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演奏少女的祈祷祷陆左左百度云可以再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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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祷》作者:陆左左(完结)
(晋江VIP完结)
总下载数:0 非V章节总点击数:40682   总书评数:1098 当前被收藏数:1268 文章积分:27,084,610&&
正月里更新不定,望见谅
那天,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演变态,韩先生在行。”
医生与小妖精/大叔与少女/暗黑向/有年龄差/互撩
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但你,归我
一个温柔的故事
一贯暗黑少女心风/军火大佬与少女/文案圣经谚语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落,韩珉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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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1984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206828字
==============================
作者完结文
《少女的祈祷》 《最后的占有者》 《银河系甜宠指南/嗜你》 《忠犬伪装了几百年》
==============================
总评分:&财富 + 300&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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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5:11 编辑
  村里来了客人。
  周落注意到这件事情时,她正站在平房外杀鱼。
  手起刀落,鱼血一下子溅上她的脸,冰凉的、腥味很重,让她的意识顿时清醒了不少。
  清晨天蒙蒙亮,山间起的雾还没化开,她眯着眼睛看到孩子们围在一辆漆黑的车子那蹦蹦跳跳,村里几只狗朝着车吠,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抽着烟对着车头指画。
  再往上看,错落的平屋、崎岖的土路、墨青的山线——深灰色的雾霭笼罩住这一切。
  视线落在地上的鱼,它还在不死心地抽动尾巴。
  周落吐出一口气,举刀砍下。
  它终于死了。
  她蹲在地上碰了碰它鲜血淋漓的头,有声音从背后传来,是陌生的方言,周落听不懂。
  声音越来越近了,周落站起身,她甫一转过来就被人扇了一巴掌。
  脸颊边火辣辣地发热,耳朵里嗡嗡地响,这一瞬间她鼻间闻到血的腥味。
  女人拿了鱼来夺她手里的刀,周落被她的大力推得跌倒在地。她把刀扔远了,指着地上的周落一顿骂,啐了一口,又抹下脸消消火。
  四围邻里的孩子们跑过来看热闹。
  周落低头擦掉脸上的血,眼睛向上看她。
  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身旁有人好言相劝,女人瞪了眼周落,转身进屋找人去。
  周落坐在地上,抬眼看围着她的人们。老人、小孩、女人……现在这个点,男人们都在地里干活,村里剩下的就是这些人,那女的进屋也就找老太婆出来帮忙。
  光渐渐照入深山,雾走了。
  周落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睛,又打量了四周一眼,她的目光在散落的人中搜寻,最后骤然定在一处。
  她没多想,起身就跑。
  村民们看着女孩跑到平屋院子外的土路上,方向是往村落的另一头去。
  周落知道她是逃不出去的。
  起初,周落不是这么以为的,一个多月后的现在,就在今天早上她拿着那条鱼的时候,她就想,大不了鱼死网破,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绝不做鱼肉。
  但也在今天,她手起刀落见到那辆车的一霎,周落改变了注意。
  灰白的山雾散走,眼前的视野渐渐开阔,显出苍莽暗沉的绿意来,直入云霄的水杉苍劲地矗立在低矮的农作物中,鹤立鸡**,扎眼得很,一如树下的两位男人。
  她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不是这个村里的人,是今早远道而来的客人。
  山风阴寒,周落裹紧身上的衣服,停下脚步望着他们。
  面前的两位男人,一位穿了身黑色的运动装戴着鸭舌帽,眉清目秀的,他正打量着跑过来的周落,另一位个子很高站在树影里,周落没有看清楚。
  她咬牙,望着上坡处的他们,低哑出声:“救我……”
  “救救我……”
  “我是被拐来的……救救我……”
  时间在她的心中分外珍贵,可眼前的两个男人无动于衷。
  “求求你们……”浑身的力气好像在此刻被尽数抽走。
  “救救我……”
  每喊一声。
  “救救我……”
  她心中的火苗仿佛就减弱一下。
  “救救我……”
  周落闭上眼睛。
  直到背后的脚步声逼近。
  他的目光越过炊烟袅袅的村落,伸入深山的土路,长而远,那如同天梯的高度和陡坡将这里与外界相隔,远离世俗。
  视线落回女孩被带走的弯曲小道上,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们刚从一户人家出来,没想到就遇到这样的事。
  孟昀在他身旁叹息,转而眼睛一眯,说:“救吗?”
  他没说话,孟昀摸了摸鼻子,手捏着帽檐往旁边一转:“那什么,你算管我的,你说行那我就去做。”
  男人拿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擦拭自己的一双手。
  孟昀不由叫他一声。
  他垂眸做着手上的事:“继续说。”
  想到那一幕,孟昀皱眉说:“我看着都觉得可怜,你这种神佛,行个好?”
  说完,他拿眼睛瞥他,肩上被猝不及防地拍了两下,他抬眼时他已经走在了前头。
  孟昀一言不发地跟上他的步伐。
  男人身形高大,步伐沉稳,孟昀瞧着脚下的路,神情若有所思。
  直到他停下脚步,低声说:“孟昀,我们都是人。”
  孟昀回神,怔住。
  那是救,还是不救?
  入了夜,周落在满屋晃动的姜黄色光里走到窗前。
  果然,外面是全然的黑,没有一点点光。浓重纯粹的夜色之下,有稀少的寒星明亮地缀在天上,无声无息。
  她看了会儿,油灯上的火星跳了一下,轻微的炸裂声在逼仄的屋内响起,光剧烈地颤了颤身,门被关上,进来的人身上携裹着一股不好的气味。
  周落站在角落里,垂眸看着被打得红肿的双手。
  老妇人对她用方言和手比划了一阵。
  杵在旁边蓄着胡渣、衣服纽扣扣了零星几颗的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对周落说:“明天有人……”
  周落根本没在意话的内容。
  老妇人皱着一张脸对男人提醒几句,男人睨了眼周落,神态不耐地点头。
  突然地,周落抬起头盯着敞开的门口,她很快做出判断,外头黑且冷,屋内有光而温暖。
  老妇人为她的反应欣慰一笑,她和邋遢的男人离开,轻轻关上门。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周落一直看着晃动的火光里映出的人影,扭曲、飘忽,火星噼啪地打了下,她松开维持着的站姿,转身对着墙角蹲下,抽出底下的两块砖和一团深色的衣物。
  这是一个低狭的类似狗洞的通道。
  这个疏漏她发现了很久。
  火光影绰地打在她脸上,周落蹲下身,感受到外面的风吹开她脸上的碎发,于是她不再迟疑,随即脱掉身上厚重的衣物钻进‘狗洞’。
  夜风裹着雪片吹到她的脸上冰冰凉凉地化开,冷意让她眯起眼睛,望一眼苍莽遍野,周落开始没命地跑。
  她到底还是不死心的。
  夜很黑,前路没有方向,脚下的积雪深到小腿肚,耳边尽是风雪的呼声,但她诚心希望上天能让她正确地走到那辆车前,能指引她。
  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白天的那两个人。只要他们还没走,她想,只要他们还没走……
  她跑了一段,没听到身后有声音,周落转头停了半分钟,**山雪野寂静无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她不能被发现。
  于是她开始慢慢地走。
  口鼻中呼出来的气白白的、轻飘飘地就消失了,周落迟钝地感到入骨的寒冷,恍惚了一瞬,眼前骤然出现了白亮的远射光,她怔住,随即没多想地跑起来,等她跑到车前时,车光已经没了。
  风渐渐地吹走天上的沉云,寒天满月,积雪与月色让这里霎时亮如白昼。
  她见到面前的男人正在注视她。
  他戴着眼镜,镜片上的光冷冷地反射,黑色的大衣笔直、挺括,这个人站在白天高大的水杉树下,却给她比水杉树还要高大、挺拔的错觉。
  他就这么站着,双手自然垂下,眼睛望着她,脸上神情不清,眉目遥远。
  这个男人和这里所有的人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表面上的,文明与野蛮。
  她记得白天她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他是那个站在树影下的男人。
  车后备箱的门被重重地关上,树上积雪应声掉落。
  孟昀走出来见到周落时咦了声。
  冰天雪地的黑夜里,满身狼狈的女孩静静地望着他们。她微侧着头,浑身凌乱不堪,但是很安静,十分安静地望着他们,没有追来,也没有呼喊。
  她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孟昀皱眉,如果不是她目光的方向是他们,他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韩珉抬眸说:“如果要走,就是现在。”
  周落抬起头。
  他低下头问她:“走吗?”
  “走,走……”她不住地点头。
  周落始艰难地在陡坡上前行,时间紧迫,她手脚并用,凛冽的风冻得她双手毫无知觉,指甲里满是腥泥,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在慢慢地、用爬也似的方式来到他站着的上坡。
  直到他向她伸手,周落没有顾忌地握住了,男人掌心的温暖几乎让她落泪。
  他就这么轻轻一拉,她仿佛就此远离地狱。
  发动机响起,车身有小小的抖动。
  周落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视线所及是一片无尽的黑。
  她这侧的车窗上有一小片反光,身侧男人的眉眼轮廓跟倒影似的,在这片里沉浮。
  车窗上很快浮上一层白气,踩下油门,高底盘的越野车在乡野间崎岖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向前着。
  闻到一股烟味,周落见到孟昀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微亮的光点在昏暗的车厢里无声无息地燃着,异常醒目。
  孟昀问:“韩哥,我们下次能换个地儿吗?别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男人闭目养神,不作声。
  他转而瞥见车内镜里的周落,问:“你怎么会被拐来这个地方?”
  周落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说:“我离家出走。”
  闻言,孟昀愣住:“你有多大?”
  “我辍学了半年。”
  孟昀抽了口烟,又瞥周落一眼,点点头。
  后视镜里的景象不断倒退,就像流动的沾上颜料的水。
  韩珉侧头看挡风玻璃,对孟昀说:“等等到邻近的市里停下。”
  他的目光正视前方:“我们只送你到车站。”
  周落靠在窗上半闭着眼睛,缄默着。
  说话间,车轮突然陷入一个凹坑,孟昀皱眉,顿了下,猛踩油门。
  孟昀漫不经心地问:“你有钱吗?怎么回去?”
  周落望着窗外。
  雪停了,不远处的山峦像某种蜷缩着的兽,庞大、孤零,天边启明星已升起,光芒明亮而遥远。
  她伸手抹开窗上的雾气,说:“找警|察。”
  孟昀眯起眼睛。
  周落脑袋斜靠着,眼眸半敛,说:“但我不想让家人知道这件事。”
  她放下手:“他们以为我去找舅舅了。”
  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不成熟的离家出走。
  听完,孟昀不由看向韩珉,他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事他没法做主。
  女孩低着头,扎着马尾的头发凌乱而松散,她穿得很单薄,手肘、膝盖等关节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可以想象,她是拼了命逃出来的。现在女孩看着自己的掌心,神情凝滞。
  韩珉收回目光,问:“你家在哪?”
