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刹车吱吱响竟然有这么大学问,最安全的姿势你知道吗

拐弯时到底能不能踩刹车?其实里边有大学问,还很有道理拐弯时到底能不能踩刹车?其实里边有大学问,还很有道理汽车狂人300百家号最近学车的越来越多,考出了驾照就会开车了吗?看看这些新手的教训吧! 转弯同时踩刹车。失控翻了车 一大早,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在台金高速往金华方向的一处弯道翻落到高速公路护栏外,造成车辆严重损坏。据高速交警了解,肇事驾驶员不仅疲劳驾驶,还存在操作不当的驾驶行为。 车辆驶入事发弯道路段时,因驾驶员精神恍惚,偏离了正常行驶方向。发现情况后,驾驶员猛踩刹车,车辆倾斜,碰撞护栏后,翻下高速公路。很多老司机开车的时候都喜欢拿自己的习惯和经验来说事儿,殊不知很多「习惯」既没有科学依据还会损伤自己的爱车。很多老司机都没弄明白, 拐弯时到底能不能踩刹车?错了很危险拐弯不踩刹车?你开车上路,一直没有过弯,全是直路?或者,你开车都是三十公里的时速以下?这些都是不可能的。那么,转弯时肯定要踩刹车的。不踩刹车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你的车因为过大的时速产生了离心力,把你自己甩出路面了,因为轮胎的抓地力是有限的。如果你在转弯的时候踩刹车,抓地力要同时用来转向和制动,就不能最大化的利用抓地力,转向和制动的效果都会变差。如果你的车速过快,而且没有在入弯前充分制动,那么在转弯的时候就会出现转向不足,这时候即使你打更多的方向都于事无补,因为所需要的转向力已经突破了抓地力的上限。同理,在转弯的时候踩刹车也是这样,会导致前轮产生的转向力不足以转弯,出现转向不足的情况。所以一般在比赛中,车手都是在直道末端充分制动,然后松开刹车入弯,只有少数情况会带着刹车入弯,而且刹车力度也一定是越靠近弯心越小的,以保证前轮有充分的转向力。当然在日常驾驶中,车速没有那么快,一般也不可能突破前轮抓地力极限,在拐弯的时候刹车影响不大,但还是建议你在转弯前充分制动减速。不过转弯能不踩刹车尽量不刹车。首先提前将挡位减小,靠发动机负荷将速度降低,不管你是过直角弯还是转大弯,保持住2挡,稳住油门发动机在2000转左右,入弯时候速度基本在40左右,然后切弯,外-内-外,入弯前,先将车头对准弯心,然后在弯心踩油,方向盘尽量不要再动,等车辆快贴到外壁的时候,再稍微动方向,同时加油,让车辆向前行驶。这是简配版的赛道开法。对于重庆这样弯道多,上坡下坎,还有山路的城市来说,无论上下坡,入弯出弯尽量少刹车,多靠发动机和挡位配合才是王道。温馨提示: 汽车转弯时,要根据地形,充分估计车辆的最小转弯半径和内轮差,特别在急转弯或驾驶拖带挂车、半挂车时,更应注意不使外前轮越出路外或碰撞其他障碍,同时还要避免后内轮掉沟或碰及障碍物。汽车转弯时车速要慢,转动方向盘不能过急,以免离心力过大造成汽车侧滑。若汽车发生侧滑时,应立即放松加速踏板,将方向盘转向后轮侧滑的一侧,待车辆恢复正直行驶方向后,再回正方向盘继续行驶。汽车转弯时应尽量避免使用制动器,尤其紧急制动,以防侧滑或意外事故的发生。拐弯时到底能不能踩刹车?其实里边有大学问,还很有道理本文由百家号作者上传并发布,百家号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百度立场。未经作者许可,不得转载。汽车狂人300百家号最近更新:简介:汽车狂热爱好者,带大家看什么是真正的汽车作者最新文章相关文章踩刹车竟然有大学问!最安全的姿势你知道吗?踩刹车竟然有大学问!最安全的姿势你知道吗?小明养车百家号驾之道公众号ID:jiazhidao77关注踩刹车最安全的姿势你知道吗?来自驾之道00:0004:58我们无论是开自动挡还是手动挡车,其实右脚的作用都要远远大于左脚的作用,因为右脚要控制一个油门、一个刹车,就是车辆的前进和停止,尤其是刹车的及时性,更是保障了我们开车的安全。那踩刹车到底这个右脚如何放才是一个正确的姿势?其实这个话题我们之前在驾校,好像也从来没有教练认真教过我们右脚的标准姿势,基本上都是跟着感觉走,想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其实很多人都是以右脚的脚跟为轴,转动我们的脚掌去踩刹车和油门这种脚法,但不同的脚法会有不同的感受,甚至在遇到紧急情况下都会有不同的结果。右脚的标准姿势常见的有这么两种,一种是“正踩刹车、斜踩油门”,另一种叫做“斜踩刹车、正踩油门”,有什么不同?正踩刹车、斜踩油门。就是右脚的脚跟放在刹车踏板的上方,需要踩油门的时候,以脚跟为轴,脚掌向右转,斜着脚掌去踩油门踏板;需要刹车的时候,以脚跟为轴,脚掌向左边转回来,正着脚掌去踩刹车踏板。正踩油门、斜踩刹车。就是右脚的脚跟放在油门踏板的上面,需要踩刹车的时候再移过来去踩刹车。哪一种是正确的姿势呢?第一种“正踩刹车,斜踩油门”的姿势更适合大多数的小伙伴,有这么几个原因。更自然首先,我们正常人右脚往前自然放置的时候,右脚脚掌向右斜,也就是都有一个自然的外八字的,这是最舒适最轻松的姿势。如果要把脚掌摆正,就要稍微用点力把脚掌向左边斜,往里面扣,是内八字的姿势,会让我们的动作不那么流畅,反而会很别扭,影响我们踩刹车的动作。大家一边听少雍的节目,一边试试就知道了。当然,这是针对正常人而言的,那些骨骼惊奇的人另当别论了。更轻松其次,正踩刹车斜踩油门的脚感要合理、要舒服些。因为在开车过程中踩油门的时间比踩刹车的时间要长,自然的外八字不容易累,如果换成内八字你去踩刹车就会特别的别扭,觉得特别辛苦。更容易操作而且一般刹车踏板要比油门踏板的位置高一些,如果脚掌从油门踏板转移到刹车踏板的时候,不仅仅有个左右角度的切换,还要有一个立体的角度的切换,我们从油门切换到刹车的时候,依靠大腿的力量,抬起脚跟,然后就可以轻松移动到刹车踏板上,那要是正踩油门斜踩刹车,往里面扣的话,就要费力得多,不容易操作。避免油门当刹车踩但是,少雍今天想说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当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我们人体的应急反映,一紧张、肌肉一收缩,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会考虑我脚底下的是油门还是刹车的,就那么一脚踩下去了。网上很多女司机为什么会油门当做刹车踩,就是没有学会“正踩刹车、斜踩油门”的好习惯,“我踩了呀!”却不知道她习惯就是“正踩油门、斜踩刹车”,再加上女司机本身脚就比较小,有的还穿高跟鞋、拖鞋,这么操作的话,肯定会出问题。所以少雍经常说在紧急情况下、千钧一发之际,正确的姿势、良好的习惯真的能够救命!那说到习惯,夏天来了经常的外出再加上空调的频繁使用,油费的增加是毫无疑问的吧,夏天开车怎样养成良好的习惯来省油呢?今天你只要在我的微信号“驾之道”中回复“省油”两个字,这些夏天开车省油的高招,就在那等着你啦!驾之道温暖靠谱的老司机进交流群本文由百家号作者上传并发布,百家号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百度立场。未经作者许可,不得转载。小明养车百家号最近更新:简介:专注于汽车养护经验分享作者最新文章相关文章1<input type="button" value="GO" onclick ="var val = Number(jQuery(this).parent().children(':text').val()); if (isNaN(val) || 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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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我在北京当了两个月“地老鼠”--底层生活散记
我在北京当了两个月“地老鼠”--底层生活散记
  说起来这还是很近的事了.2001年初,我在北京有过一段“走麦城“.2月的情人节一
,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我面前.前提是:我必须以一千元的支出水准,在北京城这“居大不
“的繁华地待上两个月.没有任何人能够支援我.我在北京倒是有些哥们儿,平日里都是胸
脯拍得山响的:有什么难处找咱哪,你的事哥们儿全包了!但我知道,此时此刻若真去找他
,他躲都躲不及.这些鸟人!要好的姐们也有那么一个,搞的是中国的麦肯锡,个人年入七十
万,外加一个私人公司年入一百万.我张嘴乞借,她不会犹豫.但我坍不起这个台.好家伙,
模人样的,怎么混到了乞讨的份上了?姐们只要这么损我一句,我就得臊得去跳地铁沟.
  怎么办?得想法儿活呀.我在京城东南角的松榆里找到了一家地下室旅馆,一间房月租
20元.这要搁在平常,就等于白住.看房子那天,对我是个巨大的考验.北京的高层住宅小
都有地下人防工程.有不少居委会为了创收,就把地下工程改成了一个个小房间,租给外地
人开旅馆.从外面看,不过就是小区院子里的一座小平房,走入地下,则别有洞天,通过长长
的走道,然后是住宿区.每个屋子约有六平方米,大多没有窗,白天也要开灯.屋内仅一床一
凳一灯而已.有公厕,公共厨房,公共淋浴间(另外收费.但天冷,基本没人用).当然,设施很
简陋.房间里看看倒还干净,要命的是没有暖气,寒气逼人.
  站在这监狱似的小屋子里,我头脑中翻江倒海.想老子也是曾经阔过的,住别墅,坐皇
,潮州菜吃到不想吃,一进歌舞厅,三陪小姐都齐声欢呼.想不到老了老了栽到了这北京城.
但又一想,老子年轻时也是吃过苦的,掏过大粪,起过猪圈,卖过西瓜,扛过麻袋,露天野地
也睡过一个月.眼下这算什么?民工盲流能住,我怎么就不能住?我一咬牙,把200多元租金
给了旅馆主人.
  住下来后,我开始留意这里的住客.大致是两类:郊区进城做小买卖的农民和外地来京
混饭吃的年轻人.居然还有拖家带口在这儿住的,每天在公共厨房用燃气炉子做饭,中午晚
上两次油烟弥漫.三教九流里,就我这么个戴眼镜的体面人混迹其中.这些人,都在京城见
世面,对我这另类盲流并不特别注意.
  我有个脾气,倒驴不倒架子,到哪儿都得像模像样活着.这个小区处在城市边缘,附近
有个市场.除了卖菜之外,还卖假冒伪劣日用品.我买了被褥,暖瓶,电褥子,台灯,基本都是
伪劣品,总共也没花多少钱.安顿好住处,还得来点情调.把随身带的迷你音响打开,床头柜
上摆上心爱女友(过去的)的玉照,墙上有个水泥搁架,正好放书.于是乎,这黑牢里居然也
了点小资气息.
  房门不大隔音.一日,我听到隔壁有两个小伙子在说话.慢慢地,听出了点名堂来.这是
两个唐山郊区来的后生,在北京做保险推销员,没有底薪.初入道,业绩也没有,生活遇到了
困难.一个大的就在教训小的:你愁什么愁?能愁来钱吗?适者生存,得跑啊,拉下脸去,哪有
门就往里进.困难怕什么,没吃的,去买三斤土豆,煮了,能不能吃?还当你是老太爷啊?你明
儿要是再这么愁眉苦脸的,看我扇你嘴巴子!我听着,为之动容,这真是平生所听到的最生
的一场市场经济教育课.
