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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电影、视频很多。最好、最虐心的目前只有六世封印、倾尽天下《一个是河图的,一个是七分钟的》、我最推荐的还是韩国的《霜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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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昨天,突然听到一首好听的中国古风音乐,纯音乐,演奏给我一种武侠江湖中战火洗礼下古城的感觉,有二胡,笛子古筝的声音,还是不是听见咚咚低沉的声音,好像是炮火声,由于是在室外放的,所以就凭个人感觉来说明。有哪位好心人听过,或者有这方面的曲子,求解,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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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雪     楔子  这是五十多年来,她第一次回到夙州。  朝阳街48号。旧时的牌匾被半个世纪的风雨洗尽了烟色铅华,她只望一眼,胸口就闷到近乎窒息。当年大帅的话,这些年来像梦魇一样追随着她。只要闭上眼,这世界上最冷酷的声音便会回荡在她耳畔——  “你永远只能是御斐的外室!”  不是妻。不是妾。是金屋藏娇,是笼中雀……他曾那样坚决而不容否认地告诉她,她这一生,都不得入他这大帅府半步!  她的心猛地抽痛,抚着胸口蹲坐在门外的上马石上。有好心的看门人从门卫室里走出来,担心地问:“您没事吧?”  她虚弱地摇头:“我能进去看看吗?”  看门人带着一脸歉意回绝她:“这大帅府被政府定为古迹,要改成博物馆啦,最近正翻修呢!您要是想看,等过两年对外开放时再来吧!”  她只能倚在那扇朱漆大门上,呆呆望着眼前和小腿一样高的门槛,泪珠无声滑落。纵然过了这么多年,大帅那句话,仍是毒咒一样狠狠地钉在她的生命里,将她的双脚死死缠缚在这道门槛之外。  她今生今世,都不能踏进这座府邸——这是她永远无法逆转的宿命。
一  顾惜瓷第一次被拦在帅府门外,是在1921年的春天。  春光正好,柳丝柔长,桃花的艳影投进汽车明亮的窗子里,整个夙州皆是绿意融融。她跟着御斐的军队从漠西剿匪归来,知道自己和他的事已经成为北疆军政界注目的焦点。惜瓷心中虽然害怕,但只要握紧他温暖的手,就又好像沐浴在夙州的春风里,整个人都欢喜起来。  她以为自己早就将幸福牢牢攥在手中,却不想被一个小小的警卫员拦在了帅府门外。他一板一眼地宣布:“传大帅口令,‘绝不允许漠西匪婆娘入府!’”  她看到御斐愤怒地拔出随身佩带的勃朗宁手枪,并把它重重地抵在警卫员头上。难过与屈辱瞬时将她拉入黑暗的深渊。她实在不该太过天真。与她和少帅的风流韵事同时传回夙州的,又怎么会没有她不光彩的出身?  她曾是漠西城中臭名昭著的土匪头子老占东的小妾。  1920年初冬,当御斐的部队潮水一样涌入老占东的巢穴时,她正披散着凌乱的长发,死尸一样斜躺在西厢的火炕上。“砰——”小屋的门不知被谁用力踹开,穿着蓝灰色军装的士兵,一个个举着长枪,面无表情地冲了进来。可她并不害怕——像她这样要死的人,还会怕吗?  惜瓷是一心求死的。  就在一个月前,老占东带着一群土匪,杀入了她教书的国民学校。那满身腥臭的男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抢了这城中有名的美人儿顾惜瓷,做他的第十二个老婆。老占东已经年过四十,满脸的横肉,一身的匪气。惜瓷愤怒地抓起给学生裁宣纸的小刀,顶在自己脖子上,宁死不肯听从他的摆布。他就随手揪起一个孩子,晃着手中的土枪威胁她:“你想死?可以!我让这一个学校的孩子都给你陪葬!”  惜瓷只能跟着老占东回到这个土匪窝。他把她锁在西厢,每喝过酒就跑来狠狠凌辱她一番。她不敢哭,不敢叫,只怕激怒了他,他就会带着一群土匪去血洗学校。  惜瓷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要耗在这里了,直到她听见城外响起隆隆的炮火声。老占东早就带着部下逃走了,她被当成累赘丢在了匪窝里。她想这次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所以在为首的军官问她“你是什么人?老占东在哪里?”时,她像个傻子一样,目光呆滞,一句话也不说。  那军官耐着性子反复问了两次,看她还是不说话,就粗暴地把她从炕上拽起来,扯着她的头发,硬拖出了小屋。  刚下过一场小雪。  被一层薄薄的洁白覆盖着的小院,此刻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穿蓝灰色戎装的军人,却是一片萧肃,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那军官将惜瓷推倒在雪地里,继续厉声问着:“快说!老占东人在哪里?不说我毙了你!”  惜瓷抬起那张惨白的脸,盯着他轻蔑地扯了扯嘴角,道:“问不到答案就杀人?那你们和老占东有什么差别?不过是穿着军装的土匪罢了。”  那军官愤怒地抽了她一耳光,一边狠狠地骂着脏话,一边掏出了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那样短促而清脆。惜瓷闭上眼睛,等待她期盼已久的死亡。忽的却听见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说:“你要是毙了她,我们可就真成了胡子了。”  她向那声音望去,看见的是一张意气风发的脸。  那脸的主人不过二十岁上下,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站在人群里像启明星一样耀目。旁边立刻有人狗腿地逼惜瓷向他问好,说他就是是这次剿匪的总司令、北疆大元帅唐恕的长子——唐御斐。  生在关外,有谁不知道这对父子的名号?  唐恕戎马半生,创立了唐氏家族在北疆的基业。他的儿子唐御斐,自幼立志追随父亲的脚步,军校毕业后便加入夙军。这是他第一次出征,带军围剿北疆边境上的流匪。可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惜瓷冷冷地望着他那张俊秀的脸,仍是不说话。  人群中又骚动起来。有人高声喝着:“这个蛮横的土匪婆娘对夙军和司令如此不敬,应该即刻处决!”   唐御斐却淡淡地笑着说:“这位小姐一定是对我们有很深的误会。既然如此,你不如就留在军中,看看我们是否与你想象中一样吧。”
二  三日后,夙军在城外的山里找到了老占东,不用审判便就地正法了。  惜瓷却糊里糊涂地留在了御斐的军队里。  她以前听老人们说过,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军人和土匪早就没什么两样,干的都是烧杀淫掠的勾当。那些军官看中了谁家的姑娘,就直接抢回去做老婆。兵营里为了纾解士兵们终年训练打仗的苦闷,也豢养专门的军妓供他们消遣。每每想到这些她就怕得要死。以前她也不过是受老占东一个人的侮辱,可现在的情况……她暗暗下了决心,如果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摸进她房里,她一定想尽办法抢了他的枪,先杀掉那淫贼,再吞枪自尽。  她是没有放弃过寻死的。  尽管过了两三天时间,那让她害怕的事情仍然没有发生——也许夙军真的是军纪严明,规整有序——但这并不能打消她了断自己的念头。就算没人说要囚禁她,她也是将自己关在小屋里,整天整天地不出门不说话,御斐派人送来的饭食也一口不动。如此不过两天,整个人便虚脱下来。  第四天下午,御斐来探望她,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只是玩笑似的说:“你这样闹绝食,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欺负了你。”  惜瓷拿棉被蒙住了半张脸,连看都懒得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半腐朽的房梁。  “你是打算永远都不理我?”他并不气馁,与她静静地对峙,过了两分钟还是等不到她的回答,于是轻笑着说,“很好。既然你是这个态度,那我可要把‘欺负’你的名头做实了。”说着他突然拉开她的被子,整个人向她压来。  惜瓷大惊,心想她怕了许久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虚弱的手毫不犹豫地向他腰间摸去,却更让她乱了方寸——他竟然没带枪!她该怎么办?以她现在虚浮的体力,要如何反抗眼前这样健壮的青年男子?她想抽回手来推开他。御斐却抓住她冰凉的手按回自己腰间,柔声道:“抱紧我。”然后他轻易地便把她轻飘飘的身子打横抱起。惜瓷惊叫着又捶又踹,但她那虚弱的拳头打在他胸口,就像在给他抓痒,根本不起一点作用。  她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场院里。  漫天的雪花悠然飘落。天气并不太冷,雪落即化,整片空地泥泞不堪。  骤然降低的温度让惜瓷浑身一颤。她不自觉地抱紧了御斐,向他温暖的怀抱中窝去,可转念又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对,心虚地抬眼偷瞄他的脸,却发现他正认真地盯着她苍白的容颜。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迅速低下头去。  御斐却在这时幽然开口,他说:“你看这雪花,它们以纯白之身拥抱污浊的泥土,只为滋润这土地,让它在来年开出无尽的春花灿烂。所以哪怕它再污秽,气质依旧纯洁,灵魂依然高尚。”他顿了顿,又道,“你为了保护学生才不得已委身于老占东的事,老乡们都告诉我了。既然他已经正法,你又何苦再为难自己?”  他的睫毛像折精致的洛阳扇,北风吹来的碎玉似的雪花轻轻地粘在上面,黑白分明得那么好看。