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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
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主被送入京城为质后被暴君强取豪夺了的故事。
二贱蠢萌质子X男神暴君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陌 ┃ 配角:赵毅 ┃ 其它:女扮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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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Copyright (C) 2011- All Rights Reserved.大正永平年间,元帝昏聩,奸佞挡道,民不聊生,各地藩王乘机起事,自立为王。永平十年,嘉帝崩,左相摄政,扶幼子登基,诛杀赵氏宗室皇亲。翌年,镇守边疆的端王赵毅率兵反攻京师,夺取皇位,重建大正正统,自称景帝,改年号建元。建元二年春,景帝率二十万护国军,亲征七大藩王,灭了西北三大藩王,将负隅顽抗的藩王之首西平王灭满门诛九族,其下拥戴官吏无一幸免,顿时西平一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其他藩王尽皆胆寒。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割据势力人心不稳。率先臣服的乃是湘南王苏牧,护国军离湘南尚有数十里,苏牧已经带领一众家臣一干妻儿,大开城门,亲迎圣驾,诚心可鉴。如今正置盛夏,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被这炎炎烈日烤得摇摇欲坠,在昏了两个“嫔妃”倒了三个幼子,好不容易在日暮十分,盼到了护国军到来。苏陌恭恭敬敬地站在众子之列,看着最小的弟弟被抬了出去,擦了一把额头汗,眯着眼睛,逆着夕阳看向为首的白马银甲。那人生得怎么样他没看清楚,但那人身后黑压压一片铁甲骑士就像是地狱莅临人间的罗刹鬼,压得他连心都不敢放肆跳动,深怕被厉鬼盯上惹来灾厄。景帝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之前一顿,湘南王立刻迎了上去,亲自牵起缰绳,为景帝引马。景帝则扫了一眼湘南王家眷,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十余位侍妾,一干儿女,个个锦衣华服,这排场恐怕连宫里那几个主子都比不上——这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湘南王,好福气!”湘南王心里咯噔了一下,脚下有些虚浮,赶紧跪地,“托皇上洪福,臣才得以安享太平。”景帝轻哼了一声,兀自策马,朝着“皇宫”而去。地上跪着官吏家眷连忙撩了袍子,拖着笨重的华丽冠服,在炙烤得滚烫的街道上奔跑起来,哪里还有昔日贵族端庄模样。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入侍佣成群的所谓贵族高官们,在傍晚滚烫的街道跟着御马奔跑得跌跌撞撞,终于到了宣政殿,又趴了几个,被侍卫抬了下去。景帝站在宣政殿前,看着这些跑掉了鞋子汗湿了衣袍的地方官吏,以及散了发髻掉了珠钗的贵妇们,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脸上却又只有沉冷。一挥手,随侍太监宣读圣旨,众人伏跪在滚烫的地砖上,汗如雨下,却没人敢抬手擦拭。圣旨所宣甚详,各地藩王,凡主动臣服者,依然享有封地俸禄,爵位世袭罔替,世子需入京接受皇帝亲自教导,以适藩王之职……换句话说,就是质子之制。能以一子换取一方安宁,九族和平,这一子可舍,但要弃谁,众人心里各自有着小算盘。湘南王膝下有九子五女,妻妾个个家世不薄。凡有子嗣的妻妾谁没为争夺世子之位而勾心斗角。如今要选质子,即便那质子是以湘南王世子的身份入京,也没人乐意。万一局势有个动荡,那质子便是弃子,谁都不想用自己的亲骨肉去冒这个险。“湘南王没有世子吗?”发话的是刚才宣旨的刘公公。众人头又低了低,愈发感觉到地上的炙热。湘南王抖了抖,他总不能坦陈自己自号为王之后就废除了世子,想过些年岁立一个得宠的儿子为储君,“以前有过,是犬子苏誉。”苏誉可是他最看重的儿子,自然是不肯割舍,于是湘南王又加了一句,“按祖制,世子当立长子嫡孙……”湘南王自立为王后,最受宠的侧妃徐氏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后。徐氏有两个儿子,长子苏誉与苏陌同岁,今年刚好十六,次子今年还不到十岁,另有一女,今年十四,正是芳华正茂之时。但,在湘南王还只是湘南王时,他的正妃可不是徐氏。苏陌暗自抹了一把汗,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可比苏誉还大了一个月,虽然这实实在在的一个月最后被上位的徐氏给抹平了,但这种关键时刻,徐氏不跳出来踩他一脚实在对不起她这奸妃的名号。果然,龙椅上那位刚点出苏誉之名,徐氏便颤颤巍巍地跪到阶下,“陛下明鉴,湘南王嫡长子并非苏誉,而是前湘南王正妃所出之子苏陌。”“哦?”景帝在苏牧的家眷里面扫视了一眼,在众多子嗣中,只有一个瘦弱单薄的少年跟苏誉年纪相仿,但那身量却差了苏誉一大截。湘南王随即又禀道:“苏陌乃是臣发妻所出,比苏誉年长一月。”这父亲还真是怕自己的儿子死得不够快。享福的好事没轮到他,这种被质押的苦差还真怕不落到他头上。“苏陌上前。”苏陌任命地跪到阶下,听候那位暴君发落。景帝看着阶下羸弱少年,方才这一幕好戏,他看得明白。这个嫡出长子被庶出弟弟夺了世子之位不说,如今这阵势,似乎还要将他拉出来献祭。“抬起头来。”这次苏陌把帝位上那位看清楚了,凤目狭长,目光精锐,苏陌仅是一眼,便吓得缩回了头。景帝打量了一下这个正牌的湘南王世子,只得出一个结论:弱不禁风,男生女相,先天不足。反观苏誉,年纪虽是同岁,却身材魁梧,器宇轩昂,即便身为阶下囚,也透着一股铮铮不屈的铁骨硬气。难怪湘南王会舍嫡保庶,如果换做是他,为江山社稷也断不会将皇位留给这样羸弱的子嗣。看帝位上那位久久不决,湘南王的心腹也上前禀明,苏陌的嫡子身份毋庸置疑,但苏陌也不是一个外戚也无。“启禀圣上,苏陌虽然是湘南王嫡出长子,但湘南王并无意将封位传于他,而是属意于次子苏誉,此事,湘南属地人尽皆知。皇上高德,选世子入京接受教诲,乃是湘南百姓之福。”谁是嫡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才是继承湘南王爵位的人。这次说话的人是苏陌的舅舅武平侯。湘南之地,湘南王主持政务,武平侯掌管军务,本是两不相侵的两股势力,直接接受皇权管制。当年湘南王苏牧之所以会娶侯府嫡女,为的便是壮大自己的势力。而后先帝昏聩,财政匮乏,军饷便分摊到地方藩王身上,至此,地方军队慢慢地变成了藩王的附属。苏陌之母便是从那时开始失宠的。苏牧和徐氏暗自抹了一把汗,这武平侯的言下之意便是,谁去做质子,以后这王位便由谁承袭。“既然众位爱卿对谁进京一事难以决断,那不妨就让朕来决定。”众人伏跪,衣襟尽湿。“苏陌、苏誉上前领旨。”苏陌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双腿发软,一动,身体便晃了几晃,一只有力的手臂恰到好处地扶了他一把。苏陌转身,正是已经移至面前的苏誉。苏陌只是一眼便看出这个弟弟微蹙的眉头难掩嫌弃模样。两人视线交汇了一下,齐齐伏地,等待圣裁。“苏陌、苏誉,即日入京,他日择优册封世子,承袭湘南王之位。”景帝才不蠢,越是被湘南王看中的子嗣越有成为质子的价值,而苏陌再不济,好歹也是武平侯的外甥。殿下众人只觉这皇帝当真狡猾得紧。定下质子之事,景帝当众任免了几个官吏,至此,湘南王位虽然世袭罔替,但属地官吏任免已经收归皇权,武平侯地方兵权,也被整改。而与已废的三个藩王有往来的人,尽皆入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人自危,哪里顾念得上那即将被送到京城的质子。湘南王走到两个儿子面前,对苏誉叮嘱了一翻,至于苏陌,他都快忘记苏陌长相了,也没多余的话,“好生准备,走之前去给你母妃上柱香。”苏陌一一低眉拱手应了。回到芷兰院,苏洛放下端着的架子,开始在院子里打转。贴身丫鬟晓月走过来问,“爷这是怎么了?你在外熬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苏陌俊俏的脸尽是苍白之色,“月啊,爷这是要大难临头了。”苏陌将他以质子的身份进京的事情告诉了晓月。晓月小脸儿一白,差点没抱着苏陌的大腿哭。王妃当年以女为子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骗骗王爷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可是欺君啊!这个罪,可以让暴君诛湘南王九族。苏陌抚抚她的肩,下定决心,她要找暴君负荆请罪,想必暴君刚收复湘南王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个无心之过而让湘南王灭族给另外三个藩王出兵的口实。这恐怕也是唯一一次能让她恢复女儿身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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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之寡妇好嫁txt百度云
导语:宋朝之寡妇好嫁txt百度云:《宋朝之寡妇好嫁》是清歌一片创作的网络小说,发表于晋江文学网。宋朝之寡妇好嫁_小说在线阅读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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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之寡妇好嫁_小说在线阅读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十二章 十三章 十四章 十五章 十六章 十七章 十八章 十九章 二十章 二十一章 二十二章 二十三章 二十四章 二十五章 二十六章 二十七章 二十八章 二十九章 三十章 三十一章 三十二章 三十三章 三十四章 三十五章 三十六章 三十七章 三十八章 三十九章 四十章 四十一章 四十二章 四十三章 四十四章 四十五章 四十六章 四十七章 四十八章 四十九章 五十章 五十一章 五十二章 五十三章 五十四章 五十五章 五十六章 五十七章 五十八章 五十九章 六十章 六十一章 六十二章 六十三章 六十四章 六十五章 六十六章 六十七章 六十八章 六十九章 七十章 七十一章 七十二章 七十三章 七十四章 七十五章 七十六章 七十七章 七十八章 七十九章 八十章 八十一章 八十二章 八十三章 八十四章 八十五章 八十六章 八十七章 终章
宋朝之寡妇好嫁txt百度云
四月初八佛生日。东京城里大小七十余家寺院各有浴佛斋会,煎香糖药水分发,名曰&浴佛水&。这其中最是热闹的两地,一是城外钵池山北麓的禅林寺,一是位于闹市中心的相国寺。