  过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了.我拿了一张CD放起来,是科岗演奏的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
白天里走廊空空,有回声,因此非常好听,回肠荡气.听了大约四十分种,我关了音响,开门
去,却见那年龄大些的唐山小伙正立在门外.我俩同时一楞.小伙忙说:你是新来的?你这音
乐真好听,好听!我都听了半小时了,嘿嘿,没打扰你吧.我竟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你要
不要再听.他连忙摆手说:不啦!说完,回身进他的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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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家几代变态,然后你不但变态,还得了疯狗病.你快去看医生(兽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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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离别的那一天到了。在实际生活中,告别地下室并没有预想中的悲剧效果,我背起
囊,重新出发。地下室像一个村庄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儿子远去。两个月来,我缘何而
我找到了什么,我又将欲何往?一切都不是那么明晰。但经历了寒冬与黑暗的洗礼,我
竟有所获。我知道了:我的跋涉,是不可能有终点的。被梅菲斯特引导的浮士德、被彼
丽斯引导的但丁,被塞壬的歌声所魅惑的尤利西斯,被八十一难所阻隔的唐三藏,都比
有福气。他们到达过梦寐以求的境界,回到了久别的家乡。磨难之于他们,是有止境
到达终点的那一刻,是他们生命中鲜花怒放的顶点。这一切,我都不会有。小学时候,
看过一部波兰的黑白电影。讲的是一艘失去家园的潜艇,一群远离故土的水兵。他们在
美洲的沿海漂浮。敌国的巨大威胁,迫使所有的沿岸港口都不能收留他们。除了一小时
补给之外,他们匆匆而来,仓惶而去。海洋是无边的,他们回不了家。我没有想到,这
言似的影片,竟成了我一生命运的写照。永远是漂泊,永远是无家可归。
  我执着地出发,却在复杂的路径分岔处迷失了方向。
  一段经历就这样结束了。它好像没有完。的确是没有完。其实人类这个物种,从他
智慧起,就是一场迷茫中的流浪。结局和开始一样,垂老与初生一样。我们一路上好像
到很多,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地下室的生涯苦涩而沉重,走出地下室的人,并不意味着
就会获得补偿。伸展在面前的,仍是尘土飞扬的路。他还要走,还要等待,还要张望,
至他彻底不需要了的那一天为止。天生我们,就是要这样来对待我们,没有什么公平不
  这样的结局,有的读者会认为太平淡,太不能满足期待。有这样想法的人,我猜测
很年轻。你们相信人生前程上肯定会有灿烂的郁金香,假以时日,你们会摘到它。我却
走了半生的人了,我不再会有这样的期待。在我年轻时下乡的地方,田野里有一种淡色
野花,蓝的,像乡间孩子的眼睛。他们朴素、卑微,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摘去做饰物。年
一年地,它们开了又谢。你们也许会问:这样的花为什么要开呢?有一个真谛就在这
大多数的生命,就是这样卑微,就这样平淡无奇。它们却永远要生,永远要长,永远与
澜壮阔丝毫无缘。
  地下室里,是小宋、露露、鲁花与唐山兄弟在暗夜里给了我温暖。他们在生,他们
长,也许一生都在处在都市的最边缘。可是他们却把那么一点点可怜的热量分了一点给
。这不就是我的收获吗?这不就是路途上最灿烂的郁金香吗?繁华总会褪尽,当我们瞑
的时候,照耀我们的,只能是这微弱而温馨的人性之光。请相信我的这个断言,总有一
,所有的读者都会感受到这一点。
  临走之前,我把地下室里用得着的物品尽量都送给了小宋。他还要继续煎熬,他比
更需要热量。在去北郊的路上,他不知还要跑多少趟。小宋很感激我,也许这会构成他
取成功的一个道义压力。我不想这样。我提醒他,不要渴求得太多,路还长,总有一处
是坚实的土壤。小宋帮我提着行李,把我送到不能再送的地方。今后的夜里,当他疲惫
从餐厅下班回来后,谁还能来倾听他的宏伟设想?他的喜,他的悲,又能找到谁来分
牛扒城,是幻影,也是绿洲,小宋此刻唯一的财富,只有希望。
  露露平静地目送我远去,没有聚餐那天晚上的哀伤,也没有戏谑之语,她就像小时
倚在村头的土墙边,送兄长去远方打工。她的那种平静,使我感受到她内心那种深深的
恋。我明白,远离父兄的女孩,永远渴望有一面墩厚的、能挡住风雨的墙。她虽然学会
玩世不恭,她虽然凛然不可侵犯,但心里面还是永远有最柔弱的一块。她平静地朝我挥
手,微笑着。她的身后是一棵翠绿得透明的银杏。谁能说她不美丽呢?谁能认为她不高
呢?她的胸脯丰满坚实,这样的胸膛是将要哺育儿女的胸膛,是母亲的胸膛,神圣而不
亵玩。我把《浮士德》送给了她,请她将来交给孩子读。这个由我命名的未来的孩子,
祝福他,永远永远,不要在暗夜里走路。
  老板袖着手,看着我远去,一个最守信用的房客走了。他的王国里,还会继续上演
种各样的悲喜剧。也许在很多年以后,他也忘不了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住过这店,
本份份地交清了水电房钱。他会对自己的儿孙念叨起,这人,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呢?
  鲁花紧挨在他身边,今天穿的是一件乡村风格的花衣服。她内心妥贴满足。一个经
手登记的住客走了,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来了又走,可是这个人略有不同。他曾经送给
一些杂志。曾经在冬季温暖的收发室和她漫无边际地聊过天。她不知道,这个人曾经很
望她的人生道路会和实际上的有所不同。
  唐山兄弟已不可能再出现。他们只有影子留在我印象里。我似乎觉得他们还在奔
大清早就出去了。他们无暇来送我。他们实际上是倒下了,默默无闻地,没有任何英雄
。他们矮小瘦弱,其貌不扬,这样的人过去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是不会注意到的。但
今后,我知道了,那每一个在大街上奔波的、衣衫不整的人,都有他们美好的梦,都有
异于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他们在尘土后面隐去了。但他们不会消失。卑微的花永远在田
中开着,枯死或者甦生。
  别了,松榆里地下室。别了,地下的漫无尽头的日子。一个很少为人所知的族群,
老鼠一样的在这里生息着。他们有痛苦,也有欢乐。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是母亲哺育
来的孩子。也许他们可以不再这样生活,也许他们总会像我一样告别这里。但是,曾经
日子,就像隐蔽的树根,将令人刺痛地永远扎在他们和我的肌体里了。
  车渐行渐远,忽然露露摘下了纱巾,挥着,挥着。。。红纱巾在春日的阳光下,是
面旗帜在飘。。。
  司机问我:到哪里去?是啊,我到哪里去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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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宋把打油诗叠好,揣在了口袋里,想想又笑,笑完,喟然长叹一声说:老总啊,
想不明白,是别人都有病呢,还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我打小就想做好人。小时候偷了人
一个苹果,老爹把我屁股都打肿了,就是要我记住一辈子做好人。我不嫖不赌,不坑不
,我怎么就成了流氓?你说说,怎么就该我蹲大狱?我劝慰道,甭想那事儿了,从头再
吧。小宋说:老总,我知道你心里比我苦。看得出,你是当过真老总的,八成也花天酒
过。那鲁迅说得好啊,有谁从小康家庭走向败落的,最知道世态的炎凉。你这是忍辱负
啊。我说:先前阔过,没用。我年轻时还想当将军呢,哪能想到老了老了,住进这耗子
,奶酪还被人拿走了。关键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天天在那儿狂想不行。小宋若有
悟:说得对,我得冷静冷静,今儿就去找老阎。
  小宋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他那块西绪福斯的石头,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推上山。望
他的背影,我想,我们幸运的是,前面好像还有块诱饵,如果连这诱饵都没有,还靠什
撑着活下去。我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让太阳把脊背晒得暖暖的,心情也冷静了下来,开
考虑自己的处境。我最多还能撑上10天,如果10天里没有奇迹发生,我应该怎么办?是
以待毙?还是跳下深渊?难道人生的浩浩长河到此就要断流了?一年前,我还正意气风
,以为今生没有战胜不了的障碍,天下事不过如此。哪想到今天两袖空空,只有这坐井
天的份儿。我现在才明白:人,百十斤重,彼此彼此。我能呼风唤雨,靠的是有公司这
平台。下属们给我开门,给我端茶,看我脸色,是因为我位置高高在上。他们是冲着那
置微笑的,不是冲着我这人微笑的。离开这位置,我还是我,没变矮一寸,没变傻一
可就是一文不值了,成了人家首先考虑可以抛弃的人。我的确是够冒失的。我的公司,
我的王国,是我一手一脚和老板创出来的基业。它再有罪恶,也是我的。而老黑的公
是他的王国,我来到他的地面上,就只有听凭宰割,恐怕还抵不上他的一个小褓姆。我
信友谊,相信共同创业的手足之情,但老黑不会信这个。友谊是什么,薄纸一张,利益
是沉甸甸的砖。老黑的大厦是要靠无数的砖才能砌得起来的。
  我把自己推上了绝路,所有的方向都有此路不通的标志。我想明天去那最后一家未
我答复的杂志社看看。如果是死刑,就让它早点到来吧,即使死刑,也比等待死刑的过
要好受得多。
  中午吃了饭回来,看见门口又停了一辆轿车。是辆黑色奔驰。我心里好笑:莫非中
阶级如今都开始钟情这个地下室了?走近一看,是河北车牌,正疑惑间,老黑从里面钻
来:嗐呀,哥哥,受苦了。怎么关了机,找也找不着人?我心里暗暗惊讶,老阎真把他
动来了?老黑穿着IT业流行的棉质休闲装,一副中产阶级神闲气定的派头。我问他;老
真认识你?老黑说:哥哥,你认识老阎怎么也不说一声?老阎那还得了?好了,咱不说
,走,上北京饭店喝咖啡。我才去河北几天,委屈哥哥你啦。
  进了北京饭店一楼坐下,厅堂开阔,有真人在演奏小提琴。老黑说:哥哥投奔我
是我的光荣。你说说,偏是天有不测风云,河北老矿出了点儿事。那狗日的宾馆经理怎
那么处事?我后来骂了他。我听老黑这样说,心里明白,准是老阎捣住了老黑的软肋。
是就只听老黑讲。老黑面无愧色,继续侃着:那方庄的房子,交通不方便,容我再找
不过你住地下室,那是丢我的人,这么着。。。他拿出一千元放在桌上说,你拿着,另
个住处,我就不替你跑了。以后啊,每月一千。我听了还是没有说话。老黑就哭穷:我
老总,挂个名儿,什么两亿资产,全是破铜烂铁,白给都没人要。帐上没钱啊,这一千
少了点儿,可眼下困难。。。我一笑,看看窗外停车场的奔驰说:是啊,困难。老黑的
就有点红,急忙转了话题:老白也他妈的不够意思,杂志没谈成就叫你来,你看,撂在
儿了。有心让你上我那儿去吧,我们那儿员工工资最高才五百,单给你破例也不好。我
里一惊,脱口而出:二亿资产,才五百?老黑说:没钱啊,哥哥,弄不着钱,那个破矿
什么用?我就问:你是不是想让老阎给你弄钱?老黑两眼立即炯炯放光:你跟老阎什么
情?可千万帮弟兄美言美言。我这下完全明白了,一口口地喝着“曼特宁”,想好了应
怎么办。于是对老黑说:你也用不着一月给我一千了,我下个月如果还在北京,就是找
事干了。这一千么,我拿着,有点儿用。老黑很高兴,急忙把钱推过来:瞧哥哥说的,
在北京上哪儿?能撇了兄弟跑了?你先绷一绷,搞到钱咱们上亚运村租房子,跟他娘的
晓庆住邻居。我说:刘晓庆?我表妹,那是我姨家孩子。老黑一下怔住了:哥哥,不可
  从北京饭店回来,我拿出五百,到收发室,替小宋交了房钱。另外五百,我还记得
露家的地址,给露露的妈妈寄去了,寄款人我写了露露的名字。做完了这两件事,我觉
我和老黑之间,谁也不欠谁的了。
  当天晚上小宋回来得很晚,其间老板跑下来问了我几次,怕小宋再出什么事。我让
放心,对他说:小宋不傻,能进局子的都不会是傻子,只有第二次再进局子的,才是傻
。果然,到了11点半钟,小宋回来了,没回屋子就跑来向我汇报。他疲惫不堪,但脸上
溢着喜气。我急着问他:老阎那儿怎么样。小宋说:暂时没什么机会,但老阎帮我找了
工。我奇怪:你还会去打工?小宋说:打工也好嘛,你早上不是要我学会韬晦?我打这
,也不算离谱,也在餐饮业,说不定还有利于事业。我好奇地问:总不会去端盘子吧?