  周落吐出两个字。
  “嘿,”孟昀压低声音说:“顺路?”
  韩珉默认。
  孟昀抖落烟灰,他抬手打开车窗,清冽的风霎时灌入,白气遁走。
  周落清楚地看见外头破晓的天空悠远宁静,黑夜在一点点地被白光逼退,好像是在赶走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侧头,大胆地直视他说:“韩先生,谢谢。”
  微熹的天空下,男人侧脸的轮廓干净,线条起伏冷静而克制,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一派斯文,他朝她望来、颔首,短暂的交汇,周落别开视线。
  他泛着冷光的镜片后是一双端正的眼,眼廓有些深,眉骨偏低。
  是的,端正。男人身上有股端正清冷的气息,即便是一双桃花眼,生在他脸上都有种孤高遥远的味道,一点儿也不轻佻、媚俗,反而严肃、沉静。
  就是这一双眼睛,叫她没过多时间在意他的别处。
  周落莫名想,要是摘了眼镜,这双眼睛应该更漂亮、清晰。
  手机的震动蓦地打断她思绪。
  孟昀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递给韩珉:“不知道是谁。”
  甫一接通,对方先打招呼:“韩医生?”
  “我是。”
  “我们车在你们的后面,去邻市聚聚?”
  韩珉往后视镜里看:“有任务在身,恐怕不便。”
  “韩医生都不给谢某一个面子?”
  韩珉垂眸:“言重了。”
  挂断电话,孟昀接住手机,问:“是谁?”
  “谢弋。”
  “怎么会这么突然——”
  还凑巧。
  韩珉打断他:“先不管这个,还有多长时间到达邻市。”
  “半小时左右,下面的路段没有休息站。”
  孟昀猜测:“他是要见你?”
  “是见我,顺便请我吃顿饭。”男人语气平淡,似乎没什么。
  孟昀没多在意。
  下高速时,从快速通道驶过,孟昀将车停靠在路边,熄火。他解开安全带,转身看后座望着窗外的韩珉,他身旁的女孩则低着头,没有动静。
  “怎么办?”他意识到问题,“韩哥,怎么办?”
  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圆过去?怎样的谎言才能让一位刽子手怜悯?
  “来了。”韩珉出声。
  后面一辆黑色的奔驰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人,西装革履。
  男人收回目光,从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
  孟昀下车去迎。
  车门一摔,周落下意识地抬起头。她注意到车停了,停在一片她不知道的地方,车厢里只有她和身旁的男人。
  她不明地问:“韩先生?”
  韩珉叠好手帕,他微微抬头,对周落说:“我们遇上了些麻烦。”
  他不急不慢地说:“可能需要你……”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停在她脸上:“配合我。”
  他的眼睛以及微小的情绪都被敛在镜片之下,周落的眼里只能看清那上面的冷光,别的,太遥远了,又太模糊了。
  五分钟后,车窗被敲响。
  里面的人降下车窗,见到其中的情况,谢弋怔了怔。
  “谢教授,”韩珉慢慢抬眼,嘴角微弯,“好久不见。”
  谢弋混血的面容并不俊美,笑起来倒有几分神采:“韩医生,好久不见。”
  视线上移,他盯着周落:“这只好像……”
  男人低下头,注视怀里的女孩,仿佛有笑意:“她是我的。”
  隔着一层手帕,他的右手扶正抬起她的脸,稍稍侧过一点给谢弋看,说:“之前有人欺负她,我问她,她不说,这在教训——谢教授就来了。”
  脸上确实有伤,还满身狼狈。脏兮兮的女孩与一丝不苟的男人,分外违和。
  女孩坐在他身上,眉眼几乎隐没在昏暗里。
  谢弋恍然,回过神挑眉问:“先前没有听说过韩医生有这样的雅兴?”
  韩珉笑了笑,周落抬头,目光不可抑制地停在他脸上,滞了滞。他的手隔着柔软雪白的手帕抚过她干涩难看的唇瓣,语气柔和:“和谢教授打招呼。”
  可他的眼里,分明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角,微凉,周落声音颤抖:“谢,谢教授。”
  谢弋似笑非笑地看着。
  韩珉微倾身,低声说:“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我,知道吗?”
  女孩点点头。
  “谢某唐突了。”
  “既然是你的那就算了。”谢弋后退几步,挥手:“韩医生,改天再见。”
  韩珉颔首。
  谢弋走后,孟昀按照韩珉的指示将车停在邻市的一家招待所。
  孟昀开了两间房,周落被安排在对门的单人间。
  招待所用的是门锁钥匙,钥匙生锈了,孟昀费了些力气才打开门。
  开灯,黑漆漆的房间霎时被照亮。
  屋内电器很少,不过还算整洁。白色的墙壁,木色的柜子,两张双人床中规中矩地摆在房间正中,占了一半以上的空间,除了必要的家电,房间朴素得可以。
  孟昀坐上床,翘着二郎腿:“韩哥,今天要不是你,她现在应该在去见阎王爷的路上。”
  “谢弋多恶心,还教授……”他摇摇头。
  韩珉好整以暇地解开大衣纽扣:“你手臂内侧的伤口给我看看。”
  孟昀一愣,挥挥手:“没事,你看我车开得不是不错嘛。”
  韩珉将大衣挂在衣架上,解开袖扣:“下次你如果受伤,就别说疼,死了都和我没关系。”
  孟昀勾唇:“人家都说医者仁心,我看你倒是狠心一点不少。”
  他把衣服脱下来,扔床上:“本来还以为你好心了……”
  韩珉从行李箱中拿出医用箱,他一扫孟昀手臂处的伤口,抬眼说:“忍着点。”
  “你的利益和我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既然你被派给我,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孟昀咬住牙齿,挤出几个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不过……你说今天怎么就那么巧,谢弋就……”
  “不是巧,他也是去村子里的,只不过……”
  他手上处理着伤口,说:“我们是去拿货,他可能是去取人。”
  孟昀轻轻拉上袖子,呼出一口气:“他会不会因此盯上我们?”
  韩珉拉上行李箱,站起身:“他是莫爷的人,犯不着做这种事。”
  说话间,孟昀余光瞥到门外一抹身影,他对韩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蹑手蹑脚过去,开门,停下动作。韩珉从他背后走来,孟昀低声懊悔:“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忘了关门了……”
  女孩站在门外,听到动静才抬头。
  周落注视韩珉,说:“韩先生,刚才也谢谢你。”
  韩珉视线停在她头顶处雪白的发旋,神色平静。
  未几,他打开门对周落说:“进来,我给你看看手。”
  周落没有拒绝。
  房间内没有椅子,周落只好坐在床上,她垂眸看韩珉单膝跪在地上给她看手,一旁的孟昀时不时和她搭话。
  “他们打你的?”
  周落嗯了声。
  孟昀皱眉:“你在那呆了多久?”
  周落的视线落在手上,韩珉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红肿的手,对比惊人。
  “一个多月。”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你逃过?”
  “没逃出来。”
  “没人帮你吗?”
  周落摇头。
  韩珉忽然说:“脸颊。”
  她想起来那女人打她的一巴掌,很重,但后来她不太在意,也没有照过镜子。
  周落微抬起下巴,她垂着眼眸,男人的手在她的下颌,她配合他的力道侧过脸,余光瞥见韩珉正看着自己,镜片下眼睛的睫毛长而密。
  他给她处理伤口时,力道堪称温柔,眉眼专注。
  韩珉看了看,对孟昀说:“去楼下找他们要点冰块,用毛巾包着,多包几层。”
  几分钟后,周落轻轻拿着简易冰袋敷在脸上的淤青处。
  韩珉将沾上血污的棉签和酒精棉扔掉,说:“最近半个月双手尽量不要沾水,注意保持干燥和整洁,结痂之后不要去碰,让它自然脱落,皮肤不会留疤。”
  周落注视他:“谢谢你,韩先生。”
  韩珉洗完手走出来,一身黑色大衣,上身雪白的衬领有些惹眼。
  她看着他擦干手,忽地,她想起他的手帕。
  那温柔与战栗似乎还残留在脸颊、唇瓣上。
  翌日清晨,周落起了大早。
  下楼的时候,柜台前的老板娘抬起头都差点没和昨天那个灰扑扑的女孩对起来。人走了,又空出一间房,她照常翻开登记册,瞬间怔住——
  昨天登记的一整页纸都被撕了。
  周落对着车窗轻轻敲了几下,原本就露出一道的车窗完全降下,孟昀的手半挡着外面的阳光,弯起嘴角打招呼:“你好。”
  周落微微笑:“我们要出发了吧。”
  孟昀呆住良久,仔细看了看,胳膊撞撞在驾驶位上的韩珉:“这是昨天的……”
  韩珉也抬眼望去。
  完全不像。
  眼前的女孩皮肤白皙,眼珠漆黑,唇角呈菱状地翘起,她对他说话的时候,尖尖的虎牙时隐时现——明眸皓齿。
  晨光透入车内,一束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前座男人的肩头上,周落注意到他身上大衣挺括半点没皱,有种几近严苛的意味。
  一时无话,周落注视窗外的景象,孟昀撑着下巴又渐渐睡去。
  周落没有睡意,索性看后视镜。车内后视镜里,有男人的一双眼睛。
  看不出任何迹象的一双眼睛,瞧着似乎既不温和也不狠戾。
  车还没上高架,一通电话打来。
  周落身体下意识地靠近驾驶位,把电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仿佛是有关辞职的事情。
  她的目光定在另一处,回过神,周落才注意到韩珉正从后视镜里看她。
  原来前面堵车了。
  韩珉的话很直接:“为什么偷听?”
  周落目光直视他:“我没有偷听。”
  “我只是在想,”女孩垂眸,“怎么谢韩先生?”
  僵持了几分钟,韩珉开口:“你应该谢他,我原本没打算救你。”
  她点点头:“可你还是救了我。”
  韩珉的视线落在前方骤起骤灭的尾灯:“我救过很多人,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
  周落歪头看他,自顾自说:“韩先生救了我,是好人,我想感谢你,不对吗?”
  韩珉哂笑:“好人和坏人的区分不是简单的救和不救。”
  周落眯起眼睛,附和地点头。
  从阴冷干燥的北方到湿润温暖的南方,最显著的标志是道路两边的树,从高大凋敝的胡杨树到苍翠依旧的广玉兰,连迎面拂来的风中都带着海边城市特有的潮气。
  周落看到挡风玻璃上方一闪而过的蓝色路标,熟悉的两个字跃入眼帘——目的地,到了。
  车停在本市的喜来登酒店。
  孟昀让门侍给周落叫了一辆出租车,走时他朝她挥挥手:“再见,车钱给你付了,以后好好学习,别像我,”他顿下说:“给他当司机。”
  他回过头,韩珉已经拉着箱子朝里走去了。
  甫一进入房间,孟昀忍不住放松下来倒在床上。
  他看到韩珉放下手提箱就步入洗浴间,一阵哗哗水声,他好奇地过去看。
  孟昀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睨着洗脸的韩珉,问:“你干嘛去?”
