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选择....我不后悔作文400字》

初三作文: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来源:  9:25:32 【】 
  仙娥今下嫁,骄子自同和。剑戟归田尽,牛羊绕塞多。&&题记  又是一年秋天。我独自站在窗边,看着那枯叶飘落,鸟儿双栖,又望了望周围豪华清冷的摆设,抱起了自己心爱的琵琶,不禁自嘲起来:&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轮到你时,又到了何时?可轮到了你又如何,也不过是笼中鸟,池中鱼罢了,你还在痴痴地等那一天吗?&记忆从脑海中传来,当年刚进宫,那些富家千金全都用重金贿赂画师,希望画师把她们画得更漂亮,我没有。我不屑于干那些卑鄙之举,我鄙夷那种以权谋私的人。即使画师找我,暗示我,我仍然不予理会。终于,我惹怒了画师,他拂袖离去,听那些宫女说,我这辈子无缘与皇上相见。可是,我不相信。为什么非得贿赂画师才可以?为什么现在的不正之风如此猖行?所以,我不后悔,我坚信我的选择。又过了数月。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突然,我和很多宫女被叫到了大殿,有人问我们,愿不愿意去匈奴和亲。和亲?我犹豫了。宫里孤凄的生活压在我的心头,异域的寂寞无助又涌入我的心中,我四处张望。宫女们都在小声地议论:&那里离家这么远,一去,可就回不来了。&&那里的人听说都很凶呢。&&是啊,好像如果没有人和亲,两边又要开战了。&我的心一颤:开战!&嫱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爹!娘!&年幼的我,亲眼看着父母逝去,刀枪声,战马声,呐喊声淹没了我绝望的声音,一种从未感到的悲痛,无助涌上我幼小的心头。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面前。我的唇动动,却未发出响声。宫女们一听到遥远的匈奴,都争着后退,那个人一遍遍的给我们说着皇上的赏赐,出嫁的风光,嫁妆的豪华,可是依旧没人应答,我眼前又浮现出了战争中的父母,我不希望其他人同我有一样的遭遇,如果我&&可是,一去,就真的回不来了。他又问了一遍,没人吭声,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哀叹着准备离去,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愿意去!&清脆地声音在大殿回响,明亮的眼眸对上他惊讶的神情,慢慢换上了不可置信,惊喜。后来,我被同意和亲,和亲那日,我在城下弹奏了最后一曲,深深看了这座城最后一眼,曲毕,我收回了目光,踏上了去往匈奴的道路。这片土地,我将不会再见,但我坚信,我不后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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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pyright & 2004- 网 All Rights Reserved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权威支持(北京) 电 话:010- 传 真:010-《南城无故人》全文免费在线阅读TXT
书名:南城无故人
楔子  窗外大雨如注,狂风伴着雨水打得窗户啪啪作响,几栋大楼之间只余雾霾。【】这场雨已经持续了两天之久,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这个季节夜长昼短,随着大雨,天空中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滚滚涌过来。
  安静的楼道突然传来高跟鞋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多久,有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她敲开门,扶着门框微微喘息。
  她说:“澜澜,陆薄言死了。”
  我正欲去关窗户的手不自觉地一抖,脑海里忽然跟电影画面似的闪过无数片段,仅仅一刹之隔,画面停罢,那张脸模糊地停滞在记忆里,看不清样子。我迷茫地看着她,无言以对。〖〗
  大概是觉得我的表情太过诡异,她深吸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清楚而沉重地砸在我心里。
  “陆薄言死了,在三天前,今天是他的葬礼。”
  我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回身用力地关上窗户,脚下忽然失力,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白安安担忧地扑过来抱住我,不断抚着我的背安抚,眼前的世界渐渐迷蒙起来,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我想抬手摸摸她,想告诉她其实我没事,我只是突然不知道怎么站不住了而已。当眼泪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那个曾经被我小心翼翼藏在心里某个角落,羞耻而骄傲地爱着的人,如今不在了……
  他终于如了他的愿。他从前说过,当死亡来临,他不会抗拒,他认为那是命运对他的眷顾。他说,这一生,够了。来自http://www..cc/
  可是……陆薄言究竟是谁呢?我看着白安安,四目相对时她眼里的悲哀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海市蜃楼,不过朝夕。我想我大概真的病得不轻。
  两个世界的人藕断丝连,起初一定是命运好心的哄骗,在他的身边,受够耳语的流言……
  十年蹉跎,半世光阴,你我终究永隔,活在影子里的人注定颠沛流离。Chapter1初遇,那个怪异的男人  我第一次见到陆薄言,是在十七岁,关于最初和他相识的那些零散记忆在我脑里已经有些断断续续,有时候像是断了片一样,会忽然忘了我们究竟认识多少年,但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模样——大红色轻薄羽绒服,拉链规规矩矩地由衣摆拉至衣领,衣帽裹住他的脑袋,衣领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略带迷茫的眼睛——而那天,外面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是本城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
  他盯着我看了数秒,才用沙哑的声音不情不愿地开口:“有事吗?”
  那种由内散发出来的拒人千里的冷漠让我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我用最快的速度组织好措辞,指了指顶上的天花板,说:“不好意思,我家卫生间平顶已经漏了大半个小时的水了,可否请你……”
  我向他眨了眨眼,想他应该能懂我话里的意思,不想他只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面无表情,那双还算清亮的眼睛由始至终没有起过一丝波澜,过了半晌,他才再次问我:“你家卫生间漏水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一听,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刚才表达的不够清楚,还是这家伙的理解能力有待提高?但见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故意揶揄我的,我只得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向他解释:“可否请你先暂停使用卫生间,并让物业来检查一下?兴许是哪里水管漏了。”
  时间就如同静止了一般,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审视的意味看了我许久,直到我尴尬地笑了一声,他才不紧不慢地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砰的一声,眼前的门毫不留情地被关上了……
  虽然那并不是一次多愉快的初见,但好在后来家里的卫生间再也没有从平顶漏水下来,我也就将这一段插曲抛到了脑后,可没想到,大约一个星期后,我们又见面了。《》
  如果不是他突然开口同我说话,我是万万不会将身边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和那天把自己包成粽子的奇葩男人画上等号的,但是很奇怪,我居然记住了他的声音,甚至在他一开口,我就知道这家伙就是住在我楼上的“楼友”。
  “小姑娘应该可爱一点,怎么能这么暴躁?”他冷不丁的声音传进我耳里,我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确定周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才重新看向他。
  他皮肤很白,在白炽灯下白得近乎病态,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眼睛明亮通透,虽然比我高将近一个头,但此时他斜靠在电梯上,与我平视。我看了他半晌,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一定搞错了性别。没错,他长得很好看,我只能用“好看”这个词来形容我最初见到他时的感觉。
  “你是楼上的那个家伙?”我很不客气地将他上下打量,他太瘦了,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直让女人汗颜。
  他闻言几不可见地一皱眉,说:“这样都能认出我?我那天明明……”
  “你的声音很特别,我记住了。《》”我打断他,转了个身和他肩并肩。
  他不说话了,但我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打转,末了他似乎低声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姑娘。”
  我想他一定看到了小区门口那一幕,有个七八岁的女孩拼命拉扯着我的衣服要我买她手上的花,我被她逼急了,恶狠狠地恐吓她:“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把你扔去喂狗。”
  许是我的样子和语气都太吓人,那个女孩有一些迟疑,趁着这个空当,我迅速摆脱了她。
  没承想这一幕居然被楼上那个奇怪的男人尽收眼底。
  我脾气古怪?关上电梯门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狭小的缝隙内,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微微一弯,好似在笑。
  站在安静的走廊上,我恨恨地咬了咬嘴唇,心想:到底是谁比较古怪啊?!
  家里的大门并没有关严实,老远我就听到我爸嘘寒问暖的声音,走近一看,果然,那个女人的女儿又来了,自从我爸跟我妈离婚之后,他就火速交了女朋友。网站.cc现在,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方不及我妈一半好,但我爸就是看上了人家,就算多一个拖油瓶也毫不在意,对她可谓情深意长,对我妈薄情寡义。
  “澜澜,回来啦?快,洗个手吃饭了,今天爸爸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在我来回进出了几趟房间后,我爸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我想笑,但到了嘴边只剩下冷笑。
  “是我爱吃还是她爱吃?”我朝饭桌上那女孩儿努了努嘴,说得毫不客气。女孩儿叫徐颖,和我同岁,即将成为我爸的继女。
  我分明看到我爸的脸陡然一黑,心里莫名的快感像病毒一样滋生。自从我妈走后,我们父女两个就只剩下彼此伤害了,虽然大多数时候,我连我爸的人都见不到。
  “澜澜,你们是姐妹,要互相爱护。”
  “姐妹?我不记得我妈妈还给我生了什么姐姐妹妹。”
  我爸脸上的表情已经快崩不住了,有时候我会想,我跟他大概就是相生相克。很小的时候我妈找人替我算命,算命的说我跟我爸天生相克,不能住在一起,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克死我爸。这本只是一番可信可不信的说辞而已,但不知怎的,我跟我爸的关系冷漠又疏离。基本上,我属于是我妈拉扯大的,和我爸根本没多少感情,但他们离婚的时候我被判给了我爸。后来我妈走了,这个家对我来说也可有可无了。
  在我爸还没有爆发之前,我一溜烟进了房间把自己关起来,他是不会好言好语来劝我吃饭的,这么多年了,他哄我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忽然从窗口飘了进来,低沉的琴音一下下砸进了我心里,刚才还兀自逞强,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坚强,但此时此刻,这钢琴声伴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竟让我有种想哭的感觉,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世界纷纷扰扰喧喧闹闹,哪里才是我的归处?