她就那样仰望着他,许久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直到有咸涩的液体沾湿她干裂的嘴唇,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那是一个多月来惜瓷第一次哭。  即便之前被老占东百般折辱凌虐,她也不曾掉过一滴泪。可现在,她却为了他那几句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惜瓷以为,这世间只有御斐才能懂她的委屈。  所以她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到夙州。明知道会遭受旁人的白眼和羞辱,但她已经下定决心——终此一生,她眼中能看到的就只有他一人,她耳中能听到的只有他说的字字句句。  她以为她可以。但警卫员那一声“匪婆娘”,轻易地就把她拖入了阿鼻地狱。  惜瓷后来回想,当时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所以御斐才会那样愤怒地冲上前去,拔出枪来对准那警卫员的头,怒喝着:“谁敢拦我的人!”  警卫员倒不慌张,只说:“少爷,少夫人气病了。”  她看见他的动作明显一滞,青筋暴起的手渐渐瘫软下去。  警卫口中的少夫人,就是御斐的原配谭颐。据说自从他们的事传回了夙州,谭颐便开始在唐家各房游说,早已取得了长辈们的支持。尤其是御斐的父亲唐恕,向来将那儿媳妇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是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而惜瓷一早也料到,夙州大帅府的门,哪是那么好进的?但她本以为御斐会为她努力争取到最后一刻,却没想到他一听说谭颐生病,便即刻败下阵来了。  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紧张地盯着他僵直的背影,想听他说不论如何也要带她进去。可他就那样僵挺挺地站在原地,左手紧紧地捏成拳头,却是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惜瓷不忍心他为难,苦笑着帮他解围:“不如……我先住在外面吧。”  她带着简单的行李,跟着御斐开车前往夙州城外唐家的马场。绿树掩映的俄式小楼,那本是唐恕的行馆,但近些年来他南征北战,这里便几乎空置了。  御斐颓然地倒进了沙发里,直直地看着她整理自己的衣物。她还是那么瘦,纤细的腰身隐藏在宽大的褂衫下,柔弱得好像都快撑不起这么厚重的棉衣。他突然觉得胸口好疼好疼,站起身来,从背后拥紧她忙碌的身影。他将脸埋在她脖颈间,喃喃地问:“你怨我吗?”  惜瓷摇头,转过身来圈着他的
腰,轻柔地道:“我有你就足够了。”  那时的她是真心这样觉得,他们只要拥紧彼此,就可以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这个污浊而纷扰的世界。她以为只要可以长相厮守,什么名分、地位,统统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御斐也确实是对她极好的。  他把能搜罗到的最好的衣服、鞋子、珠宝都堆到她面前。他派人去漠西请了当地最好的厨子回来,给她做漠西地方菜。他只要一有空便会来看她,陪她骑马、看书、钓鱼、打猎。  可惜瓷仍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御斐很忙。作为夙军的继承人,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以前在漠西他们天天都能见面,但回到了夙州,他能分给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快乐总是那么短暂,寂寞却漫长到没有边际。惜瓷总是想,如果她可以跟御斐结婚,名正言顺地进入帅府,这样就能天天看到他,即便不说话,自己也能心满意足了。  她小心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御斐低头沉吟,隔了许久才愧疚地说:“大姐的病还没好。我们的事,就再缓缓吧。”  在漠西的时候,御斐曾经对她说过,因为谭颐长他两岁,所以婚后他便一直尊称她为“大姐”。以前惜瓷只当它是个疏离的称呼,如今听来却特别的刺耳。  她沉默着低下头去,说不清心中胀满的到底是不满还是委屈。他也只能叹气,拥着她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每到这时她都狠狠后悔,心想当初如果活活饿死自己该有多好?死了就不用听那些闲言闲语,不用每天这样患得患失。但过后又负气自责,觉得对不起御斐救她一命。   以及,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
三  应该是来之不易的吧?  那时她终于肯进食了,却依旧不肯走出房门半步,好像自己是《聊斋》中的女鬼,永远都见不得光似的。  一天,御斐领了一位军官来她这小屋,进门便说:“顾小姐,我带人来给你赔罪了。”  惜瓷疑惑地抬头,看见眼前站着的正是那天嚷嚷着要毙了她的军官。她惊惶地眨着眼睛,许久才问:“……赔什么罪?”  御斐解释道:“这是我在夙州炮兵学校念书时的学长杨伯诚,这次剿匪的副司令。他呀,平时在军队里就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从来也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天他是看你怎么也不肯说出老占东跑去哪里了,才像被点着了的炮仗。”说着转向憋红了脸的杨伯诚,半带戏谑地道,“竟然还对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姐拔了枪,传回夙州可要被人笑死了。”  “是是是,”杨伯诚躬身行礼,道,“还望顾小姐海涵。”  惜瓷摇头:“副司令言重了。”  杨伯诚却朗声道:“不不不,在下一定要向顾小姐郑重道歉!当天会那样冒犯小姐,都是因为我不知道小姐的壮举。这几天老乡们一直都在给我们讲你的故事,你都是为了保护学生才不得不当这个压寨夫人的,你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呐!”  惜瓷低下头去,知道杨伯诚并非有心揭自己的疮疤,但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在心底缓缓蔓延开来。被老占东强占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她将那当成心中的禁地,自己不再触碰,也不愿别人提起。  御斐读懂了她的难过,缓缓走到她身前。她低头望着他脚上锃亮的军靴,感觉到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许久,终究也只是落在了自己瘦削的肩头。  他轻拍着她,抱歉地说:“学长他不是故意要提起那件事的。”  惜瓷点头:“我知道,没关系的。”  “看我这张破嘴!总是说些讨人嫌的话。”杨伯诚狠狠地抽了自己几嘴巴。  惜瓷赶忙上前拦住他:“副司令,您折煞我了。”  杨伯诚却还是坚持要惩罚自己嘴大多话,一定要做些什么补偿她。最后还是御斐给出了主意:“不如让顾小姐跟我们一道去和俄国人交易军火,回来的路上你试试新枪,打几只狍子回来给她做裘衣,怎么样?”杨伯诚拍手称好,惜瓷却死命摇头,御斐不容反驳地道,“你就听我们一次。在这间破房子里闷了几个月,你也该出门散散心了。”  惜瓷知道,那是御斐一早就定下的行程。  因为与老占东一役军械消耗严重,后方补给迟迟不到,军队却又要马不停蹄地去密山剿匪,御斐便缴了老占东巢穴里的金条,准备拿去中俄边境,与俄罗斯人做一笔军火买卖。  对于这次出行,御斐一早就做了细致的安排。他派人准备好了马车,动身的时候自己也没有骑马,而是选择和惜瓷共乘一车。一路上,他都在讲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说到有趣的地方便自顾自地哈哈大笑。惜瓷手里捧着他塞过来的暖炉,听他讲自己童年那些糗事,知道他在尽力逗她开心。想到像他那样身份尊贵的人,竟然对自己如此用心,惜瓷心中不免感动,却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只能低着头,偶尔轻扯嘴角,心底的阴霾却渐渐被他爽朗的笑声驱散。
有三四十个俄国人,早就等在那里。那时候,中俄边境上的俄国人多多少少是会说些汉语的,但御斐的军队里却没人会讲俄语。所以在杨伯诚验收了那批军火,准备付款的时候,为首的两个俄国人才可以强忍着笑意,毫不顾忌地拥俄语交流着说:“这次终于碰到了傻瓜,可以狠狠赚上一票!”  但惜瓷却听懂了。  她附在御斐身侧耳语了几句,他立刻皱起眉头,走上前去阻止了杨伯诚,然后亲自打开那装着手榴弹的箱子,从最里面掏出一个,想也不想就拉开了引信。杨伯诚及众人皆是一愣,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发觉手榴弹根本没爆炸,就又愣在原地。惜瓷却一点都不慌张,静静看他从容地拧下了手柄,将弹壳里的火药全部倒在了雪地上。  可那哪里是什么火药?落在洁白雪地上的,分明是一堆黄土。  御斐狠狠地将手中的空弹壳摔在地上,愤恨地道:“卖给我假军火,不就是让我的兄弟们去送死!”  那些个俄国人发现事情败露,便凶相毕露地拿出武器,准备硬劫了杨伯诚手中的金条。御斐的动作却更快。他疾速掏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砰砰”两枪便将那两个头目打倒在地。其余的军火贩子们慌乱起来,自顾自地四下逃散。士兵们在御斐的指挥下,分成几路去追截。一时间,密林四周到处都是响亮的枪声。  惜瓷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听着那隆隆的枪响,望着地上的尸骸和血迹,吓得双脚一软,眼看就要跌坐在地上。御斐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撑起她软绵绵的身子。   他在她耳边柔声嘉奖:“这次的事,我要给你记一大功!”
