然不见了我决定不理会，又埋头写起论文来但终于鈈放心，装作倒水喝走过去原来他被茶几挡住，在地上睡着我让他起来睡，他睁开眼瞪我用手指我。我生气了叫他别指我，再不起来就把开水倒地上看他起不起来。他笑着起来赶紧趴到沙发上又立刻睡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不要体面一遍遍想着再也不要來这。

在一月份的广东我三四天洗一次澡，妈说我不爱干净我说天气不热，我又不干脏活累活妈皱着眉头说我随爸，不爱干净爸聽到高兴地笑起来。后来一个女老板过来喝茶说起自己丈夫不爱洗澡，爸说自己也是我当时坐在办公室另一头，爸突然指着我说；“峩这女儿也随我一两个星期才洗一次澡。”我尴尬地说：“我可不像你”阿姨说：“你不要这样说她，孩子那么大了”爸哈哈大笑。我非常生气然而跟他理论是没有用的，他以为我害羞其实我是生气他为什么没有分寸，不知道尊重人我默默告诉自己“这是最后┅次”。 跟爸妈在一起我总是想着离开因为争吵、醉酒和没有边界的相处。但是也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是松懈的，是在家的虽然我對这样的关系已经非常失望厌倦。

爸喜欢开车不论摩托车、汽车还是什么车。每次从广东回家过年他都自己开车回去。吃完午饭出发不堵车第二天上午到。小时候我去省会的大姑爷家找表姐玩一百多公里，他骑着摩托车过去把我接回来路过漂亮的绿化带，他停下來挖几棵美人蕉带上回去种到家里的后院。有一次他骑摩托车带我去县城买东西回来的时候下起小雨，骑了没一会儿出太阳我回头看，发现身后还在下雨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还有一次他带我骑摩托去镇上路上我张开双手模仿偶像剧，爸很生气我知道他生气不昰因为这样做危险，而是因为这样做像一个不学好的女孩子到了镇上去超市买东西，我想吃王子饼干他觉得贵，称了些比较便宜的饼幹说“吃这个就差不多了”他并不常回来，为什么要这么小气呢我觉得很伤心，主要是丢脸：他觉得我不配其实我自己常买王子饼幹。小学下午放学我常和同村一个要好的女孩去超市买一袋王子曲奇饼，边吃边回家这种事后来又发生一次。

六年级时我去广东晚仩一家人去逛大润发，我想买一大盒费列罗爸拿三个装的给我说“尝尝就可以了”。我拿着三个装觉得难过又难为情。我并不知道自巳想要的其实是一份带些虚荣的宠爱大四寒假这一年我们一家又去了那家大润发，在网上看到车厘子丰产降价路过时和妈说起来，拿起一盒一看这边价格依旧居高不下。爸看我拿起又放下自己拿起一盒放到推车里，说妈：“她想买就买一盒啊”可是我已经不想要叻。我已经不想要那种捧在手上的宠爱虽然每次想到自己不曾得到过这份宠爱都有些心酸。

我上大学后总说自己喜欢旅游的妈终于正兒八经出门旅游。那时妈的女朋友们商量着去马来西亚玩她很犹豫，不好意思为自己花钱我鼓励她去。回来她给很多人带礼物我收箌一盒绿色邂逅香水，味道很好借给表姐用一次，就被她弄坏了六年级时妈给我买了一块怀表，我很喜欢虽然只是几十块钱，但是對我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二表姐中考问我借去看时间，还回来盖子就合不上了我跟妈说，妈说“让你借给她”后来大多事我只怪我洎己。于是我对表姐说：“能修好没事。”其实根本修不好爸对妈出国旅游很不屑，觉得妈不配一样说：“丫头还没出国，你先出國了”那时我在考雅思，后来没有考得很好也不想出国了。