  这天放学下起了大雨,雨水如水柱倾斜而下,以一种癫狂的姿态企图淹没整个城市,下公车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被淋透了,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回家,然而还没到小区门口我就呆住了,脚步一下子犹如千金重,再也迈不开一步。
  你说一个人内心的空洞能有多黑暗呢?我只知道,在那些孤独无依的岁月里,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我早已被自己内心的阴暗吞噬。我是没有阳光的人,自我懂事起,我的快乐就仿佛被没收了。
  我看见我爸撑着把伞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子另一边,护着徐颖进了公寓大楼,他甚至怕她被雨淋到,几乎把伞整个往她边上倾斜,宁愿自己被雨淋。呵,好伟大的父爱,我不禁想为我爸拍手叫好,原来他并不是做不好一个父亲,而是因为对象是我,所以他吝啬于对我的关怀和爱护。
  那一刻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眼睛涩涩的,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走进大楼我才发现徐颖并没有上楼,偌大的大厅只有我们两个面对面呈对峙状态,我对她抱有浓烈的敌意,倒不是因为她抢走了我爸对我的父爱,若不是她和她母亲,我妈又何至于远走,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她们母女俩。
  “我妈跟爸爸要结婚了,下个月。”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看向我,不咸不淡地开口。
  她的声音明明低醇温婉,听在我耳里却无比尖锐。
  “叫爸爸叫得这么顺口,恐怕你亲生父亲都没叫得这么甜吧?”
  她脸一白,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显得更加通透:“米澜,我们和平相处吧,毕竟以后要生活在一起很长时间,并非一朝一夕。”
  “你想太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所以你不必费心讨好演戏,毕竟要养活你们的也不是我。”
  她大概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急着想解释:“我妈不是……”
  “不是为了钱?”我向前一步逼近她,怒极反笑,“一大把年纪了做小三难道还能是因为爱?结婚?见鬼的结婚!”
  她被我激怒了,扬起手,一巴掌眼看就要甩在我脸上,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冷笑:“我可不是我爸,你打我一下,我可要还十下的。”
  我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总之那时那刻那个表情,我自己也知道十分不可爱,但我别无选择。如果冷漠和坚硬能避开伤害,我会毫不犹豫竖起我的刺。
  转身,那个人再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我的眼里,他的身影很是模糊,许久之后我才发现是因为我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他手里拎着一大袋炸鸡,走近我时,他低声叹了口气,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顶编织帽往我头上一扣,似自言自语:“本来就只剩一双眼睛好看,一哭,哪儿哪儿都不好看了。”
  帽檐刚好遮住我的眼睛,而我的眼泪也被柔软的毛线吸收。其实我很想骂脏话,为什么他总能撞见我各种倒霉的时刻,可那一刻我又非常感激他,感激他用柔软的帽子挡住我所有的不堪和狼狈。
  我一路跟着他,等停下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他家门口,他回身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到了,不用送了。”
  我讪讪地笑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在他转动钥匙的当口灵巧地从他身侧钻了进去,冷气迎面而来,加之全身都被雨淋透了,刺骨的冰冷侵入皮肤,令我猝不及防。
  “你是变态还是有病?这儿都能堪比冰窖了。”我心情低到了极点,冲他抱怨。
  谁知他只说了句:“我又没有邀请你进来。”说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吃起炸鸡来,房间里顿时飘香四溢,我的肚子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但他好像完全没有要分给我吃的意思,我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声小气,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这个房子的格局和我家大致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将客卧与客厅之间打通,客厅变得宽敞又透亮,门口转角处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再过去是一架电子琴,以及各种我见过没见过的乐器,我猜想他应该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一个人住,生性古怪,喜冷,毒舌。客厅的另一端摆着一台跑步机,看其崭新的程度,大概进入这个房间后还没被主人宠幸过几次。
  “昨晚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我站在几步之外,凝眉望向他。
  “我每天都会弹很多不同的曲子,你是指哪首?”
  “第一首。”我想了想,又加了句,“阴沉阴沉的,好像走在万丈悬崖的钢索上随时都需要提心吊胆,但又渴望这种极致带来的清醒和快感。”
  从进门后就一直专注炸鸡的人忽然顿了一下,他眯着眼抬头看向我,那目光与刚才判若两人,带着审视,仿佛要将我看透似的。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一声,心想难道是自己无意中哪句话不小心触怒到他了?
  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说:“没有名字,乱弹的。”
  鬼才信!我愤愤地想,一定是他故意不肯告诉我,忒小气了。
  “我饿了。”我跟个老熟人似的坐到他边上。
  “冰箱里有肉,但是我不会做。”他含混不清地说,专注炸鸡二十年。
  后来我才发现,他并不是真的有多喜欢炸鸡,他只是对肉感兴趣而已,各种肉都能吃得心情舒畅。
  果然如他所言,冰箱几乎被各种各样的肉塞满了,而且翻遍整个冰箱我都没找出一片菜叶来,连根葱都遍寻不着。
  半小时后,满满一桌肉,他对我的手艺持怀疑态度,夹了块糖醋排骨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随着他眉心慢慢舒展开来,我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就这样,我成了他的饭友,他告诉我他叫陆薄言。
  陆薄言是个很简单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家在何处,但他只要有肉吃,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吃肉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有一次我忍不住调侃他,明明一把年纪了看到肉就幼稚得像个小孩,没想到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二十四岁,我还年轻。”
  但我知道,他有一颗苍老的心。表面永远的释然与开怀也掩盖不了内心的满目疮痍,否则他的音乐,何至阴暗至此。
  我爸最终还是结婚了,尽管我一早就知道我无力阻止这场婚姻。我爸结婚后回家的时间更少了,其实自打我懂事起我爸就很少回家了,所以对于他在或不在,我都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我得守着这房子,没准有一天我妈突然回来了呢?我妈当初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而每天放了学去给陆薄言做饭成了我的必修课,我妈大概是意识到和我爸走不远了,生怕我会把自己饿死,于是在她在家里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只要一有空就传授我厨艺。我从前觉得做饭是一件麻烦的事,但每每看着陆薄言吃东西时好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感,让我又觉得做饭也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
  有一次陆薄言津津有味地吃着肉时,我打量了他半晌忽然感慨:“你真的从来不吃蔬菜……”
  他嘴上还啃着排骨,含混不清地瞥了我一眼,说:“那些跟草一样的蔬菜有什么好吃的?我也很不明白,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做这些绿油油的菜,换成鸡腿或者红烧肉多好。”
  “蔬菜比肉有营养!”
  “哦,对了,我一直想跟你说,你下次能不能找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啃胡萝卜?看到你啃胡萝卜就像看到一只兔子在我面前活蹦乱跳,我真的要疯了。”
  “你……”我气急,正要去掐他,这时门铃忽然响了,他看了我一眼,无动于衷。
  这几个月我几乎天天来陆薄言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拜访,原来他也并非深居简出不与人交际啊,但是……这家伙听到门铃声居然毫无反应,不停地往自己碗里夹肉。
  “有人找你。”我小声提醒他。
  “不可能,除了你,我在这里没认识的人。”
  “那人家为什么按你家的门铃?”
  “不知道,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开门去问问。”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禁连我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谁的家啊?陆薄言就是这样,他对自己不关心不在意的事情永远保持一段距离,你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视若无睹还是假装,我曾经亲眼见过他对无论多热闹的场景都仿若无视,有时候我会想,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能让他上心的东西?
  门外站着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人,约莫和陆薄言差不多的年纪,长发微卷,妆容精致,一身紧身连衣裙包裹出傲人的身材,她同我一样,都微微一怔,大概没想到陆薄言家里居然会出现一个陌生人。她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甚至连眉心都几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难道我们之前见过?
  一分钟后,我跟那个女人一同立在桌边等着陆薄言酒足饭饱,跟他混得久了,他的性格、习性也渐渐捉摸透了,没吃饱以前千万别妄想他会答应你做任何事。但显然,这个女人也了解这一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并不过多出声。
  “有事?”等陆薄言吃完了,他才慢条斯理地问。
  女人有片刻的失神,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落,她苦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我,怎么知道你住在这里。”
  他摇了摇头,说:“你既然已经站在这里,我又何须再问这些多余的问题。”
  “薄言,你真的不回去参加比赛?大家都希望你回去。”
  薄言……她叫他薄言,说明他们之间很熟。我仔细打量那个女人,她看陆薄言的眼光竟然有些迫切,即便是那个时候的我对爱情还有些模模糊糊,也大概猜到这个女人是喜欢陆薄言的。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们的希望去做我不想做的事?”陆薄言皱着眉反问,他的声音很清澈,是天生的没有攻击力的温和,说话永远软软的,很是好听,这也是为什么在最初我能轻易记住他声音的原因。
  而此时,他软软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慵懒,却让人觉得无法接近。
  女人被问得接不下去话来,最后只得弱弱地问了句:“薄言,人要向前看。”
  “我也没有拖自己的后腿呀。”他说着,忽然看向我,“你今天不用写作业?”
  言下之意就是,你在这里不方便,烦请避一避。
  我立刻很懂事地抓起书包就跑,关上门的时候似乎听到那女人略带激动的声音,但他们谈些什么,说实话,我并不关心。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陆薄言的世界丰富且复杂,他的内心像个巨大的迷宫,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我不想有一天自己找不到出口,因而与他相处时总带着一层防备。我想他也一样。
  这一年的春节过得异常冷清,我爸结婚半年,心已经完全到了新媳妇儿那边,自然顾不上我。他们结婚后我爸就搬出去跟她们一起住了,他每个月给我打固定的生活费,数目可观,虽然无法在精神上满足我,但在物质上他十分慷慨。在拒绝他要求我去他新家过年后,我一个人在商场花光了一整个月的生活费,望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我有些恍惚,时间啊它真是残忍,在人心上划下一道道伤痕,想要痊愈有多么难。从前每到这个时候,我妈就忙乎着给我整一身漂漂亮亮的新衣服,自她走后,我连件像样的衬衫都没再买过。
  这个时候我真想我妈啊,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我打电话给陆薄言,过了很久他才接起电话,声音里全是睡意:“哪位?”