今天先整理这些 晚安!
那天夜里,御斐来找惜瓷聊天。  他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能听懂俄语的?”  她便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是一名俄国商人,到中国做生意时娶了她的母亲。由于要长期在国内居住,所以她随了母亲姓顾,又取了俄文名字的谐音“惜瓷”做名。她一个人来到漠西念书的时候,也不过十四岁。因为连年战乱,她早已经与家人失去联系。中学毕业后,她便留在这里的国民学校教书,直到老占东的匪军攻入漠西城……  御斐了然地点头,认真地说:“怪不得你这样白净高挑,这样与众不同。”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她羞怯地低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绞着衣摆。一颗心怦怦怦跳得厉害,整个人晕陶陶地像坐在一朵云彩上面。恍惚间,她听见他轻轻喊了她一声“小瓷”。那低沉沙哑的声音魔咒一样召唤着她靠近。她却完全不知到底该不该回应,只能死命地咬住嘴唇。  她知道御斐是有家室的人。  在北疆,又有谁不知道,唐氏帅府与巨贾谭氏的联姻?御斐的夫人谭颐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虽然她长他两岁,又是包办婚姻,但由于她温柔贤淑、孝顺长辈、持家有道,所以这些年来深得他父亲唐恕的赞许。  可她顾惜瓷是什么人呢?  她是土匪头子的小老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但它却足以伴随她一生,成为永远都无法抹去的污点。  御斐的手缓缓探过来,紧紧地包裹着她冰凉的手背。她却像触到了烧红的火炭一样,乍然抽出手来。他星光似的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挫败,而后是沉沉的静默。隔了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我明天出发进密山剿匪,你……就留在这里吧。”  御斐离开的日子里,惜瓷每一天都在反省着自己。  她本来不是那样怯懦自卑的人,但一面对他,她就总像是一头受了惊的小鹿。她知道,是因为那段见不得光的经历,自己才怕被他当做可以随便玩玩的女人,她怕被他看轻。可即便如此退缩逃避,她仍然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思念那样优秀的男子。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思念他,便是爱他吗?  那他——爱我吗?  就这样自己跟自己犯着别扭,一转眼,十多天过去了。前线传来消息,说是因为物资短缺,又不熟悉地形,夙军与密山土匪的战斗异常艰苦。将士们伤亡惨重,就连御斐都受了伤。  惜瓷如遭电击。其实她早该想到,当初会去跟俄国人交易,就是因为军队补给不足。那批军火中有大半是假货,余下的一少部分,加上从老占东的匪窝里缴获的土枪,也只能算是勉强够用。杨伯诚劝御斐等待后方支援。他却怕夜长梦多,要是被密山的土匪收到消息,以后要剿灭他们就更难了。但匆忙入山的后果,就是中了敌人的埋伏。  没人知道御斐到底伤得多重。密电里只说,要医生带着医疗物资火速入山。  哪怕是面对老占东的凌虐,惜瓷也从没这样恐惧过。她怕失去御斐,怕再也见不到他,怕到整个人都慌了。她急切地想要见到他,不论他的情况有多么糟糕,她要陪在他身边!  她坚定地告诉驻地的管事:“我要跟医疗队一起进山。”  找到夙军在密山中的驻地,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密山地处国境极北,尤其现在是冬天,积雪能有半人多高。惜瓷这一生从没经历过这么艰苦的跋涉。到达驻地时,她的头发已经冻成了一坨,嘴唇干裂出无数道血口,手脚都生满了冻疮。  杨伯诚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后马上训斥带队的军医:“这种天气,你们怎么能把她也带来?”  “是我自己一定要来的!”她忙着帮军医解释,又急切地问,“司令他人呢?伤得如何?还能动吗?还是已经……”  “你别急!”杨伯诚安抚着她,转身将她引进御斐的营帐。  他正在吃晚饭。受伤的手臂被绷带吊起,他就只能用左手拿筷子,艰难地一根一根挑碗里快冻成冰的面条。那样子很笑,但她却完全笑不出来。在见到他之前,惜瓷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断手断脚,昏迷不醒,面目全非……可他好好地出现在了她面前。仍然是那张器宇轩昂的脸,惊喜地,激动地,灼灼地望着她。  她什么也说不出了,三下两下丢掉身上沉重的物资,飞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的左手环抱她纤细的腰身,从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心中澎湃的喜悦和心疼。她每啜泣一声,他的手臂就箍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从此再也不用分离。  惜瓷贴着他灼热的胸口,听见他浑厚的膛音低沉地呢喃:“小瓷,我很思念你。”  她用力点头:“你有多想念,我就有多想念。”  她鼓起勇气吻上他同样干裂的唇。伤口被挤压的痛楚,竟然让她如此心安。他用一只手费力地撕扯着她衣服上的扣子。她一颤,握紧他的手,犹豫地道:“我,我……”她不是清白的,她知道。  他温柔地笑,专注地盯着她饱含泪水的眼睛说:“在我心中,你比雪花更纯洁。”  她再也不肯离去了。  无视旁人的目光,尽管连婚约都没有,她还是与他住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不论他的军队转战什么地方,不论是深山还是密林,她都跟随着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空余的时间,就跑去帮医疗队照料伤员。渐渐地,军中将士会尊称她一声“夫人”。她不窃喜,也不慌张。从来
从来她都以为,她不会介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她只是很确定,她爱着御斐,御斐也爱着她。尽管他们相识的时间很短,尽管他已有了妻室。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御斐亲口告诉她,他对他的原配夫人谭颐,有尊敬,有关爱,有无法割舍的亲情,却独独没有爱——  “这世上,我唐御斐第一次且惟一爱上的人,就只有你顾惜瓷。”   这几乎成了她最强大的信念,强大到,足以支撑她克服这世界上全部的苦难。     五  却没抵过夙州那场全无硝烟的战争。  其实惜瓷也想过,小小的漠西城,怎么能和北疆的军政中心夙州相比?在漠西,御斐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者。他将土匪的小妾收房,人们不过暗地里传他风流,却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可夙州有他那家族势力庞大的原配谭颐,有他名震全国的父亲唐恕。在一重重的关系纠葛中,御斐会不由自主地离她越来越远。  她和他们的爱情,早晚都会变成他的累赘。  只是惜瓷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  那时她等在夙州市郊的小楼里。御斐军务繁忙,来看望她的日子越来越少。如果赶上他去前线打仗,就要一连三四个月都见不到他人影。他怕她闷,托杨伯诚带家里的女眷与她多走动。杨伯诚就介绍了自己的三姨太孙宝蕙与她认识。  孙宝蕙是舞女出身,平日里爱玩爱闹,心直嘴快,一见了惜瓷便拉着她的手,热情地说:“早就听说惜瓷妹子是个美人儿,今日一见,比传说中的还要漂亮许多呢!”  见她并不见外,刚认识便以姐妹相称,惜瓷也不好跟她疏远,只能羞涩地道:“哪里的话,不如宝蕙姐你爽朗大方。”  “那少夫人也大方得很,少帅心里不还是只有你一个嘛!”见惜瓷低了头,孙宝蕙赔礼道,“哎呦,你看我这张破嘴,总是没遮没拦的。走走走,跟姐姐逛百货公司去!姐姐送你件金饰当赔礼!”