宋说:也差得不多,门童。我更惊奇了:你当门童?小宋嘻嘻一笑:老了点儿是吧?我
:不是老,我是不能想象——你也能点头哈腰、摧眉折腰事权贵?小宋说:人要是横了
,草寇也做得,我一边开门,一边就在心里念叨,你是大爷我是孙子,但是不要哪天让
做了大爷。心里也就没什么了。我说:在哪儿干,我哪天看看你去。小宋说:鸿基大厦
下一层。老总您可别去,丢人现眼哪。带个小帽子,像个蛋糕盒子,穿件红衣服,还带
金穗子,这不就是小丑吗?我就笑:像法国将军了。小宋说:一定要留个影,将来给孩
看,为了给你们搞原始积累,老爸连小丑都干过。我说:你这就对了,你得学克林顿,
忍胯下之辱。小送说:好歹挣个住店钱。不过我看老板有点良心发现了,这两天没来催
租。我连忙给小宋倒了杯热水,把话岔过去了。
  阳春三月,一切好像都有了些转机。从人心底爆发出来的一股不甘毁灭的力量,渐
在变得强劲。小宋找了工作,原先的狂热好像就有了一个靠得住的基石。红尘滚滚,终
还是埋不住希望之芽。
  第二天一早,我穿好西装,结上领带,也出征去了。那家唯一没给我答复的杂志
在张自忠路,一栋两层的洋楼里。我疑心这里就是当年段祺瑞的执政府,小院里古木参
,房子饱经风雨。走过吱吱叫的木地板露天走廊,找到编辑部。一踏进门,我就知道,
来错了地方。满屋里的年轻人,都是奇装异服,发梢微黄。大家说的都是音乐的专用术
,我连半句也听不懂。小毛孩子们在忙着看稿,打电话,做平面设计,还有俩人在摄
没人注意到我。我在沙发上坐下,抄起一本新出来的杂志看。原来这个《当代物语》杂
是一本流行音乐杂志,版式花脸呼哨,娃娃脸似的。里面的文章倒还能看读下来,却看
懂,无非是“哇噻”、“呕呀”、“卖糕的”之类。
  这时一位年龄稍长的女孩看到了我,从写字桌后起身施施而来,很客气地问我:老
生,您找谁?要给孩子买杂志吗?这女孩约有二十五六年纪,穿一条样子怪怪的棉布
发梢也是黄如麦穗。我略欠身,正要回答,那姑娘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编辑部主
碧柔。我就说:碧柔小姐,我是来求职的。碧小姐露出了愕然的样子:您到我们这儿
我说:是啊,你们上个月不是招副主编吗?我的资料早寄来了。碧小姐问了我姓名,又
施然跑回去找,终于在废稿箱子里找到了。碧小姐拿着资料,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对我
:是这样,人我们是要招,但是您这资料收到后。。。您可别见怪啊,我们都以为是恶
剧。我就说:碧小姐。。。她赶紧截住我说:就叫我小碧好了。我接着又说:哦,这
碧姑娘,怎么会呢?小碧就指了指室内:你看,我们这是个专门面向中学生的流行音乐
志,您怕不大合适。您比较了解哪些歌手呢?我说:郭兰英。小碧的眼睛立刻瞪得比牛
还大:什么?郭。。。我连忙补充说;还有,宋。。。小碧果断地挥了一下手:行了行
,老同志,您要正视代沟的存在。这工作,您不合适。我说:不是给中学生办的吗?有
么难吗?小碧说:我们这也是商品哪,得抓消费者心理啊,这一段有什么流行趋势,有
些热点人物,出了什么绯闻,小孩们在追捧谁,得了如指掌才行。盲人骑瞎马,那不得
沟里去?我笑笑说:我这瞎马今天就闯你们这来了。小碧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是说我
自己。您看看,这一屋子都是京城名记,没两下子,谁也镇不住。所以这副主编,我们
找不着。我疑惑地看看那些新人类,问道:他们都是。。。京城名记?这时只听满屋子
人好像都在打电话,有人在问:赵本山吗?这礼拜您有没有空接受采访?有人在喊:不
不行,我马上要去接张惠妹!还有人在下令:那个梁咏祺的脑袋,处理得不行,重新
我叹了一口气,对小碧说:我还以为是个语文杂志呢,物语!行了,没事儿,从松榆里
过来,歇歇就走。小碧眼神里透出一丝怜悯,给我倒了一杯水,说:不要紧。我在《老
娱乐》认识个人,要不要帮您推荐一下?我无力地摆摆手说:算了,老年人了,就不娱
  小碧见我情绪低落,讪讪的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让我先坐着,她自去忙她自己的
  编辑部的屋子古香古色,连窗框都是木头的。窗外一棵老银杏树浓荫蔽日,新芽翠
。上午的好阳光穿过叶隙,静静地洒在宽大的窗台上。我想起了我中学时代的青青校
也是这么茂盛,这么沧桑,透着一股长者的安宁。
  后人恐怕不知道,命运也曾给过我们这一代人安宁,但它太吝啬,很快就收走了。
们的青春没有开花,就凋落在尘土里了。眼前的这些年轻人恣意妄为,在春风里尽情抖
,没有什么能干预他们。他们活着,爱着,快乐着,一生都不会有遗憾。而我们,本来
20世纪第一代未经战乱的幸运儿,却意想不到地颠沛了一生。我们身体羸弱,却背负的
重太多,恐怕是永远也爬不到山顶了。
  这时,那两个摄像的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我跟前,一个小伙子递过一张名片来,原
是电视台记者,姓张。记者说:老同志,我们是电视台来拍一个纪实专题的,叫“编辑
的年轻人”,想不到遇见了您。我问:你们是什么栏目?小张说:《日子》。我笑了:
月子》?小张也笑了:《日子》、《日子》。我就说:日子?不就是那样么?
   张记者向摄像使了个眼色,摄像立刻把机器对准了我。我知道,从现在起,我的每
句话,都有可能出现在全国人民面前。想到这儿,我便挺了挺腰。张记者说:您甭紧
我们这是纪实,平时怎么说话,就怎么说,可千万别作报告。他很随和地坐在我对面,
始提问:您也是下岗的吗?我稍拔高了一点声调说:是下岗人员,但下岗并不可怕!小
又问:看您的风度,您过去的职业可能很不错,下了岗,是不是有失落感?我答:是有
落感,但失落并不可怕!小张摆了一下手说:不行不行,先别拍了,咱们先随便聊聊。
过去经济上大概是什么水平?我反问道:你先说说你们一个月挣多少钱吧?小张说:怎
也得六七千。我不由一惊:哦,六七千?还有点儿红包就是八千。一年差不多是十万,
产阶级了,你们还能知道什么是“日子”?小张略显出尴尬神态,说:也没那么
您老别问我啊,得我问您。您来到这样一个刊物求职,是不是觉得不大协调。我点头
是不协调。他又问:那么您在今后的求职中是否应该更理性一些?我答:是啊,你说的
。但是钱包里的钱越来越少,就顾不上理性了。小张又问:是什么信念支撑您勇敢地出
求职?我一拍西装口袋:钱,快没了。小张说:看来您是遇到了某种困境,您对自己的
景如何估计?我说:有信心,没把握。小张说:您听过那首励志歌吗?就是“从头再
那个。我说:那是你们搞的?小张有点儿兴奋地说:是啊,挺鼓励人的吧?我说:我倒
想从头再来,可得让我能够重新长牙才行,不然这“日子”我有点啃不动了。这时满屋
记者编辑被我们的对话所吸引,慢慢围了过来。那摄像早就重新开了机器,一眼不眨地
准了我。小张又问:您觉得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说:是奶酪。众记者哄堂大笑,
张也憋不住笑。他开玩笑地说:那么谁动了您的奶酪呢?我说:我不问这个,我就问现
为什么不发奶酪了。众人又笑,小张就说:行了,老爷子,您真逗,咱们就到这儿吧。
说:这就行了?什么时候播?小张说:一个星期吧。我起身与他握手,又冲着碧柔打了
招呼:我歇好了,走了。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墩墩实实的,腰里系了条鳄鱼
带,刚才并没有见到过他。他伸出手来和我握了握,说:老同志,您可别灰心,得挺
几个年轻记者也随声附和。小碧说:这是我们老板、总编辑。我向那总编说:是啊,我
道。生活的意义在于挺住。但是不给奶酪,我怎么挺得住?
  编辑部的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我知道,北京的最后一道门,也同时在我身后关上
我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回来的时候,路过国贸中心,我下了车。走进去,坐电梯直上顶层,找到了通向天
的门。一个穿工作服的清洁工正在打扫楼层。我问她:门你能开吗?我身上的藏蓝色西
与大厦工作人员的制服几乎一样,清洁工把我当成了物业的头头,她谦卑地点点头说:
打开。我说:你打开,我上去看一下。等会儿下来我自己锁上,你忙你的去吧。清洁工
忙遵命,打开了门。我拾级而上,走到了天台上。
  这虽然不是北京最高的大厦,但也是最高的建筑之一。上面,劲风扑面而来。我绕
水塔,走到护墙边上。北京的九城风烟一下子尽收眼底。四月,绿满城廓,西山苍翠,
副“齐鲁青未了”的样子。我此刻,仿佛是被恶魔梅斐斯特带到了这里。脚下,市声喧
,众生如蚁。一个念头在我胸中涌动:阳光这么好,世界是如此明朗,那些地下的眼泪
痛苦其实是微不足道的。人的一生,不应该有其他的意义,他只有一个目的,应该用尽
有的力气向上爬,哪怕是把灵魂抵押给恶魔。两个月来,我的行动证明了我的愚蠢。事
是,灵魂一旦交出,就永无赎回的可能。我既不能救赎自己,也不能拯救他人,我只是
白地跳进了深渊。到现在,长河已经断流了,路也走到了尽头,我什么时候才能重回这
的高处,再看一看生活向我的微笑?往事已经离我很远了,包围我的只有讥笑和怜悯。
们不会相信,有人会抛弃别墅轿车,仅仅为了一个抽象的信念。人们也不会相信,这世
上有不把钱当一回事的人,不相信有人会忍受不了别人比自己更痛苦。我把钱给了小宋
露露,他们将来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都无关紧要。我只不过在做最后的愚蠢的救
用自己渺小的行动来维护人类的荣誉。他们两人需要的很多,我只能给这么一点。这一
,只是让我、也让他们不至于对人这种物种丧失最后的信心。太阳高悬,高空的风鼓动
我的衣服,领带被吹的劈啪作响。我伫立在墙边,不想动,真想像浮士德那样大喊一
让一切都停下来吧!