文淡梅戴着个飘纱帷笠,跟着母亲秦氏被随从搀下马车,透过半透明的面纱,抬头见相国寺偌大的门口已经被车马人流挤得水泄不通,有些惊讶。只转念一想,相国寺本来就被皇家尊崇,数次扩建,今天逢了浴佛节,听闻又有高僧讲法布水,得水回去沐浴净身,便可祛晦除邪,万事顺心,所以东京城里上从达官显贵,下到蓬门小户,到了这日无不争相过来,求的就是个吉利,尤以女子居多。年年如此,今年自然不例外。
文淡梅是第一次见如此景象,脚步刚有些迟缓下来,前面的秦氏就已经回头催她跟上,后面的兄嫂柳氏也笑着推她,没奈何只得跟了上去。前面家仆开道,分出了条路,进入了相国寺,穿过正殿,经东边的翼舒长廊,便到了今日的设坛布水之所惠林院。只见广庭之内,花木罗生,争相开放,里面已经挤满了等待佛法会开始的人,唯独最前排靠近讲经坛的地方用软罗围出了长长一溜仿佛小包厢一样的雅座,落座者已经十之七八,原来都是特意给京中高门大户的女眷留的。
知客僧听到了前面家仆报上了名,晓得是集贤殿大学士集贤相府中的一干女眷到了,不敢怠慢,急忙领到了预先就留好的位置,待一行人坐定了,这才恭恭敬敬合十离去。
既已入座,文淡梅身边的大丫头妙春便轻巧地帮她将头上的帷笠取下。视线少了遮挡,文淡梅感觉舒服了许多,靠在圈椅上正想舒一口气,突然瞧见一边的母亲秦氏正对自己皱眉,想是不满她的坐相,暗叹了口气,急忙坐直了身子绷紧。秦氏这才靠近压低了声对她说道:&心诚则灵。等下你须得用心听讲,娘也会代你在佛前祈福。待回去了用浴佛水好生沐浴过后,梅儿你必定会时来运转,也好早日觅得夫婿。&
这样的话来之前,淡梅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只是她并未觉厌烦,明白是秦氏做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当下恭恭敬敬地应了。秦氏这才满意,怜爱地拍了下她的手背。那话被边上坐着的嫂子柳氏听去了,面上笑容有些异样。
佛法会尚未开始,秦氏便与两边雅座上的贵妇人们寒暄起来。左边恰是京中许翰林府上的,因了那许夫人平日和秦氏有往来,所以淡梅从前也见过那一家的女眷,朝年长些的许夫人和她的三个媳妇行过了礼,瞧见与她们一起的一位妇人却是面生,犹疑了下,秦氏已悄声说是新近被提拔入京为官的陆府夫人,与许夫人是亲戚。当下也规规矩矩地问了好,这才坐回了自己位置,微微地低了头。
淡梅方才这一番站起坐下,已是引起了旁人注意,没一会,她便觉察到了来自两边的窃窃私语,抬眼微微一扫,见雅座中的夫人们朝自己投来的目光里,或惊奇,或怜惜,甚至不乏鄙夷,近旁的那陆夫人更是眼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若有所思,与淡梅目光相遇,朝她微微一笑。淡梅点头回礼了,便也不以为意,坐那里眼观鼻鼻观心起来,任由旁人的目光扫射。倒是秦氏有些尴尬,恨不得那佛法会立时就开始,好引去旁人的注意力。
淡梅在京城名门淑媛中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既非才名,也非容貌,只因她虽不过十六芳龄,却已是个三度失夫的小寡妇了。
自己的前三任夫婿,淡梅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偶尔有次听到府中下人暗地里嚼舌,才知道了个大概。
这个元身文淡梅,自小与京中光禄大夫府上的儿子定了亲,待她满十三岁要成婚之际,那男子春日与友人游湖之际不幸溺水身亡;第二年秦氏又给她订了门亲,半年后男方突染暴病而死。此时她那克夫不祥的名头便传了出去。好容易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总算说到了个愿意娶她的从六品通直郎府上的公子,虽则以她相府千金下嫁,已经算是委屈了,秦氏仍怕对方悔婚,许以丰厚嫁妆。等到了婚期二人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之际,哪曾晓得那新郎竟突然面紫唇青,两眼一翻便倒地不起,生生地把个红喜弄成了白喜,十五岁的小佳人竟成了小寡妇。自此相府千金白虎克夫的名头算是彻底落实了。怕女儿在通直郎府上受苦,秦氏连嫁妆也不要了,只把女儿领回了府,养在了自己身边。文淡梅回来后,自然是日日以泪洗面,任秦氏怎样开导也是无用。一日竟趁身边丫头不备悬梁自尽。好在被发现及时,这才重又缓了过来。只醒来后,旁人哪里知晓,这文淡梅已经是个换了芯的人。
淡梅自到了这里,发现自己竟成了个十五岁的女孩,便一直小心行事,平日绝无多话一句。秦氏先得儿子,此后一直无所出,直到三十五六岁时才又生了这幺女,自小就疼惜万分,见女儿活转了回来,拜遍了诸天神佛,感激涕零,对女儿的性子转变哪里还放在心上,只恨不得把她当心肝来养。
转眼已是一年过去,淡梅慢慢习惯了这里。每日里在自己的小院里学着绣绣花练练字,种些花花草草打理庭院,日子过得也算舒心。唯一有些闹心的就是母亲秦氏和嫂子柳氏。这两个对她,虽则一个真心关爱,一个虚情假意,只恨不得她早日嫁出去,这一点却是共同的。只是她那白虎名头既已坐定,又有谁敢赌自己的命去娶她?这两年里秦氏托那官媒到处打听,偶尔也会访到几个贪恋她家门第嫁妆的男子,只每每事到临头,却都是退缩了去。秦氏见女儿婚事不成,反被人暗地里讥笑,早气得咬碎银牙。前两年去的晚了,相国寺浴佛日的位子都订不到,今年卯足了力气,早早就捐奉了厚实的香火钱,定下了离那讲坛最近的位子,满心盼着能让自家女儿借此洗去一身的霉晦,早日嫁出去。前几日见淡梅仿佛还不大愿意来,骂她不懂事,硬逼着过来了。此时见边上那些京中贵妇们对着自己女儿指指点点,暗道她原来是早想到了这层,怕被人说道才不愿来的,心中又气又悔,转头见女儿没事人一样地低眉敛目,这才稍觉安慰,和旁人招呼也懒打了,气鼓鼓坐在那里。
没一会钟磬齐鸣,香烟缭绕,大法师出来了,盘膝坐在摆了佛心针尖铜顶香炉的香案之后。偌大的惠林院大殿里立刻鸦雀无声。大法师讲起了经,无非都是劝人向善。淡梅听了一会,便觉乏味,只是见旁人都是专心致志地,只得勉强坐着。好容易忍到了结束,秦氏从知客僧手上接过了一个白玉瓷瓶,据说是法师亲自开光的浴佛水,这才欢天喜地地拉了淡梅离去,柳氏急忙和随行丫头们跟了上去。路过边上那普慈院的时候,突然想起里面有个抽取灵签的殿,据说最是灵的,急忙又要淡梅过去。
淡梅闻不惯方才大殿里的香烟味,被熏得有些脑涨,好容易出来了,见外面榴花莺歌,细柳雏燕的,一派春夏之交的明媚春光,心情正有些好,听秦氏又说要去抽灵签,怕又闻那香烟味,起先不愿,只抵不住秦氏和一边柳氏的合力,没奈何只得进去了。
那抽灵签之处也是挤满了人,淡梅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回去了,哪只秦氏心意却甚是坚定,硬是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轮到了。
淡梅进去了,依了吩咐跪在蒲团前朝佛像拈香祝祷了,这才摇出了一支签。淡梅见秦氏两眼紧紧盯着那解签的和尚,神色紧张,心中有些感动,从袖底里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冷香好解意,清极不知寒。阳春消息近,夜深暮浅边。&
解签的和尚念了一遍,面上露出了丝笑,看了眼淡梅,这才对着秦氏道:&此虽非上上签,却也是上签了。施主只需用心积善,好事自是将近。&
秦氏松了口气,扑到了蒲团前合十跪拜了几下,又捐了香火钱,这才领着淡梅欢欢喜喜地离去了。刚入了位于曹门旁的集贤相府,便一叠声地催促妙春拿那瓷瓶子里的水浇进香汤给淡梅沐浴去。妙春自是遵了。
淡梅在屏风后除去了身上单薄的春衫,赤脚跨进了盛放着温水的大木桶里。
已经一年了,但淡梅对自己现在的这个身子还是有种怪异感。十六岁的少女身体看起来还未完全发育,有些瘦弱,全身肌肤倒是柔嫩异常,胸前也水骨嫩嫩地徐隆渐起,自己摸着如温玉腻膏。再过个一两年,等骨肉匀停了些,想必也应该是副不错的身材。
淡梅浸泡着洗了下,便起身从浴桶里出来,扯了块吸水的绒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自己穿了内衫,这才出去开了门闩让妙春几个进来梳头服侍。
妙春比她还要大一岁,自小服侍长大的,给她罩了件绛红外衫,一边梳头,一边笑道:&小娘子越发要素净了。若论我说,早就无需穿得这般素净了的。前些天连夫人都看不下去,说都过去多久了,叫给小娘子挑颜色鲜的穿呢。&
淡梅看了下身上的这件春衫,知道秦氏不喜她事过一年多了还穿得素淡,特意给新做了几件鲜亮的,都是葱绿水红樱桃色的。
她平日喜穿素净的,倒不是像秦氏妙春她们以为的那样,在给那个前夫戴孝,完全只是心理年龄所致。现在这绛红色着在身上,听妙春和妙夏在夸自己好看,也不过略笑了下。
文淡梅只是中上之姿,这一点她自己很清楚,唯独胜在全身肌肤滑腻如玉脂。吹弹可破到底是指什么样,她现在终于知道了。
过了几日,秦氏收到了护军府上陆夫人的一张邀贴,邀她过府赏花饮酒。此时牡丹正开,宋人又爱花,无论达官贵人或士子书生,俱是相互邀约花间作乐,连仁宗皇帝也在御花园中摆酒待百官命簪花于发间,所以贵妇人之间发这样的邀贴更是寻常。
秦氏自那日女儿在相国寺被众多贵妇人们这般私下暗笑,心中就老大不痛快,这几天只闷在府中哪里也未去。收到邀贴本想置之不理的,柳氏劝她,自己想了下,那陆夫人虽是四品的护军夫人,只是与许翰林夫人交情匪浅,今日既是发了邀贴过来,自己若是不去,未免落了人家面子,确实有些不妥。当下强提起精神,收拾了一番,在儿媳妇柳氏的陪伴下如约而去。
淡梅自己的院子里原本就种了一片的牡丹。虽都是些现在寻常的姚黄香玉品种,只是此时正值花期,加上她的用心培养,现在开得烂漫一片,倩姿芳容,引来蜂蝶翩舞其间,当真不愧国色天香的名头。戴了遮阳笠伺弄了一会,见有花朵残萎已是开败,便拿了从前叫人特意去铁匠铺里打制出来的剪枝剪,小心地把残花连些败叶剪去。残花多了若不处理任其掉落在泥地里,逢雨水浸泡沤烂,不但会烧根,而且容易引起虫害。见修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觉得有些汗意,这才回了屋子里去卸了帽笠。妙春打了水给她净面洗手,又喝了盏蜜泡柑茶,正要去花窗前歇下凉,却见自己母亲秦氏和嫂子柳氏春风满面地过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秦氏问了几句她的饮食,听说刚又在伺弄花草才歇,有些不快道:&这般粗活,怎的不听我话总是要自己去做?你院里的粗使丫头若不够,明日我再给你拨几个过来。没得把自己手都磨粗了。&
淡梅知道秦氏素来不喜欢自己弄那些花花草草的,也未强辩,只是笑着任她絮絮叨叨。
秦氏念了几句,被柳氏扯了下衣袖,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意思,急忙停了下来,把屋子里的丫头都打发出去了,这才看着淡梅笑眯眯道:&女儿,娘今日去了趟护军府。本心中还有些疑虑,我与那陆夫人素来没什么大交情的,怎的突然具帖邀我前去?去了才晓得,原来竟是桩天大的好事&&&话说到一半,只是上上下下看着淡梅,笑而不语。
秦氏已是许久未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欢喜神情了,淡梅乍见之下,一时有些不解。突然瞧见边上柳氏拿块帕子捂住了嘴,也是极其暧昧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已是有些警觉。
这一年来秦氏每每提起她姻缘就唉声叹气的,此时如此春风满面,莫非竟是那陆夫人牵线,又给自己寻了一门什么亲事?