孙宝蕙的到来,为惜瓷乏味的生活添了些乐子。  但多数时间,她仍是觉得寂寞。算算日子,她到夙州也一年了。全城都知道她是唐御斐金屋藏娇的女人,但唐恕就是铁了心,绝不许她入门。她甚至都不太敢出门走动,怕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骂她不识好歹、妄想野鸡变成金凤凰。  孙宝蕙见她总是这模样,就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那天她让人搬了部留声机来,说要教惜瓷跳舞。崭新的黑胶唱片放进了唱机,她全身的细胞就都穿了红舞鞋似的,只想扭摆,拉着惜瓷的手道:“来来来,姐姐教你跳最时髦的华尔兹!”  惜瓷苦笑着摇头:“我学这个做什么?”  孙宝蕙一副不可理解的样子,朗声道:“大帅府的舞会,你难道就瞪眼看着少帅跟少夫人跳吗?”  “什么舞会?”她根本就没听说过啊。  孙宝蕙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吱吱唔唔地道:“就是……唐大帅的五十寿辰嘛!没人跟你提过?”  惜瓷不说话了。想起这些天来,御斐和小楼里的下人们总是遮遮掩掩,不给她看报,也不太让她出门。原来他们就是怕她知道,唐家要做寿了。她自然是不会受到邀请的。因为唐恕一直当她是土匪窝里出来的贼婆娘。相比出身高贵的谭颐,惜瓷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个破烂货。到夙州一年,她甚至都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公公。而御斐不告诉她这件事,想来也是怕再为她添一笔伤心事。  孙宝蕙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为她抚平鬓角的乱发,心疼地说:“妹妹呀,姐姐知道你清高的性子。但这世道,你若不为自己想,谁又能为你想呢?”  她信了孙宝蕙的话,卖了御斐送她的首饰,买了张虎皮做寿礼,偷偷跑去参加唐恕的寿宴。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御斐,是怕他会拦着自己。惜瓷很惶恐,她本以为御斐是这世上惟一值得信任的人,她本应把自己的生命和未来全都交托在他手上。但这几个月来,她见他大有放弃接她入府的架势,便将心事越藏越深。她不敢告诉御斐,她想与他结婚,想有一个正式的名分,哪怕只是如夫人,但总比这样做金丝雀要强得多。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她甚至暗暗觉得,孙宝蕙的话是对的——如果她不为自己想,还有谁能为她想呢?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帅府门前。  警卫员拦下她,道:“请小姐出示请帖。”  “我没有请帖……”她心虚地道,想了想又赶紧补充说,“我是顾惜瓷,我是来给大帅祝寿的。”  警卫员显然听说过她的名字,就更不敢贸然放她进去,只好歉意地说:“请小姐稍等,我进去禀报一声。”  惜瓷站在门口,隔着那道半腿高的门槛向里望。  唐家是旧式的王府式三进院落,从她站的地方望去,只能看见一进院里警卫员住的房子。欢快的音乐从狭窄的甬道传出来,但里面的情况如何,她一点都看不见。空荡的院落里,只立着一棵粗壮的梧桐,清亮的月光下悠然舒展一身绿意,寂寂无声。  惜瓷想起在密山的日子里,御斐曾在暗夜中拥着她,给她讲帅府里这棵梧桐树。  它是唐家搬入这座府邸时,御斐和母亲一起栽下的。当时他只有六岁,幼嫩的小手沾满泥水,母亲为他洗手,擦着他额上的汗说:“等梧桐树开花了,斐儿为娘做花环吧!”  他用稚嫩的嗓音回答:“好!”然后就日日盼着花开,想象着娘亲戴上花环后心满意足的笑脸。  可等不到梧桐开花,母亲就病逝了。  他倔强地守在树下,不肯吃,不肯睡,又淋了半宿的雨,眼前一黑就晕倒了。病得迷迷糊糊的日子里,他能感到自己睡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不同于母亲身上的馨香,那怀抱像烧红的钢铁一般火热坚毅,隐隐带着些硫硝的味道。他睁开眼,迷蒙中望见父亲紧锁的眉头。那时父亲还不到四十岁,却沧桑如半百老人。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可能是父亲在这世上惟一的倚靠了。
  从那以后,他没再耍过脾气,乖乖地执行父亲的指令,进军校,娶谭颐……只是在某些极难过的日子里,他会站在梧桐树下,看微风拂过,吹落一地纯白如雪的花瓣,就像母亲还站在他身后,轻声唤他的乳名。  御斐曾允诺,会在仲夏夜与她一起赏这场美不胜收的梧桐雪。   只是现在,她生生地被隔在这道门槛外。梧桐离她不过五步之遥,像躲藏在她手边的幸福,却是任她怎么努力,都抓不到。
六  那警卫再回来时,带回来一位雍容端丽的女子。警卫们都恭恭敬敬地称她“少夫人”。惜瓷先是一愣,随即了然,这大帅府中的少夫人,除了谭颐,还能有谁呢?谭颐望着她,表情渐渐从惊讶转向淡漠,良久,才客套着说:“顾小姐本人比照片上标致得多呢。”  惜瓷没想到会惊动了她,一时间竟有些窘迫,慌忙解释:“我只是想进去为大帅祝寿,不是存心来捣乱的。”  “顾小姐,”谭颐淡淡地笑,“今日府中除了我们唐家的人,就是受邀来吃酒的宾客。你既无请帖,又不是唐家的女眷,要入帅府的大门,实在是不合情理。”  惜瓷想辩解。谭颐却不给她机会,偏头训斥身边的丫鬟,道:“怎么这么没眼力?还不快去接顾小姐手中的贺礼,难道要人家一直巴巴地捧着吗?”那丫鬟急匆匆地跑过去,从惜瓷手里扯过装虎皮的盒子,也不请示,当着满院警卫员的面就拆开来看。  谭颐夸她:“这次倒长了些记性。”转而跟惜瓷解释,“这是帅府的规矩,礼物都要当面检查,就是怕有不肖之人意图不轨。”  惜瓷知道她是要自己难堪,但也没办法反驳。这时又听谭颐为难地说:“顾小姐,用旧物给长辈祝寿,实在是欠妥当吧?”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颤抖着声音说:“我怎么可能把旧物送给大帅当寿礼!”  “哦?”谭颐秀眉轻挑,仍是不动声色,“那真是抱歉了,我还以为——它是你们山大王坐过的那条呢。”周围人嗤笑的声音灌入惜瓷的耳朵。她这一生从没像此刻这般难堪,只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下去。  正僵持间,有个威严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颐儿,你喝多了,进去休息吧!”庭院中的月色太暗,她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是愣愣地望着刚刚还嬉笑成一团的警卫员,一个个老鼠见了猫似的再不敢出声,迅速一字排开,恭敬地行军礼,齐声道:“大帅!”  唐恕脸色阴沉地从暗影中走了出来,眼角扫了一眼惜瓷铁青的脸,向她勾勾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往门外走去。  惜瓷胆战心惊地跟在他后面。  帅府门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平日里就有便衣警卫执勤,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明桩暗桩更是数也数不过来。她望着黑暗中那些黑黢黢的人影,仿佛只身进入了一座鬼魅之城。周围静得吓人,她心中越来越怕,只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沉默,于是道:“谢谢您刚才替我解围。”  唐恕在一座石雕前站定,转身望着心虚的惜瓷,摇头说:“我只是不想我的儿媳妇,为了某些无谓的人而失态。”  她碰了个软钉子,却仍是不肯死心,鼓起勇气辩解:“或许,我对您和少夫人来说,是‘无谓的人’。但对御斐来说,我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管大帅您愿不愿意承认,我和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整个北疆都知道,唐御斐在夙州大帅府之外还有个家,他的妾室叫顾惜瓷!”  最后那半句话她讲得极大声,惹得唐恕皱了眉:“不知廉耻!”