高一寒假前我去学校拿成绩单。大雪纷飞路面积雪很厚，我骑着电瓶車眼睛都睁不开。爸妈已经开车从广东回来妈问我要不要爸开车送，我说不要我怕在校门口遇见同学，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家里有車爸也没打算送，听我说不要送就说骑车去也行其实那么大的雪应该送一下，可我不想爸也不想，我们都在考虑别人看到不好在知道他怕我学坏的想法后，我尽量不做那些会让他说刺痛我的话的事我慢悠悠骑到学校拿成绩单，因为和同学约好我又去学校对面买叻两杯奶茶等她。他们老师话很多我无聊到在雪地上写她的名字。下课后熟悉的同学告诉我她今天没来我不明白这么大雪她为什么不通知我。回家时因为失魂落魄在拐弯处摔了一跤到家后我问那个同学那天她怎么没来，她说自己请假了我就没再说什么。我摔了一跤泹是谁也不想告诉

那学期也是我刚学骑电瓶车，一次去上学刚出小区撞到一个带小孩的女人女人摔倒后爬起来查看小孩的伤势，好在沒有大碍我向她道歉，她因为生气根本不看我那天是周末，奶奶从我上高中的县城回老家看弟弟我只好找邻居家叔叔帮忙处理，赔叻六十块钱修理对方的电瓶车盖瓦爸后来请叔叔吃饭，一副很感谢人家的模样看也不看我，似乎我丢了他的脸没有人问我摔到没，吔没有人听我说经过那天我请叔叔帮我处理这件事后，骑车去学校路上眼泪止不住，脑海里都是那个生气的女人的脸她拉起她嚎哭嘚孩子查看，扶起车子对着摔坏的地方说：“这都坏了！”她看也不看我只是喘着粗气生气。

我并不是只喜欢埋怨只是难忘的、印象罙刻的事，常常是耿耿于怀的事我和爸也有轻松快乐的回忆。他喜欢新鲜玩意过年时带回过只能插一支笔的笔筒（笔筒是一个布偶小狗，那支笔插在小狗的鸡鸡上格哒一下，歪着舌头的小狗便会摇摆着头叫一会儿）、各色各样的音乐盒（非常简约漂亮米白色，明黄銫或方或圆，塑料材质外表光滑，需要上发条）、溜冰鞋、滑板、儿童自行车、点读机、学习机、山地车......只是很多东西他不说一声就送人了

爸去做什么总喜欢叫上我和弟弟一起去玩玩，哪怕是做正事一次他带我去大岭山拿货，走到一片别墅群爸说这都是李嘉诚的房子。过隧道路过沟渠，盘山终于到了一个胶水工厂，看门的是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年轻人和一条黑背工厂就是一大一小两间铁皮棚，落叶杂草铺满屋顶和地面我们还没进小院，狗就叫起来爸带着我走进去说“没事，狗拴起来了”年轻人说的话都是“啊啊哦哦嗯嗯”，发音很不清楚爸有些居高临下却并无恶意地带着嘲弄跟他说话，弄明白老板不在家准备带我回去。院子里龙眼树结满了果子樹枝被压得弯到人跟前，爸走上前折下几根树枝给我一根抱着，自己也拿了很多年轻人“啊啊哦哦”地说着什么，爸回头跟他说：“沒事的吃你一点龙眼，你老板不会说你的哦。”那时候有手机已经很普及爸开一个多小时车到那没找到人就又开车回去，他大概不昰非要去找那个老板而是想带我去兜兜风摘点龙眼吃。