  “……”想来在他睡得正香的时候能接电话对打电话的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真的不要指望他还会去看来电显示。
  “陆薄言,我身上没钱,回不去了,你能来接我一下吗?”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他的答复,天知道我当时心跳以每分钟多少频率跳动着。这个时间点对陆薄言来说是休眠时间,他的作息跟正常人完全相反。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拿着电话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你自己打车回来不行吗?”
  我镇定地呼了口气,说:“但是我身上没钱了。”
  “你的钱呢?”
  “都给你买肉吃了,买了好多,糖醋里脊、糖醋排骨、黑椒牛柳、大鸡腿……”我煞有介事地报上菜单,还没等我说完,陆薄言就打断了我。
  “地址。”
  陆薄言来得很快,他看着我边上七七八八的购物袋,眼神古怪起来,毕竟……这些购物袋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装着肉。
  “哭了?”他打量了我半天,忽然俯低身子直视我,我看进他漆黑明亮的眼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狼狈又怯弱。
  “你打算怎么过春节?”我绕开他的问话,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吃饭睡觉,还能干吗?有什么不同?”他理所当然地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对你来说就没有特别一点的日子?”我不满地嘟囔道,他总是这样,貌似对他来说从来没有特别的事情。
  他忽然抬手戳了戳我的脑袋,嘲笑我:“那些节日都是骗你们这些小女生的,走了。”
  车子朝家的另一方向开去,他一手搁在车窗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把着方向盘。今天是除夕夜,路上的车子不算多,天渐渐黑下来了,路灯五彩斑斓地闪耀着,在这个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我和他都是孤家寡人,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我迷蒙地看了眼周遭,黑压压一片,这是什么地方?
  “看你一个人在家过年怪可怜的,带你来消遣消遣,下车。”他顺手拍了拍我的头,车内橘色的灯光下,他的脸白而英俊,随意散着的刘海遮住了那双透亮的眼睛,他率先下车,难得耐心地等我。
  这家餐厅位于山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透明玻璃,尽收城市的万家灯火,在本城颇有名气,如非提前预约根本不可能抢到位置。据陆薄言说是因为他跟这里的老板有些渊源,这才能在除夕这样的日子里抢到绝佳的视野位置。放眼整个餐厅,的确座无虚席,餐厅外甚至还排着长长的退伍。
  跟陆薄言一起吃饭,就要做好桌上全是肉的准备,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进餐过半,我问他:“为什么你每天待在家里不需要工作还看上去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因为我本来就很有钱啊。”
  这算什么回答?
  “你给人写歌赚钱?”
  “有时候。”
  “真羡慕你。”我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被学业牵绊,身上又有足够的钱,就可以把我妈妈找回来了。我妈走了几年,只间歇打过几次电话,我实在太想她了。
  陆薄言突然放下筷子,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我面前,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我压根没想到他还会给我准备礼物,毫无防备,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一直以来陆薄言给我的感觉就是冷冷的与外界完全不想有关系的一个人,他不说话不笑的时候脸上就差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字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送我礼物。
  打开盒子,里边是一块很精致的女士手表,镶满了碎钻,在灯光的照射下闪得发亮。
  陆薄言又说:“你长大后迟早都要离开父母,现在和以后不过是时间问题,既然到最后都要离开,那早晚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人到最后都要死,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你要钻牛角尖那就没办法了,你看我,也是一个人长大的,但我觉得我过得挺好的。”
  他用一种很无所谓的口气说着,但我知道他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无所谓,不care,他内心世界的强大很少有人能及,我自认我还没能到他那种无欲无求的境界。
  “米澜,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阻止和避免的,我们能做的只有面对,逃避和欺骗只能让自己变得懦弱,当你走过来的时候你会发现,当初看似天崩地裂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我说了这一番话。那个时候他仿佛能读懂我心里的悲伤,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他不会知道,当年的随口激励,会成为日后在黑暗汪洋里指引我的灯塔。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我收到人生中第一封情书。白色干净的封面被另一个同学传到我手里,我茫然了几秒钟才意识过来,倏地抬头,果然,许多双眼睛都停留在我身上,我仿佛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看到他们眼神里传达出来的不屑或羡慕。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像我这种独来独往从不跟人主动交流攀谈的怪人也能收到情书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吧?我淡定地起身,随手将那封信扔进了垃圾桶,一转身,白安安局促地拉扯了一下我的胳膊,轻声说:“那可是陆子牧。”
  白安安是我的朋友,唯一且仅有的一个,在所有人都因我的冷漠对我避之不及的时候,只有她还没心没肺地同我做朋友。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当年坚持和那样的我成为朋友,她说,大概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其实这话我压根不信,她家庭条件比较优越,父母恩爱,又深得许多人的喜欢,她又怎么会跟我一样呢?
  “陆子牧是谁?”向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个让白安安说话小心翼翼的名字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还没等白安安开口,另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米澜,别装了好吗,不认识陆子牧?骗鬼呢吧?以为收到陆子牧的情书就得意忘形了?陆子牧那种背景的帅哥怎么可能看上你?我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扫了她一眼,径直坐回座位。心想,陆子牧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为什么我一定要认得他?
  后来在白安安的科普下,我才知道陆子牧是我们一中的骄傲,他在全国中学生钢琴大赛中斩获第一名,为学校挣足了面子,学校领导都把他当宝贝似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可谓是老师的心尖宠,其大名在一中可谓如雷贯耳。当白安安察觉我真不认识这位同学时,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种人不是应该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吗?”我木讷地问她。
  白安安激动得猛一拍我的肩膀,说:“米澜,你不要这么没心没肺了,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呢。”
  话里意思不言而喻: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他看上了……Chapter2双廊,遇见爱情的模样  我把这件事告诉陆薄言的时候他正没日没夜地对着琴谱研究,别看平日里他总是一副懒懒散散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真要工作起来,连日夜都不分,彻彻底底一个工作狂。但我不得不说,他工作起来的样子迷人得一塌糊涂,有时候我会不知不觉地看他入迷,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魅力吧。
  “陆薄言,你听没听我说话啊?”半天都没得到回应,我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
  他这才舍得把视线从他那堆琴谱里挪开,笑了笑,说:“有人喜欢你是好事啊,不过米澜啊……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会看上你?”接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又补上一刀,“除了做菜还不错,我没发现你身上有什么其他的优点啊。”
  “陆薄言,你说话非要这么刻薄吗?!”我气急败坏地冲他吼道。
  他却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说:“难道你要听我说假话吗?”
  看着他一脸欠抽的表情,我竟然有点无言以对。我们就是这么相处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有时候两个人处在同一空间里却可以半天不说一句话,甚至将对方当成空气。我想我慢慢开始了解所谓人心的黑洞,每个人心里都固执地住着一个自我的灵魂,比如陆薄言,他嬉笑吵闹间,永远隔着一层自我防备,潜意识里拒绝与人亲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身边人他的疏离与固执。
  我抱着一条毛毯倒头睡在宽大的沙发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对陆薄言说:“你还弹那首安眠曲吧。”
  所谓安眠曲,就是当初第一次听陆薄言弹奏的那首曲子。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曲子偏暗黑系,但对我居然有催眠效果,每每听他弹这首曲子,就仿佛身处无边大海,心里就会无比平静,连我久不能愈的失眠都治好了。自那之后,我就常常央求着他在我想要入睡的时候弹这首曲子,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总算每次都依了我。
  于我而言,这就是首安眠曲。
  “你回自己家睡去。”陆薄言凑上来推推我,我蠕动了一下,翻了个身。
  “你这个沙发比我的床睡着舒服。”
  “你爸要是知道你经常外宿在别的男人家里,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我爸要是知道我每天放了学第一件事就是给人做饭吃被人当保姆使,不知道会不会打断那个人的腿。”我百无聊赖地回了他这么一句。
  他突然沉默下来不作声了。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我忍不住回头瞧了他一眼,只见他敛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还弯着,但笑容一点点褪去。
  “开玩笑的啦,我爸才不会管我,你看他这一年都没有回来过一次。”我勾了勾他的衣袖,无所谓地说。
  “你怪他吗?”