她不怕死地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不管是礼义廉耻,还是身家性命,我可以全都不要!”  唐恕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没有血色的脸,看她孱弱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打着颤,知道她怕到极致,却也因此更为坚持,竟然有三分赞许地朗声笑起来:“你这丫头,倒是倔强得很!”  惜瓷见他开怀,以为他被自己打动,满心期待地问:“那么,您是答应了?”  唐恕缓缓点头。  她惊喜得快要跳起来,却又被他的话拽回谷底:“我肯应允你,并非欣赏你这个人。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再找上门来,激得颐儿不顾身份,让旁人看了笑话。所以,如果你想与御斐结婚,就必须同我约法三章。”  见她点头,唐恕沉声道:“那你可要听好了……第一,永不得入帅府。第二,不许抛头露面。第三,不得参政。”  惜瓷不明白:“既然您同意我和御斐结婚,又为什么不许我入府?这算什么结婚?”唐恕的声音自她头顶压下来,一句话便成了她一生的宿命。他冷冷地说——   “你还不明白吗?你永远,只能是御斐的外室。”     七  御斐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惜瓷与孙宝蕙正在客厅商量着婚礼的细节,见他来了,高兴地跳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胳膊问:“你喜欢中式的婚礼,还是西式的?”  御斐黑着一张脸,问她:“谁让你去给我爹贺寿的?”  她被他的脸色吓到了,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孙宝蕙见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看你们这小两口闹的!惜瓷去拜会大帅,不也是为了你们俩的将来?”  惜瓷听了她的话,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没什么不妥,反问他:“我哪里做错了?”  他气得跳脚,高声喝着:“你当那里是什么地方?你当我爹是什么人?你还去与他争辩?去招惹大姐?你知不知道,只要我爹不高兴,他随时能拔枪毙了你!”  御斐当时正在陪父亲应酬,被一大堆叔叔伯伯猛灌了几瓶酒,一早便醉倒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惜瓷一个人跑到府上贺寿,无缘无故受了谭颐一顿羞辱。他本来是心疼她,但又生气她这样自作主张,完全不跟他商量。心里一急,话就说得重了些。可听在惜瓷耳中,全成了他对她的埋怨。他怨她不知进退,怨她冲撞了他的父亲。她被谭颐羞辱都是活该,她做什么都是错!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你要是不想跟我结婚,那就不要结了!”  她跑回房间,拥着被子哭了一夜。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争吵。御斐没来哄她,只在第二天派人送了份婚书过来。只要她签字,他们便是合法的夫妻了。可她还生着气,将婚书扔在睡房的角落里,就这样不吃不喝地过了一整天。睡到半夜,她仍是觉得不安心,从被窝里爬起来,捡起那份婚书,郑重地签下名字。望着与“顾惜瓷”并排签署的“唐御斐”三个字,心中的气也消了一半。她将那婚书捂在心口,喃喃自语着说:“这次,就饶了你吧。”  可御斐却再没出现。  她等了两天,等来的却是报纸上的消息,说是淮军趁着唐恕大寿,夙军防守松懈,尽谴主力大举压境。夙军先锋已奔赴前线,主力部队近日南下。她慌乱地跑去军部找御斐,却又吃了闭门羹,再去杨家找孙宝蕙,这才知道,御斐和杨伯诚早在两天前就已经离开夙州了。  惜瓷料想御斐还在生气,所以连去打仗都没有知会她。她有些急又有些气,脑海中乱糟糟的,到最后都化成了一句担心。  她很担心他。  担心到快要发了狂。  可她只能在家里等,看报纸上的新闻一日比一日耸动。那上面说,夙军节节败退,大有被淮军吞并的趋势。被淮军吞并……那唐家父子还能有活路?她呆不住了,一定要去战场上陪他共赴生死。
 从军部打听不到御斐所在的方位,她便去求孙宝蕙:“宝蕙姐,他们到底打到哪里了?”  孙宝蕙很为难:“这是军事机密,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惜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你与杨大哥感情那样好,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孙宝蕙看她那样子,不自觉也红了眼睛,咬着唇想了许久才道:“伯诚昨天倒是派了封电报回来,说过两天会转战赤峰……”     八  通往赤峰的铁路已经被炸毁了。  惜瓷只能绕路淮军的管辖区域。她瑟缩在运送难民的返程卡车里。别人都是往夙州逃难,她却孤零零地前往战场。  半路上遇到淮军设置的关卡,她从不觉得自己身份特别,也没做什么掩饰。所以在一名淮军军官认出她的脸时,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有两名士兵冲上来,捉住她细幼的胳膊。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捉进了淮军的驻地。  “你们到底抓我回来干什么?”她向每一个经过牢房的人吼着。  后来终于有一个守卫告诉她:“要是唐御斐那小子肯拿那东西来换你,你或许还有条活路,不然……”他做了个断头的手势。  惜瓷追问:“你们跟他要了什么东西?”那守卫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过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守卫打开牢门,告诉惜瓷:“走吧,有人来接你了。”她踉踉跄跄地冲出门去,看见的是杨伯诚百感交集的脸。他说此地不宜久留,带上她驾车飞速离去。  在车上,她问起那拿来换她性命的东西是什么。杨伯诚眉头深锁,久久才吐出三个字:“赤峰城!”  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御斐他,竟然拿了一座城来换她!  就在惜瓷被捉的前一天,夙军经过十几日的苦战,终于从淮军手中夺回了被侵占的赤峰城。可还来不及庆祝这难得的胜利,惜瓷被擒的消息便传来了。唐恕自然是不拿她当回事的,但御斐却不能不紧张她的性命。想了许久,他终于决定忤逆父亲一次。他将安眠药下在茶里,等父亲昏睡后,马上伪造了一份军令,命令夙军全体连夜撤离赤峰。  杨伯诚担忧地说:“这次他可是为你豁出命去了。大帅如果不徇私,只怕他……”  惜瓷不敢再听下去。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可以影响到整个夙军的进退。她本来只是想来确定他是否安好,可事到如今,她却成了迫使他犯错的罪魁祸首。  一到驻地,惜瓷便在杨伯诚的引领下,急匆匆地向唐恕的办公室奔去。  因为是临时征用的简破小楼,门板的隔音很差。刚走到楼梯口,她就能听见走廊尽头的门里面,传出的“啪啪”声。御斐的闷哼伴着唐恕的怒吼,震得楼板都在轻颤。他咒骂着:“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用三千条人命换来的胜利?就为了那样一个脑筋不清楚的女人,你竟然伪造军令?她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不在乎失去赤峰,你也不在乎失掉军心吗?”  惜瓷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轻轻推开虚掩的门,看见御斐跪在地板上,咬紧牙关挨着父亲挥过来的马鞭。他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如今已被马鞭撕扯得褴褛不堪,一眼便能望见身上皮开肉绽的伤痕。  惜瓷心如刀绞,疾步冲进屋内,跪在唐恕面前,将御斐挡在自己身后,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已经结结实实挨了唐恕一鞭。她惨叫着倒地。御斐跌跌撞撞地爬过来,将她护在身下。唐恕暴跳如雷:“你竟然还护着她?”
御斐紧咬着牙关不说话,双手紧握成拳。  惜瓷瑟缩在他努力撑起的狭小空间里,看他因为剧痛而紧锁了眉头,额上也布满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那空间窄小到几乎令她窒息,却已经是他全力以赴争来的全部。她突然就发现,御斐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而她能带给他的,除了烦恼,就是灾难。  她不配得到御斐的爱情。  她不配……  唐恕的咒骂仍在继续:“我一早就告诉过你,你将这女人留在身边,早晚会成了祸害!今天我就替你除了这个祸根!”他掏出枪来,瞄准惜瓷的脑袋。  御斐拼尽全力挡在她身前,嘶哑着道:“她死了……我不会……独活……”   说着便一头栽倒下去。     九  御斐养伤的日子里,夙军高层经过多日商讨,最终决定要夺回赤峰。  赤峰城自古就是北疆的门户,一旦被淮军占领,夙州就无时无刻不处在危险之中。唐恕为了稳定军心,决定亲自督战。御斐则由惜瓷陪着,留在后方养伤。  对于她自作主张跑来前线的事,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常常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整天都不和她说一句话。惜瓷知道他在怪她,因为她的冒失,害夙军在关键时刻被淮军抓住了把柄。她已经知错,却不敢开口请求他原谅,只能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希望总有一天能得到他的谅解。  她以为御斐会谅解她的,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  只是在一天夜里,杨伯诚没有敲门就慌慌张张地冲进了他们的房间,急切地高声喝着:“御斐,快!大帅不行了!”  他一惊,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迅速翻身下床。惜瓷跟在他和杨伯诚身后,急匆匆地跑去一楼最里面的卧房。  唐恕仰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军装破烂不堪。他的右腿被炸飞了,留下了碗口那么大的伤口,虽然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但还是一涌一涌地向外淌着血。他的表情痛苦,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在暗夜里听来格外骇人。  御斐发狂似的喊着:“医生呢?医生呢?”  “御斐,你不要这样!”杨伯诚按住他的肩头,“医生早就来看过了,说大帅全身都是伤,根本止不住血。以这里的医疗条件,也根本没办法输血给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人都在干什么!”他激动地抓着杨伯诚的领口,愤怒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杨伯诚突然就痛哭起来。他跪在御斐身前,断断续续地讲当时的情况:“当时敌方在我军北面的火力太猛,我带着人赶去支援。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炸弹爆炸的声音,再一转身,就看到大帅他……”他说不下去了。   御斐望着他那布满泪水的脸,又转头看看父亲鲜血直流的伤口,突然就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轻声说:“你们都出去。”
