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宇宙至此剧终1》这书还有第三四部吗?什么时候出?

Sina Visitor System【落落-宇宙】你对新载的《全宇宙至此剧终》想说..._落落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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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宇宙】你对新载的《全宇宙至此剧终》想说...
连载于《文艺风象》的新版《全宇宙》大家也都看见了。写下你想说的。
晴阳葬花客,风雪夜归人。(我是不是太古典太红楼梦了点……)(总结一下就是《全宇宙》亲爱的你终于回来啦……)
这么多年了都...这次请务必剧终T_T
乘车回家是件多奢侈的事情啊~~~~~
新版?之前的废了咩
回复:6楼是啊,我也再纠结这个。。1.?别人的?裴七初的?2.自己的?生下来了?意外流产了?班霆的?贝筱臣的?其他未知某男的?话说看了新的连载结果停在那么不明的地方。。导致本人的怨念又加深了的说。。。
落大就算刚从剩者的坑跳出来还是能把青春文学应对自如,不愧为落大。
难过&就是难过&看到那两条短信的时候忽然好想哭
表示还没看。不过一个《楔子》就这么海量,以后的正文就不用担心了。其实我觉得,《全宇宙》完全可以重新写...辛追班霆裴七初贝筱臣那么萌那么青春的四角关系都还没理清楚,千万不要给我来个未婚生子的世俗戏码啊啊啊啊啊啊~~~~~~~~~~
没买到书的某人心里很是怨念…
无条件支持啊!
嘻嘻 激动嘿
最想拿巴顿威胁落婶&&&&婶啊&&&果断的把全世界给剧终了吧&&&&&&大家一生还有几个两年可以等?!
表示忘记了全宇宙的所有情节…
看到了最后那两行,果然还是被震撼了……落!你行的! 倒了,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全新剧情。
很好看!超出了预想。
看完楔子的时候,完全爆掉了,开始还在想任玥是不是辛追或者班霆的老同学,结果发现,居然是……之后的事情了,那到底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好像故事一下子变了,期待全新的《全宇宙》我觉得孩子不是辛追的
对。貌似落落说过,原来的不会续写,而是重新有新故事。看完楔子就又被深深的拉回到了原来的落那里!永远支持!
买了还没看...
不要再停载了...我从高中等到大学啊...OTL
标题配图片的搭配真的是十分好啊!清新and 文艺and不造作!
今天刚看完以前的全宇宙。。新书还没到手的人怨念啊!
以前的 和现在的
正搅在一起顿成了锅粥
莫人有人觉得 突然来个孩子 很心酸么 总觉得一下子都这么多年了
感觉自己都白活了样的....
回复:6楼回复:20楼回复:12楼回复:28楼我完全赞同你们。我要出去买书了 祝我好运
刚开始看以为和以前的一样&回忆了半天没想起来&直到BT的出场…
“半年前就写完复载第一回的人表示无压力……”女主角竟然【哔】【哔】了,男主角情何以堪……“ ” 引用落落围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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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宇宙至此剧终《楔子》篇
[“愿你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草地上一块黑板报摆了有几天,大致内容说小区水管腐朽老化已经严重影响水质云云,拟召集各位居民代表开会讨论维权事宜。关键字用红色勾了一圈黄色勾了一圈,从三楼的窗户望去也依然醒目。任玥拿着牙刷,旋开的龙头突突喷了几下,随后流出的自来水果然有些发黄。她朝厨房扭过头,母亲一边热着牛奶,同时与丈夫说话:“当初我就对你说,借房子时多注意一下,不要阿猫阿狗就让人住进来,外面现在乱七八糟的人这么多,谁知道自己会不会碰上,结果你看看……噢!我连提也不能提了?戳到你神经了?这事就你烦心?……”回头瞥到女儿打开冰箱翻出一瓶矿泉水,“你干吗?”“水脏死了!我要刷牙!”任玥没好气地答。坐在车厢后排的几名女生一致朝她招手,任玥便又挤过去几步。她脱了书包给朋友:“哎,你们写完了么?”对方纷纷从书包里翻出几页花纸,任玥逐个收过来,兴致勃勃地读一轮:“什么嘛,把我写得好死样啊。”女生们聚拢了脑袋咯咯地笑。中考在即,分离就是近在眼前的事,班里最近比作业更繁忙的任务是许多份毕业纪念册,任玥买的活页本,考卷似的每人发了一张。除了男生们依然把字撑得很大,“你到底看了多少言情小说啊”或“少喝点珍珠奶茶,新闻里说是用塑料做的”之类令她稍感失望的留言外,女生们的内容则大相径庭,不仅行文密密麻麻也常常自配插画,更多的是“小仙女”之类让任玥从床上爬起来只为再看一遍的亲昵爱称。