当朝仁宗天圣年间曾下个法令,男十五,女十三便可嫁娶,故而时人眼中,似她这般十六年纪的女子,早已是过了韶期,更何况又是个背了白虎名的失夫寡妇。只是她到此之后,等知晓了自己的情况,心中反而有些窃喜。十六岁的年纪在她看来实在是太小了,巴不得嫁不出去,便是到最后拗不过世情终究要被父母出嫁,再多蹉跎个几年也是好的。所以一猜到秦氏现在竟又已经给自己找了门亲事,哪有不急的道理?只是强按捺住了,听秦氏到底怎么说。
秦氏笑了一会,便牵了淡梅的手,坐到了摆在花窗前的春凳上,这才抚着她手道:&女儿,今日那陆夫人说前几日在相国寺里见了你,觉着极其投缘。待听人说起你的事情,大为怜惜,碰巧就知道个极其适合的人,愿意从中给牵个线。这才具了帖子邀娘过去的。那人娘从前也是留意过的,暗地里托人打听了,却说他并无娶亲的念头,这才作罢。如今陆夫人竟说与他家关系匪浅,只要女儿你点头了,她就必定能说动那人与我家结亲。你说这不是个天大的喜事么?那灵签当真是灵。女儿你这番若是能如愿了,娘年年都必定要去那菩萨前供奉香火。&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淡梅心中一下有些不安。
陆夫人口中提到的那与自己极其适合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并不十分关心,想的只是该怎样寻个借口推了去。正低头寻思着,秦氏已经管自又接着说了下去:&女儿,那男人徐姓,名进嵘,字子青,当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你莫看他如今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与我家相去甚远,只娘从前就听人传过,他相貌堂堂,家资万贯,为人又最是豪爽。朝廷跟那西夏不是已经缠斗了三年多了吗?说运送辎重钱粮的粮道不畅,阻了战事。今岁新辟的粮道就是他在官家面前提请划出的,又自告监理此事,这才解了燃眉之急。若是往后打败了西夏人,高升还不是指日可待?&
淡梅听了一会,便觉有些不对,略想了下,已是知道哪里不对了。忍不住抬头看着秦氏皱眉道:&娘,这般好条件的男子,怎的会空耗等到如今才与我做亲?必定是有什么缺处。你莫听别人传话便胡乱信了。&
她这话说出口,仔细看秦氏的脸色,见她果然显得有些为难起来,心中已是了然,想必真的是被自己说中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心想只要自己抓住那缺处不松口,秦氏爱女心切,说不定就会作罢了。不料一边的嫂子柳氏朝秦氏送了个眼色,已是抢着说道:&哪里有什么缺处。不过就是略长你几岁,早几年没了妻室而已。京中盯着想与他结亲的高门大户不在少数,只他是个重情的,念想着与亡妻的情分,这才迟迟未另娶的。旁人想结亲却是无门,如今那陆夫人自己送上门应承了下来。且我拿了你两个的八字去合了,竟说是天造地设的配对。小姑你说这不是天上掉下的缘分是什么?&
淡梅这才了然,原来不过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年岁应该也不小了,听着倒像是京中女人家们眼里的钻石王老五。而且听柳氏的口气,自己一个寡妇能配那鳏夫倒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一样。怕秦氏真的被自己嫂子撺掇了,急忙看向秦氏阻拦道:&娘,他既是死过妻室的,家中必定有儿了。女儿什么都不晓得,这般嫁过去的话必定要受欺侮。&
她不说话倒好,这话一说,秦氏方才那为难之色一下全消了去,欢喜着道:&女儿啊,你嫂子方才那话说得没错。你若是担心这个,那娘就放心了。他虽娶过妻子,只那亡妻去时,只留下一个女儿,家中虽也有庶子,却并无嫡子。女儿你若是嫁过去了,娘在菩萨面前多多求拜,过个一年半载的你自己生出个孩儿,那就是他家嫡嫡正正的儿子,你又有爹娘撑着,谁敢小瞧了你去?&
淡梅嗔目结舌。这世道儿女的婚姻,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不愿就这样被嫁给一个家中已经有儿有女的陌生男人,只是见秦氏满脸的欢喜之色,连眉间的皱纹都似平了不少,一时倒是说不出什么过激的话,急忙摇头说是不愿,宁可长留家中伴随双慈。
她话音刚落,柳氏便又是惊讶又是不快。秦氏也摇头叹道:&傻女儿。女人家总归是要嫁个男人的。你这般年岁了,从前又诸多不顺。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苗头了,哪里能错过。我知你孝心,只是娘和你爹都已是半百的人了,哪里能看顾你一辈子?你莫再多想了。这回一定要顺顺利利嫁出去。&
淡梅听秦氏这样说话,一时无言以对。秦氏见她闷声不响,以为心里已是应了,这才有些欢喜起来,急着要去回陆夫人的信,也没多说,拔脚匆匆便离去了。
那陆夫人动作竟是迅捷异常,没几日竟是喜洋洋地亲自驱车上门了,带了个好消息,说那男方已经被自己说动,并不惧集贤相府千金白虎的名声,愿意娶她为妻。
&我对他言,贵府千金那是数一数二的才貌,工女红,擅诗画,性子又最是柔和可人,他若不信,我便安排相看。夫人你猜他如何应答?他竟说既是集贤相府出来的大家闺秀,还相看什么,必定是万里挑一的,连问都没多问便应承了下来&&&
陆夫人被让在贵客座位上,一边摇着自己手上的团扇,一边笑吟吟地对着秦氏如此说道。
秦氏听得此话,喜得恨不得立时便扑到地上拜几下菩萨,只是碍于自己当朝从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怕被看轻了,这才强忍住了。对那陆夫人却一下是看得极高,暗道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叫自己丈夫提携下她丈夫陆护军。
陆夫人与秦氏又说了会话,仿佛想起什么似地笑道:&文夫人,瞧我高兴地,那把最重要的都给忘了。那徐大人又说了,婚期早晚也全凭府上做主,他遵了便是。你倒是说说看,这样的女婿,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啊。我都只恨自己没女儿剩家中了,若是有,还不早说了给他去,哪里会轮到贵府呢!&
她这话倒是逗趣,叫在座的秦氏和柳氏笑得不行。秦氏其实一开始听说那徐进嵘应了这亲事,心中便立刻想到了婚期。以她的想法,自是越快越好,怕夜长多梦对方听人闲言碎语,万一改了主意就糟了。只是自家是女方,若表现得太急,又怕女儿嫁了过去日后被夫家轻看。此时听陆夫人竟这样说,正中下怀,当下便咳嗽一声,略作思虑状,这才应道:&他长我女儿不少,如今两家既定了要做亲的,依我看还是早日成亲了的好。&
陆夫人晓得她心思,只面上自然不多说什么,笑吟吟应了下来。
自己的终身短短几日竟是这样被定了下来,对方除了名字家事,其余一概不知。淡梅这才真有些着急起来,找到秦氏说了几次。秦氏求神拜佛地才能嫁女,如今哪里还听她的,只是一味安慰,说那徐进嵘自己虽未见过面,但听闻京中贵妇人提起之时,无不夸赞的,必定会是个终身依靠。她再要说,秦氏便令妙春妙夏几个送她回院子,说是自己忙着纳吉定贴备嫁妆。给女儿的嫁妆她其实早早就备妥的了,如今不过是查漏补缺,只这样也确实忙得不行。
淡梅见秦氏匆匆离去不理会自己了,站在那里半日作声不得。这时她才真切感受到旧社会妇女的悲惨了。该怎样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婚事?大吵大闹、以死相挟?她觉着自己做不出来,便是当真豁出去这样了,估计以秦氏的嫁女心切,且好不容易又弄到了个她眼中的乘龙快婿,便是绑也会绑她送上花轿的。离家出走?她如今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这法子更是不妥。只是除此之外,她又真的想不出什么别的应对的招了。一时心烦意乱,忍不住在心里把那个徐进嵘骂得狗血喷头。
淡梅骂了几下那个连长得是圆是方都还不晓得的男人,心中抑郁之感却更甚,见秦氏已经离去,无奈只得低头慢慢朝自己院子里去。
此时东京地价贵,不少朝廷命官单靠俸禄的话根本买不起宅子,很多都是靠租赁过日。淡梅的父亲官居从一品,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集贤相。说白了就是副宰相,前头就个昭文相比他官阶要高些。他在朝中虽多年为官,德高望重,甚得年轻的仁宗皇帝倚重,只是为人有些迂直,故而两袖清风,家事又一味不管全丢给秦氏。所幸秦氏是个精明能干的,私下里与人偷偷弄了些经营,这才撑起了门面,如今这三进的宅院虽不大,却也是自家所有。
她住的地名叫唤雪园,是那前身文淡梅命的名,取的是她自己闺名中&梅&的隐喻,门匾上的三个字也是她自己所题,墨迹清隽,想来应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陆夫人说亲时在那个徐进嵘面前夸她的那些话,用在原来的那个文淡梅身上估计也并非高抬,只是用在她身上,那就相去甚远了。
唤雪园在内宅的东北角,与淡梅兄嫂的院落毗邻。淡梅回去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走岔了道,跟着一路的妙春以为她要寻嫂子说话,故而并未提醒,等淡梅发觉时,抬头才见已经到了柳氏院子前的甬道上,里面传来了阵说话声,听着是柳氏和她身边的大丫头绿笛。
淡梅无意窃听人说话,正要转身,却又迟疑了下。原来那二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小娘子得了这桩姻缘,想来当真因那浴佛水时来运转了。院里的绿琴早早地跟我提那浴佛水,婢子还不大相信。如今瞧来倒真是灵验&&&
&你晓得什么!那徐大人是何等人物,他愿意做亲,不过全因了我家的门楣而已。她名声本就不好,相貌平平,人又木讷瞧着就是抓不住男人心的,日后嫁了过去,我瞧十有八九也是不得势的&&&
柳氏一边和身边的绿笛说话,一边往外出来,冷不丁和淡梅撞了个头,立刻闭了嘴,神情瞧着极是尴尬。
淡梅便似未听见般,若无其事地叫了声嫂子,这才转身离去,拐了个道回自己的院子。
妙春听柳氏方才在背后这般议论,见她竟像个没事人般地,气得不行,忍不住轻声嘀咕了道:&平日里见着,嘴头上小姑长小姑短的,我还道她真是个贴心的,未想背过了身就这般阴损!小娘子你也忒软和了,怪道被人欺了&&&
若是从前,妙春自然不敢这样说话的,只这一年来见淡梅性子越发随和,她又是自小陪伴一道长大的,此时气不过,自然也就忍不住了。见她不过摆了摆手并不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只好怏怏地住了嘴,陪着进了屋子。