  闻言,摘下眼镜的韩珉瞥了一眼孟昀,这眼瞧得他心头发慌,孟昀咽口唾沫,韩珉戴上眼镜,显得平和多了。他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一件衬衣,孟昀回过神跟上他的节奏。
  “东西就在行李箱里,他们来了就给。”韩珉边扣上白色衬衣的纽扣边说,“我现在要去一趟香港,明天早上十点前回来。”
  孟昀在床上坐起身,笑说:“穿这么绅士,相亲啊?”
  熟料韩珉一本正经点头:“算说对一半。”
  在孟昀震惊的目光中韩珉换上灰色的中山装,又穿上大衣,他拍拍他的肩:“东西给完后放你一会儿假。”
  孟昀呆滞:“中山装?你去相老太太啊?”
  镜子里的男人神色淡漠,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周正而疏离。确认妥当后,韩珉迈开步伐,听到拉门的声音,孟昀回过神:“你这么急?现在就走?韩珉?韩珉?韩珉?”
  门已经关上了。
  古怪,有病。孟昀朝着空气骂了几句,顺势倒下又睡了。
  在这个城市坐船入港是最快的。
  今天是周末,船上的人意外地多,韩珉来到甲板处的下风口,海面平阔微微起伏,湿风中的凉意直直钻入身体,他想了想,还是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来。
  作为一个医生,韩珉平常几乎不抽烟,他是个不耐寒的人,只有他觉得冷的时候才会想起抽。
  一只手手指夹着烟,另一只手护着打火机上的火苗,他微低头,风在四周流窜,好不容易点上,烟雾又很快被吹散,不堪一击,他匆匆抽了几口,感到四肢百骸的温度似乎在一点点回暖,韩珉把烟掐灭了,扔进垃圾桶。
  一对母女突然跑到甲板上,女孩拉着妈妈的手指着大海兴奋地说着什么。韩珉莫名想到孟昀要救的那个女孩。
  一个半小时后,船入港,他随着人流走出港口。
  海边风大,将他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韩珉低头轻敲一辆的士驾驶座的窗户,里头的司机如梦初醒地拍拍脸,摇开车窗。
  司机师傅看他好像不是本地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港普和他说价钱。
  韩珉说了几句粤语后,司机忍不住又打量他:“车子不一定能开到,那里面安保做得太好。”
  “能送多近就多近,麻烦了。”
  一路上司机同他聊天,言语中极为好奇他的身份。
  韩珉手肘撑在车窗沿,支着头,时不时说几句。
  “先生是做什么的?”
  “医生。”
  “哦,医生啊……”他点点头:“医生辛苦啊……”
  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将整条路压得低而窄,尽头的黑色铁门经久地矗立着。
  铁门内的看守者在见到来人后,下意识地开锁。
  韩珉将脱下的大衣搭在臂弯中,一身暗灰色的中山装,像棵树似的朝他走来,眼镜遮住了他脸上细微的情绪。
  他向他颔首,继而正对着深院跪下,挺直背脊。
  深夜十一点,韩珉扶着铁门缓缓站起身。
  他穿上大衣,慢慢地往回走。
  路旁的街灯透过密密的梧桐叶投下一地青黄色的淡光,而他身后铁门那头的深院沉在一片静谧的幽绿里。
  深夜无法买到船票,他只好打的到邻近码头的快捷酒店,今天是周末,酒店只剩下最后一间单人房,柜台侍者为他仔细地输入内容,最后递给他一张房卡。
  房间内基本整洁,家电一应俱全。他对这些不是太在意,只匆匆扫一眼。
  洗完澡韩珉穿上浴袍,无聊地翻看摆放在床头柜上的杂志,一些不堪的图片和文字赫然其上,他抿着唇把杂志扔到垃圾桶,抬手把眼镜摘了。
  静坐在沙发上,韩珉独自揉着太阳穴。
  房间隔音一般,他坐着听到旁边房间传来的女人愉悦而痛苦的呻|吟,他瞧着指针滑了几下,随后声音就隐没了下去,韩珉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微微挑起眉。
  几分钟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考虑清楚了?”韩珉只以肩和一侧头夹住手机,他边说边从转角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杂志。
  “我想过了,两周后我就会转到你那边的研究所,离你任职的医院挺近的。”
  “嗯。”韩珉翻了几页,说:“我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
  他眯起眼睛,看清上面的小字:“太忙,抽不出身做别的事情。”
  “嗯,不过我已经决定了。那你……接下来做什么?”
  韩珉合上书:“传道受业解惑。”
  电话那头的人静默几秒,忍不住问:“韩珉,你到底要做什么?”
  韩珉嗤笑:“救死扶伤,医生不都这样。”
  那人显然不理解。
  漫不经心聊了几句,韩珉挂断电话。
  关灯,屋内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黑,外面花花世界的光透入室内。他躺在床上,就像执行一个绝对服从的命令来进行睡眠。
  未几,又有一个电话打来。
  韩珉扫一眼,是孟昀。
  摁下接通键,那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在黑夜里被放大:“韩先生,我想请求您收留我。”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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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有雨。
  周落被赶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这句话。
  就在三个小时前,她低着头穿过狭长的小巷,巷子两旁满是摆摊的老人,神情恹恹地坐着,这些人一见到有人来,就如同盯上腐肉的苍蝇——很快就有人认出她。
  周落抬手,还没敲下,门就开一小半。
  弟弟齐卿从窗前蹑手蹑脚过来,在昏暗的屋内探出头,轻声说:“姐,他在睡觉。”
  周落蹲下摸摸他剃了板寸的脑袋:“妈妈呢?”
  齐卿摇摇头:“应该在工作,姐——”他又叫了声,不安地打量她:“你没事吧?”
  “舅舅说你不在他那,妈妈到警|察那报案了,两周前他们说你被拐了。”说着,齐卿吸吸鼻子:“你没有怎么样吧?”
  周落弯唇:“你看我怎么样?”
  齐卿憋住情绪,他小心翼翼开门:“姐,轻点,你先去我房里待着,等妈妈回来再说。”
  鼾声自另一个房间传来,齐卿关紧房门锁上锁,就在这时,鼾声断了。
  “齐卿,干嘛去了?”男人问道。
  齐卿握紧门把手:“我……”他迅速看了眼周落,“我去外面看看妈妈有没有回来。”
  “臭婆娘——”他骂了句,又睡下。
  他吐出一口气,对周落说:“姐,你先睡会儿,我给妈打一个电话。”
  几个电话打出去,都没有人接。
  周落靠在墙上,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里,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蓦地抬起头,她说:“齐卿,有没有零钱?”
  齐卿想了想,往床下探身,手臂艰难地去够里面的东西,最后拿出一个罐子来,他捧着罐子打开扭盖,零钱被他一股脑倒出来。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姐,我都给你。”
  姐弟俩在房里待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玄关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齐卿随即起身走去,他再回来时,周落抬眼看到母亲拉着齐卿的手打量她。
  她问周落:“你回来做什么?”
  周落一脸莫名,甚至不太理解她这句话。
  齐卿想要说什么,母亲紧紧拉住齐卿的手,低声训斥:“离她远一点,她以后都不是你姐姐。”
  齐卿摇头,看看她,又看看周落,最后低下头。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丢人现眼。”她说:“你知道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怎么说你?你不想做人我还要做人。”
  她拉着齐卿往后退一步:“小卿不能被你带坏。”
  周落张了张嘴。
  “你不是一直都很不满意这里吗?从我改嫁到我生小卿,直到现在,你不都一直都很不开心吗?以前学校里不管你怎么闹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个事情,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你去找你舅舅好了,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周落挺直背脊,她看着她:“妈妈。”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妈。”
  女人面无表情。
  她快步走出房间,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天气预报不断说着今夜有雨。
  就在周落开门走出去的那一霎,女人的目光投向玄关处的一把伞。
  现在周落走到电话亭下,她先给舅舅打三通电话,每一次都很久,但那头没人接。
  她现在等同没有亲人,而辍学让她没有朋友。
  手指触到口袋里的纸片,把纸拿出来,她借着数字上的绿光费力地去看那上面的字——这是登记册的一页,被她撕了下来,起初她的目的不是这个。
  那上面登记的两个电话一模一样,她也顺便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她投币,拨打电话,甜美的女声告诉她这是空号,周落以为自己错了,又拨打了两次,她敢确定她没摁错数字,她甚至已经背下来这个号码了。
  还是空号,没有这个号码。
  挂好电话,周落才注意到脚边的积水,世界忽然颠倒缩小了起来,全部隐藏在幽暗的水洼里。
  她数了数今天司机给她的找零和齐卿给她的还没用完的零钱。滂沱大雨下,周落站在路边好不容易拦下一辆的士。
  “师傅,喜来登酒店,谢谢。”
  交完货,孟昀回到酒店。起先他觉得站在服务台前打电话的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孟昀没多想就径自走到电梯前等着。
  直到女孩走到他身旁,孟昀眼角的余光瞥到周落的侧脸,惊诧:“你没回去?”
  女孩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脸色有些病态的白,黑眸亮亮地注视孟昀。
  周落说:“我回了,又回来了。”
  “韩先生在吗?”
  孟昀皱眉:“他不在,你找他有事?”
  “我能借你的手机给他打一个电话吗?”
  孟昀有些不忍,稍稍犹豫就把手机递给她。
  打通电话,她没等韩珉说,一句话就问完、挂断。
  “我想我也要和你一起等他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韩珉准时出现在房门前。
  步入房内,他习惯性地脱下外套将其挂在衣架上。孟昀见到他立即大步走来,低声说:“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韩哥……”
  韩珉说:“我知道了。”
  孟昀咳嗽几声:“我出去了,你慢慢谈。”
  抬眸一望,女孩就站在他面前,身子贴在窗户的墙壁上,微光勾勒出她下颚至脖颈处的线条,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像某种小动物。
  她起先在看外头的车水马龙,直到他走来,女孩的视线才慢慢落在他身上。
  周落目光直直盯着他:“韩先生,我希望你能够暂时收留我。”
  韩珉拒绝:“我没有这个义务收留你。”
  “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人了,我可以帮你做事,只要你提供我一个暂时的住处,如果我舅舅回我电话,我就会立即离开。”
  她看着韩珉:“我保证,我不会妨碍韩先生的工作。”
  韩珉转身拿下衣架上的大衣,周落忽然没了勇气,她望向外面,等待韩珉的回复。在这短暂的过程中,她清楚地听到衣料与纸张的摩擦声。
  等她投去目光,男人已站在她面前,他微低头,将一块纯白方帕递给周落。
  “无论怎样的路,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我尊重你的决定,也不会擅自干预,如果今天你希望我说出的是收留你的话,那么——”
  “你找错人了,韩某不是这样的人。”
  镜片下的眼睛平静而漂亮地注视着她。
  “很抱歉,你的忙韩某帮不上。”
  男人温柔、冰冷地拒绝了她。
  周落拿了方帕,就此别过。
  下楼后,她又在服务台前打了一通电话。
  她攥紧掌心的手帕,竭力控制翻涌的情绪,纸张折起的声音让她一怔。
  鬼使神差地打开手帕,里面放着几张被她捏皱的钞票。
  这时电话另一头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落眨眨眼睛:“舅舅。”
  酒店房间内,韩珉俯视站在楼下的那个身影,他抬手摘下眼镜,右手习惯性地摸向右侧口袋,他忽然想起来手帕被他送走了。
  “你怎么做的?”孟昀站在他身旁。
  他瞥一眼孟昀:“换个角度思考。”
  “她不是活不下去,她这个年纪是需要有人能被她依赖。如果真的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了,她会自己逼着自己长大的,这是她的路。和你,和我,都没有关系。”
  孟昀回味半天,点头,评价:“冷血。”
  他冷笑:“你心善,我救过的人比你打过的人多多少?”