  他这么一问,我竟觉得稀奇,他从来不过问我和我家里的事。明明我们每天都见面,关系仿若亲密,但对彼此都一无所知,保持着这样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不多问,更不踏过其中间隙。而事实是,我们的确对对方的过去和私事毫无兴趣,哪怕我曾经好奇过,也在他的不问不答中渐渐熄灭。
  “不怪。”
  他的目光有些微妙的变化,还不等他问为什么,我又补了一句:“因为不在乎。”
  我爸妈离婚那会儿,我的确怪过我爸,甚至在我妈远走时,我恨不得走的是我爸,我经常问自己十分愚蠢的问题:为什么离开的不是我爸?有一段时间我疯狂地恨着他,连话都懒得同他说,但是后来,慢慢地发展到了一种对我爸可有可无的境界,大抵是我对他无欲无求,不奢望从他身上得到任何关爱。从小到大,他从来没在我身上浪费过感情,所以我自是像他对我那般对他。不在乎,就无所谓怪不怪了。我想没有比我们更奇怪的父女了,他给了我生命,却从来没有爱过我。
  胸口有些闷,安眠曲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葱白细长的手指在黑白钢琴键上来回穿梭,每一个音符落下,都有力而笃定。陆薄言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你永远无法直视他最真实的情绪,他心里那座迷雾森林,没有人能看清。
  多少年的失眠,因为一个人、一首曲子,得到了治愈。我在梦中,看到了那个青葱少年,空旷的房间,阳光被厚实的窗帘遮挡,他独自一个人对着墙壁,眼神荒芜漠然。
  高三那年,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课业的繁重和压力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在有陆薄言,每次在我快要被自己逼垮的时候伸手拉我一把,不管有多不愿意,六月依旧如期而至。这一年,我一直用功读书,期望长大后能出人头地,我想在若干年后,在我妈回来的时候能让她感到骄傲,让她知道,虽然当年她选错了丈夫,但她生对了女儿。
  高考那天,陆薄言破天荒的没有睡懒觉,起了个大早,为我买了早点,怕路上堵车,早早就送我去考场。我在车上几次三番地偷偷瞥他,一路上都觉得有些不真实。要知道对陆薄言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是重过睡觉和吃饭的……
  “好好考,别紧张。”末了,在我临下车的时候,他这么对我说。
  我本来是不紧张的,但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紧张了。也许是因为在我爸都没在意我高考这件事的情况下他却在意了,让我莫名其妙觉得欢喜。
  那两天对我来说简直是煎熬和折磨,陆薄言送我去考场,完了又接我回家,完全充当起了我的专属司机。考完的那个下午,烈日当头,我只觉得解脱,继而心里就升起一股无端的彷徨,但好在终于结束了。
  假期在给陆薄言做了一个星期的饭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死乞白赖地要求他回报我每天费尽心思变着花样给他做肉吃的辛苦。在我的死缠烂打下,他终于答应带我出去旅行以报答我这几年对他的做饭之恩。
  在出发的前一天,陆薄言家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一次她见到我并无意外,反而莞尔一笑,向我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许辰,是薄言的大学同学。”
  我还来不及回应她,就有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抓住我的领子,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我拎到一边,他闪出去的同时带上了门。响亮的一声关门声,看上去好像一切并无异样,但在那个瞬间,有千转百回的思绪从我脑海掠过,仿佛一扇门就是两个世界,而他,就站在我的对立面。两个世界的人,任性地纠缠在了一起。
  陆薄言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我从没见他的脸这么冷过,他不笑不理人的时候,简直冷到了骨子里去,再看他背后,那个叫许辰的女人已经不在了。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心情忐忑地看着他一路走到钢琴边坐下,发泄似的在琴键上乱弹。认识他这么久,很少见他失控的样子,但此时此刻,我几乎可以确定,陆薄言失控了,否则他不会以泄愤之姿对待钢琴。每一键落下都那么有力,仿佛要把手指都弹断似的。琴声更是晦暗难懂,那种能流进人心底的悲哀和绝望,清清楚楚地透过琴声传达了出来。我相信,那时那刻,那就是他所有最真实的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旦倒霉起来,连喝水都会塞牙缝。正如我越不想见到某个人,那个人就越是频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自从陆薄言见过许辰之后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阴沉,平时他笑起来甚是好看,像个没有心机的孩子一样,很是青涩,可那之后的一天一夜里,他连话都没再说一句。我不喜欢那样的陆薄言,所以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因为许辰的出现才打破了此前我们之间的安宁,所以我讨厌许辰,在那个时候。
  机场内,人来人往,我们再次和许辰狭路相逢。陆薄言走在我前头,我敢肯定他一定看见了许辰,可他出乎意料地对她视而不见,径直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许辰不敢相信似的,当下就顿住脚步停在了那里,随即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大概心里对我有怨。”许辰对我说,这句话她说得暧昧又矫情,我本不予理会,但她显然不想让我心情舒畅。
  “他这个人,死宅死宅的,大学时候只要不上课,一定宅在家里哪儿都不会去,认识他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愿意主动出去旅行,你知道吗,那时候无论多少人游说他都不会心动。旅行?还不如睡觉吃饭打游戏来得舒服。”许辰嘴角凝着的笑渐渐消失了,她逼近我一步,歪着头,语气怪异地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人都没做到的事,你个小丫头片子却做到了,不过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陆薄言打断了。不知什么时候,陆薄言已经折回来,一脸不善地盯着我,冷言冷语地说:“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吗?”
  我暗自叫苦,他是把气撒我身上了,我哪儿招惹他了我……跟在他身后与许辰渐行渐远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她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们。也许她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才是至关重要的,但被陆薄言打断了。
  那个人?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飞机上,我问陆薄言:“你有女朋友吗?”
  陆薄言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反问:“这么久了,你见我出去约会过吗?”
  “那你谈过恋爱吗?”
  “我六根还不清净,还没看破红尘。”他如是说,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怎么?想谈恋爱了?也是,青春宝贵,一眨眼就没了,不恋爱未免可惜。”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说的好像你已经老了一样。”
  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确,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尤其像个孩子,有时候会让人忘了他的年龄。他常年独居,喜静,这两年除了许辰,居然再也没有看到过第二个人出入他的公寓。
  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坐上了去往大理的深夜火车。火车上大多都是背包客,大大一个背包仿佛承载了他们所有的世界。我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打量着车厢内的一切,车窗外所到之处除了偶尔的星星点点,皆是一片黑暗。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山洞,数不清了,总之手机信号差得一塌糊涂,打消了我上网打发时间的念头。陆薄言照例从上车就开始睡,他有个特异功能,就是无论在哪里身处什么环境,他都能睡得一派安然。有时候我不禁会想,他是上辈子没有睡过觉所以上帝补给了他这一世让他睡个够吗?
  双廊位于大理的东北端,门临洱海,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我不知道为什么陆薄言会把目的地定在双廊,此前我曾问过他,他却三缄其口,只故作神秘地说:“你一定会喜欢上那里。”后来我在网上查阅过这个小镇,去过的游客拍出来的风景美到没有天际,我立刻对此行产生了满心的期待。
  陆薄言订了当地有名的海景客栈,他似乎很熟悉这里,拖着行李七七八八转过那些迷宫似的小道,绕过最后一条小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阳光下金灿灿的洱海映入眼帘,美得不可方物,我忍不住激动地抓住陆薄言的胳膊,上蹿下跳地感慨:“好美,太美了。”
  陆薄言一脸嫌弃地扒开我的手,主动和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划清界限。这时候我哪儿管得了这么多,这一天一夜的颠簸在看到这片海的时候只觉得值了,陆薄言说,我一定会喜欢上那里,他没有骗我。
  两个房间,我和他之间只隔了一面墙,房间的落地窗外就是洱海,阳台上还有供客人休息欣赏景色的藤椅茶几,若不是此时阳光正毒,我一定窝在阳台上好好欣赏一番这片美景。
  我靠在阳台上,没过多久陆薄言也从屋里来到阳台。两个阳台相邻,我和他的距离如此接近。他背着光看着我,脸上尽是笑意,少了几许方才的疲惫。他领着我穿过山河,最终将这片美景送给了我,想着想着,心里对他的感激越来越强。在我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他是除了我妈第一个对我好的人,而且不计回报。
  当然,有陆薄言的地方怎么能少的了吃呢?几天下来,他带着我几乎把双廊所有的餐厅都吃了一遍,还煞有介事地一一点评,比如哪家的肉稍显肥腻,哪家的肉太咸或者太淡,哪家的量太少不够吃……这一趟分明成了觅食之旅。
  “陆薄言,除了吃,你还能不能干点别的?”
  “跟你一样四处拍照?表示到此一游?”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生气了。每次只要我一拿出相机准备拍照,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批判一番,说我不懂欣赏沿途风景,典型的“到此一游”游客。我实在不明白拍照哪里惹到他了,而他对于拍照这件事比我想象得更为抵触。跟他出来这几天,我连他一张照都没拍到过。
  这天,一直艳阳高照的双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房间里待了大半天,从阳台窥探隔壁陆薄言的动静,发现窗帘大开着,陆薄言躺在落地窗口的躺椅上闭目养神,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我轻轻叫了他一声发现没有动静。于是,我出门绕到他门前,房门只是虚掩着,没有关实,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边上叫了他一声,还是没动静。看着他,我忽然有些呆了,索性蹲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不是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只是每次看到的他好像都不是同一个他。他是有自己节奏和世界的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没人能窥探得到。
  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是干什么的,有着怎样的过去,他想做什么,他的心里可曾住过一个人……这些被我深藏在心底的问题慢慢浮现,从前,我并没有很强的欲望知道这些关于他的事,但近来,每每与他在一起,总会忍不住想,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想着想着,连自己都毫无察觉的,轻轻起身弯了腰,在他凉薄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随时要从我喉咙里跳出来一样。我被我自己的这个举动震惊了,我居然……居然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吻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是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黑亮的瞳孔里印着几许光辉。一时间我羞愧难当,想转身离开,谁知他动作比我更快,一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向他,他原本是躺着的,我一时不慎,直直跌到了他的身上,他稳住我,另一只手扶住我的后脑勺,两片凉薄的唇压向了我。他的吻轻柔而霸道,撬开我的唇齿,与我纠缠着,我被他吻得迷了心智,不知不觉回应着他,可是为什么他的吻……让我那么想哭。
  “这才是吻。”他的唇划过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微微带着些涩意。
  我在他透亮的瞳孔里看到了倒映出来的自己,他的眼睛微带着笑意,有些迷离,我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他……是在看着我,还是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我的初吻,在那个夏天,给了一个叫陆薄言的男人。而我不知道的是,最初青涩懵懂的那个吻,竟然就是一辈子。
  傍晚时分,雨渐渐止了,我躲在屋里半天不敢出门,脑袋里尽是胡思乱想,人生第一次接吻竟然是这种场景,简直……丢脸死了!想起下午的时候,面对他我落荒而逃,那样子要多窘有多窘。
  笃笃笃——房间传来敲门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陆薄言。
  许是见我好半晌没有反应,陆薄言索性在门外问:“要不要去喝一杯?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去酒吧见识一下吗?”
  十五分钟后,我和他坐在洱海边的露天座椅上,边上就是有名的唐朝酒吧,里面清冽的男声伴着吉他声唱着许巍的歌,一遍又一遍。我突然心生感慨,一股莫名的悲伤打从心底飘起来。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自从来了这里,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一个陌生男人忽然坐到了我们对面的位置,他手里揣着瓶啤酒,一见陆薄言就笑开了:“远远的不敢认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陆薄言并没有表现出来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你还在这里。”
  不是疑问,是陈述,如我所想,这并不是陆薄言第一次来双廊。
  男人痞痞地嘁了一声:“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还在等她?”