妙春见她坐下,眼睛只盯着边上酸枝多宝格上插了几幅卷轴的那个松竹梅纹瓶,半晌不语,以为她心中愁烦。有心劝慰下,只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暗叹了口气,只得叫妙夏在一旁守着,自己出去备蜜饮了。
淡梅是在想心事,只并不是如妙春担心的那般在暗自嗟叹。她头几天晓得自己婚事已定,一时有些乱了手脚也未深想,方才无意听到了嫂子柳氏的一番话,虽尖锐了些,倒也一针见血,一下倒是被提醒了。
此时男婚女嫁,尤其是这般高门大户,门第最被看中,与其说是男女之事,倒不如说是两户人家之间的联姻。那个姓徐的男人,与自己素昧平生,又知晓她的过往,竟然不问半句便一口应了婚事,想来当真是如柳氏所言那样了,娶的便是她家的门第。她自到了这里,明白十有八九回不去后,心中有时也会思量自己的后半生。起先还想着能背着白虎的名头嫁不出去,再拖着过几年这样的舒服日子,如今慢慢觉得自己当初想得有些过于简单了。父母年迈,嫂子柳氏厉害,兄长文瑞博生性懦弱,处处被压制,以她现在的处境,除了例定的那几个月钱,身无长物,想要顶住终身不嫁不大现实。日后若是失了秦氏的庇护,只怕连现在这样的姻缘也求不得了。
秦氏一贯疼惜自己,既然早先就曾暗地里打听过这姓徐的男人想着与他做亲,只不过后来晓得对方无意娶妻,这才无奈作罢,想来对方也不至于差到叫人发指的地步。自己到了这年代,早就不存什么夫妻恩爱白首到老的念头,既然终究是要被嫁出去的,今日顺了秦氏安排,虽是个续弦的,地位是比不过早先亡故的那位结发,只好歹是正妻,那姓徐的既是冲着她家门第娶了她,只要娘家这大树不倒,往后日子想来也不会难过,她只需小心谨慎,与那姓徐的相敬如宾,守牢自己的方寸天地便是。至于再往后,即便娘家万一失势了,她也另有打算。
无论哪个朝代,女人自己手头有钱才是正道。她自到了这里,慢慢就发现种花也是条来钱的好路。去年重阳,她随秦氏柳氏一道到东华门的花市,听闻一对提早开放的深色菊,身价竟达三十千钱,抵得上寻常百姓家中一月的花费了。至于稀有品种的牡丹,更是千金难求。当时她便心中大动,有心想靠自己的老行当来钱。只是如今这身份诸多不便,连出去一步路秦氏都要过问,更别提种花了。待嫁作人妇,那姓徐的想必也不会整日盯着她,她又是宅子里的女主人,行事自然方便许多,日后悄悄弄出个花圃,托付给可靠的人管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不管往后如何,自己总归是有条退路的。
淡梅反复思量,慢慢打定了主意,晃了多日的心这才慢慢静了下来。自此照旧过活,只任凭秦氏忙活。
前头那个洞房时便猝死的通直郎府上的儿子,淡梅虽与他没做过一日夫妻,只是礼节既成,那便是她的丈夫了。沿袭前唐时的法令,妻子应为亡夫守孝三年才能另嫁。只这法令也不过是一纸空文,只要原来的夫家不去官府告,自是无人过问。秦氏嫁女心切,这自然是想到的,早早地便找了通直郎夫人说道。通直郎夫人想起自家短命的儿子,虽仍是一阵感伤,只自家当初已经收了这许多嫁妆,如今又得了一笔钱,且无论是集贤相府抑或那徐进嵘,都是自家得罪不起的,自是不敢不应。秦氏收好了与她立的文书,这才满意离去。
过大礼后,转眼便到五月二十大婚日了。昨日那男家便送来了催妆的冠帔花粉。淡梅被几个喜娘打扮了起来,自己朝铜镜里望去,见一张脸被厚厚的脂粉盖得差点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想来也没哪个男人愿意抱这样一个面人。偏那些喜娘还一个劲地说着好看。
淡梅本就没想刻意讨那姓徐的男人欢心,便也懒得多说,只任凭喜娘们折腾,听她们一边梳头,嘴里一边念着&插金钗,喜气满堂,戴只凤,福寿绵长&之类的吉祥话。待打扮妥了,等到了吉时,耳边听得外面传来呜呜乐声,知道徐家迎亲队伍过来了,这才被喜娘搀扶了起来,出去拜别父母家人。
秦氏从前虽恨不得尽早将自家女儿嫁出去,只如今真到了这一刻,却又有些心酸,拉住了淡梅的手不肯放,嘴里不停念着往后定要都好,淡梅感念她平日的关爱,加上从前自己母亲早亡,早就当她是自己真正的母亲了,心中也是酸楚难当,一下竟是流出了眼泪,慌得边上喜娘急忙拿帕子擦拭。不想越擦那泪却是越多,好容易止住了泪,一张脸却是花了。早有喜娘又手脚麻利地补妆起来,盖了盖头,这才依依拜别。
她被喜娘引着出了门上轿,手上却捏了件旧日的衣裳。原来这是秦氏暗地里吩咐的,叫上轿那迎亲队伍出发后就要立时把衣裳丢出轿外让她捡了拿去烧掉,说是自己去庙里求来的法子,能避凶趋吉。淡梅虽不信这些,只是上了八抬的喜轿后,便也照秦氏吩咐的从帘子里丢了出去,感觉轿子便被抬了起来,一路倒也平稳,最后终是到了那位于新门的徐家府邸。
淡梅感觉轿子停了下来,便立时有喜娘过来搀扶自己出去了。耳边听着热闹非常,大门口便似站满了人,踏着地上的红色毡席,在喜娘的左右搀扶下,跨了马鞍草垫和秤,七拐八弯地最后终是被引到了个房间前,却是止步不前了。身边喜娘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道:&好拜门了。&
原来这时有个风俗,凡是后娶的,需得在入洞房前朝着房门拜身,以表示对原配的敬重。淡梅早早地就听秦氏跟自己提过这个,心疼委屈了她。她自己倒没什么大抵触,便按照喜娘的牵引俯身拜了下,这才在&坐富贵&的声中被引了进去坐在了床上。
淡梅坐在那里,也不知等了多久,突听见外面起了响动,喜娘立刻笑道:&新郎来请新娘牵巾了。&
淡梅那心此时才微微有些紧张起来,眼睛从盖头下望去,只瞧见自己面前的地上多了一双皂靴的头,后半边被袍子给遮住了。尚未回过神来,又觉着自己手上已被喜娘塞了一块缎子。缎子应该是和那男人手上的那块相连的,跟了他的牵引一道出了门去,先到家庙中参拜了先祖,又被牵引回了新房,听着司仪的唱礼各分先后对拜了,再被搀坐到了床上去。突然觉着身边多了丝迫人的压力,从盖头下方微微斜眼看去,原来那人也坐在了自己的旁边。很快就又有闹房的妇人孩童用金钱彩豆往床上抛撒。不过闹了一会便停止了,接着便是悄无声息。
淡梅有种感觉,自那个新郎进了洞房后,连那些闹房撒帐的似乎也有些放不开手脚,正胡乱猜想着莫非是自己身边那新郎吓人的缘故,手上又已被放了个注了酒的杯子,听那司仪叫两人各自喝了下去。淡梅送到了盖帕下喝了,喜娘便将两个酒杯扔到了床底,一个仰着一个扣着,里面的人瞧见了,齐声道喜,说是大吉。
这样闹哄哄过了一遍,司仪才嚷了声礼成,淡梅感觉身边那男人起身离去了,喜娘帮着赶走了屋里的人,给她放下了床帐,知道这才算是结束了,不禁长长松了口气。
淡梅枯坐了不知道多久,觉得越来越气闷,肚子又有些饿了,听外面悄无声息的,忍不住扯开了盖头,瞧见帐外圆桌上有几碟子糕饼放着,便撩开了帐子出去,拣了些吃了下去,不想吞咽得太急,又被噎住了,看见一个白釉双螭壶摆在那里,里面盛的应当是酒水,急忙翻起个杯子倒了喝了几口下去,这才觉得堵在胸口处的那坨块慢慢被送了下去。
淡梅甩了下杯子里的残酒,小心地倒扣放回原来的位置,正要坐回帐子里去,突然听见守在门外的喜娘问好的声音,知道是那姓徐的男人过来了,一下慌了手脚急忙要钻回帐子里去,哪想竟是出了个小意外。
原来今日大婚,按了此时的规制,官员女儿出嫁可以穿与母亲身份等级相符的命妇服。秦氏是从一品的诰命,想替女儿争面子,淡梅今日自然是着命妇服,内里绢衫,夹层中衣,外罩礼服,下身也是三层,裙幅比起她平日所穿襦裙要窄一些。她既是慌张中想钻回帐子里去坐着,一时却忘了裙幅和平日不同,步子跨得过大,一下竟是被绊倒在地了。
淡梅顾不得疼痛,急忙想要爬起来,只身后已是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有些惊讶,一时竟忘了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身后站了个身着冕服的男子,身材魁伟,浓眉深目,屋子里龙凤喜烛的火光微微跳跃,映得他目光如电。只此刻他正微微皱着眉头,盯着地上的她。完全没有新郎该有的喜庆感觉。
这无关紧要,淡梅知道现在的自己大概也让他感觉不到新娘该有的样子。问题是这个男人,自己以后的丈夫,他看起来竟然比她原来想象的要年长许多。从她这角度望去,至少也该有个三十了吧?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糊涂,连要嫁的人到底几岁都没问清楚就上轿了。但问题是之前柳氏说他不过略长她几年,她后来有次随口问秦氏,秦氏也是随了柳氏的话,然后就顾左右而言他,所以她晓得这个姓徐的年岁应该不小了。只以她估计最多只是奔三,万万没想到现在见了真身,才知道自己当初的估计还是保守了些。
淡梅略微怔了下,已是回过了神。瞧着这男人并没有上前扶起自己的意思,只好强作镇定若无其事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进了垂地的帐子里,坐回了那张六柱五檐洒金雕花床笏上,顺便把那个盖头也罩了回去。
算了,虽说以现在的这副身板,配个这样的大叔有些吃亏,只是自己本来就不是真的十六岁,嫁个太小的心理可能还要膈应,大叔就大叔,眼睛一闭,脱了衣服的潘安和武大郎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淡梅心里这般安慰自己,端端正正坐着,被蝶袖遮住的戴满了戒指的十指却紧紧抓握在了一起。
她确实有些紧张。不只是为自己片刻前这么不巧被抓了个包,在第一次见面的丈夫面前就跌跤出丑,彻底地毁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形象,更是因为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怀里些许不安。
她虽多活了一世,只是从前对那种事情仅仅限于观摩和想象,至于现在,秦氏除了提点她往后到了夫家该如何如何,虽是再嫁,仍不放心又进行过一番性教育,只也都是停留在口头上的。现在事到临头了,才觉着纸上谈兵确实有些空洞。
淡梅正紧张着,突然觉到了面前的一阵压迫感,然后那双见过一次的皂靴又出现在了她面前的地上。还没来得及多想,头脸一凉,盖头已经被那男人掀开了,随手扔到了边上的一张红木翘头案上。
&自己都揭过了,还遮起来做什么!&
那男人开口说道,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声音低沉浑厚,听着倒也不是让人很难受的感觉。
淡梅怔了下,没想到他一上来,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晓得自己方才已经被人抓了把柄,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好仍坐着不动。