  孟昀抬手点根烟,手指笔画:“韩哥,你让我对‘医生’这个词、这个职业,有了一个全新的概念。”
  “对了,今天回去吗?”
  “晚上还要去看一批货,你说回不回?”
  孟昀叹气:“那我再去睡会儿。”
  韩珉拉上窗帘,底下的女孩仿佛若有所感地抬起头,韩珉动作一顿,莫名地就松开手,他望了眼周落,她似乎是真的看到了。
  女孩拿出那方手帕,再抬头时,窗帘已经被拉上了。
  好像刚刚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两个月后,东部沿海城市,绿地城小区。
  晚上九点,小区住宅楼忽然停电。
  男人提着箱子步入小区。
  保卫室站了不少业主,情形似乎不太好,吵吵嚷嚷的,两位安保人员被困在里面赔笑、解火。
  他一扫而过这些画面。
  路上有四五位少年少女勾肩搭背,走得歪歪斜斜,其中一位少年和他擦肩而过时重心不稳,倒了,被他肩头狠狠蹭了一记。
  他听到男人低声致歉,少年望去,他只看到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像棵孤零的树。
  楼道内一片漆黑,连零星的光都没有。
  他按照信上所说的地址来到三楼,对上门号,他抬手敲门,仔细地听里面的动静。
  男人没有预料到里面的人会立即开门,只是在黑暗里,对方什么都看不见,他也可以重新、迅速地想一想第一次见面的措辞。
  “吃蛋糕吗?”女孩问他。
  很莫名的一句话。
  下一秒,供电恢复,明亮的光无孔不入。
  面前的女孩倚在门框上,她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脸颊微红,歪着头,斜眼看他。
  很明显,她有些醉了。
  她的手上拿着个纸盘,里面放着一块被吃掉了一颗草莓的蛋糕,她没拿塑料叉子,就直接用手抓着白色的奶油。
  女孩抬起头,这才算真正打量他。
  男人眉目跟画似的,又仙又冷,他的目光笔直地望着她,没什么温度。
  她朝他挥手,微微蜷曲的五指上满是雪白的奶油,又滑稽又可爱。
  周落微微笑:“韩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方毅山是你舅舅?”
  周落看着他,点头:“对。”
  “你叫周落?”
  周落张张嘴,想了想说:“姓氏周,落落大方的落。”
  韩珉抱胸望着她,没说话。
  周落盘腿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站得笔直的男人,而后把手指上的奶油慢慢吃掉。
  “你舅舅在外地出差学习,他托我在这段时间里代为照顾你。”
  周落抽了几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十指:“出差学习?”
  她问:“他没有和我说过这个,再说他怎么突然出差学习?”
  韩珉说:“临时工作变动。”
  周落点头,恍然地‘哦’了声:“大概多长时间?”
  “不清楚。”
  周落揉揉太阳穴:“大人总喜欢这样,敷衍搪塞……”
  说完这个,周落把她刚刚手上的那块蛋糕碟子递到韩珉面前:“最后一块了,我吃了一点点,我不知道你要来。”
  她抬头说:“韩先生,今天我生日啊。”
  碟子里是一块白色的奶油蛋糕,上头点缀的鲜红草莓没了,那上面平涂的奶油也被周落吃掉了一些,但看上去还算完整。
  韩珉接下蛋糕,放在桌上。
  周落在椅子上站起身,她拂了拂裙摆,坐在铺着一次性桌布的餐桌上,正方形桌上堆满了酒瓶、生日礼炮碎屑、外卖餐盒餐具等,但她坐得很端正,面对着他,就像是一个学生注视着讲台上的老师。
  现在她和他平视,周落支着下巴问:“韩先生叫什么?”
  “韩珉。”
  周落侧头说:“是王字旁的珉,美玉的意思?”
  “怎么称呼?”周落自问自答:“叔叔?哥哥?韩医生?”
  韩珉想了想:“你今年几岁?”
  “我上高一。”周落伸出一根手指:“高一第一个学期。”
  算年龄,差了近一轮,叫叔叔比较好。
  “还是叫韩先生吧。”周落打了一个哈:“我暂时改不过来。”
  周落又站起来,低声喃喃:“韩先生,我今天应该是醉了……”
  她半阖着眼睛望向其他地方:“好困……”
  说完,周落下意识地合上眼睛,身体开始向□□倒——
  韩珉随即上前抱住,怀里的人呼吸均匀,她竟然真的就这么入睡了。
  他扶了扶眼镜,拧眉。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韩珉单手扶抱着周落,接通电话。
  孟昀在那头问:“韩哥,你去哪了?怎么就抛下我一个人?”
  “……”
  韩珉直接挂断,把手机放在桌上,他双手横抱起周落走向卧室。
  安置好周落,孟昀又打来一个电话。
  “韩哥,你在哪?干嘛去了?”
  韩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在弇城,朋友托我替他照料一个女孩。”
  孟昀匪夷所思:“托你照料?”
  韩珉瞥见那间漆黑的房,说:“不提这个。”
  他走到阳台上,今夜星光盛灿,没有月亮。
  “这一个月我们应该都没什么事。”
  孟昀轻松地笑笑:“那你放我一个月的假。”
  韩珉说:“来弇城,以防万一。”
  孟昀思忖:“不过你任教的大学不就在弇城?”
  他问:“我能去你那个当老师的大学里转转吗?”
  他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就没上过几年学,弥补一下自己。”
  “来听课都可以。”
  韩珉走到里屋:“记下地址,你到时候就住那。”
  挂了电话,韩珉对着满屋子的狼藉,头一次生出一股冲动。
  耐心还是不够。
  韩珉摘下眼镜,先去洗把脸。
  漫漫黑夜,时间长着。
  早上六点半,周落醒了。
  生物钟导致她意识清醒但身体依旧处在疲累状态。宿醉是真的不舒服,周落起身坐着,脑袋的某个位置时不时地一疼。
  她缓了缓,半眯着眼睛,趿拉着拖鞋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后出来,周落又和往常一样走到厨房,站在冰箱前拿出一罐冰可乐。
  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但是冰凉的东西能让她精神振奋起来。
  转过身,她靠着冰箱熟练地拉开易拉罐,蓦地,周落动作一滞。
  原来昨天都是真的。
  她眯起眼睛:“韩先生?”
  韩珉没抬头,他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笔,正低头在书上写着什么。
  “吃早餐。”他瞥一眼手表:“二十分钟后我送你去学校,你今天晚起了十分钟,我想——”
  他抬头望着她:“你动作要快一些。”
  他和她说话,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在陈述着。
  周落想到一个词——人情味。显然,韩珉没有人情味。
  周落顺从地坐下,除了早餐,她的手边有一杯温热的牛奶,她吃了一口,说:“韩先生……”
  “食不言。”
  周落明显怔了下。
  韩珉合上书,与周落对视:“我不知道你舅舅是怎么教你的,但我规矩很多,在你舅舅回来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去参与和昨天晚上类似的活动。”
  周落咽下最后一口,不由正襟危坐,她点点头:“好,我不参加。”
  韩珉看着她。女孩拿起杯子喝着牛奶看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当她注意到他也看着她的时候,女孩就放下了手上的牛奶。
  “周落。”
  他突然叫她名字,周落心下微动。
  “你舅舅对你期望很高,虽然我不清楚你家中的矛盾,但对于现在的你而言,舅舅应该是你最重要的人,我想你不会让他失望的。”
  周落想了想:“韩先生想把我变成一个好学生?”
  韩珉没说话,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注视她,目光安静,又带给她隐隐的压迫感。
  她站起身,双手撑着餐桌微微倾身,盯着韩珉:“慢慢来。”
  她又站直身体,低头弄指甲:“韩先生,我目前为止不太能一下子改掉一些坏习惯。”
  她抬头朝他眨眼睛:“给我点时间?”
  韩珉开口:“五分钟。”
  “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换衣服。”
  周落随即脱了拖鞋赤脚哒哒哒地跑到卧室。
  三分钟,她双手还扎着发辫,嘴里咬着一根发圈,说话声含糊:“韩先生,我好了。”
  韩珉穿上大衣,他手上拎着电脑包站在玄关处等周落。
  周落在客厅站了一小会儿,手上动作没停,眼睛直直地看着韩珉。他低着头,视线停在脚下某个黑暗的角落,男人侧脸棱角分明,相当好看,如果摘了眼镜,他的气息应该更为冷峻凌厉些。
  眼镜让他有些平和,但又很捉摸不透。
  他给她的感觉……像是平静的湖,俄罗斯的湖,冰冷异常的湖水,雪融在其中,干净清澈,但碧色深不见底。
  周落不敢懈怠,她穿上鞋子和韩珉一起走。
  她没走几步,还在楼梯口,韩珉就说:“你书包给我。”
  周落摇头:“也不重,没事。”
  “这不是询问。”韩珉拿起她手上的包:“这是习惯。”
  周落不明。
  她脑袋抵着电梯壁,有些困。
  韩珉注意到周落今天穿了一身的校服,弇城中学的校服算是漂亮的,女孩子是衬衣小西服过膝百褶裙,周落白色衬衣的领子那还系着一根红色的绸带,打成了蝴蝶结。
  周落忽然朝他看来,说:“这是我们学校校服,只有周一才穿,有的时候学校里有活动也要求穿。”
  闻言,他捏捏眉心,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一。
  “韩先生今天也要工作吗?”她瞟一眼他手里的电脑包。
  韩珉点头。
  “医生没有休息?”
  “我辞职了。”
  周落恍然:“那韩先生现在做什么?”
  “老师。”他说:“医大老师。”
  周落弯唇:“那我能去听听你的课吗?”