  男人喝了口酒,兀自苦笑了一声,如自言自语般地说:“怕是等不到了。”
  这之后陆薄言没有再出声,气氛好像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这两人各怀心事,但都有些心照不宣。那时候的我还是孩子心性,沉不住气,看不得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多时,忽又听对面的男人说:“她下个月结婚。”
  到这里,我才终于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无非是一个男人一直在某个地方等着一个女人,然而经年累月,他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女人,最后却得到那个女人即将结婚的故事,就好像很多小说里男女主角的故事,始于快乐,终于悲伤。我不禁多看了几眼陆薄言,他脸上蒙着一层霜似的,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凉薄,难道他也有相同的故事吗?
  许久,陆薄言才起身。离开的时候,他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说:“好歹……你还有个念想。”
  那个男人叫展航,五年前和女友来双廊旅行,那是他们第一次出门远行,对两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意义,可惜好景不长,回去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分开了。分开的几年间两人似断非断,藕断丝连,后来展航辞掉大都市的工作,来到他们最初的地方开了一家酒吧、一个客栈,客栈以她的名字命名,等待着有一天名字的主人能够回到这个拥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小镇。但是五年后,展航接到的是她的大红请帖。在他画地为牢的岁月里,她已经展开了新生。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在相同的岁月里无情地背道而驰。
  陆薄言说他见过那个女人,五年前,他在这里遇到他们。但他没有说,五年前他第一次来到双廊,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他的世界,终究像个谜一样让我猜不透。
  “你也是来这里等一个女人?”我鬼使神差地忽然这么一问,问完我就后悔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无聊的八婆?
  “你觉得我会带一个女人来这里等另一个女人?”他语气里尽是鄙视,显示着我这个问题究竟有多愚蠢。
  可我被他这句话震得有些心思凌乱,他……在他心里,他是把我当一个女人看的吗?!
  待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了。昏黄的路灯下,那道瘦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双手抄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走着,只那背影,就深深烙进了我心里。在我的生命里,如果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话,除了我母亲,大概就只剩陆薄言了。
  在双廊过了大半个月的休闲时光,已经乐不思蜀了,以至回来之后我整个人都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也许是习惯了慢生活,一下子回到熙熙攘攘的城市,倒有些不习惯了。回来之后我就去了一家甜品店打工,从早忙到晚,为此陆薄言常常抱怨,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连带他每天的晚餐都成了问题。
  “你来给我做饭,一天两餐,我付你工钱。”他如是说。
  这听上去是个好差事,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那我吃什么?”他瞪着眼睛,一直挠着脑袋。
  “你以前是怎么过的现在还怎么过呗。”
  以前陆薄言是以外卖度日的,一点也不夸张,我第一次进他房间的时候,客厅里全是各式各样的外卖盒子,一大摞外卖单乱七八糟地扔在茶几上。他很少出门,开火更是不可能,我甚至都要怀疑他的自理能力等同于零,他也不打扫房间,每周阿姨有固定时间帮他收拾房间,想来他不缺钱,才可以这么任性。他的作息时间也极其有规律,从傍晚开始到第二天清晨是他的早晨,其余时间……当然是用来睡觉,日夜颠倒,与正常人的作息时间完全相反,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一天只需要给他做一顿饭即可。
  甜品店里的甜品都是当天新鲜的,每天都必须要查看过期时间,如果两天内即将过期,员工可以带回家去,因此一个月下来,我几乎每天回去都会为陆薄言带上些甜品。他从前是不爱吃甜食的,但每每第二天去他家,总能看到吃剩的包装盒。
  有一次晚上,白安安来接我下班,她见我小心翼翼地把甜品打包好带回去,一路上尽是嗤笑。她知道陆薄言这个人,但从没见过他,在白安安的印象里,陆薄言等同于怪人,这是因为她所知道的陆薄言是从我嘴里描述出来的陆薄言。向天发誓,我说的字字属实,但她到现在还不敢完全相信,怎么会有这么无欲无求的人。
  “米澜,你金屋藏娇要到什么时候?”白安安笑着揶揄我。
  “用词不当,我这不算金屋藏娇,人家住的是自己的房子。”
  “有区别吗?”白安安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就是田螺姑娘?拜托,你们反了吧,应该是他照顾你才对吧?他明明比你大那么多。”
  我瞬间有些恍惚,要不是白安安提醒我,我几乎都要忘了陆薄言比我大七岁这个事实。他除了工作时全身投入专注得像个男人,其他时候分明还是个长不大的大男孩嘛。尤其是他一脸茫然地问你问题的时候,那小表情又幼稚又可爱,吃起东西来脸颊鼓鼓的,他面对食物的时候,分明就只是个孩子。
  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让我忽略了他的年龄。他的生活自理能力看上去很差,但他从十岁开始就一个人生活,活到现在,并让自己活得很好。
  白安安见我想事情想得出神,忽然停下来皱眉看着我,半晌才低声地问:“米澜,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喜欢?我被这个词吓了一跳,我喜欢陆薄言吗?想起在双廊的那个吻,那时我问他,那个吻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表情淡淡地说,我想什么就是什么。在我心里,陆薄言有着高大的身影,表面上好像是他依赖我需要我做饭给他吃,可只有我自己清楚,是我需要他。我贪婪地享受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他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只能抬着头以仰望的姿态看着他。
  我最终没有回答白安安的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这个年纪,说喜欢是件有些羞耻的事情,但更让我郁结的是,假如我喜欢陆薄言,会不会成为他的困扰?
  时间到了八月末,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了大半,我终于不必再忍受陆薄言开到五度的冷气,有时候我真想把他的脑袋解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看到他在五度的冷气里穿着轻薄的羽绒服,当时我只觉得怪异,可没想到那次并不是偶然,那是他一到夏天就有的生活习惯,每次我把空调温度调高后,不过五分钟,他立刻又会调回五度。
  “你不冷吗?你是僵尸吗?”有一次我忍无可忍了,抓着他的被子问他。
  他懒懒地一把拍掉我的手,睡眼惺忪地嘟囔了句:“我还要睡觉,别动我空调。”
  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他之所以喜欢把空调开到最低,是因为只有那样冷的环境下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这天我做完手头的工作,提早下班。一出店门,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个身影,忽然挡住我的去路,我眯着眼,迎着阳光看过去,是一张青涩英俊的脸,比我高大半个头,正嘴角凝笑地望着我。
  我在脑海里搜索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绕过他想离开,可他轻巧地喊了我一声:“米澜。”
  咦?这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疑惑地看向他。
  “我……我刚才在窗边的位置上,看了你有段时间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脸颊渐渐染红了。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似乎从下午开始,某个靠窗的位置的确有人占据了一个下午,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认识吗?”我迷茫地问他,如果我的记忆力曾经没有出现过短暂性失忆的话,我确定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他一听,显然有些急了,气也变得不顺:“我……我是……我是陆子牧啊。”
  见我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他终于败下阵来,用轻的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以前给你写过情书,可是……可是你没有理我。”
  大脑飞快地旋转,好像、似乎、的确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过。我忽然想起来,当年白安安还说过,陆子牧是老师们的心尖宠,原来这个被很多女孩子暗恋的男生长这样?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陆薄言的样子,一秒,我就下了结论,还是陆薄言长得好看一些。
  尽管我并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拿陆薄言跟这个人去比。
  “你找我有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子牧显然是个有些害羞的男孩子,声音轻轻的,说:“是白安安告诉我的,说你在这里打工,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那……”我刚想说,那看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嚣张的喇叭声划破了此刻街道的安静。
  陆薄言开着他那辆招摇的亮黄色跑车出现在我身边,他露出脑袋,不咸不淡地说:“上车,这里不能停车。”他像是压根没看到我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对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想对陆子牧说再见,可陆子牧的脸上千变万化,像是有惊讶又有惊喜,临上车前,我还听到他嘴里呢喃了句:“陆薄言……”
  “你认识陆子牧?”我只好转过头问陆薄言,随后脑洞大开,不禁惊呼,“你们都姓陆,该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陆薄言不屑地冷哼:“叫你平常少看泡沫剧,毁人智商,本来就不高。”
  “陆薄言你别转移话题!”
  “我转移什么话题了?”
  “你俩是不是认识?”
  “谁?”至此,陆薄言语气里终于透出不耐烦了,我竟然真的产生了一种我智商真的不高的错觉,在陆薄言面前,我真是一点坚持都没有。
  “就刚刚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车子顺势往右拐去,陆薄言奇怪地瞄了我一眼,而后说了句让我吐血的话:“刚才你身边有人?”
  陆子牧就这么……被他无视掉了。可上车前我分明听到陆子牧叫出陆薄言这个名字,但见陆薄言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他是不屑于说谎的人,所以……只是陆子牧单方面认识陆薄言吗?难道陆薄言还是什么名人不成?
  到了家我才知道陆薄言为什么今天会特地去接我下班。如果不是他的提醒,连我自己都忘了今天居然是我生日。我妈走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即便是以前,记得我生日的也只有我妈一个,但是陆薄言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呢?
  “我看过你身份证。”他这么回答了我的疑问。
  桌子上摆满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在陆薄言的饭桌上,罕见地出现了绿色蔬菜,正中间放着个大蛋糕。他走过去把盒子掀开,精致的奶油蛋糕上铺满了一层草莓,上面插着一支20的蜡烛,他双手抄在兜里,靠在桌沿边笑着对我说:“生日快乐,二十岁一定要庆祝。”
  眼睛微微酸涩,我狼狈地转过了头,二十岁,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的身边只有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陆薄言,而我的亲人,居然无一记得这一天就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所以所谓亲人,究竟算什么?
