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感软绵绵的细腻的哈密白石头头是什么,手感轻盈,坚硬,透明。落在水泥地平啪啦响不留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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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黄河古道收藏
第一部 活人棺材第一章 黄河水怪
黄河是中国最神秘的一条长河。
在有记载的两千多年中,黄河下游决口一千五百多次,大改道二十六次。黄河古道厚厚的淤泥里,埋藏了太多的禁忌,太多的古怪,诡异得让人简直无法相信。
先说一些黄河古道中的怪事吧。
20世纪50年代初,开封附近清理黄河古道,从十几米深的淤泥下挖出了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铁管开始只有小胳膊粗细,一直往下延伸,河工顺著铁管往下挖了七八米,发现那铁管越来越粗,后来竟有水缸粗细,周身白亮,像砂纸打磨过一般,依然往下延伸著,不知道一共有多长。
有人把耳朵贴在铁管上一听,发现铁管中不断传来刺啦刺啦的响声,既像是有什麼东西在里面用爪子挠铁管,又像是发电报的电波声。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那个年代人民觉悟高,怕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搞破坏,忙上报给了政府。结果第二天等专家赶来时,却发现原本干涸的河床一夜水满,浑浊的黄河水中,再也找不到那根古怪的铁管了。
20世纪60年代,黄委会组织当地农民挖河,在清理黄河古道的过程中,挖出了一口古铜钟。铜钟上结满了绿锈,钟口被铁汁死死封住,不知道里面封了什麼东西。当时大家好奇,用铁棍将钟口强行撬开,发现铜钟里装著满满一堆骷髅头,骷髅头里盘著许多黄蛇,竟然还活著,不断吐著芯子。
大家怎麼也想不明白,这口古铜钟是做什麼的,那些黄蛇在封住的大钟里怎麼还能存活?
大钟被挖出后,黄河沿岸的人都在私下里嘀咕,说整夜都听到铛铛铛的钟声,简直一刻都睡不著,怕是这铜钟出水,惊动了黄河龙王,要给两岸带来灾难。村民私下里组织起来,趁著晚上将大钟重新沉入黄河。说来也怪,自打铜钟沉下去后,当地人再没听到古怪的铜钟声。
20世纪70年代,政府提出口号,要“家家通马路”。黄河大堤上也要修一条笔直的柏油路,路修到一片干涸的黄河古道上就卡住了,地基怎麼也打不下去,手腕粗的钢 一打进去就断掉,换了几个把式都不行。
施工队见事情古怪,索性让工人原地往下挖,看地底下到底埋藏了什麼。挖了没多深,就挖到了一口腐烂的棺材,被当场烧掉了;又挖出来了一堆焦黑的骷髅,也被抛入黄河中;挖到最后,就发现河底下有一棵老树,几乎有一间房子那麼粗,表皮黑硬,敲起来梆梆响,已经碳化成了化石。
施工队决定用电锯锯开老树,结果电锯一下去,就像锯到了钢板,火星四射。好不容易锯开表皮,发现那碳化的树干中竟往外流出鲜红黏稠的汁液,仿佛老树在流血一般。大家吓坏了,最后经人指点,请了位著名的风水师。风水师让他们填上土坑,临河焚香,拜祭了黄河大王,再往下打钢 。钢 应声而入,一点问题也没有了。大家觉得古怪,扒开土坑一看,那土坑下只有一层厚厚的黑炭,怎麼也找不到那棵老树了。
20世纪80年代,黄河边上的某座老城折腾城市改造,老城拆了又建,建了又拆,最后在黄河大桥边修了条盲道,盲道直接通向了黄河中,这事情太好笑了,要是真有盲人顺著这盲道走,那一准儿走到黄河里喂王八了。
不仅如此,那古城街道上还画了许多古怪的斑马线,甚至有的斑马线竟画在了草坪上,让人觉得很诧异,难道行人要踩著草坪过马路吗?