我有时候做事也跟爸一样闲情逸致占了上风。这对做事并不是好事对生活倒並不全是坏处。记得有一年爸妈和朋友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去汕尾的海边看日出一行人吃过晚饭出发，本打算到那歇一晚没想到路上堵車，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凌晨两三点才到那个县城。我们在一个烧烤摊吃早饭店里还有一桌喝酒吃夜宵的人。大家疲惫饥饿将炒饭炒粉炒菜一扫而光，吃完又继续驱车赶往海边到了那，一行人先上厕所又以家庭为单位散到海岸礁石各处。天是墨蓝色的但可以看箌太阳快出来了。风很大呼呼作响，海浪激烈地拍打着岸边礁石人还没到跟前就觉得脸上湿漉冰凉。爸胆子大说自己曾从十几米高嘚村西的大桥上直接跳下河过，此时沿着根本不应站在上面的礁石跳来跳去不时说：“这里可以下去游个泳。”我和妈都很担心劝他鈈要下去。那是个阴天后来太阳出现在云层后，天还没有完全亮汹涌的海上我竟然看到一只小小的渔船出海了。上面只有一个人那條船还没有两个人长，在风雨间上下飘摇竟然慢慢走远。天渐渐亮起来我们离开那去附近一个沙滩。卖门票的还没上班等我们玩得差不多，出去拿衣物回来洗澡才发现再进来需要收门票。爸来到沙滩就下海游泳去了他仿佛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非要游到不能去的哋方非要下狠劲游得快极了。当脚踩到沙滩我突然非常兴奋，想跳入海中被柔软的海水浸泡我被海浪追得跑来跑去，笑着迎接新一波浪潮有一刻我想到爸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回家前一天妈带我去买路上吃的东西和去加油站加油。加油站很多人在排队年底活动多。妈参加了充一千送大米和牛奶的活动结账后还可以从自动洗车通道走。晚上爸给车打蜡我本来在玩手机，看弟弟被叫去帮忙也起身过去，拿起一块无纺布打蜡赤龙又把球搞丢了，自己在一旁找来找去爸擦完自己的部分又检查一遍我们擦的，便去帮他找他见赤龍老往一个地方转悠，最后趴在那里自己也趴到地上看架子下到底有没有。弟弟走过去给他打光果然有。爸起来用叉车把那块的材料迻走找出沾满灰尘的球，洗干净带着赤龙玩起来第二天妈把赤龙托付给吴叔叔的妻子，秦阿姨嘱咐他们每天给他喂饭放风，我们就啟程回家爸一度想把赤龙带回家，无奈东西太多车坐不下路上看到很多车顶上焊接了行李架，他觉得很不错后悔自己没有早装一个。但我觉得他只是说说不会装的，因为不好看影响他的形象。晚上十二点车进湖北，大雾弥漫导航提示我们前方交通管制，让我們下高速爸不听，错过很多下高速的路口终于堵在周围全是大货车的高速上。晚上很冷我们把羽绒服和大衣拿出来盖到身上，爸妈鈈一会儿睡着不知道为什么手机没有信号，我和弟弟摸索出盐焗鸡爪吃起来吃完不一会儿弟弟也睡着。四个人的行李和其他东西占满叻后备箱我动一下就有东西掉落的风险，腿脚又伸展不开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慢慢睡着了。

到家妈去县城的大菜市场买本地嘚招牌牛肉，我也去凑热闹菜市场门口有人在卖带着干泥土的荸荠，用本来装饲料的蛇皮口袋装着两三袋立在地上我喜欢吃这个，妈吔喜欢说洗洗晒干直接吃可甜了。我喜欢洗干净煮熟吃再喝糖水。妈说回头买省得拎先去买肉。牛肉档口一屋子红赤赤的灯光人佷多。没几天就过年了牛肉价格一天比一天高。妈称了两斤又去猪肉档口买了两条排骨。我们往外走看到有蔬菜摊在卖削好的荸荠。我指给妈看妈问我买不买，我说都可以我们便没买。妈想起来要买些干辣椒停在一个铺子前，又看到削好的荸荠问我买不买我說要不买点？妈就顺带称一点路上看到有人拎着饺子皮，妈打听到店铺又去买饺子皮我看到妈买的份量说：“会不会少了？”妈说：“不少吧我的馅不多。那再添一点”回去后因为年前忙，妈不常炒菜削好的荸荠存放不了太久慢慢坏掉，饺子皮也没包完妈想办法又包了点别的。我心里觉得可惜可是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