  我看着脚下的这个城市。12年前在北京,曾有机缘在民族宫附近的一个高层住宅上
望过全城,那时的北京树木还很多,田畴一样连在一起。现在,无数的白色建筑拔地而
。割碎了绿色,这些楼厦,百年以后再来看,又有多少是值得保留的呢?人们在努力,
是这种努力是让世界更美好,还是使世界变得丑陋?同样的道理,一个孩子,在他从幼
而青年、青年而壮年的过程中,他的心灵是越变越美好,还是越变越卑劣?如果是后
那人为什么还要成长?人,为什么不能赤诚相见?为什么不能把友善作为至上的目标?
什么我们一定要看到一些人正在毁灭、一些人远比我们痛苦,我们才能获得幸福感?
  在国贸顶层的天台上,有无数的问号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叩着我的胸膛。我想起
刚才那个主编的话,他让我要挺住。我当然知道:挺住,是一种姿态。可是,我拿什么
挺住?挺住了,又有什么意义?
  走下天台的时候,我混沌的心胸好象像渐渐澄清了。我知道了我的结局,知道了会
怎样一个归宿。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在一个像这个城市一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是无法挺
的。硬要挺住的话,就只有粉身碎骨!
  晚上,我终于把一本厚厚的《浮士德》看完。我摩挲了一会儿它光洁坚硬的封面,
它放到了搁架上。这本书,伴我度过了我人生中的最低谷时期,像一个忠实的朋友那
我告别了它。今生今世,我不可能再有勇气读它了。这一段地下室的岁月,我终将会把
深深掩埋。我不会让它彻骨的寒冷有一丝一毫从心里渗出来。这个地下室,它可能会继
存在一个世纪,我也知道它的存在。但,就让它深埋在厚土层之下吧,我永远永远不想
它重新挖开。
  夜深了,听见隔壁的门响。是两个唐山小伙回来了。拖沓疲惫的脚步声,无力的说
声,使走廊更显得寂寞。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隔壁发出了凄厉的呼叫声。我跳下床,冲出门去。其他屋子
人也被惊动了,走廊上开门声响成一片。是唐山小伙出事了。
  推开他们的房门,我看见,那个小的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大的那个跪在地
,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用变了调的声音在唤他:兄弟,你怎么啦?你可不能这样,你醒
,醒醒啊。我冲进去,问大的:怎么了?大的哭着说:不知道啊,一下就不行了,眼看
往地下出溜。我蹲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试了试呼吸,对来看热闹的人说:来,搭把
,送医院。小宋从人丛中挤出来说:对门就是医院,把他背过去。大的跪在地上没动,
疑着说:医院?我们。。。小宋忽然火了:嗐呀,磨蹭什么?让他死在这儿啊?大的点
头,抹了一把鼻涕,站了起来。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人们七手八脚把小的扶起来,让小
背上。那小的,两只手臂像没有生命的东西无力地垂下。
  急诊室里,医生不慌不忙,让人们把小的放到处置床上,然后把我们都赶到走廊里
。大的一直在哀哭,蜷缩在长椅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间。一会儿,老板、鲁花和露露也
来了。老板直搓手:埋怨着大的:怎么整的,就知道拼命!露露横了老板一眼:你就少
两句吧,人家喜欢拼命啊?医院走廊里,回响着那大的压抑的哀声。人们或坐或站,心
像压了土。偶尔有护士走进走出,面无表情,所有的目光就一直跟着她移动。小宋守在
边,一有人进出就凑着门缝张望。我一阵晕眩,产生了幻觉,耳边清晰地响起了旅馆走
里的滴水声。我知道,这是生命流逝的声音,像鲜血,一滴一滴在滴。
  一会儿,医生出来了,揭下口罩问:谁是那小伙的家属?我站起来说:我们是他的
事。他怎么样?医生说:问题还不大,严重营养不良,正输液呢。她晃着一张单子说:
察一晚上再说,去交款吧。大的迟疑着接过单子,看了看,又茫然地望着医生。医生催
说:去呀。我拿过单子,抽了一口气:小抢救!费用若干。小宋抢过单子看看,与我面
相觑。我说:能不能缓交一下。医生说:这才多少钱哪?治病不能吝惜钱!小宋说:我
拿不出这些钱。医生说:看你们也不像公费的样子,要是公费就是中抢救了。去吧,先
点垫着。穿的油光水滑的,没钱!说完,进屋去了。
  大的哀声说道:老总,怎么办,怎么办哪?我茫然无措,甚至没听清他是在问我。
板只是在一旁叹气。小宋又敲敲门,医生探头出来。小宋一撸胳膊说:大夫,我卖血行
行?医生有些生气了:开什么玩笑,我们又不是血站!这时,露露挤上前来说:得了得
,你们这些男人,卖什么血?咋不窝囊死?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票,一把甩到了
生怀里:去交吧,这是老娘卖 *的钱!拿去,够不够?
  露露的声音很尖锐,很高亢,划破了医院走廊里的沉闷。人们全都沉默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宋相约来到病房,小的已经苏醒,大的坐在床边打盹儿。
  听见我们来,大的一激灵,醒了。站起来说:两位大哥,昨晚。。。他说不下去
我说:你别急,让你这兄弟好好休养。你们还得工作呀。大的说:我想,一两天我们就
块儿回去了。小的听到了,就挣扎着说:哥,咱不能回去。大的摇摇头,说:听哥的,
回吧,回吧!兄弟,这地方。。。他眼睛一闭,咬住嘴,两行清泪滴了下来。
  唐山兄弟俩的黯然离去,令所有的人感伤。地下室族群的精神世界受到了一次重
外面的草木生机勃发,里面的人脸却是暗黄的。老板无聊地在柜台上摆着扑克算卦,一
念叨着: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他给鲁花买了个监视器似的小彩电,鲁花就不再看
者》杂志了,整天守着彩电,磕着瓜子,边看边笑,有了一种少妇的风韵。
  某日下午,我正坐在院子里出神,鲁花跑出来,向我招着手:快来看电视,我看见
啦!原来是《日子》栏目的那个片子播出了。鲁花、老板和我,屏息敛气地看完了节
片名叫做《苦寻》。记者在编片子时,特别用了一段苍凉的音乐。摄像也很有意思,拍
些我独自站在窗前凝视银杏树的镜头。最后,当我走出编辑部的大门时,竟是一个踉跄
人的背影,有那如诉的小提琴声送我走远。片子完了,老板长出了一口气,对我说:想
到你也是个受苦人哪!鲁花就问:你的那些开车的朋友呢,没一个来帮你?我说:我不
要他们了。鲁花高兴地问:那你找着工作啦?我说:不是,我要走了。鲁花和老板都疑
地看着我,没再追问了。
  晚上,露露来敲我的门,开门后,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包来。我请她坐,她笑笑说:
可不敢坐了,影响不好。我给您拿了点儿东西,你可别嫌弃。她从包里掏出半瓶洋酒,
到搁架上,说:喝剩的酒,一千多块呢,您没事喝两口,别得上风湿病。她又把包里的
西一古脑倒在床上,是各种各样的名牌烟,有半盒的,有整盒的。露露说:我给您攒
看您平时抽的那烟,连民工都不如,别把肺给抽坏了。我摹地想起我给唐山小伙子带蛋
的事,眼圈儿就一热。露露说:听鲁花说,您上电视了。上电视了,就快熬出头了吧?
此刻心里好像有很多话,却说不出,只说:快了,快了!露露看看我,就问:老师,您
啦。我艰难地咽了咽,拍拍她的肩膀说:孩子,我无所谓了,你们才应该早点儿走出
露露燦然一笑,说:等我爹的眼睛治好了,就快熬出头了。
  那夜,我失眠了,眼前怎么也抹不去露露说“就快熬出头了”时,脸上的那种满怀
憬的神情。
  我清醒地知道,我的“那一天”的确马上就要到了。我的房钱就要到期了,我的饭
也已所剩无几。绞索拉紧的日子近在咫尺。在一个庞大的怪物面前,我完全失去了抵抗
力,完全丧失了主体的资格。在这个高度商业化的大都市里,我的资产,除了随身用品
衣物之外,马上就要降为“0”。我不知有多少人有过我这样的窘迫。这是无边无涯的、
要吞噬掉我所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巨大深渊。过去,任何压力都没能使我从心底里放
过我的信念,但是今天,这个庞然大物却强迫我自己来埋葬自己的理想。
  4月17日上午,在两个小时内,我打出一个电话,接到一个电话。这两个电话预示着
我的命运马上就要发生转折了。
  我给海南公司的老板打了一个电话,一分钟内,我们两个都没有说什么。后来他
怎么样?不行就回来吧。你的办公室,你的房子都没人动。能回来的话就早点回来,你
在,办公室都乱了套。回来先打个电话,我把路费给你汇去。以后。。。唉,见了面再
  两小时后,我接到《当代物语》主编的一个电话,他说:我们编辑部全体成员都看
《日子》,小年轻的记者,还有我,都特别敬佩您。我决定聘用您,起薪低一点儿,试
三个月,将来再提。您看。。。我没有马上答话。主编又说:您可别误会,我这不是施
,我是太同情您啦,真不容易!我心里说,不是施舍,是同情,确实是同情啊。我想了
说:多谢,我明天这时候答复您可以吗?主编很高兴:好,我等您的信儿,相信您能干
  我分别通知了小宋和露露,晚上我在我的房间里请他们吃饭。我去了内蒙餐厅,赊
几个菜,把报纸铺到地上,拿出露露带回的洋酒。晚上两人如约而来,大家席地而坐。
人照例先是互相讥讽一番。我说:今天你们俩停止内战,我就要走了,请你们来聊聊。
人一惊,继之又大喜。小宋说:回海南去当老总?露露说:不是吧?是不是电视台要
我说:明天才能定下来。不说这个,咱们喝酒,再想和你们聊怕不容易了,想想心里难
。小宋说:难过什么?出去一个算一个,我们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露露斟好了酒,三
人端起了杯。露露看看我,眼里隐约就有闪闪泪光:老师,你看这酒,红得,这是血
今儿咱们就自己喝自己的血了!小宋对我说:老总要走了,说点什么吧?我看看两人,
里一阵难过,想调剂一下气氛,就说:我。。。我走后,你们两个要搞好团结。露露忽
放下了酒,望着我说:老师,您真的要走了么?我点点头。露露低下头去,强忍了忍。
宋觉出不对,忙打哈哈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老总要高升。将来我的牛扒城搞起来,
去海南接你来视察。露露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她端着酒,颤颤地说:老师,不管
到哪儿,可别。。。可别忘了露露啊!说罢一饮而尽,然后,扑到我的肩上放声痛哭。
宋霎时也红了眼圈儿,自顾揉着眼睛。
  待露露情绪平静下来后,小宋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这就是百年的缘分。老
你要是去海南,我就送你去机场,你要是去电视台,我就送你到电视台大门口。咱们朋
一场,将来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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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唐山的小伙子回来的比较晚,十点半了,才听见门响,我拿着从潘婷家带回的
包和蛋糕,敲开了他们的门。两人见是我,满脸的疲惫一扫而光,高兴地拉着我坐下。
把袋子递给他们,说:今早在朋友家,拿了点蛋糕和面包回来,原想自己吃,又没胃口
,给你们吧。大的就说:那不行,您留着,我们都吃过饭了。我说:你们别嫌弃,是新
的,我这老头子,吃不吃无所谓。我一把塞过去,不容他们再推辞。
  我看他们的床上,摊开着不少纸张,上面有图,红红蓝蓝的画了些记号,就拿过来
。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上面写着“金台小区敌我六方态势图”、“甜水园小区扫荡成
图”、“敌牌B公司战略部署详图”。。。等等。我诧异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心想,两
个小伙子总不会是敌特吧?大的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自己瞎搞的,不搞心里没谱。一
肉,六家分,不搞明白,我们就是白跑。我问:扫荡是什么意思?小的在一旁解释道:
是篦梳子战术,挨门挨户串,每个楼每个门牌都要扫一遍。有半信半疑的,或者态度客
的,就记下来,等第二次重点攻关。我大致明白了,便问:你们今天回来晚,就是扫荡
了?两人点点头,小的说:累毁了。我又问:那住家的有态度不好的吗?大的说:怎么
有?现在诈骗的多,我们也跟着吃瓜络。挨撵是小事儿,弄不好人家一顿臭损,什么要
的啦、骗子、找挨抽哪、要报警啦,你还得赔着笑脸。我们这一行,就是装孙子。没有
我们更孙子的了。我奇怪:你们也不像坏人哪?大的说:您老看我们不像坏人,可有人
见打领带的上门就急,话都不让你说就关门。你说我们两土拉巴叽的,要不打领带吧,
更像坏人啦。难哪!我就笑笑说:过去我在公司,也挺烦推销保险的,见着就撵,也挖
过。大的说:您老要是撵人,也是文明的,错不了。有的北京老爷们,他烦了还打呢!