“祝你考取理想的高中”,最是频繁出现。“我女儿么,市重点先不说,区重点是没问题的。”任玥妈拿视线扫一圈周围的牌友,“其实你们说市重点又怎么样呢?十个里面有三个都是靠后门进的,剩下三个高分低能,再三个跟不上进度,最后能有一个冒出头就算不错了。现在外面马路上那些开宝马奔驰的,有几个是市重点出来的啊。我老公喏,七四年下乡去种田,恢复高考时连试卷都看不懂,但有什么关系,他们班有多少现在混得过他的?一只手举出来就能数得清,哦,还是遭受车祸被截过肢的手。”“你尽说戏话。”牌友们总是心机转得快,一个个顺着接茬,“不过小姑娘么,成绩太好也没用,脑子清楚就行了。”“确实呀,像我亲戚的女儿,读到研究生博士生又如何,二十八岁了依旧天天关在学校做实验,男友半个没谈过,钱也没挣多少。过去她父母多么趾高气扬,春节年年发邀请,酒店里摆几桌,说是团圆饭,全程都在显摆自己女儿有多厉害,现在呢,一到过节就像失踪了一样。”“知道自己做了笔亏本买卖嘛。哪有赔了钱的还出来显摆的。”众人七嘴八舌。“我就对我女儿说,老妈从来没指望你拿诺贝尔奖,什么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求求你千万别去干。有那些名号还不如将来争气点考出个公务员。记得我以前提过,住在楼下那女的有大半年不见踪影了吧?前面还担心别是煤气中毒死在房子里了,结果昨天突然乒乒乓乓忙着搬家,我一问,原来是嫁到英国去了,还拿出她老公的照片。要命噢,手上的毛那叫一个长,蚊子飞进去下个礼拜才爬得出来。但人家不嫌弃呀,就算卖身,拿的也是英镑啊,现在汇率多少,一比十?人活到这种份上,可以了吧?足够了吧?……哎,大四喜!”任玥妈哼哼地笑,“和了!”四周不满声顿起:“你最近运气好得邪门嘛,一礼拜的菜钱都让我们给出了。”“好什么好,麻烦事一堆呢!”“哦,那个租客还没找到?”父母斗气的经过任玥仅仅听了个大概,第二天早上父亲也是冷了一张脸就出门,但仍然扔了叠资料在桌上,任玥拿过来翻几页,看清是份出租合同,半路夹了张身份证复印件,一枚黑糊糊的陌生人的脸。老房子早前以每个月一千八百块的租金出租——这是任玥和母亲所知道的事,然后在今年年初,租客失踪了,或者说,无法取得联系,任玥父亲等了三个月,自己又偷偷找了三个月,最后觉得还是要对妻女说明。所以那天晚上的争吵主题难免偏向。“你瞒着我干什么,算你伟大啊,算你是男人啊?不要自作多情了!”“早点告诉你,你就能帮上忙?”“嚯!那你这六个月来倒忙出什么结果了?”“少听你啰唆六个月屁话就是成果!”好容易等到两人的枪头方向一致,任玥已经回屋塞上了耳机,流行歌曲前奏响起之前零星听见母亲愤愤的一句“这种缺德坯死不光的”。
任玥妈的怒意也有理可循,因为租客的个人物品还原封不动地留在房里。“想扔不能扔,否则理亏的是我们——竟有这种事?!房子等于被迫闲置着,我哪受得了每月近两千块的损失!”她满腹牢骚,频频找人诉苦。“怎么办?咨询了派出所,方法虽然有——把缺德坯的东西打包收拾走,我们就能拿回房子。但需要保管那堆垃圾两年。两年内对方不现身,才能随便我们处置。”她义愤填膺,“整整两年!整整两年!”老房子是任玥打小居住的地方,虽然硬件很差,但好在地段不错,五十几平有卫生间有煤气,配上简单的家电也能租到不错的价钱。任玥妈原本想好了,先收几年租子,日积月累后也是笔丰厚的外快。“你读高中的学费我要出吧?你读大学的开销我要攒吧?”她回过头来盯着任玥看,“将来你结婚,嫁妆哪里来?反正你是房门一关,耳机一塞,电脑一开就什么都不用管。”任玥恨恨地别过脸,可过一会儿又不得不转过头来:“我周末要出去一次。”“礼拜六?还是礼拜天?干什么?”“礼拜六。班级里搞了个告别联欢会。”“都快考试了还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抱怨归抱怨,家长并没有否决的意思,“正好后天我跟你爸也要出门。”“去哪儿?”“去老房子里收拾啊。我昨天上门看了一次,那个缺德坯的垃圾还真是多,抽屉都装得满满当当,房间里居然还有张婴儿床!”等任玥从母亲的唠叨中逃身出来,她躲回房间,桌子上摊着课本,纸笔,以及平均每天三四本来自同班同学的毕业纪念册,可谓业务繁忙。但回想曾有朋友收到任玥的留言后被感动得哽咽,女生内心的满足顿时毋庸置疑,这也大大助长了自己的干劲,她全情投入,连收藏许久的立体粘纸也不惜动用出来。“你是我心中最……”“你是明天的……”之类,除了为每个人都设置着光亮的头衔,偶尔也引用歌词,诸如“与你共度的年华,让我的回忆很潇洒”,等等。即便不可避免出现众多重复内容,但任玥自认为写来全是真心:“愿你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Goodluck” “我一直都在”。她仔细贴着星星图案,在“未来”“明天”“一直”之类的关键词旁闪闪发光。