  十分钟的车程,周落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韩珉忽然问她:“要钱吗?”
  周落站在车窗前,俯身说:“韩先生和我非亲非故……”
  “方毅山是你舅舅。我和你确实非亲,但不是非故。”
  周落有些厌烦他这样的说话语气,平静,让人感到没有情绪,却偏偏挑不出错,你会觉得这有理、温和,但很难想到别的。
  告别了韩珉,周落入校开始早自习。
  半小时的晨读,她一直都在想,韩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越想,她越觉得这是没有答案的一个问题,越想,她就越深陷其中。
  浑浑噩噩一整天又过。
  坐在她后头的男生扯了扯她的衣摆,周落趴在桌子上,皱眉,懒懒地问:“什么事啊?”
  趴了一整天,感觉背脊骨都要弯了,周落站起来伸伸腰,无意地往窗外一瞥,她的目光定住。
  韩珉就在外面。
  遥远的一个背影,身长如玉,风骨天成。
  回过神,她听到那男生低声说:“今天晚上大家去‘堇色’聚聚,姐来不?”
  十分钟后放学,周落提着收拾好的书包奔出教学楼。她没有申请上晚自习,但现在周落有些不安,她总觉得韩珉的到来在一点点地改变、打破她以往的规则。
  下了一楼,周落看到韩珉站在楼梯拐角口,背对着她。
  很明显,他在等她。
  “韩先生。”周落不得不放慢脚步,走到他面前站定。
  韩珉右手摸到大衣口袋中,她看着他拿出一方手帕,低头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周落莫名想起来他给她的那方手帕,现在还被她锁在柜子里。
  他低着头慢慢和她说:“周落,你今年上高一。”
  冷不防他的话,周落怔了怔点头。
  “明年高二文理分科。”
  周落眨眨眼。
  韩珉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周落弯唇:“随便考个学校,早点出来工作。”
  “今天我来见你的班主任,和她聊了会。你今天开始起就可以上晚自习了,晚上我会来接你,至于作业——你哪怕抄,也要一字不落地全部补完。”
  语气是温和的,说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
  周落抿抿唇:“那我要是不做呢?”
  韩珉看着她:“那就调住宿。半个月回一天家,其他时间全锁在学校。你自己选。”
  周落眯起眼睛,转而又笑:“我抄。”
  “一个半月,”韩珉说,“期末的时候,你的成绩能提到班级前十五,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周落一听,扬起唇角:“好哇,韩先生要守信用。”
  她朝他眨眼睛:“拉个勾,如果我没做到,那你可以再给我提要求,要是我做到了,那你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乌沉的眸子望了她一眼,随后伸出手,周落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意思意思地拉一拉,她弯起眼眸,从他身前向后退开。
  身着校服的女孩朝他挥手,说:“韩先生,我学习去了。”
  周落走了。
  孟昀在弇城中学校门口等他,他往他身后望了望,咦声说:“她人呢?”
  韩珉朝他身后的车子走去。
  孟昀不明就里地跟上。
  他问:“不顺心?”
  拉上安全带,韩珉皱眉说:“得管着她。”
  不然往后会很麻烦。
  孟昀猜测:“她落到你手里,应该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一种天敌关系。
  韩珉不以为意:“改天你见她。”
  就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周落和当初被他们救下的周落,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一个叛逆的问题少女,方毅山这次给他出的难题,确实足够磨练心性了。
  “不过,”孟昀疑惑:“你朋友托你照顾她,会不会觉得不太妥?”
  毕竟一个未成年已经有了某些意识的女孩,和一个成年的男人。
  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韩珉想到那封信,拧眉:“我租下了她对门的房子,正好这段时间我们住那。”
  孟昀笑了下:“你做事还真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刺来。”
  他倾身上去拍拍他的肩:“我敢肯定,你下回一定受重用。就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怎么比得上你,哪哪都比不过。”
  “不过嘛,”孟昀顿了下,“新人太出风头也不太好。”
  “孟昀,我不想走得太快。”
  孟昀愣了下,他看到韩珉镜片下的眼睛,安静而漂亮,但他总感到一种不怀好意,是一种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声音的气息。
  好像下一秒,他笑一下,眨眼就能要了他的命。
  真是奇怪。孟昀想,他干嘛要怕一个医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
  可偏偏,他给他一种逼近危险的气息。
  “今天干嘛?”孟昀问。
  “去一个地方,打听一些事。”
  “哪里?”孟昀看了眼韩珉。
  “弇城是许建国老家,以前他提过,他在弇城有酒吧。”
  ‘堇色’位于弇城市中心偏外圈,是一家小型的地下酒吧,价格便宜,是学生和社会青年喜欢的消费场所。
  员工间。
  百叶窗被关着,里头昏暗、静谧,酒精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孟昀看着韩珉走到那,俯身拨开一片察看外面的动静。
  他不由问:“虽然我也看不惯许建国,但为什么要查他?”
  “他最近两年走的货,总是少些量。”
  说话间,韩珉单手拉开百叶窗,光亮变成了一道道的横条,有些刺目地照入。
  孟昀伸手挡了点光,又问:“你觉得里面有问题?可是这东西本来就难运,缺点也不算什么。”
  “嗯,”韩珉低声说:“是不算什么。”
  通过指缝间,孟昀扫了几眼外头的场面:“现在的学生还都喜欢来这里?”
  闻言,韩珉又再度看去。
  酒吧内五光十色。
  周落不由重申:“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来。”
  “姐,我知道了,告别会是吧。怎么了,最近家里管得紧?”
  想到韩珉,周落蓦地弯唇说:“我要当个好学生,这个和管得怎么样没关系。行了,不提这个,今天这有人请客?”
  环视一周,舞池内有几对男女**魔乱舞着,吧台上叠起的一座鸡尾酒小山在转动的光下流光溢彩,但并不热闹——不像‘堇色’平时的人流量。
  “今天这被许斐凡包场了。”
  “许斐凡?”
  “就你生日那天来凑人数的,隔壁职中的,喝酒喝得最凶的。”
  周落有点印象。
  男生指了指一个角落:“那边,人最多的聚在一起的,咦……”
  “那校花和许斐凡坐在一起。”
  周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可不是,校花还被许斐凡抱在怀里,远远看去,两人颇为亲昵。
  男生啐了一口:“我就想呢,平常在学校清高得跟个什么似的,原来也就个——jian|货。”
  “怎么?”周落挑眉问。
  “许斐凡虽然人长得挺一般,但家里很有钱,我听人说,他家是做这个的。”
  周落看着他做出一个吸烟的动作,点点头。
  那边人坐得挺多的,男生拿起酒杯对周落说:“姐,我去玩玩,要来吗?”
  周落没回头,她支着下巴,右手两指捏着细长勺柄,搅动着杯里的液体。
  里面是酒,尝起来有水果的味道,还有冰块,随着她的搅动在碰撞,清亮好听的声音,酒精混含水果的气息,不知为何,周落注视透明、有漩涡的液体,想起了韩珉。
  这像韩珉的嗓音。
  酒精、混含水果、还有冰块在液体中的碰撞。
  很莫名的一种联想。她这几天有听课,想到语文课上老师说的一种修辞手法,通感。她不知道她这样使用这个修辞对不对。
  周落感到无聊。
  以前她选择玩,是出于自暴自弃、孤独,现在她出来玩,心里反而有些愧疚。她不太清楚自己的情绪,就只是单纯地觉得没劲。
  可能是因为韩珉——周落眯起眼睛,他让她有了目标。
  “同学?”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周落转头一看,她愣了愣,对方也是。
  是许斐凡,单眼皮的男生,个子挺高的,就是眼睛下面青黑青黑的,瞧着精神有点萎。
  许斐凡没料到是几面之缘的人,他拿着酒杯朝她酒杯碰碰,说:“抽过烟吗?”
  他见周落没什么反应,笑着说:“要不要试试这个?”
  他把指间夹着的一根卷着类似烟的东西给周落看。
  周落皱着眉问:“这什么?”
  忽然,几个声音盖过了她的说话声。
  “今晚我把这包场了。”许斐凡说。
  周落朝刚才的角落望去,怔住。
  沙发上的男男女女神态疯狂,酒吧光不断转变着,她看见女孩雪白的身躯被光照成别的颜色,异样的惑人。
  “来不来一起狂欢?”许斐凡的声音近在耳边。
  鼻端有异样的气味,她现在终于知道这个类似烟的东西是什么了。
  周落还没起身,许斐凡在她眼前骤然被打翻在地。孟昀制住许斐凡的手,对身后的韩珉说:“韩哥,这小子胆挺大的。”
  慢慢地,韩珉从昏暗的光线里走出来,着挺括的黑色大衣,他用手帕捂着口鼻,视线慢慢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冰冷、异于常人的平静、让人颤栗。
  周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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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3 编辑
  雪白的手帕和眼镜挡住他脸上细微的情绪。
  周落第一次对他产生惧怕,还是没由来的。
  韩珉朝周落伸手,话语简洁温柔:“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手帕被他握在手里。
  周落走到他面前,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他掌心,韩珉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孟昀,孟昀放开许斐凡。
  许斐凡站起来,抖抖夹克,仰着头问韩珉:“你谁啊?”
  韩珉没理,他牵着周落先离开。
  孟昀回了一句:“你祖宗。”
  许斐凡沉下脸,一字一句,咬着牙对孟昀说:“你他|妈别多管闲事。”
  孟昀笑了下,拍拍他肩,低声劝说:“兄弟,东西藏藏好,别这么招摇。”
  许斐凡盯着孟昀,孟昀向他轻轻挥手,也走了。
  孟昀走到外头,冷风拂面,他冻得一哆嗦,四周望望,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两个人。韩珉似乎在教训周落,周落低着头,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孟昀吸吸鼻子先进车里。
  暖黄色的光下,周落盯着地上韩珉的影子,听着他说话。
  “我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这个事,不要让我看到你参与这样的活动。”
  韩珉看到黑色的脑袋轻微动了动——周落认错地点头。女孩的肤色很白,脖颈连接着后背的一块皮肤露出来,黑发被束起,她的发线饱满,脖子处有碎发没束进,看上去毛茸茸的。
  他说:“周落,我的脾气不太好。”
  男人神色清冷,却低着头和她说这个。
  周落没想到他突然和她说这个,脑子还有点没转过弯,想了想,她稍稍抬头——是息怒了吧?
  “我规矩也很多,我不希望你触碰我的底线。”
  他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得让人生出一种错觉。
  周落问:“什么是底线?”
  韩珉说出两个字。
  周落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我晚来一步,如果我今天晚上不是恰好在这里,如果不是孟昀也跟着我。”
  他问她:“你觉得你现在能站在这里?”