说着,一把拉过那小的来,让他张嘴,然后说:您看看,这门牙都给打掉了。我看了
果然缺了一块儿,不禁愤然:你告他呀,随便打人还行?大的说:弄不了,你告派出所
吧,能怎么样?赔点医药费拉倒,可这一片儿名声哄哄开了,你就别想再去做了。所以
们这行有个规矩,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打掉了牙,往肚里咽吧!我一时心里难平,
说:你们这工作,底薪少,又受气,别干算了。大的说:不干哪成?好歹保险公司给你
个名义,到哪儿去能说出个身份,你不干,就成盲流了,无业游民,呆都呆不了啦,还
什么工作?说着,我看那小的眼圈儿就有点红,赶忙起身告辞。两人自是千恩万谢,送
  回到屋里,那小的嘴里残缺的门牙老在眼前晃,我心里不由难过,忽而想到潘婷的
区启用才不到一年,富人又集中,推销保险命中率可能会高,便想,应该告诉给两人。
又去两人那儿,门没关严,我推门进去,却见两人正拿着我那剩的面包和蛋糕,狼吞虎
。我们两下里一齐呆住,我连干什么来了都忘了,连忙退出,一面连说:走错门了,走
  第二天一早,我出门去买早餐,正遇上两人也出门。我打了个招呼:今儿又扫荡
那大的急急地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一下眼睛就红了。他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老
大哥啊,我们。。。就啥也不说了!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望着马路上两人瘦弱的身影远去,我不能想象,他们每天是如何挣扎的?此刻路上
人匆匆,看那简陋衣装,都像是那种“在路上”的年轻人。一天的扫荡下来,不知这些
惫的人能收获到多少?像潘婷那样出入于凯宾斯基的人,可曾会有一分钟留意到他们的
在?我好像有些悟到了,唐山小伙子对我的感激,决不是因为我送了他们一袋面包。他
也是有自尊的,怎么可能为一点嗟来之食而感激涕零?我想,是因为我注意到了他们。
难中的人们缺的并不是一点什么资助,而仅仅就是一个善意的笑。
  买了一个烧饼,忽然就觉得脚软。看看马路边还干净,索性就坐下来吃了。想想昨
,早上还坐在潘婷清风四面的厅堂上,喝牛奶吃面包,窗外草地有如梦幻。那一切,倏
远去,眼前的这个杂乱污浊的市场,就像是被上帝遗忘了的角落。这才是命运分派给我
地方。马路边,还坐着些补鞋匠和卖廉价袜子的小贩,有几个退休老人在百无聊赖中晒
阳。我坐在这里,并不觉得扎眼。太阳很暖,我不想下到地底下去了。书也不想再读。
夜的火,到了白天的真实场景里,竟暗淡得微不足道。从30年前读《约翰-克里斯朵夫》
开始,不知有几千万字被我吃掉了。从乡村土炕上一直读到海南的别墅里,幸福并没有
我近一分,而痛苦也没有离我远一寸。我惶然依旧。从卢梭那个时代起,哲人们就在絮
叨叨,一直讲到英名盖世的哈耶克。美丽的词汇像蝴蝶一批批飞过,睿智的明灯一盏又
盏亮起,我却找不到一扇自己的门。既然渴望劳动而不得,那哲学还有什么用?我不
那些说了一两百年的东西,难道它们是根本不结果的吗?
  昨天的此时,潘婷家的小区里,有美艳如花的女人清早起来遛狗。女人们傲慢如皇
,狗们犹如在天堂里撒娇。我遥望着美景,偶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些宠物们,每月不是
两千元就能打发得了的吧?超市里不缺狗的罐头,而我身后这地下室里却缺少人的面
为何人们身处这种荒诞而不自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为我解释,没有。
  屁股渐渐坐得麻了,便想起身。正摇摇晃晃地站起的时候,听见身后露露在喊我。
头看去,露露今天身穿一件飘飘的紫色长裙,就像一只蝴蝶向我飞来。露露的身材好,
面尤其挺好,她举臂招呼我的样子,真像是那个《引领自由前进的女神》。
  露露到了跟前,就有些娇嗔地说:老师啊,怎么在这儿坐着,不怕得风湿?您可不
自暴弃啊,我都看着心疼!我说:孩子,我老了,无所谓了,你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露又说:老师,您别愁,车到山前必有路。昨天巩俐不还看您来了吗?他们说您。。。
,我不信。您老是堂堂正正的人。我说:你就拿老师开心吧!露露说:我哪敢啊,我这
还想求您办点儿事呢。我问:想去拍电影啦?露露就亲切地靠过来,搀住我说:还说我
,您不也拿我开玩笑?我倒是想演咱爸咱妈呢,他张艺谋也不认我呀!笑罢,露露从手
里拿出一张折着的纸说:老师,我给我妈写了封信,您帮着看看,妥不妥,完了给改
晚上我去拿。我说:行啊,你老师就这么点儿用了。露露忽然在我脸侧不易察觉地轻吻
一下,说了声:您可好好给我看看哪。说罢,转身就奔马路上拦车去了。
  我回到院子里,在石凳上坐下,把信纸展开来看。这是一张普通的单位信笺,纸质
糙。露露的字写得七扭八歪,意思倒还明白:
  亲爱的妈:
  见字如面。我春节没回去,可想你们。我已经在一家大公司上班二个月了,工资很
,老总对人好。我们在北京最高的楼里上班,都能看到咱们家了。工作很忙,我很受重
,责任大,春节公司来了不少客人,忙的很,晚上要加班,不能回家。
  爸上次要钱看眼睛,我一时拿不出,你们不能急。北京是大城市,花钱花的快,过
个月再说吧。钱早晚会有,二婶欠咱们家一百元钱,爸不要去要了,她家死了劳动力,
们要钱别人笑话。我多加几个班就有了。
  处对象的事,妈你看着办吧。冯家庄那个我看可以,嘴歪,但人好,你让他能不能
二年,不能等不行。我还得干二年。弟的学费我马上寄家,给老师说慢几天。
  爸不能干活别干了,休息二个月,等我把治眼睛钱挣出来。今年下雨了吗?庄稼什
时候种完,别让弟干太多,学习重要。
  等过二年,我钱多了,接爸妈来北京,看故宫,来公司住。我请你们吃考鸭子。
  此致敬礼!
     女儿露露(小芳)敬上
  风吹过,吹的信纸哗哗的响。我揉了揉眼角,抬起头来。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在那
不清的人群中,我仿佛看见,露露长裙飘飘,高昂着头颅,正奋勇前行。
  那天那个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又跑来了,她跟我已经熟了,问我:老爷爷,你在认
吗?我笑笑说:是啊?小女孩说:我看看可以吗?我把信递给她。女孩仔细地看着,继
大声地读出来:亲爱的妈。。。亲爱的妈。。。
  清脆而颤抖的童声又在浩荡的春风里飘起来。
  我摸了摸孩子的头,只觉得手在抖,抖得控制不住。小姑娘有两个小酒涡,眼睛闪
发亮。那种清亮,是高山上的一面湖啊。我在心里默念:孩子,你会长大的,总有一
大到能够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不知道你的家庭,也不了解你有多聪明,只愿你长大
事事就像潘婷那样如意吧。当然你决不可能有露露那种命运,但是露露在你这样大的时
,扎着羊角辫,骑着老牛跟爸爸下地去,又何尝没有你这样的快乐?孩子啊,你说,爷
的这一辈子是不是整个就是活错了。是不是我应该倒着活才对呢?那样,天就一天比一
蓝,蚂蚱家雀就一天比一天多,爷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怕冷,什么都有爹妈去挡
孩子,你长大,爷爷会喜欢:你要是永远不长大,爷爷就更喜欢了。这时,小姑娘拿着
,爬上了我的膝盖,望着我说:爷爷,你会折纸飞机吗?我说:会啊。女孩就说:用这
纸叠一架飞机吧!我说:那不行,这呀,是一个阿姨给她妈妈写的信。女孩说:它飞呀
呀,不就飞到阿姨的妈妈那儿去了吗?我心一酸,把信接过来,把女孩放到地上说:阿
的妈妈住在乡下,没有飞机场,落不了飞机。快去玩儿吧,啊。女孩一百个不乐意地跑
了,忽然远远地又朝我笑,挥了挥一只稚拙的小手。我眼睛模糊了:因为那姿势太像露
  就这样,在地下室里熬到了春暖花开,我的处境却更艰难了。交了四月份的房钱,
袋里只剩二百多了。人间尽芳菲的四月,我连饭钱都成问题了。绞索正一天天地套紧,
有的杂志社、公司就只剩一家尚未回复了。几乎所有的求职资料都像退货单一样,转了
圈后回到了我的手上。我把那些精心撰写的资料拿到水房,一把火烧掉了。残灰就像一
人的骨灰,旋起,落下。一个失去了价值的人,已经死了。在这个玻璃幕墙壁垒森严的
市,有一个人绝望地推销自己,但最终也没有把自己推销出去。二十几年前,我看过
销员之死》,现在,又一个推销员,也死了!
  下午,照例去买晚报,回来时,却见收发室门口停着一辆本田轿车。我心里惊讶,
种地方也有中产阶级光临?进得大门,只看见河南人老阎迎面而来。老阎神色凝重,急
两步上前,双手紧抓住我的衣袖,急切中嘴唇都在哆嗦:你咋住这儿?你咋能住这儿?
啥事儿啦?我对老阎说:你放开,咱们好好说话。老阎涨红了脸说:我这两天就疑心,
开手机查了存号,一问,原来在这儿!我刚才下去看了,这地方。。。嗐呀!咋说你?