[“亏她说得出口”]联欢会很热闹,最后合唱时人人都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以一份成年人的情绪在悲伤,毕竟词写得那么壮丽温情,一下两下就把任玥和她的朋友们一起送到臆想中的云端,让她在回家路上,脚步也踩得有些虚软,直到手机响了半天,任玥接通后听见母亲的声音才醒悟过来似的站住脚。“你到家了没?”“就在楼下了。”“那你到家后找隔壁徐阿姨借下他们的摄像机——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联系好了——然后赶紧送到老房子来。”“啊?干什么?要那个做什么用?”“别提了。我和你爸收拾东西的过程还得全部拍摄下来才行,派出所的人也不早些提醒,压根脑子装在裤兜里,就这点办事能力……反正你赶紧过来。”等任玥赶到,父母正等在房门前。任玥妈眉头稍微舒展,随后却再度烦躁地开腔。女生逐渐明白原来为了避免日后惹上麻烦,上门收拾的过程得有全程摄像作为证据。“免得将来对方反咬一口说什么存折本不见了金链条不见了,这种缺德坯就是门前列着两尊兵马俑你也拿他没办法啊!”“我来拍吗?”任玥问。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整个老房子完全变了样。任玥环视四周,目光里充满了陌生的碗筷,书本,衣物,垃圾筒换了摆放的位置,连床单也从熟悉的淡黄色变成天蓝色。整个感觉仿佛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带来不适与嫌恶的心情。而书架旁边果然放着一张婴儿床,与它相呼应的是墙上原先贴着漫画海报的位置,此刻由奶粉厂家赠送的招贴画替代——金发碧眼光屁股的外国娃娃抱着等身大的玩具奶嘴。“这家还有小孩啊?”“租的时候还没呢。”任玥爸回答她。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扔下一把青菜的油锅般忙乱起来,任玥妈拿出七八只蛇皮袋,她利落地把被褥床单连带着棉絮整个儿卷起:“你别来帮忙,你只管拍就是。”她喝住女儿。“哦……没问题么?”任玥总觉得怪异。“有什么问题。难不成房子就一直空关着?缺德坯倒是舒服,拿这里当免费仓库是吧?”任玥妈装满了一大包,又扫过床头的闹钟和几面相框塞住空隙,她随后指挥丈夫,“你下手那么客气干吗?我们又不是搬家公司,还帮着分门归类不成?只管往袋子里扫!”退后几步,任玥站在角落,她举起摄像机,巴掌大的液晶屏幕看来还是昏暗,透过窗户的日光又被防盗栅栏划分,好像厚薄均匀的书页。随即母亲咝啦一声扯下了墙上的海报,草草地卷拢了装进袋口。
清明刚过的某天,餐桌上任玥妈用筷子咔咔戳着碗里的藕块,她脸色因为语调而涨红:“今天老二给我打了个电话,提出想为老娘换块墓碑,说他去墓地的业务大厅问过了,大理石做的还是什么做的,大概五千块,想让我来一起分摊——你说他是不是没事找事?他这副姿态摆给谁看?我反正压根不会搭理的,当场就回绝了。”“噢,是么。”做丈夫的喝口酒,却很是司空见惯的口气。任玥回想起来,这应该是从清明扫墓延续出的故事。那次任玥也跟着父母去了。和往年相比,整个墓园不仅新辟出好几片,规模扩大后人流也急剧上升,私家车从园门一直停到两公里外的国道入口,任玥家搭乘的公交大巴就在这两公里上磨磨蹭蹭地挪了四十多分钟才终于抵达。“可他就来劲了,好像拿着本演讲稿,完全是道德标兵的模样,一口一个‘尽孝道’。又说我不该那么死抠着钱。我抠怎么了?我就是吞下一块钱也只肯拉出五毛钱的铁公鸡怎么了?老二也不看看他现在住的什么地方,我住的什么地方?他出门开的什么车,我出门骑的什么车?说难听点,我就算骑着自行车闯过红灯去撞他那辆马自达,交通法规还得让他赔我点损失费呢,连法律也判定我是弱势群体,凭什么我要跟着他一起给老娘换墓碑?”“你弟弟现在过的日子和我们不是同一个水准,当然眼光也高了嘛。”任玥爸安慰道,“你听过就算了,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气他这一点!我前年炒股想管他借点钱的时候,电话挂得那叫一个快,现在倒有脸回拨过来,这个垃圾货——”“不过外婆的墓是挺寒酸的,比起外面那些新立的就好像是旧社会,”任玥忍不住插嘴,“换掉的好。”“……你口气倒是大的,你每个月挣多少?”任玥妈冷不丁遭遇内部叛变,语调瞬间拔高,连碗也放下了,“还‘旧社会’,你知道什么是旧社会?说话轻飘飘!你天天喝牛奶吃蛋糕长大的,就以为你爸妈是银行行长了?钞票都是橘子皮,随手往外扔也不用心疼的?你爸妈挣点钱容易吗?你爸那只肝就跟定时炸弹一样,你妈我都申请提前退休了,每个月搜光刮尽总共三千块的退休工资,你数数清楚后面是三个零不是四个零五个零!你就是平时不三不四的书看太多了——”“和这个有什么关系?”任玥跳起来,“东拉西扯有意思吗?!”“好了好了,”任玥爸出来打圆场,“女儿也是对外婆感情深……”“她深那她将来自己赚钱去换。反正我一分都不会出。凭什么,老娘过去又没对我特别好。当年那只玉镯子,一声不吭就送给了老二,还遮遮藏藏地怕我知道。她做到一碗水端平了吗?