十  在唐恕阵亡半个月后,夙军凭借外力险胜,一举歼灭了淮军的全部主力部队。  在阵前失帅的危难时刻,是谭颐请求娘家,用全国十几省的银行来做交换,向西北、东南和西南部的军阀借来了三路援军,将淮军打得落花流水,再也没有翻身之力。她更理所当然地对外宣布,当初放弃赤峰城,只是夙军高层的军事决定。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淮军放松警惕,为四方军阀的联合行动寻找最适宜的时机。她的丈夫并没有犯任何军事错误。大帅唐恕的阵亡,只是一场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意外。  军心安定,天下太平。  自此,唐御斐接替了父亲的职位,成为真正的北疆大元帅。  可他始终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痛之中。他每天夜里都做噩梦,紧紧地皱着眉头,然后尖叫着“爹娘”惊醒。惜瓷每次都被吓得坐起来,轻轻摇着他的手臂说:“没事的,那只是一场梦。”  御斐不说话,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他竟然拒绝跟她说话——这让惜瓷心中越来越怕,怕得要死。她知道,他再也没办法变回她当初遇见的那个爽朗活泼的世家少爷,但至少,她可以帮他走出父亲阵亡的阴影。  她想起他童年记忆中那一场梧桐雪。  于是她走遍赤峰城,终于摘到了一簇盛放的梧桐花,送到他面前,只想换他一个艰涩的微笑。  他空洞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一些神采,却盯着那白绿色的小花,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终于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眯着眼睛,仿佛下了最后的决心。  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惜瓷:“你,再也不能回夙州。”  只这一句话,她便知道,他们之间完了。  彻底地完了。  余生再漫长,也不过是在彼此折磨。他们中间隔的不是爱恨情仇,而是永远无法挽回的,他父亲的生命。  她被送去了淮清,昔日淮军的老巢。只是如今,这里已是四方军阀统管的太平之地。  他在英租界13路80号给她买了栋新房子,并亲自将她的行李提到了二楼卧房。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就冲过去死死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背上,低声乞求:“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他一怔,然后漠然地掰开她的双手,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上面的东西,一一向她展示:“这是房子的钥匙。这些钱是一年的生活费。这是淮清医学院的入学通知,我帮你选了药剂科,如果你不喜欢,直接去找校长换科系。”  “你竟然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周全,”她苦笑着仰起脸,颤抖着问,“你是打算,彻底离开我了吗?”还不等他答话,她就飞扑上去,狠狠地吻他的唇。她想勾起他回忆中的眷恋,哪怕他留恋的只有她这副迷人的身体。她将他压向柔软的床。他闷哼着,极力压抑自己似的,并不做太多回应。她哭着问他:“你恨我,是不是?”  他闭着眼睛,仿佛梦呓:“我只是……不敢再爱你。”  清晨她醒来的时候,御斐已经离开。他躺过的地方不再有温度。惜瓷有一瞬间的恍然,最近半年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就像她安慰御斐时说的那样,只是一场梦?可昨夜他说过的话,是那样真实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他不敢再爱她。  他——不再爱她了。  但御斐并没有离开她。他会趁着巡视军务来看望她。只是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最长的一次,隔了三个月。他不关心她的生活起居,他说的话不带任何温度,就连他的亲吻也充满了敷衍和冰冷。他像换了个人,爱参加舞会,爱招惹些风流的名媛和当红影星。他成了小报记者的宠儿。  而他来的时候,多半是深夜,带着一身的酒气,抱着惜瓷念她的名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魅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他在心疼什么?惜瓷不敢也不想去思考。反正他疼的不会是她。  他只知道折磨她。  他啃咬她的脖颈、前胸、长腿……直到她雪白的肌肤布满青紫色的斑痕。她咬着唇在他身下低泣着哀求。他不理,依旧放纵自己为所欲为,像个太过任性的孩子。  有一次她卯起来,用牙齿狠狠还击,把他的肩头咬出了血。他暴怒着,强行将她抱到露天的阳台上,用她的后背抵着冰凉的栏杆,那样毫无遮掩地与她欢好。虽然已经是深夜,街道上没人也没车,但她仍然觉得羞愧难当。她痛哭着咒骂他,捶打他。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作践她?  他明明曾经那样爱她。  在密山的幽静岁月里,他们挤在狭小的营帐中,用彼此的体温取暖。他捧着她洁白如月光的身子,那样由衷地赞叹着:“你真美。”  清晨起床的时候,他总要捉弄她。她衬衫上的扣子太多,她系一颗,他解一颗。她娇嗔着低声吼:“你这样,我永远都穿不好衣服的!”
他反身将她压在身下,耍赖道:“那就不要穿啊。”然后手就不安分起来。  “会有人看到的!”她急着摆脱他的钳制。  难道他忘了,副官每天早上都会来叫他起床的吗?但他毫不在意,轻笑着一路从她的耳朵吻下去:“有人看见你这里,我戳瞎他左眼……看见这里,我戳瞎他右眼……如果看到了这里,我就阉了他做太监……”  ……  而曾经这样的珍惜、珍视,他都忘了吗?  她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她只能将那每一次都当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尽力迎合他,满足他。她把那痛苦当做一种赎罪,一种修行。她期待着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就会“功德圆满”。然后,她或许能从他幽深的眼睛里,找到过去遗留下来的一点点仅存的爱。  可第二天醒来,御斐就又换回了那张淡漠的脸。  他背对着她,迅速穿好军装,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出门去,好像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不值得多费一句唇舌的……妓女?以至于每次她都要在床上呆坐许久,直到委屈的泪水布满她冰冷的脸颊。   可能怎么办?她根本不敢生气,不敢抱怨。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着他的冷漠和虐待,直到将自己逼到崩溃的边缘。
十一  实在是忍得太辛苦的时候,她就会跑去找孙宝蕙哭诉。  那时候,杨伯诚作为御斐的心腹,经常随着他四处巡视军务。孙宝蕙每次都跟着,说是能来和惜瓷作伴儿。惜瓷知道她可怜自己的处境,有很多事情虽然不好意思对外人提起,但总能和她多聊几分。孙宝蕙待她极好,后来更是提议和她结拜为姐妹。  惜瓷苦笑着道:“我现在已经算不得是御斐的什么人,姐姐你何苦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孙宝蕙狠狠地拍了她大腿一下,愠怒着说:“你当我孙宝蕙是什么人?我是那种势力小人吗?”见惜瓷红了眼眶,口气又软了下来,“妹子,姐姐是真心喜欢你,怜惜你,跟那些男人间争名夺利的事,完全没有关系!”  她抱着孙宝蕙痛哭了一场,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对她这么好了。  那四年中,惜瓷从孙宝蕙那里,得知了不少御斐的情况。  他像是中了邪,打仗时的手腕越来越辛辣,也从不拒绝那些主动送上门的女人。最近的一个,孙宝蕙指着报纸的头条给她看,鄙弃地说:“喏!就是这个,沈家的四千金丰仪小姐,前几天跟着少帅私奔去了夙州。沈家老爷子都要气疯了!说是要和四小姐断绝关系,还要告少帅拐带少女呢!”  惜瓷接过她手中的报纸,看着占据一整版的“郑重启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那沈家的四小姐,惜瓷曾经听说过。据说她十五六岁就被父亲送到国外游学,很有文化,又爱时髦爱漂亮,淮清上流社会的舞会总少不了她的倩影。  孙宝蕙说:“他们就是在三个月前,沈家的舞会上认识的。”  惜瓷死死地攥着那份报纸,颤抖着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曾经以为,夹在她和御斐之间的,只有唐恕的惨死。她从没想过,在这场战局之中,除了她和谭颐,还会加入第三个女人。  御斐他怎么可以,在她毫不知觉的情况下,爱上了别人?  