是跟你说过,缺钱了说话吗?怎么就信不过我?我说:老阎啊,没啥大不了的,我经的
多了,我还有钱呢。老阎急得跺脚说:你。。。你咋能住这儿?咱们是男人,男人啊!
淡淡一笑:老阎,你是没吃过苦的,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咱们借个地儿说话吧。老阎
你没杀人吧?没杀人,走,收拾东西,去我家。我说:我现在不能离开。老阎说:你别
虑,我那老婆也不是什么老婆,小密,她不敢说不。我说:大密我也不能去。老阎说:
好,咱们先吃饭,行不?
  饭桌上,老阎问清了我的情况,一面咒一面就叹息,到最后也没能说动我。他掏出
夹子来,数了数,把大票全拿了出来,要塞给我。我用手挡住说:这样吧,我真要是山
水尽,再找你。老阎愣愣地看着我,猛吐一口气,说:好,你狠,你有骨气!我不劝你
,你自己保重吧。说着收起了钱。送我到地下室门口时,他在车窗里看着我,欲言又
一叹气,一摇头,开车走了。
  进了大门,见老板袖着手正在探头张望。他笑嘻嘻地对我说:这位是谁呀?张艺谋
  第二天上午,老阎打了电话来,他说:我想了一宿,现在心平气和了。你在海南的
况我也知道一点儿,那个老黑我也了解。我就是问你,为啥要离开公司?我说:说来话
,就是不愿经商了,想搞文化。老阎说:那也不该冒冒失失就来呀!我叹了口气:我不
冒失,该问的都问了,俩朋友都拍了胸脯。老白把杂志也给我寄来了,草签的合同也传
来了,都不是假的。老黑那儿,即使不能租带钢琴的房,在方庄随便租个地方还不是难
吧,就算租个平房也行啊。我怎么判断这两个信息是完全没影儿的事呢?哥们儿一场,
们何必成心坑我?老阎说:你就是书生气。别说朋友,爹妈都能骗,你还信朋友?他有
送给小蜜,还能惦记着你?——我可除外啊!我笑笑说:算了,吃亏长见识吧。老阎
他俩在北京混,就凭一张嘴,今天去总参,明天去国务院的,北京他*妈的这套号人多了
。我要是你,打死我也不来。我说:唉,下回吧。老阎就说:我知道你是不愿白拿我
这么着吧,我能够治得了那老黑,你等着吧,我要让他给你跪下,请你去住宾馆。我
你也来这儿满嘴跑火车?老阎说:三天,不出三天。你等着吧。
  老阎不是个深刻的人,他的直觉在这个毫无信义的商业社会里却很有效。“打死我
不来!”我缺的,就是这种透彻。至于他的承诺,我并没有在意,路是自己走的,埋怨
人没有用。我落到这种边缘地位,就是上帝对我的天真所做的惩罚。我决不会借助老阎
力量离开这里,我忽然有一种近乎自虐的倔强,要把这种绝望体会到底,以便让自己终
记住一个教训:信任他人,就等于自杀。
  晚上,在水房遇到了露露。露露笑着说:老师,你改的那信真好啊,假话都变成真
了!我苦笑道:你这是在骂我。露露说:哪儿啊。老爸老妈都指着我呢,不撒谎不行
唉,你说这农村,刨地三尺咋就刨不出个饭钱来?老爸就是个白内障,千把块钱的事,
我,他后半辈子就得当瞎子。我说:你少花点儿,多寄点儿,老爹不容易。露露便收敛
笑容说:我爸最疼我了。他要知道我干这个,准气死。可是不干这咋办?哪儿也没有慈
堂啊。她略顿一顿,问我:您也最疼您的姑娘了吧?我迟疑一下说:是啊,疼,心疼
露露突然怀疑地说:那不是你姑娘吧?是您的。。。小蜜?我哑然失笑:我老头子了,
么小蜜?我是宁可饿死,也愿意我女儿过上好日子。露露说:我想也是,哪儿找你那么
的人去?我去您屋里那天,要是搁了别的男人,大爪子早就上来了,摸摸搜搜的。您可
好,老和尚一个。我板着脸说:露露,这个话题,今后咱们爷倆就甭再提了,影响不太
。你忙,我走了。露露甩了甩手上的水,望望我说:唉,您怎么就不是我的爹?
  又过了几天,我正躺在屋里看《浮士德》,忽听有人轻轻推门。扭头一看:是小
  我喜出望外,跳下床,一把抓住他:你小子,把人吓死。刑满释放了?小宋气色倒
好,也没剃光头,看不出是从“炮局”出来的。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摇摇头,长出一口
:老总,丢人哪!我堂堂小宋,栽到一个女人手里了。我赶忙给他倒热水,一面就数落
说:都这种处境了,得寡欲。你看你,是在地铁上弄的事?小宋眨眨眼问道:什么地
我说:不是轻微流氓罪吗?那是公共汽车上?小宋说:胡扯,谁说的?我说:是那老板
,说是看守所来的电话。小宋说:流氓罪就一准是摸女人屁股?唉哟,你们是怎么想
我是打架,跟人打了一架。你看看,牙都打掉了,打得满地找牙。我吃了一惊:哦!小
说:走走走,咱们去肯德基聊。这狗逼地下室,好人也呆得白痴了。
  在肯德基坐下,小宋摸出一包“都宝”烟来,猛地想起不对,又收了回去,说:什
他*妈的和国际接轨,抽烟也不让,就这么点乐子也要剥夺。他看看我,尴尬地笑笑,又
说,想不到,蹲了回大狱,这闯北京怎么这么难啊?我原先就知道北京水深,没想到,
把爷爷我栽里头了。我问:在里边还好么?睡在便池边上?坐了“飞机”?小宋说:里
的规矩那是谁也不能破的,新去的肯定睡便池。不过北京这地方还好,不兴坐“飞
我又不是乡下来的,跟“老大”套套近乎呗,只睡了三天便池。幸亏不是摸女人屁股进
的,不然要让人作践死。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小宋愤愤道:你说,人他*妈的怎么这么
  原来,小宋前一段认识了一个东北女老板,叫燕舞,在北京搞投资咨询,其实就是
皮条的中介,跟老阎的勾当差不多。小宋跟她讲好,交了咨询费,一直包到与投资商谈
。燕老板收了小宋三千元钱,说是看小兄弟难,只收了三折。小宋满心欢喜地等,那燕
板却不见动静,催了几回,才找了一两个不三不四的人跟小宋见了面,“国务院”、
委”的胡侃了一气,吃饱了饭抹抹嘴走了,不见了下文。小宋见不是事儿,跟燕老板说
做了,要把咨询费拿回来。这东北娘们马上就冷了脸,说开了粗话,指责小宋不讲信
说拉屎还能往回坐吗?你那个什么牛扒城,有人来谈就不错了。小宋说,行行行,就算
赞助你。这钱是我借的,我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我一半行不行?燕老板说,没钱了?北
城没钱的多了,你卖屁股去呀,又没人挡着。小宋一股火起,知道遇上了骗子,揪住那
娘就是一拳,打得她满脸花,牙也打掉了。里面房间闻声就冲出来两个大汉,三拳两脚
小宋打倒在地,把牙也打掉了。后来报了警,因为是小宋先动的手,拘留15天。双方都
伤,医疗费就都免了,经济纠纷警察不管。说完了这一段历险,小宋摸摸自己的豁牙:
瞧瞧,还真是以牙还牙。我对他说:你就不懂得忍。你进去那几天,老阎还真帮你找了
家,什么事都给你耽误完了。小宋说:那我再去找他。我说:我给你写个条吧,老阎还
个好人。小宋恨声道:那个娘们,我早晚奸了她!我说:你又来了,匹夫之勇,能做什
大事?小宋惭愧地挠挠头,笑道:过去我就知道,资本的原始积累是血淋淋的,以为是
扯蛋。。。他又摸了摸豁牙说,这回知道滋味儿了。我说:好好歇几天吧,东西呢,还
原来那屋?小宋说:换了,老板开始还不想让我住,我说,局子都进过了,还怕你不让
住。今晚我要是睡了马路,明儿就让你拄拐回山东,信不信?老板吓住了,给我安排了
。你说他怎么这么恨我?我笑出声来,说:你没眼力,以后少去逗鲁花。小宋怔了怔,
下明白了,惊讶得直翻白眼:你说的当真?鲁花?我靠,这年头。。。自由解放啦,我
  第二天,我写了个打油诗,给小宋送去,对他说:你留着,别再楞头青似的,都三
而立了,再折腾你要死在这北京了。小宋一笑:谢老总!我看看,我看看。
  这打油诗是这么写的——
    新警世通言
    说是咨询,实是蒙钱。
    说是借钱,实是不还。
    说是项目,实是扎款。
    说是交流,实是扯闲。
    说是味精,实是咸盐。
    说是鸭绒,实是烂棉。
    说是鹿鞭,实是狗卵。
    说是胶水,实是粘痰。
    说是精英,实是帮闲。
    说是保安,实是民团。
    说是淑女,裤带不严。
    说是老板,吃饭没钱。
    勿忘警觉,一步三看。
    不见真货,死不掏钱。
  小宋看罢,哈哈大笑,说:老前辈,至理名言,我得好好收藏着。将来牛扒城搞成
,您一定要给我写传记。牙,不能白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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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大厦,来到路口,东三环上正气势磅礴地涌动着车流。我看见了路对面有一座坚
墩厚的大厦,透出不事张扬的富贵气。潘婷的办公室就在那里面。它叫什么大厦来着?
温斯基酒店?莱温斯基大厦?不,不对。人老了,弦儿也调不准啦。我远远地看着它。
知道,它楼下的小花园入口处有一块牌子,写的是:专用花园,非本店住客请勿入内。
有岗哨,没有铁丝网,所有的门都是温柔地敞开的。但是,你不能进。
  我走上过街天桥,俯在栏杆上看,莱温斯基大厦仍在我的视野里。脚下车流如水,
些是潘婷那些朋友们的奔弛呢?从天桥上走过的,都是些漂在北京的打工族。莱温斯基
厦的人,是从不走过街天桥的。专用的路,会送他们直接走进天堂。
  我在桥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与此时此地完全不相干的一件事。18岁那年,我在乡
深秋的夜里蹲在野地里“看青”,也就是守护着已成熟的庄稼,以防被人偷盗。有一
天很冷,我蜷在谷草捆的缝隙里,露湿衣衫。谷草的霉味儿浓浓地包裹着我。半夜里,
队的一个看青汉子找到我,压低了声音说:小伙子,别硬挺着啦,到我家睡会儿吧,没
看见。在黑暗中,汉子摸回了家,叫醒了老婆:别点灯,我把七队的**领来啦,在咱家
一会儿。城里的孩子,瞧可怜的。朦胧中,他老婆坐起来,但猛地又缩了回去,不好意
地说:我就不起来啦,没穿衣服。接着又吩咐老公:把柜里那条新被拿出来,给孩子盖
。汉子诺了一声,拿出被子来,对我说:这是来亲戚的时候盖的,干净。你睡吧,天傍
我叫你。那一晚,我睡得香,新被子浆过的被里散发着香气。那女人的模样我看得不大
,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其实不该叫我孩子的。往事如烟,在繁华的街头,这些
忆猛然地冒出来,毫无必然逻辑。如今,不会再有人叫我孩子了。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媳
,也早该老去了。我们都在老去。
  那注定了是我忘不了的一天。从京东大厦回来,我去收发室交房钱,之后又坐了一
儿。天完全暖了,大门口的棉门帘被取掉了,暖风直入。收发室里静悄悄的,老板躺在
花的床上睡午觉。鲁花坐在柜台后,对着镜子拢头发。她把铁发卡咬在嘴里,专注地看
镜子,样子很妩媚。我拿起一本柜台上的旧杂志来看。这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一本80
代的《读者》,那时还叫《读者文摘》呢。我随意浏览着。鲁花拢好头发,看看我说:
过书的人,就是好啊。我说:有什么好?鲁花说:瞧您啊,不用工作,闲呆着,多好。
说:你也可以呆着嘛。鲁花就笑了:我要是呆着呀,全家都得饿死。我说:我是找不到
作。鲁花说:瞧您说的,您是不想干。这北京城这么大,还能没您干的工作?我一时无
,想起了过去在公司,只恨每天的工作都是枷锁,恨不能永不上班。但是现在,我渴求
就是这枷锁。谁能给我这副枷锁呢?谁能够?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外,不一会儿,大门哐啷一响,一个声音飞了进
我回来了!