那男人说完话,大概也没想着等她回话,自顾开始脱去衣帽。
淡梅看着他把一层层衣物脱下,丢在原先那张翘头案上,压住了盖头帕子,到最后全身只剩下一条中裤了,露在外的古铜色上半身肌肉紧结匀称,随他动作微微贲发,这才上了床榻仰身躺下。
淡梅不敢回头,仍是那样背对着他挨着床沿坐,全身绷得紧紧地。
那男人等了一会,仿佛有些不耐道:&晚了,趁早歇了吧。&
淡梅挨不下去了,心一横想着左右也就那么回事,一下也就过去了,便站了起来走到那架黄花梨五屏风式镜台前,拆了头上最沉坠的几样饰物,这才走了回来,背对着床榻那男人盯着自己的目光,慢慢脱去了身上的外衣,整整齐齐叠放在他方才丢衣服的桌案边上,爬上了床榻,着了中衣挨着床沿躺在了他外面。
那男人一只胳膊肘支起身子,俯身过来瞧着她。帐子里虽仍透进了喜烛的光,只已十分昏暗了。淡梅抬眼与他对视,见对方眼里瞧不出半分涟漪,也不知在想什么。随着他靠近,淡淡酒气中夹杂着一股陌生的男人气息又扑面而来,一下更紧张了,下意识地舔了下自己刚才因为喝了酒而有些发干的唇,寻思着是不是要朝他笑下以缓和这叫人难熬的气氛,正犹豫着,突得胸口一凉,他已是坐起了身,探手将她中衣和着里面的亵衣一道扯脱开来,一下露出了双肩和大半个上身。
淡梅低声啊了一下,一张脸刹时涨得通红,连脸上的粉也是遮挡不住了,哪里敢看对方,急忙闭了眼等着下面的动作,不料却迟迟未见动静,忍不住微微睁开了眼,见他竟还只是看着自己毫无遮掩的胸部,一脸的嫌弃表情。
淡梅立刻有些不快,方才那羞窘也是去了大半,心想我还没嫌弃你老,你竟嫌弃起我身材来了。只她也晓得自己往后的一段日子里,至少在能自立前,大约还是要仰仗这个男人的鼻息才能在这宅子里过的舒心,所以面上自然未显出不满,犹豫了下,反倒伸手朝他裤腰里探去。
那男人一怔,大约是未料到她竟这般主动,低头看着她的手。
缩头是一刀,探头也是一刀,左右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快些了结了痛快。淡梅一咬牙,便想快些解开了他裤腰,哪晓得那结却很是紧,她摸索着拉扯了好几次,这才松开了去。上好的蜀绸料子失了牵引,立刻松松地滑了下来,垂作一堆。淡梅飞眼间便瞧见那堆绸子中已是露出了个已经顶立的柱头,手一抖,立时便要缩回,那手却被他压住了,动弹不得。
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的,淡梅身上剩下的那衣物一下便被除了个精光,她还没来得及害羞,沉重又灼热的男性身体便一下将她牢牢压住了。
接触到她凉滑身体的一刻,淡梅仿佛听他微微噫了一声,只是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觉得自己双腿被他分开,几乎是没有停顿地,一阵剧痛已经猝不及防地袭了过来,原来他丝毫未顾及自己,已经单刀直入了。
淡梅只晓得前头那个丈夫是洞房夜时没了的,至于到底是洞房前还是洞房后,自己却是不大晓得,如今这样撕裂般地疼痛,想来应该是洞房前了。
那男人又咦了一声,仿佛很是惊讶,这回倒是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下身下淡梅痛苦的表情,只不过停了片刻,很快便又继续起来。比起刚才,他的幅度是略小了些,只淡梅仍是痛得要命,连额头汗都迸了出来,紧咬着牙齿,心里已经把这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连他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恨不得他快些完事退出来。偏他不如她所愿,渐渐冲得更用力,她疼痛更甚,强忍了一会,实在受不了了,觉得再下去的话自己真的要因为疼痛晕厥了,忍不住使劲捶推着他身子,几乎是用拖了哭腔的声音低声哀告快些出来。那男人这才最后用力了顶了几下低吼一声,喉咙里发出阵含糊不清的声音。待渐渐停歇了下来,却仍是伏在了她身上压着,一动不动。
淡梅被他沉重的身体压着,胸口仍是气闷难当,摸了下自己头脸,湿滑一片,也不是是冷汗还是眼泪,想来一张脸已经糊成一团了,下面也还火辣辣的,只比起方才那如刀割般的痛楚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哪里还敢乱动,只任由他压着,感觉到他紧贴着自己的心脏跳得慢慢缓了下来,这才终于一个翻身下去,仰躺在了她外面。
淡梅待缓过了气,也没指望他能替自己净身,几乎战战兢兢地绕过他脚下了榻,忍住身上的疼痛,掀开了帐子朝屋里一角的螭龙喜鹊鹿纹盆架过去,架子上的盆子里早备好了两盆子香汤水。淡梅扯了挂在上面的一块缎巾浸了水擦了把脸,又拧干小心地擦拭去了自己身体上方才留下的痕迹,正要转身,帐子里的人突然开口说道:&给我也擦擦。&
淡梅一怔,这才突然想起秦氏之前教导过,说是事毕后切记要先服侍他了,自己方可净身。她刚才被那痛弄得死去活来的,现在只觉自己那里黏腻腻难受,哪里还记得那么多?此时听他这样说,这才记起秦氏的话,只得重新取了块缎巾拧了靠到近前。本来还有些担心那人会不快,待一眼瞧见他大喇喇躺在那里等着自己服侍的样子,心中一下生出了气,闷声坐了过去,眼睛也不看,只伸手胡乱给他擦了几下便了事。那男人似乎不是很满意,略微皱了下眉,只见她连眼风也未扫来,已管自起身掀了帐子出去,倒也忍了下来,眉头慢慢平复了下去。
淡梅收拾妥当了,这才捡起之前被他胡乱脱下卷成一团丢在榻尾的亵衣小裤穿了回去,本想再穿回中衣的,无意回头见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暗叹了口气,把那中衣叠整齐了放在自己外衣上,这才爬上了塌睡在了他里侧,却是缩着离他有些远。
淡梅闭上了眼假寐,心中仍有些惴惴,怕这男人还要让自己难受。只不过一会儿,便听见外侧传来了均匀的鼻息声,侧头睁眼偷偷看见,见他已是睡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自己卷了条春锦被压住腹部,紧张了一天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也是睡了过去。
淡梅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一直不停地在做些乱七八糟的梦,连眉头都是蹙着的。也不知怎的竟梦到了自己带着小侄儿去动物园玩,虎山里面的一只黄毛虎竟突然跃到了她面前扑了过来,把她扑倒在地。淡梅心神俱裂,大叫一声睁开了眼,蓦然对上了一双眼睛。躺在她外面的徐进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竟然正在看着她。
淡梅吓了一大跳,呆呆与他对视了片刻,脑海里一下掠过了昨夜,这张脸落入她眼里立时便和那梦里的黄毛虎差不多了,心头突地生出了一阵厌烦之意,连出嫁前本已想好的与他虚与委蛇也做不来了,转了脸刚侧过身去,光-裸的肩头却被一只黝黑的手给握住了。
淡梅僵了一下,有些生硬地对峙着。只拗不过对方的手劲,终是被扳了过来,两人又面对面了。
&方才听你叫了一声,是做恶梦了?&
徐进嵘手仍搭在她肩上,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淡梅紧闭了嘴便似没听到。
见她不应,徐进嵘眉头又有些皱了起来,手握得紧了些。淡梅肩头略微吃痛,看他一眼,晓得他是不满自己方才轻慢了他,想了下,便规规矩矩应道:&妾方才并无恶梦。&
徐进嵘那神情瞧着便是不信,只也未纠缠下去,握着她肩的手一松,淡梅以为他要收回去了,不料那手却仍搭在她白皙的肩上,开始慢慢摩挲着向下。
淡梅全身汗毛竖了起来,被他摸过的肌肤立刻起了层细皮疙瘩。觉着那手快要探进她松脱的亵衣里了,忍耐不住忽地坐了起来,用力拂开了他手。
徐进嵘被她拂掉手,抬眼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的有些僵硬的侧影,神情现出了丝惊讶。
淡梅方才一时使性子不教他碰,此刻虽自己拥被坐着,只心里也还略微有些不安,怕他万一强来的话自己抵挡不住,可就当真要再遭罪一遍了,正有些惴惴地,突听外面传来了几下叩门声,一下便松了口气。原来按了规制,今日五更时便要到中堂行拜礼,叫&新妇拜堂&,接着还要拜见夫家尊长。此时外面五更梆子虽未敲响,只是要提早起身梳洗妆扮的。
淡梅急忙想爬下床榻穿衣,不料一只脚刚趿进绣鞋,便觉头皮一紧,腰身已是被人从后握住。因她长发低垂到腰际,这才也被一道掐住了。
淡梅大吃一惊,低头便想扳开他手,只她无论个头还是力气与他都无法相较,刚扳了两下,便觉身子一轻,竟已是整个人被抱了起来按坐到了他腿上。
徐进嵘一只手仍握在她腰身不放,另一手却是掐在了她下颌,将她一张脸抬了起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淡梅被迫抬头,瞧见他有些暗沉的脸色,微微心惊。与自己这丈夫虽不过处了半夜,只她多少也是看了出来,这男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莫非是觉着片刻前被自己扫了颜面,这才恼了起来要寻事不成?
淡梅双手握拳抵在了他和自己中间,略微挣扎了几下,只腰间的那手却箍得更紧了,便似要掐断她腰一般,一时有些心慌,急忙小声道:&外面在等着了。&
也是巧,她话刚说完,门口便又起了叩门声。
淡梅不再动了,只是看着逼近了自己的已经不过半肘距离的男人的脸,这脸上的眉间正聚了丝若有似无的戾气。
半晌,淡梅听他嘴里终于蹦出了这两个字,随即感觉自己腰间一松,原来已是被放开了。
得了自由,淡梅急忙下了床榻,胡乱套了衣裳,正要去开门,身后又听他不紧不慢说道:&不替我更衣么?&
淡梅一怔,略犹豫了下,回转了头淡淡道:&叫我屋里丫头伺候着更衣吧。&说着也不管他,径自过去拉开了门闩。
外面正站着陪嫁过来的妙春妙夏和另几个徐家的面生丫头,手上捧着烛火盆盂之类的东西,见门开了,站前面的妙春眼睛略微扫了下里面,便低头进来了,后面几个也跟着鱼贯而入,将点了一夜的龙凤喜烛剪亮,又在边上新放了几只烛火,屋子里一下亮了不少。
淡梅朝妙春点了下头,妙春一张略施过脂粉的脸立刻有些绯红起来,瞧了下帐子的方向,咬着唇低头小步过去撩了开来进去。