惜瓷躲开家中的下人和孙宝蕙,一个人偷偷跑回了夙州。  正是春末,迎春花吐着娇艳,团团地开在微风里。她没有兴致欣赏,下了火车就急匆匆返回市郊小楼,准备放下行李就去找御斐说个清楚。  门铃被她按得震天响。下人跑来开门,一看是沉着脸的惜瓷,竟然愣在原地。她没有理下人,抬脚就往门里跨,却发现那下人还站在那里,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她急了,道:“你拦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下人正吱吱唔唔的时候,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是谁来了?”  惜瓷推开下人,径直走进去,看见了一张比迎春花还朝气蓬勃的脸,粉嫩得像个孩子。这难道就是……沈丰仪?  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惜瓷:“你是谁?”  惜瓷在心底冷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是——顾、惜、瓷。”  沈丰仪尴尬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慌,看在惜瓷眼中,竟然有些好笑。御斐在这时穿着睡衣从楼上走下来,慵懒地问:“怎么这么吵?”一见是她,禁不住皱起眉头问,“你怎么回来了?”  她觉得他的问题太可笑,气得大笑起来,四年来受到的全部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她厉声喝着:“我怎么回来了?我不回来,我能知道你藏了个女人在我家里?你这个北疆大元帅就穷到这个份儿上?养野女人就只能养在同一间房子里吗?”  “你的家在淮清。”他隐忍着,冷冷地提醒她。  “哈——对!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她狠狠地道,“我其实早就该料到,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淮清四年,就是为了在这里找更年轻漂亮的女人风流快活!”  “够了!”他低低地喝止,却也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这是四年来他惟一一次正眼瞧她,却是这样森然阴鸷,寒到她骨头里。他越冷淡,她越歇斯底里。惜瓷也不再多说一句话,一把抢过下人手中替她拎着的行李,蹬蹬蹬地上楼去,边走边嘶喊着:“我再也不回淮清了!”  她办了休学,留在夙州,与沈丰仪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倒是能经常见到御斐了。他每天都来,陪着沈丰仪看书写字。天气好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到外面骑马。高兴时,两个人会笑作一团。  她有多久没看过他笑了呢?她想不起来。只是记得许多年前,在密山剿匪的时候,他在夜里醒来都会满足地笑着,亲吻她那一双唇,喃喃地说:“我爱你……”那份眷恋与疼惜,如今已成了沈丰仪的专属。  她再不是他心底的惟一。  每当想到这些,她便心痛得几欲死去。她决定再也不做忍气吞声的怨妇,反正不论她如何忍耐,御斐的心还是飞到了别人身上。她纵容自己越来越坏的脾气。下人们不小心犯一个小错,也能引得她大发雷霆。  一天上午,惜瓷还没睡醒,就听楼下厨房传来笃笃笃的剁肉馅的声响。她披上外衣走下楼去,原来是沈丰仪带着两个下人在包饺子。三个人有说有笑,其中一个下人讨好地对沈丰仪说:“沈小姐从小都没干过粗活儿,现在却为了少帅学包饺子,少帅知道了一定很感动的!”  沈丰仪羞红了脸,低着头甜蜜地笑。  那幸福的微笑看在惜瓷眼中,竟惹得她心中一阵恶心。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厨房,在三个人的愣怔目光里,双手使劲儿掀起剁肉的砧板,
,把上面的东西全部扬在地上。  一把锋利的菜刀也在其中,就这么巧,落在了沈丰仪的脚上。她只穿了一双拖鞋,细嫩的小脚顿时血流不止。两个下人都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扶她到客厅擦药。沈丰仪痛得满头大汗,但还是努力地苦笑着安慰她们:“没事没事,小伤而已。”  晚上御斐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沈丰仪被纱布包裹的脚,他心疼地问:“怎么弄的?”  “本来想给你包饺子的,结果我太笨了!菜刀都握不住,掉在脚上,就这样了……”她孩子气地津津鼻子。御斐用指尖轻点她圆润的鼻头,宠溺地道:“以后这些交给下人做。”  惜瓷站在二楼拐角的阴影里,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胸口像压了一万座山,闷得喘不上气来。  那天御斐临走时,特意来了她房里一趟,进门便说:“丰仪受伤,跟你有关。”  他根本都不用问,就做实了她的罪名。  惜瓷冷冷地笑,也不否认:“是我做的,又能怎样?”她看见他眼底的风暴,以为他会卯起来揍她一顿。但他只是咬紧牙关,低声警告着她:“别再碰她,不然我要你好看!”  御斐走后,惜瓷坐在梳妆台前无声地流泪。  就在他那么明确地宣布,他将为了保护沈丰仪而不惜与她决裂的时候,她好像就已经没有力气痛哭一场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样苍白,那样萧屑,像干瘪皱黄的枳。而沈丰仪则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橘,那样年轻而富有生气。  沈丰仪的善良,她做不到。沈丰仪的大度,她也做不到。  她抽噎得快要昏厥过去,抓起手边的首饰盒,狠狠向镜子丢去。望着一地碎裂的镜片,她才舒了一口气。   因为,她再也看不见,令人厌恶的自己。     十二  惜瓷告诉孙宝蕙:“我可能快疯了。”  孙宝蕙问清楚原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要是想让少帅留在你身边,就要有能抓住他的法子啊!”  “我拿什么抓住他?”她不解地问。他的人不在她这里,他的心更不在她这里。除了爱,她一无所有。但如今,他连这个也不稀罕了。  孙宝蕙暗示她:“傻妹妹,你在医学院里学的,难道都忘光了?”看她仍然迷惑的表情,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瓶透明的液体递给她。  惜瓷接过,看了一眼瓶体上的标签,吓得丢了回去:“不!不行!”  孙宝蕙捡起来又塞回她手里,问道:“你甘心就这么和他完了?”  那段日子,御斐为了夙军内部潜入潜入淮军旧部的事极为烦恼。在半个月前,军部截获了从苏州发出的密电。密电文破译后,情报机关竟赫然发现,有淮军的特务要启动针对御斐的暗杀行动。他就又想起了四年前,父亲的惨死。当时他派人去父亲被炸死的地方,寻找那条断腿,却发现那残肢与周围死去的几十个士兵一样,都受了枪伤。  子弹是从背部射入的。  也就是说,有人射伤了唐恕的右腿,害他不能行动,只能在榴弹炸过来时,呆在原地等死。而那个人为了隐藏真相,又射杀了附近有可能看到这件事的十几个士兵,并砍掉了唐恕受伤的小腿,妄图湮灭证据。  御斐曾以为那个人是杨伯诚。  杨伯诚算是唐恕的近卫,在战场上应该不离开他半步。唐恕被炸死,他又怎么可以安然地返回后方驻地?当日他告诉御斐,因为他要带人去支援北面的守军。但御斐调查了许久,也没找到那些跟他去增援的人。他的怀疑不无道理。他派人监视了杨伯诚很久,几次设计考验,却都证明他与此事毫无关系。  他料想,也许那特务完成了任务,早已远走高飞。可如今四年过去,这个人又出现在了夙军里。
  御斐想抓住他。日日想,夜夜想,思虑过度,患上了偏头痛。痛起来的时候,他用头去撞桌子,恨不能举枪自尽。医生建议他彻底休息,他不肯,只是要医生给他开更大量的止痛剂。医生怕他出事,说什么也不敢开给他。他就只能日日伴着头痛,难过到极致。  那天他又痛的时候,惜瓷走了进来。  他紧紧皱着眉头,难过地问她:“你来干什么?”  “我有……止痛剂。”她扬了扬手中的瓶子,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颤抖地用胶皮管子勒紧他的胳膊,找准静脉,犹豫了很久,直到听到他沉重的催促,才狠下心,缓缓将那透明的液体注射进他的身体。在短暂的痉挛之后,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表情从极度的痛苦变成了扭曲的痴狂。  惜瓷站起身,缓缓地伏在他身上,不停地亲吻他的眉、眼、唇,仿佛它们都是她失而复得的宝贝。  他感到的自己的身体像着了火,那样渴望得到宣泄。他的理智被烧成了灰,低吼一声,将她反压进沙发里。  那次之后,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从此,只要御斐一痛,就会跑来找惜瓷。他开始对她笑,尽管有些虚伪。但她沉浸在与他重归于好的幻象之中,一再沉沦,不愿自拔。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如果是错,她愿意陪着他一起下地狱。  就像他曾经说过的,如果他死了,她也不会独活。  直到她第七次为他打针。  透明的液体刚刚流入他的血管,大门就被人“砰——”的一声踹开了。谭颐带着一队士兵,疾步走了进来,看见御斐那迷乱的样子,抬起手来就给了惜瓷两巴掌:“你这个贱人!你会杀了他的!”  她匍匐在地上,唇角泌出了丝丝鲜血,不可抑止地放声哭泣。  她料到会有这一天。  在她骗御斐注射下第一针吗啡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之间不是玉石俱焚,就是一拍两散。她何尝不知道吗啡是毒药。可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个,留住御斐的办法。她宁愿和他一起去死,也不想看着他终日拥着别人说绵密的情话。  谭颐狠狠地瞪着她,那目光像要从她身上剜去两块肉。她愤恨地说:“当初大帅临死都要御斐杀了你,他舍不得,留你到今日,终究成了祸害!今天我要是不除了你,御斐早晚会死在你手上!”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这四年来,他将她丢在淮清。  他不想违抗父亲的遗愿,又不忍心亲手杀了她,就只能将她撵得远远的,免得自己再摇摆不定。  他成功了。他像拔掉毒草一样,将她从心底连根拔起,重新填土,翻整,然后种进了沈丰仪那朵春光灿烂的迎春花。  望着谭颐缓缓举到她眼前的手枪,惜瓷又哭又笑,几近癫狂:“这些年你费尽心机想除掉我,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我们都低估御斐了。