晚上四点刚过,一家三口从老房子里离开。个个都被汗水搞得很是狼狈,也同时想起最近小区正在遭受的水质恶化事件。“物业本来就是一群废物,踢一脚它放一个屁,踢一脚它放一个屁,你不踢,它连屁都懒得放了。那怎么办,等它修好之前你都不洗澡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咸菜?越酸越好?”任玥妈一边催促着女儿,又回头向丈夫,“赶紧把电话都打完吧。”任玥爸爸挥了挥右手中的话筒表示已经开工。他面前摊着一叠名片。三人是中途返回的,打包的活并没有完成——整理过程中有个抽屉被打翻了,零星杂物掉了一地。其中包括十好几张名片,它们花花绿绿地覆落在任玥爸的鞋面上。他弯腰正捡,突然停手拍了拍脑袋:“等等。”“怎么了?”任玥问。“等等,我在想这些名片应该都是租客认识的人,或许我可以打电话给他们。”“嗯?”任玥妈在脑海里迅速立论推论,接着她风风火火地把扫帚一扔,“没错!对啊!也许就能打探出缺德坯的下落!”因而等到任玥皱着眉头走出浴室,她揉干头发后又把毛巾举到眼前对着灯泡仔细确认,疑神疑鬼是不是自己已经满头黄锈色。那时她便听见父亲打电话的声音。“喂,请问是××小姐吗?你好,我是……“我想向你打听……“是这样的……”
他的语气俨然是柔和的,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甚至也听不出焦虑。除了腾出的左手把面前一叠名片捻了又捻,让它们纷纷抬出一个翘首以盼的脑袋。“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做功课?今天都没碰过书吧?”从厨房传来任玥妈的喊话。女生看了眼挂钟:“……不是快吃饭了么?”“没那么早!别满心思都是吃!”“你们小声点!”任玥爸按住听筒颇为不满地打断,旋即转向电话那头,“唔,是的,很久没能联系上了,我就害怕别出了什么事吧。是啊是啊……房租倒算不得什么,也没多少钱,关键是令人很担心啊……”这也是回家途中父母商讨出的通话方针——避免对他人透露自己的本意,而将谈话重点落在对租客的关心上面。“你一说‘拖欠了我们半年房钱’,没准碰上个通风报信的,缺德坯躲得更远”。任玥妈妈骑在丈夫并排,两人投入地商量。而那时任玥坐在父亲的车后座上,手里握着枚软绵绵的肯德基甜筒。充斥在她脑海的是如同进入重播阶段的毕业联欢会,还有许多份各具特色的毕业留言,一个个蛊惑性的词语再度跳跃而出,她好像草地上那块小黑板,远远看去全用红笔勾了一圈黄笔勾了一圈的关键字。借由地表的温度,暑热带来迷蒙与甜腻的假象,使得整个世界又回到一些与幻想有关,与期待有关的轨迹之上。
[“好像在看电视一样”]中考的排场比想象中平静。确实原本连新闻里也没有拿出多少篇幅进行报道。好像插播个广告的时间过后,待再开场便已是最后一门了。任玥路上遇见同个考场的朋友,聊起最多的还是对之后漫长假期的安排。“我妈说带我去日本。”“啊?好羡慕!”任玥嘴巴张得老大。“什么呀,已经缩水了,本来说带我去埃及的。日本这种小地方,没什么意思。”任玥吞着口水,忍下自己井底之蛙的眼神:“哦……真的?是哦,一点点大的地方。”“对啊。哎,那你去哪儿玩么。”任玥犹豫了半天,才使自己表现得平静,她仿佛也在语气里带出不屑的味道来:“我么,打算让我妈带我去香港转转吧。”“香港很无聊哎。也就买东西方便点。我用的倩碧什么的,香港要比内地便宜多了。”“‘铅笔’啊?真的吗?……哎,好像是有点无聊啦,反正就随便玩一玩。”任玥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一段对话,不然露馅是迟早的事,强烈的无力感甚至影响了她的发音,但女生想起还有一件需要咨询的要务,“你以前去一次香港,大概要准备多少钱?”“我爸妈准备的,我不太清楚,好像上次圣诞去的时候,听我妈后来说,用掉八万多块吧。”“天啊!八万块!”果然还是难以掩饰,她就像被摆在橱窗里的食物模型,不用走得很近也能看出那些鸡蛋和面条发出塑料制的光泽,“八万块呢!一次全部用完吗?八万块?!”她觉得难以置信。
就在中考开始前一晚,一家人抱着制造轻松气氛的目的在饭桌上闲谈,任玥妈以喜悦的口吻提起:“周末我们就能存两万。”“你打麻将赢了这么多?”女生没有放在心上。“什么?哈哈哈。”任玥妈几乎捧腹,她转向丈夫,“你女儿以为我是赌神了,一个礼拜就赢两万?那倒好喽,我们还用追赶小康啊,换小康来追赶我们吧。”等她回到原先的话题,喜眉笑眼地向任玥解释,“老房子的租金快到手了。六个月的,再加上你爸公司发的奖金,有近两万块呢。”“噢……”任玥差不多忘了这回事,“找到人了?”“找到她的朋友了。”任玥爸爸回答。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在它相对不平静的开端面前,还真是个出奇平静的结局。父亲最终在某张名片上找到租客的旧识。一切疑难便迎刃而解。对方不仅表示愿意垫付被拖欠的租金,“也答应过来帮忙解决掉那些垃圾,谢天谢地。”任玥妈双手合十,“好在缺德坯还有个靠谱的朋友。”“唔。”女生却不关心细节,对于母亲随后详细的描述含混地搭腔。她右手按着电视遥控,一轮过去屏幕上跳出两只米老鼠,推开城堡的大门后烟火点燃“HongKongDisney”的字样。广告如期唤醒记忆,早在迪斯尼刚刚落户香港的时候,父母便许诺过“中考结束后带你去”的话。而此刻这个希望是被加热的爆米花,几秒内便在女生心里噼噼啪啪跳得满满当当。任玥明白原因来自母亲的一句“马上我们就有了两万了”。这个数字对女生来说完全是万能的,任玥每个月的零花钱是一百五十,上个月还因为模拟考的失利被母亲扣了五十,而两万是多少张,两百张,百元大钞还有两百张啊。她干脆以为自己能够在香港好好畅享一番,而那是究竟怎样的畅享,早就远远超出她能揣测的范畴。任玥的心里好像一面夕色的湖,泛滥着不可控的金色的希望。“什么时候?”任玥回过神,“什么时候来交钱?”“跟你爸爸联系的是周日?嗯,是周日。”任玥妈向丈夫求证后,拿过放在餐桌隔板下的台历,“刚好是你中考结束的那天。”