淡梅叫妙春伺候徐进嵘,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原来一早前那秦氏便已经看中了妙春,说是嫁了过去屋子里须得有个知根知底的通房,这才更能拢住男人的心。那妙春是自小随淡梅长大的,人伶俐,样貌出挑,年岁又恰当,是个不二的人选。淡梅起先不愿,觉着是糟蹋了妙春,拗不过秦氏便去问了她意思。想着她若是不愿,自己定当不会勉强的。哪知妙春听后只是脸带羞容低垂了头下去,虽未明说,瞧着便是一脸愿意的样子。淡梅念她平日与自己的情分,仍觉不忍让她做人通房,一日瞧了个空,便拿话提点了下,说是可以给她寻个合适的人匹配了。不想她竟跪了下去求饶。淡梅这才了然。人各有志,妙春又是个出挑的,脸容样貌比她这个家主都不知要强上多少。她既有这样的条件,想着水涨船高日后能攀上高枝也是情有可原,自己再多说只怕就要落人埋怨了,只得作罢随了她自己意思。只盼她能福泽深厚心想事成便是了。
淡梅洗漱过后坐在镜台前,让妙夏少往自己脸上傅粉。妙夏知道她一贯就不爱用粉,虽觉不妥,只也不敢不遵,只按她意思擦了薄薄一层。没片刻那徐进嵘早已更衣洗漱完毕,坐在了一张鸡翅木官帽椅上,大约是在等她。淡梅作没看见,只盯着铜镜里刚跟出来的妙春给自己梳头。落地垂帐被徐家的几个丫头掀开两边勾住,去收拾床铺了。突听一个丫头低呼了一声,想是瞧见了淡梅昨夜留下的痕迹。徐进嵘看去一眼,眉头皱了下。那丫头眼快,晓得自己方才失态了,她平日本就有些惧怕这个家主,此刻虽心中还有些纳罕,只哪里敢多磨蹭,急忙和边上那丫头一道手脚麻利地把脏了的褥子换了抱了出去。
淡梅梳妆完毕换了正衣,立刻就又有丫头送上了个紫檀云纹托盘,上面是两碗汤圆,取一早团圆之意。淡梅和徐进嵘各吃掉了,用水漱了下口,被提醒时辰快到了,便一道向堂屋里去,拜了放在中堂方桌上的镜台镜子和先祖牌位,这才算是真入了徐家的门了。
按了规矩,此时新妇还应拜会徐家的各位尊长和亲戚,向他们赠送一双自己亲手做的鞋袜做礼品。只是徐家祖籍在通州府的青门县,与京城山水阻隔,故而并无尊亲在场,唯独只徐进嵘的母亲陈氏端坐在那里。
徐进嵘进京也不过是这两三年里的事情,之前在通州府定居。陈氏在青门县孀居多年,后来被儿子接到通州府住了几年,却一直不甚习惯,经常嚷着要回去青门县养老,徐进嵘拗不过母亲,特意把青门老家的祖屋修葺一番,送陈氏回去。只是她年岁渐大,去年传来消息说得了场风寒,身子一直不大妥当,徐进嵘不放心,不顾陈氏反对将她接进了京。知道老太太喜欢乡间清净,必定住不惯新门这闹市里的宅子,特意在城北郊外东华门那里买了个园子安置,自己每隔几日就过去探访下。昨日大婚,这才接了陈氏过来一早受礼。
陈氏年纪五旬有余,浓眉大眼,并无寻常这样富贵人家老太太该有的富态,面皮有些黑,一双手也很是粗粝,若不是身着上好的暗红底起青花蜀锦,瞧着便似个寻常的乡间老妇。
淡梅到了陈氏面前,朝她身前的蒲墩上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又送上了秦氏一早就给她备好的一双鞋袜,只口中自然说是自己亲手做的敬上。
按照礼俗,陈氏此时应回送淡梅一块布作答贺,只她叫身边站着的一个和淡梅年纪相仿身子板很是壮实的丫头接了过来后,双眼便直勾勾盯着淡梅瞧,身子板纹丝不动。
淡梅心知肚明,这婆婆想必是不喜欢自己。也怪不得她,任凭是谁,若是晓得自己儿子娶了个白虎克夫的媳妇,想必心里都是不痛快的。她也未动声色,只仍跪着,面上微微带了丝笑。想她即便是不喜,凭了自己的娘家,她想必也不敢真的让她下不了台面。
这时淡梅身后那徐进嵘状似无意地咳嗽了下。陈氏看了眼儿子,皱了下眉头,朝身边那丫头叫了声&喜庆&,却是声如洪钟。那被唤作喜庆的丫头便将一块红色云锦缎双手递了过去。陈氏接了,直直递到了淡梅面前道:&给你的!&
这陈氏虽这般,淡梅对她倒并无什么敌意。来这快两年,见多了那些八面玲珑说句话都要拐三圈的大户人家女眷,这老妇人方才行径虽鲁直,倒显利索,往后至少不用费心思去琢磨她话外的意思。于是双手接了过来,笑着道了谢,这才被妙春扶了起来。
陈氏自入京后,一直住在城北那园子里种菜收瓜的,儿子又三天两头来看,日子倒也舒心。有一日忽听自家儿子说要和集贤相府里的闺秀结亲,欣喜异常。一来是鳏居多年的儿子终于肯娶亲了,二来是被集贤巷相府那名头给震到了。她年轻在青门乡下守寡带着儿子过清苦日子时,那样的门第在她眼里简直就和天上仙府没什么区别了。后来虽说儿子发家了,只早年留下的印象还在,这样的门第在她眼里那是高不可攀的,如今竟成了亲家。只没欢喜几下,便又听得了这未来的儿媳妇的名声,那心便一下凉了大半截。心想此番无论不能让他这般冒险娶妻,急忙命人将儿子叫了过来。哪想还没开口阻拦,他便已是下跪求责,说未得母亲肯许便私下定了婚事。只是既然已经定了,再不能更改,否则便要惹人非议。陈氏人虽粗了些,自然也是晓得这不过是儿子给自己留脸面才这般说的。自家这儿子早不是当初青门县里的那个小子了,积威日重,如今虽对自己仍是百般孝敬,只他既已定了的事情,哪里还能随自己拿捏?没奈何这才勉强应了下来。只是心中仍有疙瘩,干脆托病万事不管,落个眼不见为净。
昨日大婚,陈氏本是赌气不想来的,只经不住儿子央着,只好过来受这个礼,且她也不敢真得罪了集贤相府,心头本就不大痛快。待见了淡梅那娇娇怯怯我见犹怜的样貌体态,更是觉着是个难以生养之相,自己想抱嫡孙的心愿只怕一时是不能圆了,更是不快。此时见礼数都已经尽到了,便觉多一刻也不想见这儿媳妇的脸了,一下站了起来,也不要喜庆搀扶,大步便往自己那正屋里去。徐进嵘抢上一步要送,被他娘重重一把拂开,噔噔地倒退了两步。陈氏连眼风也不扫儿子一下,气哄哄管自迈出门槛走了。
陈氏出了堂屋大门,迎头遇见了几个正堵在外面廊庑上等着见过新主母的妾。她平日相中入眼的都是如喜庆那般粗壮能干活的,对自家儿子这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每日里只会打扮得妖妖娆娆一路留香的妾极是看不惯,也不理她几个慌忙让开路正朝自己行礼。方才没拿淡梅怎样,此时正好把火发在她几个身上,看也不看啐了一口,骂了句妖精便扬长而去。留下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一时连脸都有些抬不起来。
淡梅见徐进嵘目送了他娘,回身坐上了主家位子,晓得是要她受家里那几个妾的拜见礼了,便坐了他身侧的主母位置。很快便瞧见外面依次进来了三个年貌各不相当的女人,束手低首地站了过来。
淡梅未嫁之前,秦氏怕女儿吃亏,早已将徐府上的侍妾通房的一概打听清楚了说给了她过,又细细地给她出谋划策,说日后过去了好立威固宠。
这三个妾,第一个周氏,年纪二十七八,是当年那原配身边的通房,后来生了个儿子,便随了主母的姓被抬举为妾,如今那名唤良哥的徐家庶出儿子正六岁了。周氏年纪虽大了些,比起后两个样貌也不如,只是府中正室空置,故而除了良哥,连那嫡出的慧姐都寄养在她屋子里。徐进嵘在家的话,也是时有过去的。她的长处便是跟随徐进嵘多年,如今又占了寄养儿女的好处。往后淡梅过去了,自己早日生出个嫡子,周氏自然不足以抗衡。
第二个妾名春娘,二十三四,据说是在通州府时收的,容貌艳丽身段极好,从前里也生过个儿子,只是未养几年便夭折了。她以前应该是颇受宠的,只是听闻为人尖利,连府中下人提起都是暗地里皱眉,厌憎不已。这般行事之人,也无多少可虑之处。
第三个名唤赵总怜,这个就有些不一样了,如今年方二十,不但模样风流,更能和雅弦声、填词作赋、着棋分茶,从前原本是京城甜水巷里最负盛名的艺伎,倾羡了京中贵族子弟无数。去年京中一班官员赏花齐聚之时,免不了叫些伎乐陪同,那赵总怜一番献艺之后,施施然到了坐上的徐进嵘跟前,竟将手中一枝花缨丢到了他怀里,满座喧哗,于是当场便有个朝中同僚将那赵总怜买了下来赠给了徐进嵘,一时传为风流佳话。只她也有一样缺处,便是从前因了虎狼之药不能生养,故而也上不了台面。
摊上了秦氏这么一个包打听的娘,淡梅自然觉着好。到了个新宅门里,多晓得里面的一些弯弯道道,总比懵懂不知被人计算了好。此时坐在了徐进嵘身边位置上,便按秦氏教的肃然端着。
周氏春娘与那赵总怜,从前同处一宅,虽暗地里有些磕磕碰碰的,只心知自己转正室是绝无可能,徐进嵘对着她们也是不远不近并无多少偏颇,且瞧着他一时也并无续弦的打算,故而平日所想的尽是些笼络这宅里的家主,待有朝一日自己能得个儿子多分些恩爱,日后也有个仰仗而已。不想月前浴佛节刚过没多久,听闻这宅子里要多出个集贤相府里出来的主妻,三个人一下如遭雷击,怕主母厉害容不下自己,竟是抛了从前芥蒂,一道聚头了商议。千方百计打听了过来,晓得竟是个白虎克夫的寡妇,心便先放下了三分。今日一早聚了过来,在外面瞧见新主母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且样貌身材俱无出挑之处,那心又下了三分,待见到她不受陈氏待见,这回不但再下三分心,更是存了些轻视之意了。正幸灾乐祸着,不想被迎头撞见的陈氏给扫了个大没脸,想是逃不出那主母的眼,各自便有些讪讪起来。只是见里面那两人都已是端坐了起来,不敢耽搁,急忙进来了见过徐进嵘后,便依次朝着淡梅下跪见礼。
淡梅见这几个妾虽对着自己口中问安,只眼神都是有些飘忽不定,想必心中不服。只她没存与她们争宠之心,只要日后相安无事自是最好,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各自赏了一对金镯子并一匹锦缎做见面礼,便叫退下去了。
周氏几个本以为新主母要立威,自己免不了是要被训话一番的,不想她竟轻描淡写几句便过去了,有些奇怪,偷眼瞧去,见她虽年岁较自己几个都要小,方才也并未怎样说话,只端坐在那里,乌黑凤鬟上压了高高的金丝翠玉卷云冠,冠沿满嵌珍珠璎珞,全身上下葳蕤生光,双眸辉灿,那气派竟叫人不敢小瞧了去,一时暗地里各自有些自惭,讷讷道过了谢便退了下去立在一侧。
见过了妾室,早有奶娘领着徐进嵘的儿女进来了。
淡梅起先见那几个妾时全无感觉,只现在要扮演一个嫡母的角色,心里却微微有些紧张。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己&丈夫&的孩子相对面。心里紧着,眼睛便一眨不眨盯着门口的方向。
她因了紧张,早把一边的徐进嵘丢后脑勺去了,他却似是注意到了身侧她的不安,瞟了一眼,见她手正紧紧抓握着坐下的椅手柄,露在刺花蝶袖之外的手指在金镶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映衬下更显纤细白嫩。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昨夜初触她肌肤时感觉到的不可思议的柔滑,心头一下竟似微微起了层毛,面上却未动声色,只斜斜靠在了椅背上。
慧姐八岁,她亲母便是生了她后去的。头上扎了个三丫髻,髻上各插了只短金钗,正中系了条垂着珍珠的红罗头须,身穿红色裙衫,杏眼圆腮,看着十分可爱。良哥却生得瘦小,人本就不白,穿了个绿褂子,更显得面皮乌黑。两个孩子似乎都有些惧怕徐进嵘,被奶娘领了进来后,偷眼瞧了下他的脸色,这才各自过去朝他问了安。
徐进嵘唔了一声便开口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拜下你们的母亲。&