他的心有那么那么大,大到能装下国家社稷,装下夙军的前程。装下一个你,装下一个我……   “还有一个,沈丰仪。”     十三  可谭颐最终还是没有开枪。  是沈丰仪冲了进来,按住了她的手,急急地劝:“大姐,你杀了她,以后要如何跟御斐交代?”  谭颐不甘愿地收起了枪,临走还不忘狠狠地警告:“别让我抓到你与淮军的特务勾结,不然要你好看!”  她带走了沈丰仪和全部的下人,整个市郊小楼里,就只剩下惜瓷一个人。  一转眼已是初夏。  御斐再没来过。孙宝蕙倒是偶尔来看看她。她说御斐在谭颐和沈丰仪的帮助下,戒掉了毒瘾,头痛症也有了很大好转。惜瓷很想再见见御斐,哪怕听他骂她两句,或是打她几巴掌。  但孙宝蕙说:“你还见他做什么呢?他都要娶沈丰仪进门了。”  她的心猛然一痛,失焦的眼神努力定格在孙宝蕙脸上,吃力地问:“你在骗我?”  “就在这个周末,”孙宝蕙认真地说,“请柬三天前就到了。”  “不——不——不——”她死命地摇头,发狂似的尖叫。她努力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泪,只为能嫁入帅府,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妻子。他父亲在的时候,他不敢。他父亲去世了,他又不肯。到如今,他竟然要接那个只认识了半年的沈丰仪入府?他甚至还要与那女人举行婚礼。  那她呢?那草草签署的婚书,那连一枚戒指都没有的婚姻,难道只是玩笑?只是他少年时一次错误的决定?  她不甘心!  她求孙宝蕙夫妇带她混入教堂。  流彩的顶棚玻璃,洁白的信鸽,庄严的十字架……那曾是她梦想中的婚礼。她是多么想与御斐一起,在神的面前承诺彼此相爱,永远不离不弃。  可她没有机会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丰仪由长辈牵引着,一步步向御斐走近。  他说出“我愿意”的时候,她的眼眶湿润了。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烫得她连心都痛。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不顾旁人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到他们身后。  听见人群中的哗然,那对璧人转过身来。御斐见是她,略显紧张地问:“你来干什么?”  又是这一句!她来干什么?她能来干什么?她很想大声地吼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来干什么!”也许只是平白多一顿羞辱,或是被当成疯子赶出门去。可尊严、人格、名誉,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她只在乎眼前这个男人。她抓着他西装的衣摆,
苦苦哀求:“你不要跟她结婚……”  御斐皱起眉头,低声吼着:“胡闹!”  还不待她说什么,沈丰仪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惜瓷姐姐,不要搅乱我们的行动,这里很危险。你快离……”那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枪声就响了。  惜瓷只觉得被沈丰仪一把推了出去,下一秒,就看见她倒在了御斐的怀里。子弹从背后射中了沈丰仪的右肩,是她看见了杀手的行动,才在推走惜瓷的同时,转身挡在了御斐身前。  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婚纱。昏迷前,她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   “杨……伯……诚!”     十四  这是惜瓷怎样都想不到的事。  杨伯诚和孙宝蕙,竟然是淮军在十几年前,就安插在夙军内部的特务。在当年的淮夙大战中,孙宝蕙故意把夙军的行踪告诉惜瓷,暗示她到前线去找御斐,同时又通知淮军去捉她,以此要挟唐恕交出赤峰城。如果唐恕不顾惜瓷的性命,势必要与御斐父子反目,动摇夙军根基。而御斐如果伪造军令撤守赤峰,就必定会在军中留下不顾大局的恶名。  那场怎么算都会是以淮军完胜而结束的战争,最后竟然在谭颐的手中,完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逆转——淮军败北,主力部队被尽数歼灭,只留些虾兵蟹将,也已经不值得御斐放在眼里。  但在四个月前,夙军军部却截获了从夙州发出的密电。御斐知道,那个害死父亲的人,又来找他的麻烦了。  他想起父亲的惨死。  那时他连呼吸都困难了,却还抓着御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有内鬼……杀掉……顾惜瓷……”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父亲说的内鬼是惜瓷。他疏远她,隔离她,虽然不在她身边,却一直派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这么过了三年,总算确定她并没有什么问题。御斐料想,也许父亲临终时说的,应该是两件不相干的事。  但他仍然无法原谅惜瓷。  没有她,就不会有他的假传军令,不会有那连天的烽火,父亲更不会惨烈地战死沙场。唐恕咽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心斩断全部情丝,于是决绝地狠下心来,再不回头。  他去找各式各样的女人,玩闹,调笑。  他从没想过今生会再爱过一次,直到他遇见了沈丰仪。  在他面前,沈丰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子。开心就大笑,烦恼就痛哭。他与她一起时,是全无压力的。她不像惜瓷那样倔强,要求的那么多。更不像谭颐那样强势,把他这个男子汉也生生地比下去。她那么单纯地爱着他,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一切。  乃至生命。  是沈丰仪提议,用婚礼来引诱特务出手的。他本不想委屈她,但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派出亲信部队,伪装成便衣,时刻提防着人群中的冷枪。但惜瓷却突然出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就在大家等着看好戏的时候,杨伯诚拔出了手枪。  竟然真的是杨伯诚!  御斐没想到,他居然会潜伏得这么深,这么久。在杀死了唐恕之后,他躲过了一次次的监视和试探,如今终于来要他唐御斐的命了。  他痛心疾首。  杨伯诚曾是他如此信任和尊敬的学长,他甚至将很私密的心底话都说给他听。可这一路走来,杨伯诚竟是在那样存心地算计着他。
早在漠西剿匪的时候,就是杨伯诚鼓励他与惜瓷一起。他让孙宝蕙怂恿惜瓷去给唐恕贺寿,大力赞同御斐为换回惜瓷而交出赤峰城,后来惜瓷竟然还听了孙宝蕙的话,为挽留御斐而给他注射吗啡……他总有办法搅得御斐家无宁日,只为了分散他的精力,削弱夙军的实力,促成淮军的绝地反攻。   但如今,一切都功败垂成了。     十五  两个月后,杨伯诚和孙宝蕙被执行了枪决。  惜瓷蜷缩在小小的监牢里,听见远远地传来“砰砰”两声枪响,心底暗暗盘算着,什么时候会轮到她呢?  这一次,御斐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吧?  审讯她的人说,孙宝蕙坚称她也是同伙。她跑去婚礼上捣乱,只为了吸引众人的目光,好掩护杨伯诚的暗杀行动。呵——多可笑!她曾经以为是亲如姐妹的人,不仅仅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竟然到死也要拉着她一起。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她这一生,惟一拥有的已经失去,并且再也没办法挽回。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怕什么呢?  可不过几天,惜瓷就被释放了。  来接她的人是沈丰仪。她的枪伤已经全好了。惜瓷见她那生气勃勃的样子,只淡淡地笑:“祝贺你康复。”  沈丰仪却笑不出来:“御斐说要见你。”  她像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问沈丰仪借了支口红,细细地点染在苍白的唇上——这最后一次,她只希望自己不要太过狼狈。  她们到的时候,御斐已经站在帅府一进院那棵梧桐树下。时值仲夏,梧桐的巨冠上开满了白绿色的小花,一捧一捧地簇拥在一起,就像他曾经描述给她的那样。  她又想起了在密山的日子。那时的他们是那样的好,日日夜夜都不愿分离。他说她会是自己今生惟一爱的人,他说要带她回老家看这一场美不胜收的梧桐雪……他们轻易地说着一生一世的承诺,却不知道人的一生是那样漫长而艰辛,不知道会经历怎样的变故,怎样的误会,以及怎样的言不由衷。  他们的爱情燃烧得太快,之后在余烬中苟延残喘,最终只能灰飞烟灭。  就像现在,她隔着那道门槛,与他的距离是那样近,心却隔得那么远。  他站在浓密的树荫里,四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样满含泪光地专注地望着她,缓缓开口,却像是说给站在他们两个中间的沈丰仪听。他说:  “你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顾惜瓷……你告诉她,我感谢她当年曾不辞劳苦,常伴军中……感谢她情深似海,不离不弃……但儿女情长,终非大丈夫之志……我今日决心与她离婚,绝非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也绝非忌恨她曾被杨伯诚利用、为虎作伥……我已不是过去的唐御斐,我若要为北疆百姓和夙军的未来闯一番事业,就必先舍弃……舍弃她这个误我大事的女人……”  他说得极慢,像是要拉长这段时光。她知道他心中也有深深的不舍,但说过这诀别的话,他硬是想也不想地就转过身去,将自己藏进梧桐的阴影里。  有轻风拂过,吹落一树白绿色的小花。它们悠扬地打着旋儿,像在空中跳一支优美的蝴蝶舞。  她终是看见了这一场梧桐雪。与她过去那些年中想象的一样,他站在树下,承接一身白绿的花瓣,如他们初初相遇的日子里,有轻雪飞扬,有一往情深。  她想,也许终极一生,她都再看不见这样的美景。   就好像,她再也遇不到,如此深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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