象征完结的铃声响彻在考场上,一种水流状的物质具象了每个考生的心情,它们迅速从每个人的身体里排空又浩浩荡荡沿着每扇门每面窗泻出,汹涌的规模影响了空气,但那么巨量的物质灌输进来,却无法分辨一切是变得浓稠了还是稀薄了,或者兼而有之。任玥捡拾着桌上的笔,尺和证件,然后晕晕乎乎地朝外走。内心并未轻松,反而却无端沉重着。好像突然被插上电源似的,一些原本暧昧的事物瞬间轮廓清晰分明,失去了原本围绕着它们的美好词语。女生站在楼梯口,直到被朋友喊过名字。“考完啦。”“嗯……”两人分别耸了耸肩膀。“我得去饭店了,我爸妈订好了位子。”“唔。”任玥哼一声。“对了,如果你去香港的话,帮我带几件东西好么?晚上我把详细资料发到你的QQ里。有几张CD我一直想买原版的。”“……行啊,好。”任玥被提醒着,她想起此刻父母应该正在老房子里,做打点,进行交接,其中包括收取那两万块租金的内容。这个数字一旦出现,她内心的水面又将船位托高一些,停留在接近五成把握的跃跃欲试上。“朋友里还有人去日本呢,”回程路上女生打着与父母交涉的腹稿,“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吧……之前每年夏天我只不过去水上乐园哎,早就腻了。现在好歹中考结束,总该放松一下,读完三年了,这不算是件大事呀?那就当是一个小小的奖励不行吗?”她越想越觉得占理,所有能够支撑自己的论点像被风扶直后的草丛齐刷刷地站在边界上,整个局势看来一片光明。同学中把国外都玩遍的人也有,虽然从头到脚用“made in china”的欧美货包装,但还是值得羡慕。平时任玥不敢奢望,可现在好歹有个“中考结束”的重大理由,“就是嘛,之前你们不也常常对我说‘人的一生能有几次中考’么。况且早晨的新闻里还宣传香港游正在降价,机票打折什么,来回八百多块,便宜了许多——”她忽然咬住嘴唇,“八百……”女生换了个姿势抓住公车上的座椅扶手。两条眉毛胶合在一块,组合出苦闷的表情。先前那阵气势昂扬的浪潮宛如撞上巨大的壁障后以更加迅猛的姿势反弹回来,开始做清扫一般逐条洗去她的信心。“……但不是收了一大笔房租吗,”任玥重新抓起那根救命稻草,在心里默念数遍,“两万多块呢。有这笔钱在啊。”
任玥沿着楼梯跑了五层。她一握老房子的门把手,果然没有锁。打开门后,里面是父母和一位陌生人。房间里很凌乱,保持那天收拾到半途的样子,几个满满当当的蛇皮袋左歪右斜,路障似的倒在他们中间。“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任玥妈有些诧异。“反正回家也没事,就过来看看嘛。”“考完了?感觉怎么样?”“哎别问啦。都结束了有什么可多说的。”任玥妈这时作起介绍,她对那位陌生的年轻男子说:“我女儿。今天刚刚结束中考。”对方礼貌性地朝她递了一眼。任玥条件反射般脸红了,她低下头挨到父母身边。“他是辛小姐的朋友。”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能再用“缺德坯”的词汇来称呼租客,任玥妈连声音都是不咸不淡的。“什么?谁?”任玥还没转过弯来。“就是租这套房子的辛追小姐。”“哦……”任玥这才想起,似乎很久以前曾在那张身份证复印件上见过雷同的姓名。“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辛小姐目前的下落?”“要不是你们联系我,我根本不知道她原来住在这儿,”即便句子里包含感激的含义,可说话人的表情却露出相去甚远的阴冷,“我也一直在找她。”“是曾经住在这儿,”任玥妈不客气地纠正,“整整半年都没有露过面的人,让我们彻底糊涂了,到底算怎么个状况?我们急也急不上劲,找又不知去哪里找,就这样被拖着耗着,伤神又费力!她有责任心么,她有公德心么?”显然经过长时间的累积,任玥妈好容易逮住机会滔滔控诉,她像桌台上的一抹水渍,在纸片落到身上时迅速将它完全渗透浸湿。任玥看向那个代表“纸片”的陌生人,他的神色并没有大变,维持自始至终静默的样子。任玥爸见状继续推波助澜:“按道理说,我们还应当向辛小姐索取一笔赔偿金呢。别的不提,为了找到她,我请了多少次假?这笔误工费该怎么算呢?我老婆前些天上派出所打听,回来路上还摔了一跤,万幸没有大碍,但我们这种年纪的人,谁敢肯定有没有后遗症啊。”话音落罢,任玥妈配合地弯曲了右腿膝盖。“这话说得是没错。”对方靠向椅背,不紧不慢地扯动着嘴角,“就好比‘按道理说’,我也没有替辛小姐支付房租和处理后事的义务,对么?”“这话又扯哪儿去了,”任玥妈当即打断进来,“我们随口提一下罢了,你就听进去啊?”“我想也是。”男子似笑非笑地说,“租金我带来了。今天会和你们结清的。”任玥立刻提高了警觉,竖起两只耳朵躲到父亲身后,同时拿眼偷偷地瞥着放在男子脚边的深棕色公文包。
“辛小姐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福气。那,阿姨也和你打开窗户说亮话,”任玥妈语调缓和下来,“这房子总不见得继续空关着等她回来处理……坦白讲,我也不打算再租给她。你应当理解吧,不靠谱的事总是早点解决的好,我们也后怕了。所以能由你出面处置掉这些东西,那是最好不过。”任玥注意到母亲说出“这些东西”四个字时,陌生男子飞快地拿视线拂过那张婴儿床。随后它们坠落下来,复杂的笑容像几颗细微的盐粒撒在五官中间:“没什么,不用客气。”他站起身,打开皮包后取出一个信封。任玥将目光投向信封开口处那截足够振奋自己的厚度,胜利的预感仿佛河面上吹来的雾缓慢地打湿她的小腿。