  我和鲁花同时站起来,老板也醒了过来。是露露回来了?
  收发室门被推开,果然是。风尘仆仆的露露走进来,后面跟着她的那个姐妹。露露
见我,百感交集。她抓住我的一只手,激动中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老师,老师呀。。。
连忙安抚她说:回来了就好,是放的,还是捞出来的?露露的姐妹说:亏得您送信儿,
送到遣送站去啦,捞了三回才捞出来。我问:姑娘,在里边,还好吧?露露眼里慢慢涌
隐约的泪光,咬了咬下唇,说:挺好,真的,挺好。就是干活儿。。。就是。。。她突
控制不住,扑在了我的身上,双手死死的抓住我,头靠着我的肩无声地饮泣,声音压抑
又凄楚,一面呜咽着说:我,就是。。。想妈啊。。。想妈。。。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屋内所有的人。就连硬心肠的老板也为之动容,他在屋里走来走
去,不知所措。我和那姐妹把露露扶到椅子上坐下,露露只是抽泣,拿着纸巾擦眼泪。
劝慰道:孩子,出门在外,自己得保重。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老板也凑过来说:就
,别哭啦,不都过去了吗?走,我陪你去洗个澡。鲁花抹了一把眼泪,白了老板一眼
歇会儿吧你!走,露姐,我陪你去。
  露露下去洗澡了,收发室恢复了平静。窗户敞开着,春天的气息涌进来。院子里,
几个孩子在嬉戏,他们在唱着一支很老的歌谣: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
歌谣声里,生活是和平的。他们处在一种保护之中。我生出由衷的羡慕:谁给了他们这
的安宁与幸福呢?
  这一天是值得纪念的。厚厚的棉门帘不见了,冬天消逝无踪。从这一天起,走廊里
听到露露欢快的歌声: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辣辣。。。听到这歌声,那些小小的鸽
里,人的心复活了。地下室的冬眠成了历史。
  几天之后,小宋也有了消息。这家伙去的地方跟露露差不多,但原因大不一样。一
,老板接到看守所的一个电话,告知小宋犯了点事,被关15天拘留,到期就放回来。老
连忙问:他犯了什么事?看守人员说:反正不是大事,大事还不早就追到你们那儿去
是轻微流氓罪。老板接了电话,跟我叨咕着:轻微流氓罪?这小子干嘛了?说着,他瞟
鲁花一眼。听到这个消息,我悬了几天的心总算放下了。小宋目前的状况虽然不好,但
过下落不明。15天,捞他出来也没有意义。我只在心里咒着他:日你个小宋,害我担心
么多天。轻微流氓罪!是啊,干了什么了你?这回到底谁是伪君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是看书,偶或出去面试。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奔跑大半
,从崇文跑到海淀,谈十几分钟,然后接受宣判,拿回求职资料。我出发时,就能预料
该怎么回来。某日下午,又白跑了一趟回来,走过潘家园,想起了潘婷,在路边店给她
了个电话。潘婷很高兴,说:老兄,隐居到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我说:写作。潘婷
:真羡慕你呀,我眼下还得把生存基础砸实,砸实了才能开始写作。你这是住的哪儿
我说:潘家园。潘婷说:怎么住那儿了?我顿了顿说:搜罗点古玩,守着这古玩市场不
方便?潘婷说:古玩?嗳,我说,你是越来越保守了,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多像个五
青年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会儿又弄古玩了。我叹了一声说:我自己也快成古玩
。潘婷说:这么着吧,我刚弄完一个策划,四天,收入六万。累了,不干什么了。你晚
来我家吃饭吧,晚上咱们聊聊,我爱人不在,你就住下吧。一个人在北京漂,吃不好住
好的。今儿二月二,咱们吃饺子,我这就叫褓姆动手。我支吾着,不知该不该答应。潘
说:嗳,来不来?你痛快点。我只好说:好吧,我去。
  潘婷提前下了班,在潘家园古玩市场门口接上我,直奔北三环外她的家。坐在宝马
上,从车前窗看出去,北京真是天地一新,纤尘不染。所有的灰暗一下子就远离了我。
马就是宝马啊,此刻的潘婷,昂扬而内敛,犹如资深骑手驾着坐骑狂奔。我此刻也有一
巴尔扎克式的豪情:大道如青天,高架路旁桃红柳绿,哪里还有我粉碎不了的障碍?我
不住赞道:够过瘾的啊。潘婷说:你说这车?没错,启动起动时感觉特棒,但是吃油
  潘婷家是那种不带电梯的小高层,房子在一楼,后窗外有个小花园。进门后,没看
屋里有什么豪华饰物,但感觉上却有一股凌人的盛气向我逼来。潘婷说:这房子不怎么
想,缺个仆人房,我只图它位置好。我问:怎么着,是光脚还是换拖鞋?潘婷说:等
袜子臭不臭?你们这些中国男人真是不可救药。我留学几年回来,中国的厕所都不臭
男人的袜子还是臭!她叫来褓姆,吩咐找来了一双干净袜子。我脱下脏袜子,褓姆自去
  坐在沙发上,我左看右看,又朝落地窗外张望,一边就问潘婷这房子的基本情况。
后终于明白,那种逼人的富贵气是从哪儿来的了。是地板!深红色,平如镜,光洁如玻
,我起身蹲下,用手摸着,一边就自言自语:嘿,怎么处理的,这么好。潘婷说:老
到我家怎么研究起地板来啦?我看你是越来越迂了。起来吧,喝咖啡。香味儿飘起来,
嗅了嗅,真是久违了。起得身来,我看了看窗外,说:到后花园坐,怎么样?潘婷欣然
说:走吧,自己端着,买一楼就是为了这个。
  这私家花园其实也不小,足有40平方,绿草如毡。潘婷拉了两把宜家出的那种怪怪
折叠椅,放在靠窗的小平台上,平台有护栏,杯子可以搁在上面。我说:你要在草坪上
个太阳伞,摆上铁艺桌椅,多方便,小偷也偷不去。潘婷笑了:你就胡说吧,这里面哪
小偷?此时斜阳照下来,草坪像镀了层金黄的膜。看身边,佳人,咖啡,豪宅栋栋,草
边缘还有一圈童话式的白色木栅栏,这使我产生了极强的恍惚感。我忽然明白了,潘婷
的“人,上去了就下不来”是千真万确的。我想到这儿,便说:你找我来,是聊文学。
是坐在这样的地方,还聊文学有什么用?潘婷说:你就是爱走极端,大概你一生成也是
,败也是它。我说:不是我走极端,是你走到了极端上。你这一处房就不小了,那套别
更大吧,还有两部好车,还砸实什么生存基础?你这还不能放心生存,像她们。。。我
指正在给草坪浇水的女工。。。她们怎么办?潘婷说:我和她们没有区别,都是靠劳动
饭。我这每一块钱,都是诚实所得。所得多少,决定了生活水平。他们有她们的恐惧,
有我的恐惧。她们的孩子上的是普通学校,我的呢,是贵族学校,你知道要用多少钱,
来出国还要用多少钱,不砸实行吗?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你这三房两厅,
今晚住哪儿?睡书房吗?潘婷说:书房褓姆睡。我说:让我睡客厅?潘婷一笑:睡我儿
房间。我说:让我和你儿子挤一床?潘婷乐不可支:我这回相信你还是个王老五了,真
心哪。我儿子上的是贵族学校!礼拜天都难得回来。我慨叹道:朱门,你这才是朱门
潘婷撇撇嘴道:我不过是劳动所得,不像你们,贷了款花天酒地。
  晚饭是普普通通的家常便饭,饺子很香,使我感到,不管有多少资产,潘婷还是活
人间的。乖巧的山西小褓姆一口一个“叔叔”,给我添油加醋,饭桌上一派暖融融的家
气氛。饭罢,小褓姆收拾完,躲进了书房,把门关了。潘婷走过去,敲敲门,推门对小
娘说:我和你叔叔谈话,关门干什么?你该干什么干什么,11点半给叔叔放水洗澡。我
忙说:到时我自己洗,自己洗!潘婷忍不住了,靠在沙发上捂着肚子笑:你腐败都腐败
我们家来了,可不是你自己洗,谁给你洗?我也红了脸笑:那就。。。误会,误会!
  潘婷笑够了,说:你可别给我出丑了。我前两天看《读书》,随手写了个东西,你
看。她去书房拿了一份打印稿,我看了一下标题:中国知识份子的精神家园在何处?我
感意外:哦,你对这个还感兴趣?