  “哭什么,不是还有我记得吗?”他一下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走过来捂住我的眼睛,常年弹琴的指腹有些粗糙,小心地抹掉我的眼泪。
  我吸了吸鼻子,问他:“这些都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他表情古怪地说,“餐厅外带的。”
  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问了个这么愚蠢的问题,他要是会做饭,这些年还要我干吗?
  “快许个愿吧,我快饿死了。”陆薄言催促道,已经到他的饭点了,的确该饿了。
  我以前没愿望,现在同样没有,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所以对一切总是抱着一副随便的态度。可能认识陆薄言时间久了,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变得无欲无求没什么野心了,但在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自私又贪心的小小愿望……
  我希望,我能永远和陆薄言在一起。
  陆薄言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送给我,很大很重,我狐疑地问:“这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想必是已经忍耐很久了,等我吹灭蜡烛,就迫不及待地将魔爪伸向了蛋糕。
  这是陆薄言第二次送我礼物,我总觉得无功不受禄,收他的礼物收得不好意思。上一次是新年,我拒绝过,他却说:你给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肉我都没报答过你,你就安心收下吧。
  打开礼盒,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台入门级单反。在双廊的时候我跟着展航去拍过照,展航是出名的摄影师,他镜头下的人和景色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美,他很善于拍人,每一个表情、每一种情绪都能捕捉到位。那时候,我央求着他替我拍照,后来索性整天跟着他让他教我摄影,要不是和陆薄言是旧识,我真怀疑他会不会当场把我扔进洱海里去。
  没想到这些小小的细节,连我自己都已经忘在脑后了,陆薄言居然还都记得。
  我正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陆薄言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有梦想是好事,不过也要量力而行。说实话,你压根没有做摄影师的天赋,这台入门级的你玩玩得了,专业的就别想了。”
  “陆薄言,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
  “我这就是在鼓励你啊,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摄影师的。你得往你擅长的领域发展。”
  我气极,但又觉得他说得没错,他说话虽然总带着点刻薄,却是真真实实为我好。
  我捣鼓了陆薄言送我的相机一个晚上,窝在他的沙发里。大多数时候我在他家过夜,他睡房间我睡沙发。这个人,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所以就连他家的沙发都比我的床要舒服许多,可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的钱是打哪儿来的。印象里,他是个不缺钱的主,开着招摇的跑车,活脱脱一个富二代,但富二代会穿三十几块钱的老爷衫出门?我表示很是不解。
  到了九月中旬,我的大学生涯正式开启。当初我的分数足以上更好的学校,但填志愿的时候,我竟然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本市的大学,虽然申大也算重本,但比起隔壁城市的还是差了太多。
  开学第一天,陆薄言送我去上学,嘴里一直念叨着:“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啊。”
  这话我听着觉得古怪,瞥了他一眼,他笑眯眯的,心情甚好,指骨分明的手指来回自由地在方向盘上打转。除了他弹琴,我最喜欢看他开车,有一种随意洒脱的性感,尤其那双手,十分漂亮。
  下车时陆薄言抓着我的手腕,他掌心的微凉沁入我的肌肤,不知怎的,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脸上也跟着烫了起来,我……我这是怎么了?有点口干舌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啊……
  “晚上去我家等我,去吃顿大餐庆祝你荣升大学。”
  我稳住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这倒是新鲜事,听这话里的意思,一向很少在白天出门的陆薄言今天要例外了。
  “你要出门很久?”我下意识地问。
  “等你放学也差不多了。”他笑了笑,向我挥手道别。
  我永远不会想到,那次道别,竟别了一年之久。人生里第一次饱受煎熬,是陆薄言教会我成长。
  如果我知道,那天我一定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守着他……Chapter3秋离,想你的365天  一年时间能改变什么?能让一个人从依赖变得独立,从开朗变得隐忍,而我的一年时间,自陆薄言离开后就被满满的思念占领。如果不是他突然消失,我大概一直无法正视自己对他的感情。
  我对他的感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也许是他说我是个奇怪的人的时候,也许在大理双廊,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总之,这个男人,就那么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存在,只要一想到他,心里就会隐隐作痛,我喜欢着的那个男人,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放了我的鸽子,并且长达一年之久。
  一年前的那天,陆薄言叮嘱我在家里等他,当初为了方便给他做饭,他特地给了我一把备用钥匙,时间久了,那里熟悉得就像我的家一样。下了课,我早早就在公寓里等他,可几近天黑我都没能等到他,打他电话,起初是无人接听,到后来就变成无法接通,自那以后,他的电话我再也没有打通过。我担心他是否会出事,去了所有的医院找他,去了任何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那个晚上,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但那一天,他对我失约了。
  我在他的屋子里等了将近一个多星期。一星期后,当白安安把我从陆薄言的床上揪下来的时候,我才终于清醒地认识到,陆薄言离开了。也许那一天,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我抱着白安安号啕大哭,在我的人生里,除了我母亲出走的那次,再也没有像这般伤心欲绝过,仿佛怀揣着的珍宝不翼而飞。我痛哭流涕,无法接受陆薄言已经离开了的事实,过去种种美好,如同电影片段一般在我眼前一一闪过,他明媚的笑仿佛还在眼前,我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他慵懒的声音说“我饿了,我要吃肉”。这一切画面明明近在眼前,可那个人突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道别,没有只言片语,就像他不打招呼就闯进我的人生一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我的人生。
  “米澜你醒醒吧,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再对他心存幻想?”白安安抱着我,心疼地说。
  我这才发现白安安并非独自前来,在她身后,陆子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表情极其复杂,那眼神仿佛带着一丝丝怜悯,刺痛了我的眼睛。
  又过了一个月,陆薄言仍然没有半点消息,我也渐渐死心了。我不明白的是,如果他明明已经决定要走,那天为什么又要约我?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而别?每当午夜梦回之际,这些问题就像梦魇一样抓着我不放,梦里,他微笑的眼睛像一盏明灯,我终于知道,我爱他,比我想象中更深。
  这一年来,我从大一升到了大二,跟白安安整天腻在一起,陆薄言刚走那会儿,她怕我想不开,对我寸步不离,连自己约会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我。陆子牧跟她关系好,我们三个就顺理成章地常常厮混在一起。
  跟陆子牧深交之后我才发现他远非外表那样高冷,他幽默风趣,很会逗女孩子开心,尤其是白安安,逮着陆子牧就一顿揶揄。白安安见我没再悲天悯人时,恰到好处地将陆子牧塞给了我,她俯在我耳边说:“米澜,陆子牧可喜欢你三年了,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
  我无意识地皱起眉头,说:“我不喜欢他。”
  白安安不干了,戳了戳我的脑袋,说:“感情当然是相处过后才会产生的,难道你第一次见陆薄言就喜欢上他了吗?”她嘴快,一说完才发现自己踩到雷点了,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瞬间变得可怜兮兮。
  我撇过头,对白安安说:“我现在不想谈感情的事。”
  如果爱情是可以给机会就有的,那我给了陆薄言无数次机会,他为什么不爱上我?走得那么彻底,无牵无挂,甚至没带走屋子里任何东西,连那架他最宝贝的钢琴如今都只能孤零零地在空荡的房间里,等着主人的归来。
  大抵,在他心里,我还没那架钢琴重要。
  陆子牧生日那天请白安安吃饭,白安安死乞白赖地非要拉上我一起,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实在有些尴尬,我面对正中间的蛋糕,恍然间有些失神。一年前,那个为我过生日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点上蜡烛要我许愿,都说生日愿望一定能实现,而我的愿望不足一年就分崩离析了,只是哄孩子的手段,偏偏那个时候我信以为真。
  白安安忽然狠狠撞了一下我的手臂,问:“跟你说话呢,怎么也不理人?”
  我回过神,忙说对不起。
  陆子牧面上虽有些僵硬,但话里仍谦虚客气。他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不像陆薄言永远只在意自己的想法和感受,陆薄言是那种万事先爽了自己再说的人,而陆子牧则刚好相反,比如此时,明明是分外尴尬的时刻,他却能轻易化解。
  “没关系,我是说,我没什么想许的愿望,你有吗?”陆子牧笑着问我。
  我茫然地看了眼他,又看了眼白安安,脱口而出:“许愿这种事不都是骗人的吗?”
  白安安轻咳了一声,狠狠剜了我一眼,陆子牧的表情看上去更僵硬了,最后关于许愿这个问题被白安安机智地搪塞了过去,这一餐吃得兴趣全无。不,是自从陆薄言走了之后,吃饭对我来说就只是吃饭而已,不像从前,看着他吃东西好像拥有全世界一样的表情,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这个城市那么大,却处处都有陆薄言的影子。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跟他之间的回忆居然有那么多。
  那一年双廊,如果我勇敢一些,是不是也能阻挠一些他的义无反顾?义无反顾地离开,头也不回。
  用完餐,白安安借口有约会先溜了,只剩我跟陆子牧两个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故意给我们找机会单独相处,白安安一走,我就对陆子牧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话里意思已经足够明白,但他说:“现在还不晚,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一定要去?”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非去不可。”
  印象里,陆子牧很少会强人所难,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出如此强硬的话,非去不可,是和我有关吗?可他要去的地方和我又会有什么关系?
  “我十岁的时候听过一场演奏会,不是什么世界级大师,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交响乐团,但就是那场演奏会,改变了我对人生的期许,那场演奏会的海报我至今还保留着,你不想看看是一场什么样的演奏会能改变一个十岁孩子的想法吗?”陆子牧在车上对我这么说。
  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说:“说实话,我不想。”
  陆子牧显然并不意外我的答案,挑了挑眉,摇着头,说:“你真的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是指我没有像她们那样围着你转做各种爱慕钦羡状?”我开玩笑地问。
  “不是,就是不一样,也许你自己没有感觉,米澜,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你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对人又凶凶的,但你的表情又那么平和,我那时偷偷跟过你几次,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对一切外在事物都那么不在意的女孩儿,你甚至不喜欢装扮你自己。”
  他说了一长串话,明明是和我相仿的年龄,却带着长者的语气,我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你没听说过吗,女为悦己者容。”
  这下陆子牧是彻底笑不出来了,他干笑了两声以示自己的尴尬,好在这个时候出租车终于在某处停下来了。这里位于城市的边缘,但也是很多艺术家喜欢来的地方,这一带被人称为艺术区,演奏厅、展厅,以及各种造型奇怪的房子均坐落在此。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看着我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东张西望,陆子牧忍着笑,问我:“陆薄言以前没带你来过这里吗?”