任玥妈将挎包护在胸前,又用手肘将邻近的陌生人顶远一些。她着实喜悦,连公交车突然的急刹车也没能卸下她脸上的笑容。“这下你总算放心了吧。”任玥爸在旁边调侃,“晚上睡得着了?”“回家再说。”任玥妈不忘保持警惕,可没过多久还是被难掩的兴奋冲散了一些心理防线,她扯一把丈夫,压低嗓音,“上天保佑,终于结束了。”这时公交到站,她将任玥推到腾出的空位前。任玥被压到椅座上,随后手里塞进了母亲的挎包:“好好拿着。”女生乖乖地把它搂在怀里,即便两万块早早被存进了银行,她的动作里仍然一副隆重。“你说这男的和缺德坯什么关系?”如同电影结束,任玥妈和丈夫得以从剧中人的立场摆脱出来,他们用观众的角度津津乐道地点评,“我告诉你,首先绝对不是夫妻,缺德坯要是结过婚,我上派出所会查不出来?据我猜啊,八成是女的怀孕了,又不想告诉男的,偷偷出来租房,生完就跑路。”“为什么啊?”任玥按捺不住好奇。“什么为什么?你个小孩子要知道这么多干吗?”任玥妈指指女生手里的挎包示意她集中注意力,又转回丈夫,“你看见那男的刚走进房子时的表情了吧,被雷打了一样,活生生的,精彩哦。我当时就拿准了,他压根没料到会冒出个小孩来。那副场面——好像在看电视一样,啧啧啧啧,不对,电视也未必有这么活生生。”“可她干吗要瞒着孩子的事。”“那谁知道。现在社会上乱七八糟,商场厕所里生完小孩然后裤子一拉算完事的人都有。根本不稀奇。”任玥妈提起昨天的晚间新闻,随之又露出庆祝的微笑,“无论怎样,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确实连任玥也感觉到,恢复在自己与父母中间,那如同一层白色塑料膜般的轻快气氛,圆满的结果使他们庆祝性地爆裂着,“啪”“啪”“啪”三声,发出潦草而欢乐的声响。
“妈——我暑假时想去香港。”任玥将目光从褐色的女士包上移向身旁。“去干什么?”“去玩啊。好不好,让我去嘛。中考结束了,而且现在去香港有假期特惠哎。”“你就是傻,什么‘特惠’,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里不剥削换个地方剥削而已。”“不管嘛。”女生调阅内心罗列的一二三四五条,“你想想,你女儿一辈子能有几次中考啊?”“你一辈子一次的事情多了,我可没有那么多资本每回都赞助你。”[“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能耐”]草坪上聚集了不少人,摆出的桌子凳子呼应着一旁小黑板上“维权大会”的字样。任玥推着母亲的自行车匆匆看一眼便骑出小区大门。等抵达老房子,毒辣的太阳已经晒出她一身汗水。女生在楼下小卖部买瓶冰红茶,然后上了车锁往楼道里走。爬到五楼转角,半掩的大门里传来动静声。任玥怯怯地敲着门:“不好意思……”房里的人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等他认出任玥:“你好。有事么?”女生迎着男子的视线到半路,飞快地在门后藏起小半边脸,她同时努力回想着,然后找到记载于某一页回忆上,父母闲聊里曾经提及过他的姓名。“班霆……叔……先生?”鉴于对方看来二十出头的模样,任玥的尾音还是颇不自信地消音。但又找不到更合适的称呼了,女生吸了口气,“班先生,我妈让我来拿回……那些蛇皮袋。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类昭然若揭的借口令她话没说完先垂下眼睛——由于今天抽不出身,任玥妈便派女儿过来监督情况,“你多生两只眼睛看紧了,别让人乘机摸走属于我们的东西”。她指着报纸,例举有人趁搬家之际偷走房东的空调或煤气灶,“甚至连水龙头也被扭下来,防不胜防!”“哦。进来吧。”对于女生出现的目的早已了然于心般,名叫班霆的年轻男子淡淡地应。任玥找个角落坐下,很快室内的格局令她倍感拘束,女生蹭蹭鼻子:“唔……今天就搬吗?”“今天搬不了,这些东西得收拾一阵。”对方挽着袖子,将一只先前被任玥妈填满的蛇皮袋卸倒在床上。大堆衣服随即乱七八糟翻落下来,接着滚出两只玻璃杯、充电器和几块被压得不成形的萨其马。床上好像展示着某只怪物被解剖后,从它胃里找到的食物残渣。任玥顿时涨红了脸:“那个,要不我来帮忙吧?”
男子没有拒绝,让出站位给任玥,自己走进厨房,没过多久传来声音:“这些锅子是你们家的还是——”任玥探出脑袋:“哦,是辛小姐的。”“这个微波炉呢?”“也是她的。”“嗯,好。”任玥见他又低头开了煤气灶下两扇木头门,动作到此就停住了,好像有个孩童的手指不知不觉按上了暂停键,使他就这么定定地保持着姿势,直到两秒后找到下文——班霆蹲下身,伸出双手揉着脸,用力地仿佛早起的人在刺眼的阳光下清醒自己。随后一件一件,他从门里扔出绘着卡通图像的塑料包装。全部是婴儿纸尿裤或奶粉。女生想起那部由母亲编撰的故事大纲,她神色慌张地吞着口水。“上回听你妈妈说,你刚中考结束?”倒是对方首先开了话题。班霆捧着大堆纸尿裤回到房里,将它们装进纸箱。“……啊,嗯。”任玥将手里折叠好的衣服放到一旁。“现在中考还考些什么呢?”等任玥一门门列举完,他笑笑,“仍然是这点老花样嘛。”“噢……”“已经放暑假了?”“是的,”女生总算亢奋起来,“妈妈同意带我去香港。”“哦?那好好玩吧。”即便对方语气里大半是敷衍,任玥还是忍不住激动:“会的会的。其实我都没想到我妈会答应。