  我接过稿子,认真看了一遍,感觉不错,当年的小记者锐气仍在。放下稿子,我说:这个
问题我不想和你讨论了,我考虑了不止一百遍,已经有答案了。潘婷很感兴趣:哦,你说
。我说:不就是中国知识份子为什么找不到精神家园吗?潘婷坐正了一下,催着我:
你说吧。我说:因为缺钱!潘婷大失所望:你呀,彻底堕落了。我说:我本来就地位低
,还能怎么堕落?潘婷说: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有点玩世不恭?受什么挫折
?我说:我从来正正经经做人,却活得不如鼠窃狗偷的人,你还让我怎么正经?潘婷
你看看,知识份子的毛病来了吧?活得不如人,反而怪规则不好。大家都是在一个规则
游戏,你没玩好,怎能怨别人?我说:先不说别的,就这35岁以上的全是废物,没人
这规则也有理?你说过了35的,就不要活了?潘婷说:规则之所以是规则,总有它的道
。我还快35了呢,你看我有活不下去的意思吗?我说:你是占尽了天时地利,怎么可能
人都像你?潘婷说:我的一切都是我争来的,没借过别人的光。我说:那没出过国的怎
办?没上过大学的怎么办?谁都像你“谈笑皆奔驰”,那的确是不可能,但总要让人
潘婷有点不屑:你就爱耸人听闻,这年代,还有活不下去的?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潘
啊,你这后花园,它的确是好啊。
  争论到半夜,潘婷说:我看你累了,咱别聊了,你洗洗睡吧。还有,人家褓姆还
你可别瞎开玩笑了。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在想,这一套房子里,今晚睡的是两个阶级的人(小褓
不算),刚刚争论过一个问题。这样的争论,能有结果吗?昏昏然中,一头栽入了梦
于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醒来,晨曦满屋,去洗了脸走到客厅里,小褓姆早把早餐备好。她对我
:叔叔,你先吃吧,潘姨还得再睡会儿呢。小厅的餐桌上,面包、黄油、煎蛋、牛奶和
瓣切开的橙子已经摆好。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褓姆说:俺叫翠花。我说:哦,翠
,一块儿吃吧。翠花说:俺吃啦,你自己用吧。面包是我刚去门口店里买的,新烤的。
说:那我就用啦。翠花说,面包我可买得多啊,你别剩下,剩下的就扔了。我略感惊
扔了?翠花说:潘姨不吃隔天的面包。我吃惊地用手在空中抓了两下:这就,这
扔啦?翠花掩着嘴笑:叔啊,你怎么跟赵本山似的?我自知失态,连忙坐下,说:不
吃不了,我带着走。翠花又笑:你真是逗,你是干什么的,演小品的吗?我们家平常也
男的客人来,潘姨都不拿正眼瞧他们,说他们是绣花枕头。我跟了她这么多年,我看,
就对你好,还请你在我们家睡觉,别人哪能啊。你说你昨天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身上还
股子地窖味儿,这要搁别人哪,我潘姨早捂鼻子撵人啦。我轻吁一口气,说:我昨儿上
村拍电影啦。翠花眉毛一动:你真是演员哪!这时,忽听潘婷在我身后说:你又逗人家
  早饭后,潘婷在处理一个紧要的传真件,我搬了椅子去后花园坐。一会儿,栅栏外
小路上过来了一对母女,母亲有五十多岁了,女儿二十五、六的样子。走过栅栏外面,
们停了下来,小声商量了几句。那母亲转向我,毕恭毕敬地问:请问老同志,这房子里
结构怎么样?我说:可以啊。那母亲又问:洗手间大吗?我一下明白了,这是来看房子
,把我当成户主了。我连忙说:不小,有窗户。母亲又说:玻璃窗好像是单层的?我
不是,是双层的,新工艺,不容易看出来。哦,母亲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又要问什
。那女儿示意赶紧走,母亲却执意要问。争了两句,母亲以更为谦恭的态度又问:劳驾
啦,您住进来多久了?有什么质量问题吗?我一时难以回答,只感觉这一问一答中,我
然成了豪宅的主人。看见那母亲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心里不忍,便站了起来。那母亲赶
说:您老可别站起来,我这姑娘要结婚啦,想买套房,工薪族啊,攒点钱不容易,想多
问。我心说,幸亏昨天我把房子的情况摸了个透,不然准要露馅儿。那女儿面子上搁不
,也不看我,一个劲儿催母亲快走。那母亲训她:急什么?问问也不丢人,攒一辈子的
都给你们,还得再付按揭30年,不问个心里踏实,行吗?听了这话,我心里更加惶竦,
想既然潘婷能买,估计错不了。便说:您放心,这房没什么问题。买小点面积的更好,
的是个精致。那母亲就对女儿说:你看看你看看,我怎么说的?老太太谢了我,两人就
了。那母亲羡慕、谦卑的目光不知为何深深刺痛了我。我重新坐下,心里反复念着:什
是尊严?钱!钱哪!
  潘婷弄完了传真件,推开玻璃门,对我说:怎么样,这景致?我感慨道:嘿,潘家的
花园啊,我这辈子忘不了啦,就是个童话世界嘛。潘婷说:你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在
南不是住别墅的吗?怎么这样感慨?我说:我们那别墅,又不是我们自己盖的,92年偷
减料的货,那能和你这比。潘婷就说:好了,不和你闲扯了,我上班去,捎你一脚吧。
问:是去那个莱温斯基大厦?潘婷捶了我肩膀一下:什么莱温斯基大厦?凯宾斯基酒
我看你是在海南呆糊涂了。要不你留下,再住一天?我赶忙站起来:不住了,你这儿不
我住的地方,什么都不敢碰!我走。潘婷就笑:你这人,跟我们那口子一样,流氓无产
级。去年冬天暖气太热,他洗了澡,总是光不出溜就跑出来。我跟他急了两回,说搞天
运动爱上哪去上哪去,你不尊重我,你还得尊重翠花,人家一看你洗澡就吓得脸煞
。哈,不跟你扯了,你把你那头梳梳,快走吧!
  车到了凯宾斯基附近,潘婷问我:把你放到哪儿?我说,就前面的公共汽车站吧。
婷看看我:你不是要坐公车吧?我说:我有事,你甭管。潘婷说:那儿停不了,老兄。
绕个弯儿,把你撂使馆区吧,你愿上哪儿上哪儿。在肯尼亚大使馆门口,我说:行了,
就这儿下吧,你赶快去上班。我下了车,潘婷探身正要关车门,忽然停住,问道:你那
拿了我们家什么?我拎着手里的塑料袋晃晃:剩的面包,还有昨天剩的蛋糕。潘婷说:
拿那干什么?过夜的蛋糕可不能吃啊我跟你说。我说:我知道。不是我吃,拿回去喂
喂狗啊!潘婷嗔了一声:毛病!咣地把车门关上了。我正要回身离开,她又放下了车
对我说:你是遇到了困难吧?我说:没有啊,挺好的。潘婷叹了一口气:你比我大那么
,怎么每次见你就有一种当妈的感觉呢?让人放心不下的。你呀,该讨个老婆啦。我摆
手说:行,这个问题下回再谈,快走吧,站岗的武警都盯上咱们了!
  走在使馆区幽静的林荫道上,看树上的新叶翠绿翠绿的,一派清新。我忽然想起,
在已经是3月底了,昨天不可能是农历二月二,除非闰了一个二月。不过,这都不要紧了
。是也罢,不是也罢,都不过是个由头。在偌大的北京城,只有潘婷这样一个老朋友是
自真心地关心着我。这种友谊,不带杂质,跨越了身份界限,让我心里暖暖的。
  回到那旅馆,一切如旧。从昨天到今天,我去天堂里逛了一圈,回来后的感觉更加
目惊心。走廊里的霉味儿又扑鼻而来。正开房门的时候,老板过来了,一见我,就神神
秘地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昨晚没回来?我说:是啊。老板又问:去朋友那儿住
一宿?我有些惊奇:不错。老板看看四周,又压低了嗓子问:你朋友是在潘家园旧货市
门口,用车把你接走的?我心内一懔,盯住老板,发现他也正盯住我。我急忙问:你怎
知道的?老板说:我昨儿去潘家园百货商场买“夫妻乐”,完了出门,一下就看见了
他又四周看看,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我看见开车那女子了,那是巩俐吧?我笑了:你
别神神叨叨的了!什么巩俐?那是我朋友。老板说:放心吧,我给你保密。唉呀,巩俐
朋友。。。北京城,藏龙卧虎啊。瞧我,还便宜了你20块钱房钱呢!他不无遗憾地摇摇
,背着手走了。
  从那天起,地下室里的我,多了一个外号——“巩俐的朋友”。人们看我的眼光更
复杂,对我的尊重也越发真诚了。
  仅仅住了一天的豪宅,全身的细胞都不能再适应地下室了。往日已经习惯的潮湿、
冷、霉气与杂乱,都变得分外强烈。露露忙工作去了,走廊里只有空荡荡的脚步声、器
碰撞声和水龙头的放水声。我睡不着,也看不了《浮士德》。把架子上的书乱翻了一
找了本加缪的随笔集出来,披上棉衣,一段一段地读着。忽然,眼前出现了这样一段——
  诞生到一个荒谬世界上的人,唯一真正的职责是活下去。。。如果人类困境的唯一
路在于死亡,那我们就是走在错误的路上了。正确的路是通向生命、通向阳光的那一
一个人不能永无止尽地忍受寒冷。
  是啊,“一个人不能永无止尽地忍受寒冷。”这是我以前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有当
如此感觉的一段话。我的眼前一亮,仿佛暗夜中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是我用了我身
的油脂与骨骼点燃的。在依然是沉寂的地下室里,我这个“某人的朋友”,一时间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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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断断续续跑了一个多星期以后,我意识到,再跑下去是徒劳无益的。无非是再多
几张冷漠的脸,多忍受几回不耐烦的白眼。每天回来,从潘家园站下了汽车,走回松榆
的路不过才两公里,那坚硬的柏油马路却漫长得没有尽头。如果每天能回到温暖的家,
无论多么繁剧的奔波可能都会烟消云散。然而,我只能走向地狱般阴冷的囚室。外面有
光,但是你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地下室里可以安顿你的身躯,但四堵无窗的
有把所有的希望隔在了外面。
  一星期后,我终于停止了奔跑,从一种赌气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我认真分析了跑
的几个地方,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我能够得到普遍的赏识,那么跑十个单位与跑一百
单位效果是一样的。如果我真的成了百无一用的废品,我就是跑上一百个单位也没用。
跑过的几个地方,是经过挑选的,成功的可能性最大。但能否被录用,变数实在太大
甚至,连主事者当天心情的好坏都能决定我的命运。“一切都是天注定”,汪明荃的粤
老歌已经唱了十几年,今天,我觉得它是千年不易的真理。
  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拒绝我,也也都没有回音。我叮嘱了鲁花,凡我的电话一定要马
叫我,我不在,就一定要问明对方是谁。可是,北京,这个巨大的深水潭,好像永远不
因我而泛起一个涟漪。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如同判决了以后的死囚。一种奇怪的安宁从
心底浮起来。每天,我不再期待那个将不知从何处打来的救命电话了。这个庞大的城
你就欢乐吧,滚动吧,喧嚣吧!我,一个疲惫而衰老的外地人,匍匐在你的地底,正慢
地被腐蚀,直至死去。
  我想,死,也不过也就如此了。临死的人,还能比这更绝望或更痛苦吗?一个儒雅
人说过,人生有大休息,有小休息,死就是大休息。我一生中用来奔跑的时间太多了,
天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中午,和暖的早春阳光普照在松榆里静静的小街上,我在人行
上慢慢地走着,看着那些从身边匆匆走过的中小学生。生命在他们身上才刚刚绽放,他
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也会有同样的厄运降临在他们开始衰老的躯体上。他们在兴致勃
地朝前走,世界是在他们的前方。我在他们后面缓缓而行,我已耗尽了气力,世界是一
在我身后很遥远的过去。所有的憧憬与欢乐,都变成了远去的尘土。
  前面有一个商场。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新华书店。我走进去。书架上,有一排精装本
外国文学名著。我用手慢慢地抚摸着它们光滑的书脊。一个个亲切熟悉的书名跳进眼
它们是老朋友,是我精神上的老相识。我在内心跟它们打着招呼:喂,你们还好吗?我
手停在了歌德的《浮士德》上面。这是一本我年轻时没有来得及读的书。我们在繁华的
世匆匆而行,错过了一些好风景。我们前行,至今毫无收获,却永远错过了这样不能再
的好风景。现在,我可以休息了,我要来做那些永远来不及做的事。我抽出《浮士
买了下来。一本已出版了六年的书,静静地躺在小书店里,满是灰尘。今天,它落到了
应该得到它的人手里。我要休息,要看一看,那位孩子气的浮士德博士把灵魂抵押给了
么样的梅斐斯特?
  回到小区院里,在石凳上坐下,膝盖上放着又厚又重的《浮士德》。院子里黄色的
春花开了,开得有些惊艳。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生出这样多绚烂的花朵,真是美得有点凄
。孩子们陆续从水泥路上走过,上学去了。多少年前,我也有过这样的年华,有过这样
忧的笑。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灿烂吗?一个学前儿童从不远处她的奶奶身边跑过来,
在我身边,稚拙的手拿着一本彩图读物。她极其认真地在一遍一遍地念:“我爱我的祖
,我爱我的。。。”朗读声颤抖而清脆,在春风里飘。良久,我听见小女孩在对问我:
老爷爷,你为什么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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