  韩珉:“还是在里面,做一些荒唐的事情。”
  周落咬唇。
  “下不为例。如果有下次,我就打断你的腿。”
  韩珉慢条斯理地将手帕折好,放入口袋:“我没和你开玩笑。”
  周落睁大眼睛,盯着地上这个黑色的影子,它笼罩着她,完全笼罩着她。
  他说:“我说过我脾气很不好,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你强调一些事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周落,明白了?”
  周落点头。
  她不了解韩珉,但是**告诉她。
  要么远离这个男人。
  要么乖乖听话。
  她现在只有资格选择后者。
  车内,韩珉的余光莫名瞥见周落。
  车窗上映出身旁女孩的轮廓,她垂着头,长发挡住了脸。这样看看还是像个孩子——被大人训了之后的沉默,有愤懑、也有不甘、挣扎。
  但是没用,她必须要听他的。
  韩珉想起今晚的这个巧事,他来‘堇色’找人问事,光怪陆离的酒吧灯下,他站在暗处一眼就望见了吧椅上的周落。
  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些惑人。
  十几岁的女孩——准确说是少女,眉眼轮廓,干净美好得像质地最纯粹的玉,羊脂玉。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配上一副柔软纤细的身体、和无邪而直接的眼神,简直是毒/药。
  少女伸手将右侧的头发捋到耳后,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光影里她细白的耳上,周落的眼睛朝他看过来,似乎是确认了他在看向窗外,于是肆无忌惮地注视他。
  她不知道他也在看她。
  韩珉漫不经心地想,究竟是求而不得的毒/药,还是求之不得的毒/药……
  回去后关上门,孟昀有些沉不住气,对韩珉说:“之前连续几批货少了那么多量,还真是许建国捣鬼,今天那小子,就是叫许什么的,是许建国儿子,拿了一卷玩意儿就以为自己能上天了。”
  “我们回去把这事说了,看他许建国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孟昀来回踱步,情绪收不住地开始抽烟。
  韩珉在一屋的烟雾缭绕里抬眼,问他:“你有证据吗?”
  孟昀神情一滞。
  韩珉打开阳台的落地窗,外头冷风灌入,直接吹醒了孟昀。
  “我这不是……”
  孟昀挠挠头,吐出一口烟。
  韩珉视线缓缓落在他脸上:“如果我无凭无据地就说这些,谁是小人?谁是动机不纯的那个?罗成会偏心他,你沉不住气有什么用?他还能信你和我?”
  孟昀放下烟,踩灭。
  韩珉看到地上零星的火点:“强有力的证据,”,他抬起头说:“比什么都重要。”
  孟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地笑了,他握拳轻轻打了打他的肩:“我算是跟对人了。”
  “冷静,克制,又够狠。”
  “接下来几天,还得靠你跟踪许建国儿子,他们藏货的地方他应该会去。”
  “明白。”
  指针指向十点,韩珉听到一些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叫他。
  他打开卧室的落地窗,那声音清晰了。
  “韩先生。”
  韩珉抬眼望去,女孩站在阳台边的围栏旁,看到他出来时,还对他眨眨眼睛,接着她爬上了阳台的围栏,双脚就这么站着,两旁都没有扶手。
  胆子真大。韩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周落两只手臂伸直着保持平衡,他看着她跨出右腿踩上他这处的阳台,随后另一只脚也跟上,完成了这个,女孩轻松地朝他笑了。
  下一秒,她神色一变,得意过头导致重心不稳。
  韩珉适时地接住她,低声问:“要是我不接你,你打算粉身碎骨?”
  周落勾住他脖子,弯唇。她注意到他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通过双手在慌忙中的触碰,她发现他的身体并不单薄,只是看着瘦、颀长。
  她的视线停在韩珉的脖子处,她看见他微突的喉结,下颌和脖颈的线条很干净——韩珉看着很年轻,眉眼又是出类拔萃的好看。
  周落下意识接口:“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粉身碎骨。”
  说完,她自己都不懂她这话,感觉莫名其妙的。
  她伸长脖子朝他耳朵旁够:“阳台近,我要是敲门韩先生不一定听得到。”
  “下来。”韩珉拍拍她后背。
  周落抿唇:“我要是说不呢?”
  小孩子把戏。
  韩珉说:“那我也可以不客气。”
  他的声音让周落恍惚了一下,她回过神说:“开玩笑,开玩笑。”
  眼镜被她撞歪,韩珉扶正了下,说:“有什么事?”
  周落突然又觉得他脾气不错,她半夜大胆危险的举动他竟然不生气,但想到之前的经历,周落又否定了。
  温和斯文可能是假象,真的韩珉是怎么样的,她还没见过。
  哪怕他对她说脾气不好,他还是拿捏着分寸的。
  “韩先生不生气了?”周落小心翼翼。
  韩珉耐着性子问:“有什么事?”
  看不出他喜怒,周落作罢。
  “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你不是说你可以教我吗?韩先生。”
  步入他的房间,周落一下子就注意到靠着墙壁的一面移动白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她没有见过的语言。
  周落突然觉得韩珉不像医生,也不像老师。
  反而像个科学家。
  韩珉的卧室格外整洁,东西也不多,一眼扫去有些单调乏味,像是一种没有色彩的生活。卧室内有个书架,里面除了书之外,周落还看到了砚台、宣纸、毛笔和墨汁。
  她好奇地打量:“韩先生还会写书法?”
  “不算会,练耐心。”
  韩珉将白板翻到反面空白的那面,他向周落伸手:“题目。”
  周落回过神,把习题翻到折角的地方。
  他低着头问她:“数学书带了吗?”
  周落递给他,韩珉扫了眼目录,开始给她讲题。
  离开的时候,周落还是爬阳台过去,等她安全落地在自己卧室的阳台,周落转身对韩珉说:“韩先生,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如果我期末能考到班级前十五,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女孩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神情郑重,还有些天真。
  此时,寂寂黑夜里,骤然就下起了雪。
  早上送完周落,韩珉正要驱车离开,谢弋的电话就先一步打来。
  韩珉没多想,接通了。
  对方懒懒开口:“韩医生。”
  “谢教授有事?”
  谢弋低声笑笑:“我忽然想起来,上次说好要聚,结果一顿饭还欠着你。”
  “我知道你在弇城。”
  “也是巧了,我最近一周在弇城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明天晚上请韩医生吃顿饭。哦,对了,别忘了带你的小女孩……”
  “她看上去好像,比上次见到的要好看很多?是一只吗?”
  韩珉瞥瞥后视镜,就在他车子的后右方,停着一辆黑色奔驰,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若有所感地望来,随即举起手机朝他打招呼。
  “晚上八点,韩医生记得带上她。”
  弇城医科大学。
  韩珉在教职工区域停好车,他伸手把钥匙拔下来,车厢内顿时冷寂下来。他抬手把眼镜摘了,先给孟昀打电话。
  那头忙音,没人接听。
  孟昀这些天一直在跟踪许斐凡,看来他那边事情还没结束,还没找到证据。
  放下手机,他停了几分钟,好好地想了想这些事情,前因后果,所有的所有。反光镜里,韩珉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眼底隐隐有阴郁、戾气纠结。
  好在看上去依然是冷静、斯文的韩医生,戴着一副眼镜——其实他度数不高,戴眼镜只是为了掩饰情绪。早些年的时候,他脾气很不好,情绪太直白坦露。
  现在他控制得越来越好,但是眼镜不仅成为一种习惯,也更时刻提醒他如今的身份。
  片刻过去,手机屏幕蓦地亮了,韩珉扫了眼归属地,接通。
  “二叔。”
  那人问:“你辞职了?”
  韩珉反问:“你查我?”
  “当初谁顶着压力把你弄到这儿的,查查你怎么了?”
  韩珉笑笑,未置一语。
  “你一个医生,又不是警|察,做什么不好,非要往那个魔窟里钻?有那么多人死,就缺你一个姓韩的?”
  “老爷子又对你发话了?”
  那头人皱眉:“前几天本、宗家家宴,就缺你。老爷子席下找我,事情都给我说了,我也是糊涂,竟然还帮你……”
  “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
  “二叔,没有对得起对不起。”
  “为了完成这件事,我准备了很久。我不做完这事,这些年做的都白费了。”
  韩珉笑笑说:“二叔,你还记得去年家宴,老爷子席上说我的事?”
  他冷哼:“记得。”
  “他答应我,如果我能从战场上安然回来,就对这事再也不插手——我在外做了一年的无国界医生,没死。”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轻。
  “为了完成这件事,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那头人缓了缓,韩珉又说:“方毅山失踪了。”
  “一个月半月前他寄了一封信给我,让我代为照顾他在弇城上学的外甥女。我到现在还没法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避免有人起疑,我照做了。”
  “所以你就来了弇城?”
  韩珉应了声。
  电话那头的人默了下。
  “二叔。”
  “我只是姓韩,我不是完全地属于韩家。”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对你寄望厚重,偏偏你……”
  电话被他掐断了。
  后半句话韩珉听过无数次。
  偏偏你要学医。
  偏偏你还要做这种事情。
  这种话他听一次就够了,多了就嫌烦。
  五点二十放学,周落和同班几位女生一起去食堂吃饭。六点十分就要上晚自习,现在去食堂正好是学生用餐的高峰期。
  刚下课的时候,就有许多住宿生朝着住宿楼撒腿而去,因为他们需要在这短短的五十分钟内洗澡洗衣服吃饭。周落则和同学在食堂窗口排着长长的队。
  身后的三位女生兴致勃勃地在聊天。周落是近期和她们建立起的关系,彼此间还不算太熟。于是她凑过去,问:“在聊什么?”
  “喏——”短发女孩扬扬下巴,“那边穿白色羽绒服的男生。”
  另一个女孩神神秘秘:“一班的秦岩,算是我们这届的校草了。”
  “校草?”周落打量着,男孩穿着朴素,白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运动鞋,很普通的打扮,但就胜在他五官俊朗,身形高大。
  “不知道他明年文理分科选什么?”
  “肯定是理科啊,秦岩理科强项,这次期末模拟考试,秦岩全校第一,数学才扣了六分。”
  有人惊讶:“他成绩这么好啊?简直是男神。”
  周落抿抿唇。如果男神是这个标准,那韩珉那种是算什么?
  祸水吗?
  正说着,就有一个女生跑到他面前,女孩有些腼腆地不断捋着耳边的头发和秦岩说话,短短几分钟,女生就走了。
  周落莫名就没了胃口,她从队伍里走出来,同行的女孩忙问她,周落摆摆手:“你们吃吧,我先回教室了,我想起来我中午的数学小题还没订正。”
  走出人声鼎沸的食堂,外面冬夜深黑。
  偶尔有一两对情侣在校园的小树林里亲昵。这几天下雪后气温骤降,她忍不住将双手伸到衣服口袋里,食堂距离教学楼不算太近,她一个人慢慢走着想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一点周落从来没想过。
  不过她很确定她的这份心意。
  只是那一幕让她竟然有点害怕向他坦白——所以她不能急吗?