真的很意外。唔……毕竟她起初并不赞成来着,开口闭口‘哪来的钱’‘哪来的钱’……”那是经过将近三天的拉锯战后总算得来不易的胜利。或许是母亲哪句话令任玥彻底失望,又或许是积怨的爆发——倘若那些“十点过后不准上网”“800块的大衣太贵了”“手机还没坏为什么要换新的”也算积怨——总之女生哭哭啼啼了三天,内心的委屈和愤怒还是源源不绝。或许再长大些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弱势与母亲的地位间,究竟是什么决定了它们的差异所在。是什么决定了她总是满怀的希望被轻易否决,好像那些前赴后继的鸡蛋一枚枚掷向石头。但眼下她只能用眼泪和几个单薄又雷同的字眼去控诉,如同拿着一把损坏的钥匙在门锁里徒劳地捅着想要打开。只不过,这次意外地响起“咯嗒”一声。任玥妈最终摇着头走到床边:“你啊,真的不懂事,也不是小学生了,还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完全没有‘过日子’的意识。跟你说你又不听,也不知道体谅。”任玥依然把脸埋在枕头下,虽然两只鼻孔都被鼻涕糊死,她自己也憋得难受,可坚持底线不抬头,直到听见“算了,这次还是带你去吧”。
任玥重复当时破涕后的笑容,对班霆摇晃着身体:“我都怀疑我妈是不是病了。不过昨天她已经带我去旅行社报完名啦。听说接下来还有申请通行证什么的,事情挺多的呢。我想去香港买个书包,呵呵,因为马上进高中了嘛。好在校服虽然统一了,书包还是可以自己挑的。听说香港的adidas和NIKE都更好看,国内引进的都是卖不出去的系列。真的假的呀?”“不太清楚。”班霆越过她,视线在房子里走一圈,将每一件物品又看成单纯的物品,最后他说了句“今天就到这里吧”,回过身把装满了婴儿用品的纸箱贴上封带。
将几个纸箱堆叠整齐后,班霆捋一把额头的汗水:“我想问下,你见过辛小姐么?”“什么?哦,我没有。租房都是我爸爸去张罗的,所以我没见过她。”任玥停在房门前。“是么。一次也没有?”“嗯。一次也没。”“唔……好的。”“你和辛小姐是熟人吧?”班霆跟着走出屋子,他按下房里的电灯开关,整个声音也跟着暗了,像把许久没有使用过的刀在空气里冷漠地比画一条斜线:“差不多。我跟她认识的时候,只比你现在大一点点。”“啊,是吗……那好久了吧。”任玥吐着舌头,下半句却不敢说。“她现在都做妈妈了哎。”这句不敢说。即便是非常含混的气息,但寄宿在老房子里,真实存在着一层隐形的苔藓,它们产自属于别人的黑暗。它们是片湿冷滑腻的秘密。任玥琢磨不出具体,只知道自己应该踮着脚尽快悄悄地走开。她在楼道口推出自行车。身后打出两束光柱,接着一辆轿车缓缓经过她身边。驾驶座上的班霆与她道别:“回家路上小心。”任玥依旧紧张起来,女生拿出早已回复温热的红茶瓶贴着自己的脸颊,目送那辆汽车的红色尾灯消失在路口。
只不过随着她骑过条条街巷,米老鼠和维多利亚港又成为脑海内的主题。毕竟这才是眼下的生活核心——她结束了中考,暑假将去香港旅行,然后升入高中,做个和小说里一样意气风发而成熟的高中生。怎么说的,如同那些被记载于毕业留言册上的句子一样,“愿你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它们缤纷跳跃宛若被解封的魔法,从虚幻的名词变成了切实的物质,可以触摸可以呼吸,像块巧克力,轻易便靠某类苯字头的化学物质兑现出快乐的感知。任玥伸直两腿,一个俯冲下了斜坡,拐进自己家的小区大门。草坪上吵吵嚷嚷,油锅里洒了碗水也不过如此,有人拿着话筒在大声喊叫什么。有人跳上桌子。起初摆放成排的凳子横七竖八地沿着路旁的黄杨或躺或倒。那块写有“维权”字样的黑板同样不知所终。然后任玥才看见人群中心的母亲,她右手还扬着家里平时用来拖地的塑料水桶,高高地举着,从里面泼出的自来水仿佛要在阳光下搭出一条彩虹,而她指着好像被打蔫的蔬菜般傻眼的物业和居委干部们:“你们良心生在屁眼上了是吧,你跟我睁着眼睛说这水不脏?不黄?你们还真有脸。问题推了大半个月,‘等待批准’咯,要‘提报上级’咯,接着么‘困难很多’啊,‘需要协调’啊,讲起官腔来一个个都厉害得不得了,然后茶杯一端,股票看看,噢,涨了,手边的事情没空管了,要忙着加仓啊,噢,跌了,手边的事情更没空管了,没心情啊!当我们居民是傻子?!就这种水,我们要洗菜烧饭洗碗,我们要洗头洗衣服洗澡,不找你们解决找谁解决?告诉你们,这里都是小市民,我们看不到那么高那么远,我们就要过太平日子,只要我们有干净的水喝,不停电不断气,小区里有保安装装样子,我们根本不会来找麻烦!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能耐,为我老公为我女儿讨一口干净的自来水还是做得到的!——”她还打算继续时,终于被人架开,反击的声音叫喊着“撒泼了!撒泼了!”任玥妈瞪着眼睛“你说谁?”同时拼命推搡围绕自己的几只胳膊,而她的领子很快被人拉扯着,混乱中漏出“嘶啦”一撮声响。任玥像根瞬间被整个掐灭的蜡烛,她急得大哭了出来:“妈!妈妈!——”她扔下自行车追跑上去。