他话音刚落,站在一侧的周氏脸色微变,头垂得更低了,只瞧不见她神色。其实不止她变色,便是淡梅自己也是颇觉怪异,莫说是她如今这不过十六的年纪,便是从前,面前突然冒出这样两个年岁的孩子管自己叫母亲,任谁也是无法一时消化掉。
慧姐和良哥之前应该是被奶娘教导过的,听自己爹这般发话了,急忙过去跪在了淡梅前面的两个团墩上,叩头行礼,嘴里恭恭敬敬叫着&母亲安&。
淡梅习惯的是像自己小侄儿那样活蹦乱跳的小孩,到这里后兄长因比自己年长许多,所出的几个也都差不多快到嫁娶的年纪了。乍然见到这样两个小小年纪却一本正经的,一举一动便似提线木偶般,连动作和说的话也是整齐划一,看着十分有趣,方才那紧张感一下消了去,忍不住竟是笑了起来,自己从椅子上起来把两个人扶了起来,从妙春手里的托盘上各拿过一个秦氏预先给她打好的金项圈,套进了他两个的脖子上。慧姐因是嫡出的,所以又加了副金丁香。这才俯身看着他两个笑眯眯道:&往后乖乖地听话就带你们出去玩。想去哪就去哪。&
她这一套不过是把从前对付小侄子的招数搬了过来而已,自己话说完了,见慧姐和良哥都是呆呆望着自己,连对面奶娘和周氏几个也是面露讶色,这才顿悟了过来有些不妥。正要起身回了位子,却听身后徐进嵘声音响起道:&你们母亲既是这样说了,你们还不谢过。&声音里平静无波,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淡梅自经过昨夜一遭,那讨好于他好让自己往后得安逸日子的念头便是彻底断了。虽晓得自己方才失态了,也懒得去管他作何想法了,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是坐回了自己位置。
慧姐和良哥第一次遇到这般和自己说话的大人,且还是奶娘之前三番提点过要小心看她脸色的新母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才愣在了那里。听自己父亲话声响起,这才回过了神儿,急忙又端端正正叩头下去道谢。淡梅唔一声应了。奶娘正要带了下去,徐进嵘突然又冒出一句道:&你既是大家闺秀,诗书字画想必都是通的。慧姐也大了,往后搬你屋子里住,你须得把她教养好了。&
淡梅一怔过后,这才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话是对自己说的,转头看他,见他一双眼正望着自己。本来还犹豫着想推脱下,待见他一脸不容置疑的神情,便晓得这男人是习惯自己说了算的,只好闭了嘴巴。看了慧姐一眼,见她一双大眼也正望着自己,好奇中又带了丝微微的怯意。
此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徐进嵘撂下了那话便站起了身,也未说要去哪里便匆匆离去了。淡梅无奈,只好吩咐奶娘把慧姐过后送来,这才朝自己屋子里去。临行前瞥了一眼周氏,见她正有些惆怅地望着徐进嵘出去的背影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家这宅子位于新门,离开封府很近。淡梅从前偶尔跟随秦氏坐车马路过这段时,见路边宅子从外面看着都很是普通。只这一带靠近皇城,商铺密集,很是繁华热闹。有秦氏这个包打听的母亲,淡梅虽未亲眼见过,也晓得徐家往东是高行街,街南是一家家的鹰店,只接待贩鹰的客商,其余都是珠宝香料犀角玉器的店铺,当中横插一条小巷子,虽不起眼,里面都是金银彩帛买卖的地方,据说每笔交易数额巨大,出手就是成千上万,故而普通百姓眼里这小巷子是幽深莫测。
徐宅既是位于这地段,占地应该不会很大,外面门面想来应该也和别的房子差不多,只里面的陈设却无一不是精美至极。淡梅未嫁之时,便听秦氏和嫂子柳氏特意提过对方家资雄厚。起先觉着未免有夸大嫌疑。如今看来或许也是实情。今早起身梳妆之时,就见自己陪嫁过来的那镜台前放了个调脂用的白玉桃枝小水丞,瞧着像是用整块玉石雕成个挖空的挂枝桃形,又恰把石料上的自然红纹处置成桃尖状,巧夺天工。除了各处陈设,就连厅堂园苑各处的地面铺设这样的细节之处也是费过一番匠心的。方才那堂屋是水磨方砖,出了堂屋门靠台阶的就成了回文样式,一路回去经过个抄手廊时,见廊上又嵌砌成八角式的图框,两边用鹅卵石填铺成蜀锦样式,边上一个立有湖石的池边,则铺成汹涌的波浪图案,就连回到自己东屋正房所在的庭院时,见栽有梅花的一角之地也铺成了冰裂图纹。
北院是陈氏居所,她虽大部分时候未在这里住,只也是空置着的。淡梅那屋子却是在东院的正房。几个妾室一道住西院。如今那徐进嵘既说了要让她教养慧姐,想是不会改了,所以回了叫妙春拆去了自己头上重得几乎要压断脖子的花冠后,第一个事就是去检看下自己院里空出的屋子,看哪间适合些。看了一圈,最后选定了坐东朝西的东厢,通风日照都好,离自己那正屋也近。正叫丫头们收拾布置着,看少了什么去库房里取,就见两个奶娘已经领着慧姐过来了。
淡梅做后母全无经验,况且她也总觉自己不会当真一世就困在这宅子里围着这姓徐的男人,所以一早就并无打算往后与他儿女上演母子情深。既送来了,往后照顾好衣食,看好课业,自己尽心便是了。抬头见慧姐正立在跟前不动,睁大了眼在瞧自己,便朝她笑了下。慧姐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脸上神色似乎有些戒备。
那徐进嵘让慧姐跟着淡梅,想来应该也是今早一时心血来潮的,连房子也没整理出来。奶娘虽叫周氏那里的丫头一道抱来了她平日的寝具衣物等一干用具,只是等这房子尽数收拾了再布置妥当也是要些时间,叫慧姐待这里不妥,想了下便带了她先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慧姐似乎是头回来这屋子里,进去了便左看右看。待院子里那名叫长儿的丫头送来了时下的一盘子鲜果,里面堆了些蜜林檎杏子,淡梅便叫慧姐过来同吃。慧姐应了一声,坐到了她对面那张五足嵌玉圆凳上,文文雅雅地剥着吃了一个。
淡梅留心看着,见这小姑娘倒不是她原先想象中的那般,先便缓了口气。她原来想着她既是徐家唯一嫡女,自小没了母亲关爱和教导,带她的周氏想必也不敢说她,会不会养成个刁钻的性子,那往后就有得头疼了。如今看来非但不是那样,反倒有些内向,对人似乎也存了份戒心。莫非是自小没有母亲,那作父亲的徐进嵘光早上看她和良哥见了他战战兢兢的模样,就知道平日对待儿女是是个严厉的,这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慧姐吃了几个果子,站一边那奶娘便瞧着一脸要说话的样子,只是强忍住了。待她手又摸向了个杏子,那奶娘大约实在忍不住了,开腔阻拦了道:&小娘子可止了。再多吃小心坏了肚子。&
慧姐那手一顿,便停在了杏子上,眼睛看向了淡梅。
淡梅见她方才也不过只吃三四个不及婴儿拳头大的果子而已。想自己从前和侄子吃自家种出的枇杷时,那才叫放开肚子甩开了腮帮子,也没见如何,便看了眼奶娘道:&才几个而已,再吃两个也无妨,只要莫撑了午膳便可。&
奶娘见她这般说了,虽仍有些不愿,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尖起了嘴站一边。慧姐这才又吃了两个,自己便也歇了。淡梅和她净了手,叫她在屋子里描红,自己去东厢房看下如何了。一边过去一边想着是不是该给她寻个年岁相仿的丫头陪着。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整日被那样年长的奶娘盯着,这样不许那样不行的,便是换做自己只怕也要活活被闷成个葫芦了。
东厢那屋子因平日也是有人定期打扫的,所以未到中午便都归置妥当了。淡梅亲自送了慧姐过去,顺便把她那描了一半的纸也带了过去,瞟了一眼,见她的字端端正正,比自己到这苦练一年后写出来的还要好些。突地想起徐进嵘早上说的那话,撇了下嘴。
午膳时分,那陈氏既然还待在此未离去,淡梅作为新妇,自然是要过去伺候用饭的。带了妙春妙夏过去,叫那屋子里的门脸丫头传话进去,自己便站在门外的如意踏垛上等着。等了良久,才见喜庆出来了,瞧了眼淡梅,神色似是有些过意不去,张了下嘴却未说话。
淡梅早晓得结果了,自己过来也不过是尽下礼数而已,瞧见喜庆为难,便笑道:&我娘方才说什么了,你直说无妨。&
喜庆无奈,这才靠了过来压低声道:&实在是老夫人定要婢子说的,夫人莫怪。方才老夫人叫婢子传话,说夫人杵在她面前她吃不下饭。&
淡梅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嗯了一声,正要离去,突地心念一动,已是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了个缠金镯子拢在袖中,微微上前握住了喜庆那手塞了过去,笑道:&如此你就多费心些,好替我这不孝的儿媳妇多尽些心意。&
喜庆一怔,淡梅已是松了手,朝她微微点下头,这才转身去了。
淡梅回了自己屋子,那徐进嵘未回,刚歇了口气,便听妙春来报说家里三个妾室已经立在院子外等着随伺着她用饭。淡梅想起自己方才,哑然失笑,想也未想便叫她拒了去,又补了句往后都不用来。妙春瞧着似是有些犹豫,顿了下,试探着道:&夫人,这怕是有些不妥。且第一日就不在她们几个面前立下规矩,往后只怕就&&&她如今已经改口叫淡梅为夫人了。
淡梅抬头瞟了她一眼,并未开腔。妙春后面那话便咽了回去,匆匆出去传话去了。淡梅叫妙夏把东厢的慧姐请了过来,两人一道去了用饭的膳房里。见面前一张红木四角雕灵芝卷草纹的大方桌上已经摆了四碟切时果,分别是藕片、鹅梨饼子、切蜜蕈和葴杨梅,又鱼贯送上了四碟珑缠果子诸如荔枝甘露饼、酥胡桃、缠松子之类的,这才上了正菜。第一盏是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第二盏是奶房签、萌芽腰肚,第三盏是炖掌签,鹌子羹,第四盏是沙鱼烩,螃蟹酿橙,此外又有插食的小点润鸡、炙炊饼、脔骨和炙鹌子脯,看得淡梅暗叹不已。
她从前虽在从一品的集贤相府里居了一年多,每日里吃用也都是上好的,只那相府里寻常吃个饭的话也无这般排场,何况现在还只有她和那慧姐两人?见司菜的还要下去,忍不住叫住了问道:&还没上完么?&
司菜丫头立时垂首应了声是,又道:&尚有四道劝酒的,香螺炸肚、蝤蛑签&&&
她话未说完,淡梅已是皱了眉头打断了道:&平日里各院子里都是这般用饭的吗?&
司菜丫头应道:&老夫人处俭省了许多,因她不常在此处,且从前这般上被她斥过。西院里的三家房比着夫人这里的要降一档,每样各减一半,大人若是留在哪个屋用饭,就是比照着如今的置备的。&
淡梅数点了下自己面前的碟,不加上那四个未上的,已经有二十盏了,就算各减一半,这徐宅里的女人一人吃饭的时候,面前下饭的菜也至少有十样,一个人能吃多少?那剩下的那些到底是倒了还是怎么样了?