  “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反问,陆子牧很少提及陆薄言,我还记得两三年前在我打工的甜品店门口陆子牧那轻轻的一声陆薄言,但是很奇怪,我居然一点也不好奇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应该很喜欢这里。”陆子牧下了定义,我几乎都要忘了,陆子牧也是弹钢琴的,听白安安说,还得过不少有分量的大奖。
  “你们艺术范儿的人都喜欢这种地方?”
  陆子牧但笑不语,我跟在他身后,三两下就到了某个演奏厅内。他带着我穿过长长的回廊,最后在尽头的一间屋子前停下脚步,向我介绍:“这里面张贴着所有在这里举行过的演奏会的海报,以及当时的一些照片。”
  “陆子牧,我想我得诚实地告诉你,我对演奏会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他该不会以为我喜欢陆薄言,就会连带着也喜欢上演奏会、音乐会这类高雅的项目吧?
  “你会感兴趣的。”他自信地说,伸手推开了门。
  这家伙对这里很熟的样子,想来来这里的次数应该比我去学校食堂的次数还要多。
  墙壁上张贴着各色海报,有些崭新,有些已经有了些年月,我无聊地转了半圈也猜不透陆子牧带我来这里的意图究竟是什么,或者我应该随便找个借口跟他saygoodbye?我这么想着,忽然间,电光石闪,目光猛地停留在一张斑驳的海报上,像是被岁月侵蚀,尽管保存极好,海报看上去仍破旧不堪了,但是海报上的那个人……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我总能一眼认出来!
  没有变,一点也没有变!十七岁的陆薄言和我遇见的陆薄言,除了身高更高了,气质更成熟了,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狭小的私密空间里,连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海报上大大的宣传语写着:十七岁天才钢琴家陆薄言首次独奏会。
  眼眶渐渐湿润了,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也没能阻止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下来,抬起手忍不住去摸了摸眼前这张海报,指腹间的冰冷深深烙进我的心里,我在这里,和十七岁的他,狭路相逢。
  原来,他的世界,是如此光芒万丈。
  “那一天你上他车的时候我就认出他来了,没想到他还在这个城市。”陆子牧像是回忆起了那时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
  “陆薄言十七岁的时候就是舞台的宠儿,他是天生为舞台而生的人,每一首曲子、每一个音符,都能被他用自己的感觉和情绪独特地表达出来。陆薄言弹过的曲子,总能被标上他自己独有的味道和气质。这个圈子里的长辈都称他为天才,大家都想象着这个少年成名的钢琴家会怎样在圈里一展拳脚的时候,他却忽然无故消失了。他只在舞台上待了三年,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个舞台之上。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只能确定,他依旧在做着他喜欢的事情。所以后来,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除了震惊还是震惊。”陆子牧眼里有落寞,脸上有苦笑,毕竟,那是还是孩子时被他看作偶像的人。
  我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心里的酸涩无人能懂。我一直都知道陆薄言不是寻常人,但我没想到他的不寻常有一天会像一层阴影落在我头上。边上还有他当时演奏时的照片,灯光璀璨,他闭着眸子,仿佛在聚光灯下独舞,他弹琴的样子极为好看,一架钢琴,就能承载起他所有的气质和乖张。
  我爱着的陆薄言,和照片上的少年,不谋而合。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面上的平和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忽略他微微紧蹙的眉心,我和他的距离,竟比我想象得更遥远……
  “米澜,他不适合你,放手吧。”陆子牧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挡住了我的视线,第一次,我觉得他身上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在我身边那么多年的人,我到今天才真正知道他的身份,他从前是做什么的。可即使是这样,对陆薄言,我仍埋怨不起来,也许是他带给我太多的快乐和欢笑,也许是他给了我无穷的对生活的希望,也许因为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鼓励过我,对他,我始终抱着一种敬畏的态度,爱,比喜欢更多一点点。
  “从来也没有拥有过,何来放手?”我冲他苦笑,转身往外走。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我甚至觉得陆子牧是故意给我难堪打击我的,我越走越快,尖锐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噔噔噔地响着,身后,陆子牧没有跟来。
  出了演奏厅我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此时天空阴沉沉的,怕是马上大雨将至,我连忙跑向附近的公车站,可才没跑两步,从演奏厅出来的身影让我生生止住了脚步,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一步步向我走近。
  她看到我也有些意外,但仍然得体地向我打招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巧。”
  我看着许辰,说不出话来,只能搓着双手嘿嘿地傻笑一声。
  “下个月我在这里有一场演奏会,来商讨一些相关事宜。”许辰说。
  演奏会?哦,是了,她和陆薄言是大学同学,如果陆薄言真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那她一定也不差。
  “你……一个人吗?”我局促地问,只觉得这风可真冷啊,吹得我嘴唇都在发抖。
  许辰轻轻笑出了声,打量着我,摇头,道:“当然是一个人,你想知道什么?陆薄言的行踪?抱歉,事实上我也正在找他,如果你遇到他,烦请转告他一句,逃避这种懦夫的行为不适合他。”
  “逃避?”我被她绕得有些蒙了。
  许辰并不愿意同我多谈,她拍了拍我的肩,说:“对你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不过很多事情,你迟早会知道的。”
  她临走前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饱含了太多我无法看透和揣摩的心思,甚至还有一点点……责怨?直令我心里发颤,我记得那时在机场,她也是这么看着我的。
  这年冬天,这个位于沿海的城市终于下起了大雪,不过一夜之间,整个城市都被一片白色笼罩,白雪皑皑,连接着天地,照亮了窗台和灯光。窗户玻璃上全是水汽,用手指就能写字,我正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开门进屋的声音,我惊了一下,飞似的跑出房间,我那个久未见面的父亲就这么出现在我眼前。
  我们大概一年只见一两次,有时候甚至连一面都见不上,但他每个月往我卡里打钱倒十分准时,从没忘记过。这个我该称之为父亲的人在物质上给了我极大的满足,却无法给我所谓的父爱。我还记得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听邻居说起,我爸觉得我不是他亲生女儿,要带我去做亲子鉴定,当时我只觉得是那些人无聊乱传。但是有一天,我姑妈把我叫到一边,叮嘱我若是我爸带我去做亲子鉴定千万别去,我这才相信了我爸不把我当自己女儿这件事情。我妈后来说,她这辈子没做过对不起我爸的事情,我就是我爸亲生女儿。但我觉得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哪怕我爸到现在还固执地这么以为我都觉得无关紧要了,远走的人已经远走,剩下的人已无感情,相看也是两厌,何必呢,所以分开住挺好的。
  “我回来拿一些东西,对了,澜澜,你记得过年去爷爷家吃饭,爷爷奶奶好久没见你了,怪想你的。”
  “你不去吗?”我靠在房间的门边上反问他。
  他只是干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我。到过年那天我才知道,我爸当时之所以会有尴尬的表情且无法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春节难得的假期,他要带着老婆、孩子,以及孩子的男朋友,一家四口风风火火、快快乐乐地去海岛度假。真幸福啊,真是家庭和睦啊!
  遥想当年,他似乎从来没有给我妈和我一个像样的旅行。他和那个女人可真是真爱啊!
  大年初六,大大小小的商场都已经开始营业,我在小区附近常去的那家咖啡厅蹭网,谁知看剧正看得入神的当口儿,一只大手忽然抚上我的头顶,我心里猛地一悸,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一抬头,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映入眼帘。
  居然是展航!
  自那年和展航双廊一别,期间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抢没抢回他女朋友,见他红光满面的,看上去似乎过得十分不错。
  遇见故人,总是觉得无比亲切,展航在我对面坐下,托着下巴细细打量了我半晌,才分外认真地说:“是长开了吗,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有味道。”
  “你是专程来揶揄我的吗?”说话间我让服务员拿来菜单,他却摇头往外推了推。
  “给我一杯柠檬水。”
  “你现在活得这么健康?”
  他立马皱起眉头,佯装生气地问:“难道我以前在你眼里是个很不健康的男人吗?”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以前从没见你喝过酒以外的东西……”一见他脸色不对,我立刻转移了话题,“话说,你这次来申城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陆薄言,不过我找了他好久了,他电话也不接,人也不在家,他在哪里?”
  是了,展航在这个城市唯一有交情的就是陆薄言了,他不是来找陆薄言又会来找谁?陆薄言在哪里?我也很想知道。
  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回答他:“我很想帮到你,但事实上,自从一年前他无故离开后,我们到现在都没有联系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者你会知道?”
  眼前这个男人和陆薄言曾在双廊分享过彼此的心事,陆薄言那种极不容易吐露心声的人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展航,就说明这两人交情匪浅了,我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期待,也许展航能知道他在哪里?
  可是……
  “我如果知道他在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喝柠檬水?”他鄙视地白了我一眼,“要不是恰巧路过看到你坐在这里,我就回去了,陆薄言那家伙,行踪不定,鬼知道他在哪里。”
  我的心顿时凉了一半,是啊,陆薄言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要真不想让别人找到他,怎么可能会去别人能找到的地方呢。可他究竟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他那么不会照顾自己,连生病了都要死撑,心里有事也自己硬抗,一个人真的可以吗?随即我又觉得自己可笑,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何况,在我没有认识他之前他也是一个人,不照样好好地过了从前那么多年吗?
  展航听说陆薄言走了,并没有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原来,陆薄言突然不告而别的行为对于熟识他的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常态了吗?