  直到走到教学楼,周落吐出一口气。
  少女心事最是磨人。
  她走到楼梯口正要上去,一个人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周落抬头看看,是一个男人,不像是老师更不像是学生。
  男人西装革履,毕恭毕敬:“谢教授请**去天竹阁享用晚餐。”
  谢教授——周落随即想起一些事,她低着头站在他身旁:“不去。”
  推开男人的手臂,她向上踏出一步,那人又说:“韩医生也去。”
  弇城市中心,天竹阁。
  越过雅致的雕花屏风,一张红木八仙桌,两把红木椅被端放在桌前,一株吊兰摆放在窗旁的园艺木具上,绿桠长长地垂挂下,斜过窗外明月。
  香炉中的檀香慢慢地焚着。
  谢弋倚着窗沿,在一片宁谧中俯视弇城繁华。
  “去接那小女孩了?”
  站在门口的男人点头:“是的。”
  夜色下,男人停完车撑起一把伞。今天夜晚突如其来的雨夹雪让许多人无所准备,谢弋的目光追随着男人的背影,底下的乱风寒凛反倒没让他的步履行色有丝毫仓促,他的身影挺拔,甚至比风中的树笔直。
  沉稳、冷静。
  他莫名地嗅到了。
  男人走到天竹阁檐下,甩掉伞面上的水,才收起伞。
  谢弋突然好奇:“这韩珉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说,大概是半年前罗成收下的……”那人愣了愣,“一个医生。”
  “具体身份呢?”
  “就是一名医生,普通家庭、普通的成长经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谢弋抬手,说:“他该来了。”
  身着旗袍的侍者引着男人来到一间包厢前,轻轻叩击木门,静等几秒后推开,完成任务,侍者匆匆离去。
  一面巨大的屏风横在身前,半遮着后面站立的两人。谢弋望着韩珉径自越过屏风,他漆黑的身影在镂空雕刻间穿梭,看不清面容,但意外地像是这焚着的冷香,遥远、雅极。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韩珉,那时他在罗成身旁给他包扎伤口,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端正斯文,他直起身看来时,也只是与他打了一个照面,颔首。
  他当时并不在意。
  这次的饭局,他也是偶然起意。生活太无趣了,他谢弋当然要找点有趣的事情做做,比如看这个韩珉到底是在骗他,还是真的有那种不为人知的癖好。
  韩珉的目光看向坐着的谢弋,说:“谢教授,韩某来赴约了。”
  谢弋往他身后瞧了瞧,惊讶:“你的小女孩不来?”
  韩珉哂笑:“她学业繁忙,不便来。”
  “再怎么忙,总是要吃饭的。”谢弋伸手做了请的姿势,韩珉落座。
  八仙桌,面对面的位置,桌上器皿一律用的是青花瓷。
  附庸风雅,又奢侈无用至极。这和面前的谢弋又很像,他着一身价格不菲的西服,腰带、皮鞋同样极为昂贵,只是外表伪装得越好,内里越是肮脏。
  韩珉对这些排场、讲究毫不在意。
  谢弋注意到他的打量,笑说:“罗成待你们应该不薄,几件好的衣服肯定是能买的。”
  韩珉低头,为自己斟茶:“钱难赚,韩某不像谢教授,要什么有什么,也是不得已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他向谢弋敬茶:“毕竟生存艰难。”
  谢弋有几分得意,说:“其实两个月前的那个小女孩,原本是我的。只是不巧韩先生先一步,不过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冰释前嫌。”
  指尖触到滚烫的茶杯,韩珉问:“那个小女孩是罗成给谢教授的?”
  “说起这个,”谢弋话锋一转,“你的小姑娘应该也快来了。”
  “我想机会难得,就派人特意去学校里问她。韩医生,你说对不对?”
  韩珉还没说什么,余光就瞥到屏风外有身影在晃动。
  香炉中的烟袅袅地缭绕,一阵风,光影摇曳,打乱了一室烟火。
  她从屏风后走过来,第一下眼神就落在韩珉身上。
  谢弋蓦地开口:“真是不好意思,只有两把椅子,我坐了一把,韩医生坐了一把……”
  他问韩珉:“你的小姑娘坐哪?”
  “你的小姑娘坐哪?”
  周落目光直直地定在韩珉身上,没吭声。
  韩珉眼眸看向她,伸手:“过来。”
  周落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韩珉脸上浮现很浅的笑意,他注视着周落,回答谢弋刚才的话:“我的小姑娘,当然坐在我怀里。”
  他拦腰抱住她,周落眨眨眼睛,随即就坐在他身上。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重吗?”
  男人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不重。你被迫来的?”
  周落胆子一大,靠得更近:“我自愿的。”
  她又抱紧了韩珉,问:“我要配合你嘛?”
  他的手状似抚上她的发,动作温柔:“别捣乱。”
  周落攥住他的后衣领,视线平视,看着他衬衣的第一颗纽扣绷紧,说:“就捣乱。”
  男人的声音冷下来:“周落,听话。”
  韩珉抬眸说:“让谢教授见笑了。”
  怀里的周落就像一只小兽似的,抱紧他,又在他身上闻气味,舒服、满足地叹息。韩珉一只手抱着她——其实看上去更像是护着女孩。
  谢弋问:“和我之前见的是一个小女孩?”
  男人摇头。
  “也是,看着不像同一个人。”他疑惑,“韩医生多久换一个?”
  闻言,周落怔住,她不由抬头看他。
  韩珉下意识低头,说:“这次不换。”
  谢弋不信:“总是要长大的,这长大了就不好了。”
  女孩攥着他的衣袖,越来越用力。
  韩珉微笑:“也是,如果她长不大就好了。”
  周落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少女面坐在男人怀里,披着乌软的发,与男人对视。
  谢弋望着这幕,嘴角不自觉弯起。
  有人觉得他做事血腥枉顾道|德。
  没想到这个韩珉比他更恶心——名副其实的变|态。
  “或许可以,”谢弋想想说,“我美国的一位教授朋友,他们在研发一些奇怪的药物,有一种就是专门针对……像韩医生这样情况的……”
  “女孩越早服用越好,身体会渐渐停止发育,身体情况永远都停留在十几岁的阶段。只不过副作用大,孩子会早死。”
  谢弋慢慢说:“如果韩医生实在是喜欢……”
  “谢教授。”男人眸光温和,“我会想办法让她留在我身边,以最好的状态。”
  “这个不劳谢教授费心。”
  谢弋勾唇:“话说了这么久,菜还没上。”
  上菜空隙间,女孩一直埋首在他怀里,可能是太累了,仿佛是在睡觉。
  只有韩珉知道,周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安分。
  她在玩他左手袖子的袖口,玩得不亦乐乎。
  谢弋作为庄家,先向对面的韩珉伸手做请,韩珉甫一拿起筷子,怀里的女孩就拉了拉他的衣领,他目光询问去。
  周落小心翼翼地对韩珉低声说:“韩先生,我晚饭还没吃。”
  韩珉点头:“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周落调整坐姿,背靠着韩珉向桌上看去。
  谢弋独自喝茶:“本来还想着要再添一副碗筷,现在看来你们两个共用一副也可以。”
  周落随即看了眼韩珉——她记得他洁癖很重,会不嫌弃她?
  她坐在他怀里,韩珉帮她夹菜,女孩的目光克制不住地就凝在他执着筷的手上,修长如玉,如果这样一双手拿着手术刀的模样……应当温柔而凛冽。
  吃的夹到她嘴边,周落回过神,是一只精巧的小笼包,江南弇城的特色,她张嘴咬,不防汁水溅到脸上,她没太在意,满足地吃完了。
  男人拿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方帕,叠了叠,给她擦去。手腕突然被捉住,韩珉垂眸看着周落,周落也盯着他,女孩轻声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她把方帕放在桌上,手触到他的右手,男人低头说:“现在不行。”
  谢弋看着这一幕,那情景简直就像韩珉埋首在女孩的颈窝,异常暧昧。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男人,看似永远清醒的人,会有这样沉沦堕落的时刻。
  “不知韩医生有没有听说,罗成有一手下失踪的事情?”
  韩珉微怔,淡淡地应了。
  “那手下还是罗成的旧部下。”语气些微惋惜,“不过这样一来,罗成手下就空出一个位置了,韩医生有意取而代之?”
  韩珉摇头:“韩某做的时间太短,罗成看不上我。”
  谢弋随意感慨:“那方毅山我见过他几回,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没想到竟然失踪了,只怕是生死未卜……”
  周落轻声喃喃:“生死未卜……?”
  韩珉抚着她的头发,对谢弋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这些也还早,这些日子罗成一直在找老方,我想会有结果的。”
  谢弋嗤笑:“会吧……”
  席间谢弋又聊了些不咸不淡的问题,韩珉一一应对,这顿饭吃到九点半左右才结束。
  周落和他一上车,关了车门,女孩就扑到他怀里。
  她质问他:“我舅舅去哪了?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外面疾驰车光在他脸上掠过,一道又一道,与车内的昏暗交替。光影变换,她始终没看到男人脸上的情绪,男人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让她起初瞧着温和端正……
  但是……但是他真的就是表面上这样的人吗?
  他没有给她答案,她也得不到任何信息。
  韩珉语气平和地告诉她:“你舅舅暂时失踪,至于我们是做什么的,你没有必要知道。”
  回去的路上雨夹雪骤转大雪。
  马路上交通拥挤,最前面的红绿灯处发生了两起事故,市区主干道的交通全面瘫痪,她一眼望去,车龙接得很长很长,直到路灯的尽头。
  有车子把应急车道给占了,周落远远地看见一辆车顶闪着蓝光灯的急救车,司机急匆匆地从驾驶座上下来,跑到最前头去……
  幸而他们避过了这段堵塞期。
  十来分钟后,他们回到小区里。楼道里漆黑、阴暗,有雪从小窗飘进来。
  周落走上前,站定在他和门的中间,抬头看他:“韩先生……”
  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她不知道要怎么说。
  男人站在灰黄色的楼道灯光下,她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侧头,目光看向阴暗的一隅,说:“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
  周落垂下眼眸,走回屋。
  韩珉转身到对门,关门,一踏入玄关,几日不见的孟昀冲上来就攥紧他衣服说:“韩哥,韩哥,快点,你救救她。”
  鼻间一股血腥味,韩珉对血的味道分外敏感,他下意识就望去。
  一个女人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她脑袋歪着,右侧手臂无力地垂下。她身上外面裹着的白色羽绒服被拉开,外衣内衬和毛衣上全是血,淡色的衣服衬得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孟昀在旁手足无措。
  “我打了120,但是今天晚上大雪,交通堵得一塌糊涂,救护车一下子来不了……”孟昀神情懊悔,“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韩珉走上前仔细察看伤情:“孟昀,冷静。你慢慢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孟昀深吸气:“我这几天一直在跟踪许建国儿子,前天我就知道了他们藏货的地点,但是我想你说要有‘强有力的证据’,我怕他们会转移藏货地点,所以就在找人证……”
  “我无意中发现许建国逼迫几个女人把货藏在身体里,他应该是急了,这几天就想运出去……”
  “她也是其中一个……她因为拒绝被打,最后动了想逃的心思,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已经被刺了两刀,满身是血……”
  韩珉洗完双手,戴上橡胶手套、口罩。血将部分的衣服黏住,他拿过剪刀将女人的毛衣剪开,对孟昀说:“她是失血晕了过去。”
  “伤口不是很深,我先给她做简单处理、缝合,等救护车来了你送她去医院。”
  孟昀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没事?”