任玥爸爸下班回到家,看看沙发这头的妻子,看看沙发那头的女儿,他从冰箱里捧出半只西瓜,“你们谁要?”见没人应答,又看看沙发那头的女儿,沙发这头的妻子,无奈地笑出声。“我说,你妈妈这副表情我倒还能理解,可你又在哭什么呀?”他朝妻子使眼色,“你女儿怎么哭成这样?”“我哪知道……”任玥妈突然想起什么,“要命,刚才不会打到你了吧?”任玥拨浪鼓似的摇头,依然不出声,只是眼泪鼻涕如有神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抱着纸巾盒,像个机械操作的手臂,一张接一张不停往外抽。“这小孩,搞不懂。”任玥妈疑惑地皱着眉,“对了,今天你去老房子看下来情况如何?搬走了吗?”任玥点头表示“一切正常”,又摇头表示“今天还没”。换了任玥爸补充“刚才回家路上我接到姓班的电话,他说后天之前全部搬走”。“好。好。太平了。”任玥妈拿过一块西瓜塞在女儿手里,“你到底怎么了?傻了啊?”任玥抖着肩膀,把脸捂在手指中间,却还是看见母亲额头上一条深色的淤红,她的头发也是湿的,没有完全擦干净的草叶,书签似的卡在中间,翻开就是那句“我没什么别的能耐”,任玥于是又被欲泣的冲动压倒了,她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不知什么地方提供了巨大的源泉使自己持续不住地感到伤心。即便此刻没有语句可以说明,她的脑袋宛如一张颠倒的试卷,只留下“所以难过”的结论,但在“是因为”的横线上却找不到半个字眼。可始终有某个地方,如同具备相当的能量,提供她无需拷问来源的绵绵酸楚。只是任玥不清楚那个巨大来源的名字,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十四岁的女生被见识所赋予的词汇终究太少,她唯有大致地猜,粗浅地评,愚钝地尝,单纯地哭。
[“将来想后悔都来不及”]第三天上午,班霆在楼下等到了搬家公司的小货车。没有电器和家具等大件,上门干活的只有两名工人。班霆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烟一人塞一根,然后站到走廊作简单指点。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任玥妈妈腋下夹着紫色的皮挎包,停在拐角处朝他喊:“噢,人来啦。”“嗯。”班霆对搬家师傅交代,“所有的纸箱。对,那两个也是。”“你打理得挺快啊。”任玥妈朝屋里望一眼,显得很吃惊。班霆没接话,靠着墙掏出手机看时间。“东西是不少呢。”任玥妈转而自言自语,“也难免,还有个小孩子嘛。小孩子的东西啊,跟吃了发酵粉一样,一个月的时候承包了两只抽屉,三个月的时候就吞掉整个衣柜。”这时两名工人抬着箱子走到门外,任玥妈凑上前看一圈,摇起头来:“哎哎,我就说么,年轻人没有经验。你看看,纸箱上都不写清是什么,之后你整理起来多困难?你知道哪个里面是哪个?”她语气充满热诚,令班霆也不禁踌躇:“没什么,反正先找个地方堆放着……”他注意到任玥妈眼中正在发光般的信号,“既然还没找到辛小姐。”“哦!哦!……也对,也对。”任玥妈连发着感叹,“听我女儿说,你俩很早就认识了啊?是念书时的同学吗?”“嗯……其实也不能算。”班霆想把话题岔开。“是噢?”任玥妈旋即跳到下一个环节,“其实说心里话啊,我们还真是挺担心她的,毕竟一下子消失那么久,你说我们是惦记这房子和房租,也对,当然惦记,对吧,不惦记才有鬼了,我们家不是大款,这些钱够过好一阵了。可是哦,总归还是有点挂记她的,万一有个什么事呢——你别怪阿姨触霉头,阿姨说的都是大实话。”她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细枝末节的端倪,可供她推理出更加完整的因果,“你不知道她在哪儿哦?没有头绪吗?”班霆将默然维持在指尖,他还能在动作上保持自己的条理,声音却多少需要几秒的预备,才能把它们荫得如往常那样森然:“我不知道,也没什么头绪。”随后他利索地打算完结这一系列对话,扔出一个总能为家长们津津乐道的问题作诱饵:“你女儿中考结果出来了么?”
“啊?哦,还没呢。”任玥妈一边拿眼睛巡视屋内的角角落落,一边积极地回答,“她呀,也就那个水平,不至于跌到后段么,前十名你也是不能指望的。但说穿了,考不进市重点也就考不进吧,这个又不是我们想进就进的。反正我一直教育她,女孩子啊,关键是脑子清楚——我真是三天两头跟她讲,只是我家那丫头听不进去,也听不懂。她啊,现在还满脑子漫画小说的,一点也不了解社会险恶。不过话说回来,也是人太单纯的原因。单纯不是坏事。你想,十几岁的时候谁不单纯?可等她将来长大了就明白,单纯绝对不是‘坏事’,但绝对会‘坏’‘事’。”她强调着不同的重音,好像面对着数百观众,起承转合,完全说到兴头上。语重心长的感怀姿态连空气也被煽动着升温了似的。班霆不由低下眼睛,他“呵”一声:“十几岁时确实不懂。”“可不吗。可惜我家那丫头啊,把家长的苦口婆心全当耳边风。让她少看点闲书,尽早对自己有个规划,不要成天稀里糊涂,否则等到将来想后悔都来不及。但没有用呀,将来什么的,她现在哪里体会得到,她现在就是不后悔呀。反而一个劲说我‘老套’‘庸俗’,头头是道好像她才看穿了社会——噢,”手机铃声扫兴地打断了任玥妈的话头,她看一眼屏幕,急急忙忙地对班霆挥手道别,“我还得去居委会跑一次,先这样吧。你搬完之后把钥匙给我先生就行。”“好的。”“那再见。”任玥妈琢磨未来应当不会和他再有牵扯,便以总结性的感言做收尾,“这次阿姨真要感谢你。你是个挺靠得住的人。早点找到辛小姐就好了。”“不客气……再见。”班霆站直腰。等到任玥妈的脚步完全消失,他才重新倚向墙壁,然后重新将手机举到眼前,大拇指侧沿在屏幕上刮了几行,打开短信的窗口。
停留在许久以前的两行对话。“你将来肯定会后悔的。”“那就等我将来后悔好了。”前一行的是自己。后一行来自辛追。“那就等我将来后悔好了。”就是她最后对自己说的话。——【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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