若是从前见到有人这般浪费,她当真觉着要遭天谴了。只如今不过是略皱了下眉,也懒怠多管,只是对那丫头道:&往后大人若不在我这里用饭,你叫厨房里随意烧三四个可下饭的菜送来便可,多了吃不下。&
司菜丫头和屋里服侍的另些人都是一愣。只见她神色严肃,瞧着并不似玩笑的样子,急忙应了下去。
淡梅这才朝着一直看着自己的慧姐笑了下,叫她吃饭。不过两个人,饭量又都是小的,淡梅在置在自己面前的几个碟子里各夹了两筷子,一碗饭下去,便觉肚子饱了,刚放下筷子,那慧姐也已是好了。余下便叫都撤了去,分给了那些丫头们。与慧姐漱口擦手后,送她回了东厢房,陪着她坐了一会消了下食,见她打了个哈欠,晓得是要午歇了,便叫奶娘服侍着睡去,自己回了正屋。
淡梅昨夜被折腾到三更后才委委屈屈地睡去,早上五更不到便起了身,到了现在也早觉着眼皮子坠得厉害,便叫妙春放下了帐子出去,自己脱了外衣躺在了榻上想合下眼补觉。只是越想入睡,却越是睡不着,眼睛盯着自己躺着的床榻,出起了神。
这大床是淡梅的嫁妆,新婚头一日娘家铺房的时候送过来的。由内向外看,共有五层,层层围护。第一层檐板上雕刻着自然延伸的蔓藤,间有象征富贵的五朵牡丹,两侧各有一对白头翁相向而立,寓意白头偕老和富贵绵长。第二层雕刻有金瓜、佛手瓜、寿桃、石榴和柿子五种瑞果,表示福禄寿喜,四季平安。第三层木檐两旁是累累葡萄,中间锦鸡繁花,暗喻多子多福、锦上添花;第四层是金银财宝陈列,又有风吹缨络;最外层,也就是挂垂地帐幔的一层,雕刻了分挂两端的一对红灯笼,中央喜鹊登枝,左边一幅莲花游鱼,表示年年有鱼,右边一幅芦苇河蟹,乃是夫妻和谐的谐音。
这张大床是秦氏费了重金叫巧匠打造出来的,花了将近半年时间,若非早早就备妥当了,哪里能赶得上这么匆忙的婚期。只是淡梅躺在拢聚了她娘所有美好祝福的精美床榻上,脑袋里想的却是怎样避过接下来的这个夜晚。
徐进嵘不来这里最好,万一要是再来,让她再受一次昨夜那样的酷刑。她打也打不过,骂又不擅长,想想便有些不寒而栗了。
女人第一次总是有些痛的,她自然是知道,所以也有心理准备,只万万没想到会痛到像杀猪的地步。也不知道是她现在这个身子太过敏感,还是那个男人太过粗暴。而且以昨夜的痛感来看,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就算有所减轻,恐怕也还是痛的。反正她现在是死活不想再来那么一次了。
淡梅越想,脑子越是沉重,终是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妙春大约晓得她昨夜没怎么睡,所以也未叫她。待自己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只天色已是快傍晚了,急忙起床漱口整理了下,突地却是想到了主意。这才心中大定了下来。
晚膳时她照例去北屋外候着,这回那喜庆很快便出来,朝她笑嘻嘻摆了下手。淡梅心知肚明,点了下头回去了。
徐进嵘仍是未见人影,也是淡梅和慧姐一道用饭。大约是被她中午说了的缘故,晚上那菜虽不全是照她中午吩咐的那样只四五个,只比起原来已是减了不少。淡梅晓得厨房大约不敢真的按自己说的办,怕被责备怠慢了,也就罢了。自己太过较真的话就显得异于常人了,那未必是福。
用了饭后淡梅陪着慧姐在庭院里又做了会针线,只不过是看她在府上绣娘的指导下飞针引线,她自己束手旁观而已。瞧着要掌灯了,便叫歇了,免得费眼睛。那慧姐甚是听话,跟着奶娘回了屋子,临进门一下,却是回头瞧了下淡梅。淡梅朝她笑着招了下手,自己便回屋里去了。
正房里掌了灯,淡梅紧赶着卸妆洗浴了,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上了塌,叫妙春放下了帐子关上门,妙春虽觉奇怪,只也照她意思办了,自己退到了外屋里和妙夏守着。淡梅立刻下去悄声上了门闩,这才独个躺榻上,摇着着柄凉扇扇风,耳朵却一直留意外面。想着万一那人过来了,就用预先想好的话抵住了。直等到近二更了还没动静,猜想那徐进嵘十之八九已经去了西院的哪个屋子里,这才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白日里睡觉似是睡出了滋味,此刻一下又要眯了过去。
淡梅正想放心睡去,却突然听见外屋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妙春妙夏问好,晓得那徐进嵘过来了。心中暗骂他这么晚了还不让人安生,便屏息凝神听外面动静。果然内房的门被推了下,只却推不开。淡梅透过垂地帐幕,瞧见徐进嵘那影子被他身后烛火投射在窗纸上晃动,瞧着便似被放出瓶的许愿巨灵神一般。
&妙春,是大人回了吗?告诉大人我今日身子极是不爽快,这才早早歇了的。请大人到别屋里歇着。万一过气给他就不妥了。&
淡梅开口说道,那声音听着有气没力。
外屋里先是一阵沉寂,很快便听徐进嵘话声响了起来道:&好好地怎会突然身子不爽快?莫不是你们今日哪里伺候不好了?&想来是在问妙春和妙夏两个,语气里似是有些不快。她两个还没回话,淡梅已是接了过去道:&我歇下便会好,与她们无关。官人还请自便。&
淡梅说完,便凝神外面的动静。没片刻听他脚步渐远,竟是真的已经离去了。本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信要自己要多费些唇舌的,没想到这么容易便打发了去,正有些庆幸,听外面在叩门,知道是妙春妙夏,便起身趿了鞋开门。
&夫人&&身子当真不爽?&
妙春手执烛杖站在门外,看了眼淡梅,小心问道。
淡梅唔了一声,转身进了帐子复又上塌躺了下去,见妙春跟了进来还立在自己帐子外面,便淡淡道:&不早了,你去叫门房婆子把院门落锁了,自己也早些歇了吧,都累了一天。&
妙春急忙应了声,将烛台放在了桌上,开了那玉镂雕松鹤香筒的盖,往里面铜胆里填了块月麟安息香,抖匀了拧回盖子,待它镂空的小孔中透出直直往上的淡淡几缕白烟,这才重新挂回了香架子上,拿了烛台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出去了。
妙春对自己一向服侍周到,淡梅自然记得她的好。只自晓得她有那心思后,在她面前便开始凡事留三分了。见她也被打发出去了,耳边又听得外屋的门轻微吱呀一声,想是妙春或者妙夏去叫落锁了,这才终是长长松了口气。一放松下来,便觉着这样的时令穿着中衣睡这重重大床里略微嫌闷,便脱了只剩亵衣小裤,这才摊手摊脚地趴在了阔大柔软的榻上,想着若是往后都如现在这般只自己一人睡这大床,那才叫舒服。
这念头刚闪过脑子,不想耳边竟又听见了方才离去没多久的那脚步声。这整个宅子里也只有那人走路才会发出这般恣意的响声。淡梅吓了一大跳,还没弄明白那个人怎么会去而复返,便见自己内房方才没上闩的门已被一把推开了,徐进嵘大步进来,身后妙春正急忙跟着亮了屋里的烛火。
&恁早地就叫下门做什么你既说身子不妥,我叫人去请郎中了,给瞧过了再睡罢!&
声音响过,那帐子被一把掀开,徐进嵘已是进来,略微俯身瞧着榻上的淡梅。
淡梅方才来不及穿衣,早卷了条春被裹住了自己身子,只慌乱间一截雪白的脚踝并脚丫子还是外露在了猩红的锦铺上,见他眼睛正盯着,立刻缩进了被里。
他方才离去,竟然是叫人去请郎中!
&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自己歇下就好,看什么郎中,我不看!&
淡梅气不过,那说话的口气就带了丝恼怒。
&你刚嫁过来我家就嚷着身子不爽快,不给你瞧好了,明日回门丈人丈母还道我欺了你。&
徐进嵘看了眼她只露出个头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了句,这才又出了帐子,自己坐到了张桌边,挑了下烛火,随手拿了本书卷看了起来,看样子竟是不走了。
淡梅气得半晌动弹不得,心里正恨着,外面那人眼睛盯着书,口里却又道:&还愣着做什么,郎中稍后就到,你就这般模样让人瞧病?&
他话音刚落,一直守在门外的妙春妙夏便急忙进来到了她跟前,拿了中衣给她穿上,外面又披了件褙子,把睡松散了的头发也挽了起来,这才退了出去。
淡梅无奈,此刻说自己没病又已是晚了,只得和衣躺那里,心里打定主意等下那郎中来了,自己就一口咬定身子不舒服,看他如何。
她这边在心里别扭,外面徐进嵘坐着却气定神闲,淡梅只听见他不时翻动书卷时发出的轻微哗哗声。没一会那郎中果然到了。
这一番折腾早惊动了淡梅屋子里的下人们,现在都齐齐侯在了外面等着差遣。见郎中来了,早往淡梅床前放置了张台架子,中间是块绸子,瞧病的时候,便将手伸出绸子外让搭脉。
那郎中姓胡,家中世代济世开方,尤对女人病最是专长,京中大户人家的女子若有不适,除了太医官,最先想到的就是这胡郎中了,甚是有名。他方才本早已闭馆歇息了,却被人拍开门,定睛瞧见来传唤的虽是个管家装束,只那衣料却是上乘,出手又极是大方。京城不乏藏龙卧虎,晓得是个有来头的,带了药箱子便跟着匆匆赶来了。待入了这院里的正房,见外屋里站了半房子的丫头婆子,里面一个年约三十许的高大男子迎头过来,虽是一身常服,只那穿在别人身上不大起眼的衣服,被他却是撑得挺拔,面上神情端肃,晓得是男主人了,也不敢多看,略微见了个礼便被带着入了内室。见里面都还是新房布置,闻得幽香弥弥,陈设用具无一不是极其精美,应是这家新娶的女主人身子不适,哪里还敢怠慢,坐在了个预先放置好的凳上道:&夫人伸出手。&
淡梅晓得是避不过去了,只得把自己一只手伸出了绸子外,放在板上。
胡郎中见这手烛光映照下雪白莹润,甚是扎眼,也不敢多看,架上了自己两指便闭上眼睛,凝神细察起来。只他越是探查,心中却越发疑惑起来。这脉象瞧着是个年少女子,脉细匀停,游走畅滑,瞧不出有什么问题。只若说没问题吧,怎的又会二更多了还这般兴师动众地请了自己上门来瞧病?正费解着,突听架子后响起了声微咳,声音娇弱,一下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了。
他常年给京中大户人家女眷瞧病,早晓得这些人家里门道最是弯曲。有病的装没病,没病的说有病,这般的事体他早见惯了。如今看来这绸子后的女子十之八九是在装病以博取方才那男子的关爱。心中想妥了,便收回了搭脉的指转向了那男子道:&大官人不必担忧。夫人脉象虽有些弱,只我瞧是心气郁结所致,并无大碍。我这里有个名为芙蓉角香丸的方子,开了去让夫人照着服用半月便可。只是心病还须心药治,大官人若能多体恤陪伴,则夫人气血两旺,更易痊愈。&
徐进嵘谢过了,便叫人送他回家。
胡郎中去的时候,心中还想着自己帮那绸子后的女子圆了过去,又趁机给她说了好话,想必那女子对自己是感激涕零了,心中有些得意。他平日给人瞧病,若是逢了这样的事情,不过是说前面那段话,后面让男人多些陪伴却不大会提。今日也不知怎的,见了那般莹润的一只纤纤玉手,一下竟是起了怜香惜玉之感,待自己人被送出去了,这才臆想着那绸子后的一张脸该是如何。
胡郎中自以为做了好事,却哪里晓得淡梅此时目瞪口呆,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碰上个这般的庸医。正拥被坐着哭丧着脸,却见那徐进嵘又已是入了帐子,站在榻前看着自己,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下紧张万分,脑子里便似乱成了团浆糊,想开口说自己没病,那方才为何闩门赶他?若承认了那郎中的话,更是非她所愿。浆糊捣到最后,这才冒出了一句讷讷地道:&我没那郎中说的心病,他胡言乱语的。我不用你陪伴。&刚说完,又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懊恼不已,干脆闭嘴不言了。
徐进嵘眼里似是有阵笑意掠过,不过转瞬即逝,唔了一声却道:&这郎中极是有名的,他说的想必差不到哪里去。他既是这般说了,我自会照他所言多体恤些你。往后我若没遣人来说,便是要睡此处的。下次别叫我碰见你无故闩门。&
他说着话,淡梅微微抬头,见对方居高正盯着自己的眼神里似有暗光闪过,心头一紧。吸了口气正要再说,他已是背手出去了。
淡梅心中一阵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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