  韩珉没看他:“放手。”
  孟昀讪讪地放下,说:“我抱着她的时候,她就一直攥紧我的袖子说,‘我想活下去,救救我……’”
  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又浮现那一幕。
  孟昀沉默地看着韩珉处理、缝合,男人手法娴熟、眼神专注,孟昀的心稍稍落了落。
  “孟昀。”
  孟昀不确定地回了声。
  “你太心软。”韩珉边处理伤口边说,“罗成将你派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对我说,你不适合做这一行。对女人,你太心软,对表面上看起来善良的人,你也太心软。”
  孟昀说:“所以罗成才把我派给你,因为你是这些人里看起来最像好人的人。”
  韩珉没说什么。
  事实上当初罗成把孟昀派到他身边时,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罗成并不完全信任他,他也不是真的需要他为他跑货,否则他不会让一个几乎没有经验可言只会打架的小子陪着他。
  缝合结束,又是满手的血,他皱皱眉。
  孟昀在后面追问:“这次许建国是玩完了?”
  他脱了橡胶手套,扔到垃圾桶里,说:“我们的速度要比许建国快,先一步到罗成面前把这些事情说了,再让她作证也不迟。”
  “也对……”孟昀恍惚点头。
  “罗成现在在东北老家,我们什么时候走?”
  “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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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晚上,韩珉去接晚自习结束的周落。
  附近几所高中都是相近时段下晚自习,现在是高峰,堵车厉害。
  漆黑安静的车厢里,周落偷瞄韩珉。
  她突然发现韩珉没有戴眼镜。
  不戴眼镜的韩珉眉目太过惹眼、张扬,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窥见他的眼睛,通身的漆黑都压不下他眉眼的明亮——她这么形容可能有些奇怪。
  她忽然觉得韩珉人如其名。
  “周落。”
  她的心骤然一跳。
  收回视线,周落目不斜视:“嗯。”
  “明天,我和孟昀要离开弇城一段时间。”
  反光镜里是一片车前、车尾灯,亮得刺眼,她的头靠在车窗上,眼睛停在一处。
  女孩漫不经心地又应了。
  “如果有什么要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周落似乎是想了很久后,回过神才点头。
  韩珉没察觉异动。
  午夜时刻。
  没有睡意,他索性起身旋开台灯。这一隅的光不多不少,让韩珉临时起意。
  他心绪不宁的时候还是喜欢用老办法。取下书架上挂着的笔,薄宣纸在白光下显出纹路,笔肚饱饮墨汁,他提着手腕,握得笔直。
  下笔力道拿捏、笔锋勾转,他练了近二十年,仍然是这让他心安。
  深夜里的一记声音,狼毫扫偏,字形全失,如同一副散掉的骨架。韩珉放下笔,习惯性地拿起方帕擦手。
  那记声音,他听得清楚。
  韩珉披件衣服来到对门前,他意外的是,女孩仿佛料定他会来,门压根没有锁上,他轻轻一旋把手就走了进去。
  胆子这么大,也确实只有周落做得出。
  里屋没开灯,女孩端着蜡烛站立,火光在漆黑的四周划出漂亮的轮廓。韩珉带上门,看着她将蜡烛分放在餐桌两边、坐下,他也在她对面坐下。
  女孩双手撑在脸颊两侧,抬眼问他:“这样会不会显得热闹一点?”
  韩珉看见落在她眼里的星火,暖光照得她通身柔和,眉眼温软,仿佛所有的小毛病、小棱角都没了磨平了。
  少女眉目格外温柔,和煦得如同春风。
  “你喝了多少酒?”
  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酒味。
  女孩微倾身:“你猜?”
  她手肘撑在桌上,把几罐啤酒推给他说:“你这么晚告诉我,是不是要罚酒?”
  周落没见他喝过酒,不过她觉得韩珉酒量应该不太好。
  韩珉没说什么,他抬手开易拉罐环,啤酒的白沫一下子涌出来。他极少碰会上瘾的东西,或者说几乎不碰。
  不过有克制力,总是件好事。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
  女孩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他看着她垂眸剥开糖纸,一颗糖被放入口中,抬头时才注意到他的视线。
  不偏不倚,就在自己身上。
  周落又酌了一口酒,这次的糖是西柚味的,葡萄酒醇香的味道后是微苦,拿甜来压,正好。硬质的糖果碰到牙齿,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尖,周落疼得眼眶一酸。
  “咬到舌头了。”
  第一次吃糖吃到血腥味,周落不得不把糖吐了,安分喝酒。
  感觉舌尖刺痛没了,她慢慢说:“韩先生,我有的时候觉得你不像人。”
  她的唇贴着玻璃杯沿,舔了舔倒挂的红酒残液,说:“像……”
  像什么?
  “像……神仙似的。”她眯起眼睛,“无情无欲。”
  韩珉想起来孟昀也说他跟神佛似的。
  他倒不认为,他们都太不熟悉他了。
  韩珉倒了半杯啤酒,说:“我像神仙,你呢?”
  周落支着下巴认真地想:“小……小妖精?”
  她歪头思索了下,说:“我觉得小妖精比小仙女好,仙女多麻烦,那么多约束,还不如做小妖精。”
  “小仙女是喝露水的,小妖精是吃肉的,这样比起来,我更愿意当小妖精。”
  周落挑眉:“韩先生觉得呢?”
  “不过——”
  没等韩珉说,周落就接口:“韩先生能管我,在这个世上,只有神仙能管小妖精。”
  韩珉问:“为什么?”
  周落盘腿坐在椅子上,扬起嘴角说:“因为韩先生比我厉害啊。”
  零零碎碎地聊了会儿,周落终于有了醉意。
  韩珉见她垂头静了好一会儿,以为她睡了,正要起身抱她回房,周落又猛地抬起头,脸颊微红,眼眸微醺地望着他,说:“韩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她默了下,说:“小仙女那种的?”
  “还是什么别的?”
  韩珉没说什么,他正想怎么把她送回去,周落就突然站上椅子,她醉了,身体歪歪斜斜的晃,韩珉走上前几步,周落双手就撑在他肩上,勉强控制住自己。
  韩珉越过周落,视线直直地看到桌上的酒杯,她的那杯,里面还有红色的酒液,以及,杯底的一颗糖。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嗜甜的女孩。
  女孩松开怀抱,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看。
  一侧的烛光照着他半张脸,她能清楚看见他眉眼的轮廓,乌沉得跟潭水似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镜片的缘故,他的眼底有些微的光。
  好像是被封在眼睛里,平常不仔细看,她都不在意。
  眼镜银白的细框架和他的肤色相近,倒不是颜色,是那种冷冰冰的质感,没有温度的、冷色调的感觉。
  鼻梁将眼镜撑起来,嘴唇微抿。他的神色很淡,但也以一种审视的意味望着她。
  看着这张脸,周落的脑海里浮现两个成语。
  放在他身上都是半对半错。
  一个是,斯文败类。
  一个是,衣冠禽|兽。
  不知道哪个更贴切。
  周落起了玩心,她抬手摘下他的眼镜,轻放在桌上。
  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些事?”
  他漆黑的眸子注视她,说:“龙潭虎穴,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周落笑了。
  她垂眸:“韩先生,那我偏要知道呢?要么……”
  她扯扯嘴角,像是在笑,半阖眼眸说:“你给我想要的,我就信你。”
  “你想要什么?”
  她弯腰,在他耳旁慢慢地吐出一个字:“你。”
  男人也笑。
  下一瞬,女孩不悦地吻下来。
  嘴角一阵刺痛,血腥味蔓延。韩珉微微皱眉。
  真是粗鲁、蛮横。
  像一头宁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小牛。
  吻罢,她抽了张纸把自己唇瓣上的血擦了,又满意地看着他破掉的唇角。她看着男人伸手,拇指揩去血迹,从一些细微的动作里,她可以分辨出,韩珉的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似乎又在纵容她演着一场闹剧。
  周落酒醒了大半,说:“我舅舅失踪,我现在在你身边,姓谢的也知道我的存在,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其他人?”
  男人低头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把指腹上的血擦掉。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韩珉看着手帕上红色的血迹,叠起来,说,“你舅舅让我照顾你,那么这些事情我不会让你接触到丝毫。”
  “谢弋已经是意外。如果你卷入,我怎么和你舅舅交代?”
  她的话如鲠在喉。
  韩珉声音低沉而缓:“周落,听话。”
  周落静静地望着他。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一一流连在他的眉角、眼梢,最终被他抓住。
  这次,他的眼睛里有了实质的情绪。
  周落弯着唇角,眼神微醺,说:“我喜欢你,韩珉。”
  “喜欢我不是一件好事。”
  韩珉松开她的手。
  男人目光专注,他的手将她一侧的碎发捋到耳后,动作温和。
  他说:“我怕我会毁了你。”
  语气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没事……”
  少女俯身:“我让你毁。”
  她愿意堕落、沉沦。
  永不复醒。
  东北,丹城。
  坐在老旧的桑塔纳里,孟昀扫了身旁的韩珉好几眼。虽然不知为何,但他总觉得这些东西和韩珉格格不入。
  原本他觉得,韩珉这个人就和他们这些应该是一辈子都没有关系的。
  来接他们的是一位人高马大的壮汉,开车横冲直撞,估计脾气差不多也是。
  孟昀右手紧拉车厢上的扶手,说:“大哥,我们这是去哪?”
  壮汉声音中气十足:“罗成老家,丹城乡下的一个地。”
  一阵颠簸,孟昀胃里犯恶心。
  “还有多长时间到?”
  “快了……”他指指前面,“就那儿。”
  一眼望去,北方辽阔凋敝的大地枯黄色被厚雪覆盖,雪色柔和万物景致,一下成了一幅文人骚客笔下的画。
  停下车,两人跟着壮汉走到一家门前。
  一只白色的土狗骤然冲到他们面前,狂吠不止。
  门咯吱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位妇女,她穿着厚重的羽绒大衣,朝着三人招手:“进来啊,没事,它不咬人的。”
  说着,她叫了叫狗的名字,狗显然安分许多,一下子又钻进里屋。
  北方供暖,室内比湿冷的南方不知道要暖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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