  “我说米小澜,你的表情真是千变万化,我都看不过来了,你想到什么了?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展航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脸一红,下意识地拍掉他的手。
  “你难得来趟申城,我带你逛逛吧?虽然陆薄言不在这里,但我还是可以尽尽地主之谊的。”
  “算了,没时间,别说陆薄言不在,就是他在,我也是今晚的飞机回去。”说完,他忽然在我脑袋上揉了揉,声音也变得比刚才轻柔许多,“你这孩子,心思真重,开心一点知道吗?陆薄言不是对你无意,他也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他会回来的。”
  一句话,让我眼睛微微酸涩。这个城市纵使百般孤独,还是有人愿意在阳光下望着你的,他能看懂你的悲伤和孤独,读出你的无助和彷徨,尽管你们也许并不真正熟稔,但到底是有人,真心待你。
  我吸了吸鼻子,别过脸,对他说:“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陆薄言才不是表面上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才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他更不是别人口中那种凉薄之人,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回到我身边。
  展航临走前,我带着他去海吃了一顿,我执意送他去机场,他拿我没办法,最后只能默许。我们说起当时在双廊的生活,只觉得过去岁月多美好,那时有陆薄言在身边,生活无忧无虑的,我追在展航身后求着他教我摄影,后来陆薄言就买了一台相机给我,可惜展航不在这个城市,陆薄言也走了,这个孤单的城市呵。
  “展航,你后来……有去追回她吗?”
  他扑哧笑出声,拍了拍我的脑袋,说:“米小澜,你以为生活是偶像剧吗?哪来那么多抢婚的戏码?”
  “你不后悔吗?”我看着他,有些不解。听陆薄言说,展航十分爱他的前女友,当年甚至可以为了她放弃都市里的一切隐居在双廊小镇里。他曾是业内极负盛名的摄影师,却放下光环,甘愿陪她在山城小镇长居,单是这份取舍和气魄,就没有几个男人能够做到。
  “如果她觉得那才是她的生活和幸福,那我当然选择不打扰。”展航说。
  我突然想起阿信的那句歌词:不打扰,是我的温柔。这首歌,当年在演唱会被阿信唱得撕心裂肺,那时候我还是不懂爱的年纪,懵懵懂懂,直到多年后才感悟到那些情绪所传达出来的意愿。爱情没有对错也没有得失,只是在那个刚好的年纪里遇到了刚好的他。并非缺少缘分,而是刚巧错失在了对彼此最合适的岁月里。
  深夜十一点,展航的飞机起飞了,我和他短暂匆促的相聚,却觉得这一年来的郁结消了不少。展航的豁达不知不觉地也传染给了我,他是有智慧有气概的男人,就算失去了她,也会遇到下一个更好的她。
  大二下半学期刚一开学,白安安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们学院常年与国外一些著名学府进行合作,送优秀学生出国学习更专业的知识,系里这次给了两个名额,其中一个就落到了我头上。我盯着白安安兴高采烈的模样着实有些怀疑,我的成绩虽然不差,但比我好的也不算少数,这种众人争抢的好事情怎么着也不该落到我的头上啊。在我的逼问之下,白安安终于承认,是她让她老爹稍稍动了点手脚。
  我当即黑下脸来。白安安家里有钱我知道,但我跟她做朋友从来没有想过要沾她什么光,如今倒好,别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待我和她的友谊?
  “米澜你就是想太多,其实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况且你的专业课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把名额给你也无可厚非啊,这种机会难得,你不要给我矫情。”
  “安安,你这样做,会显得我好像是为了利益才跟你做朋友。”
  “我知道你不是就好啦。”白安安挽住我的胳膊,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说到底还是要你自己有实力才行啊。你试想,如果你没实力,就算我爸费尽唇舌也不可能把名额分给一个没实力的人啊,你能得到这个好机会,自己的实力占百分之九十八,我爸的因素只占百分之二哟。”
  她真是巧舌如簧,让我一点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将信将疑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傻兮兮地问了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谁不知道我们申大心理学的米澜啊,聪明高冷又成绩好,就只有你老怀疑你自己,别妄自菲薄好吗,你很优秀的。”
  我被她哄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当年高考结束,得知我报考了本地的申大后,白安安也跟着我到了申大,从此我俩又成为校友兼好友。若不是她,我的大学生涯估计还是免不了独来独往,有时候她的乐观活泼会传染给我,让我觉得生活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而且——”白安安忽然话锋一转,“自从陆薄言走了之后你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觉得这个城市有点不适合你,你出去看看也好,没准就豁然开朗了,反正交流学习大概一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刚好你挥刀斩情丝。”
  “情丝都没有怎么斩?”
  “米澜,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总而言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像个小大人一样叉腰想教育我,奈何语气强硬不起来,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我知道白安安是为了我好,但有些事情除了自己,外人又怎会了解。有一种坚持,如同信仰一般,是不能终止的。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反倒没有之前的不踏实了。前往洛杉矶学习的消息一出后,我第一反应就是,若是在这一年里陆薄言回来而我错过了他怎么办?后来这个想法被我从脑袋里强制剔除了,如果他有心,找我会比我找他容易许多。
  出发前一晚,陆子牧邀我去听他们音乐学院的报告演出,他将会登台独奏,我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想到这两年,他对我照顾有加,再者我即将离开,一年后又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于是就去了。
  他给我留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视野极好。我对音乐本就一窍不通,从前也只听陆薄言弹琴,但陆薄言从来不同我说跟音乐有关的东西。看着台上的陆子牧,我不禁想起那时的陆薄言,陆子牧跟陆薄言的弹奏手法全然不同。陆子牧很是学院派,弹琴一板一眼,无功,但也无过,陆薄言不同,他弹琴时有一种忘我的走火入魔的状态,情绪起伏从姿势动作就能感受到,他是自由派,不被任何约定俗成所束缚。
  我真不该来,这样的场合,分分钟让我想起陆薄言。
  好不容易熬到演出结束,散场的时候陆子牧叮嘱我在门口等他,没过多久他就出来了,手里捧着一束花,大概是庆祝演出结束别人送的,他一身黑色正装,衬得气质格外温润。
  “恭喜你,演出很棒。”
  陆子牧笑着歪了歪头,对音乐,他总是格外自信。还记得第一次跟他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他还有些害羞,现在虽然也会时不时地脸红,但有了男人的担当和风度。身边的人都长大了呢。
  “送给你。”他这时将手里的花递给我,白炽灯下的脸泛着微红。
  “别人送给你的我怎么能收。”我连忙摆手拒绝。
  “不是的。”他急道,“是我特意买来……送给你的。”
  他声音低低的,目光飘忽不定,不敢看我,我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心里的难过突然汹涌。
  “陆子牧,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有人。”
  终于,陆子牧的手慢慢放下,脸上尽是颓然的笑,他说:“我知道,但是我怕,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米澜,一次机会都不行吗?也许……也许你再也等不到了呢?”
  “等不到,那也是我的事,陆子牧,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往后退了一步,心里难过得要死,我懂这种感觉,就像万箭穿心,就像在无边的黑夜里喘不过气,明知前方是死路,仍然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飞蛾扑火般,把自己逼上了死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对,从高中到大学,眼里只看得见你,只喜欢你,米澜,你是我见过的最狠心的女孩子。”陆子牧脸上虽然笑着,却跟哭一样难看。
  “是,所以陆子牧,不要喜欢我。”
  因为,不值得。
  深夜航班,我坐在机舱内,不舍地看着这个城市,在今天之前,我从没对这座城市产生过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夜空里的星星点缀着这个城市的黑夜,这大概是我在未来一年内最后一次看申城的夜景。走之前我跟爷爷奶奶告别,电话里我爸只说出门在外自己小心,再也没有别的话了。我们父女两个,永远只有相顾无言,当然,除了钱,他什么都给不了我。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总是半梦半醒,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间或做了几个梦,从母亲出走到陆薄言离开,还有那年双廊,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也就是如此了。飞机快到达的时候,我被自己的梦惊醒,眼睛无法完全睁开,手上触及已是一片湿润。心口隐隐作痛,我长长舒了口气,广播在这时候响起,飞机将于五分钟后降落,我已经到达洛杉矶。
  洛杉矶当地时间将近晚上十一点,刚出关口我就有些蒙了,由于另一个同学已经提前来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找地方住一晚,第二天再去学校报到。来之前,白安安一再叮嘱我注意安全,对于美国的治安她实在有些不放心,本来我并不担心,可此时此刻,大晚上,一个人,异国他乡,我心里居然有些发怵。
  还来不及感受洛杉矶的气息,我就已经无端进入一种恐慌。
  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充满着惊喜,当你走出一扇门进入另一扇门,也许世界都变得不同了。在飞机上时,我死也不会想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我一直在等的人。
  “嘿,好久不见,还是这么任性,真是一点也没变。”
  我猛地停下脚步,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起来,我紧张地抿嘴,这个声音,这个语调,熟悉的中文,就算久别,我也不可能忘记那个人说话的样子。
  是因为我太想他而出现幻觉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双手抄着裤兜,慵懒地站在那里,嘈杂的人群里,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一刻惊喜和失望交错,多害怕转身之后又是一片落寞。
  那种久别重逢,那种失而复得,那种你一度觉得再也等不到找不回的绝望,在一夕之间,淹没脑海,过去的一年多时间,像一个噩梦,而此时,梦醒时分,身边人犹在。如果,这是一场梦,能了却多少心伤和悲凉。
  “欢迎来到洛杉矶。”
  陆薄言站在人群里,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彷徨的迷途。Chapter4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关于昨夜我是怎么从机场到了这栋公寓,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脑子里全是陆薄言当时清浅地微笑着站在我面前的画面。从来不敢相信,等到人心都快绝望的时候,那个人竟然就这么与我不期而遇,依旧是我认识的那个陆薄言,笑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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