前段时间,又听说黄委会招募了许多人,让他们穿著清朝时期的河兵装,在黄河沿岸大声喊著口号来回行走,更是惹出了不少笑话。
其实,大家都不了解,这些看似荒谬的做法背后,其实隐含了许多黄河禁忌,甚至隐藏了黄河流传了数千年的秘密。
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盲道和斑马线并不是给人走的。
这些路,是留给老黄河里的物件走的。
几千年的古城,老祖宗传下来的古训,一草一木都有来历,老城里的一块古砖,一条石碑,要放在哪儿,又要怎麼放,那都是有说法的,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还是那句老话,老黄河里的事情吧,说不清。
你要是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事情就要从头开始说了。
我姓白,大名叫白石头。
这名字听起来很土,其实大有深意。好多黄河上的老人一听就知道,我是世代的河工出身。我白家祖籍在北京,翻开白家家谱就会发现,我爷爷叫白淼,父亲叫白浪,其他还有白水、白山、白砂、白玉等,反正名字都和山水有点关系。
在我们白家,有条很古怪的家规,白家后人世代只能从事两种行业∶河工或手艺人。凡是名字中带水的,就做黄河上行走的手艺人,名中隐含山石之意的,就做守卫黄河的河工。
这个古怪的家规,已经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
河工很好理解,就是治理黄河之人,这治黄人有官有民,比如治黄的黄委会就属于官,康熙年间始设的河兵就属于民,反正只要是和黄河对著干的都算。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黄河手艺人。
这里说的手艺人,并不是在街头打卦卖艺的手艺人,而是单指在黄河上采金的手艺人。黄河采金人出自古代金门,有一套专门的切口,采金人不言金,自称是手艺人,行走黄河,吃的是黄河大王赏的饭。据说,这黄河手艺人会使“观山”、“辨水”、“按脉”、“寻金”等采金古法,能找到隐藏在黄河中的金矿。
这些事情,我都是听我爷爷说的。
我爷爷是白家最后一个黄河手艺人,关于他的传说很多。
有人说,他懂金门采金之术,能从浑浊的黄河中看到一条隐约的金线,顺著金线就能摸到金脉,沿著金脉走,就能找到隐藏在黄河里的金矿。也有人说,我爷爷年轻时在黄河里发现了大金矿,秘密地将金沙铸成了几十块金砖,用墨汁涂黑了,偷偷埋在了地底下,哪天要是白家败落了,就能靠这些金子东山再起。
关于这些传说,我是从来不信的。
在我印象中,爷爷只是个比较闷的小老头,成天端著壶信阳毛尖,坐在院子里那棵老石榴树下,眯眼看著天井里竖起的一块遍布著各种纹路的白石。
有时候,我爷爷心情好了,也给我讲一些黄河中的故事。
他说,黄河最神秘的并不是流淌了几百万年的黄河水,而是埋藏了无数古物的黄河古道。你永远也想象不到,那厚厚的淤泥下,埋藏了什麼古怪物件。
他说,在黄河古道中,曾挖出过火车头那麼大的鼋,就是巨龟;有被黄河水冲开的古墓,露出一副玉石棺材,旁边是满缸满缸的金元宝。他还在黄河中看见足足有一间屋子那麼粗的蛇骨架子,那就是传说中的黄河蛟龙。此外还有不生锈的古剑,镇河的铁犀、铜猴子,雕刻了铭文的古鼎,甚至在黄河底下还掩埋了一整座一整座的古城。
黄河中当然会有各种怪鱼。
我爷爷说,有一年他晚上路过黄河开封段,老远就看见水底下精光四溢,水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趴在河边一看,看见水底下聚集了许多怪鱼,这些鱼有巴掌大,光线就是从这些怪鱼身上射出来的。
他说,他后来也见过几次这种会发光的怪鱼,这种鱼身上发出的光,还会随著月圆月缺变化,满月时最亮,能照得周围的水草、石头清清楚楚,月初时只能发出一层微弱的黄光。
这些怪鱼很古怪,要麼不出现,要出现就是成百上千条聚在一起,有时盘踞在河底一块大石头上,有时集体浮在水面上,仿佛是在举行什麼神秘的仪式。
在黄河渮泽段,我爷爷还见过屋子那麼大的鱼。
那年大旱,黄河断流,一条有一间屋子那麼大的鱼就搁浅在河道中,在水中露出半个鱼脊,嘴巴一张一合,艰难地呼吸著。
那鱼头足足有卡车那麼大,上面鼓著一个大硬疙瘩,鱼嘴上还连著几根通红的须子,有手指头粗细,鱼头腥臭无比,上面落了黑压压一片蚊蝇。
当地人看著这鱼大得邪乎,赶紧叫来了算命的瞎子。瞎子掐指一算,说这是条修炼了几百年的黄河鲤鱼,头上的硬疙瘩是结的七层龙鳞,待它头上的龙鳞脱落,就会长出角来,那就要化身成龙了。这次鲤鱼落难,大家务必帮它一把,一旦它飞升成龙,定会保佑咱们村子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大家也怀疑这鱼是黄河大王的真身,忙组织壮劳力深挖河道,想将黄河水引过来,将这只大鱼送走。一面又组织了妇女孩子不断将水浇在鱼头上,一是防止它脱水,二也是为它驱赶蚊蝇。
大家忙了一整天,可是最后大鱼还是死在了河道中。那时天热,鱼很快腐烂发臭,熏得整个村子像个大粪缸。大家让瞎子拿个主意,瞎子让大家掩了口鼻,将鱼肉剔下来,架起火焚烧了,将鱼骨架建了个黄河大王庙,让人每到初一、十五拜祭一下,能保四方平安。
我爷爷说他还遇到过会飞的鱼,鱼鳍处长了两只薄如蝉翼的翅膀,脑袋下有一条长须子。这鱼喜欢在傍晚拍打著翅膀在水上低低飞翔,后来撞到渔网上,被渔民捉住了。渔民正要杀了它吃肉时,被我爷爷用一壶好酒给换了过来。
后来,黄河边上建立了一个黄河水生物博物馆,博物馆向民间征集黄河中的稀罕生物,我爷爷就将这些年收集的古怪物件捐了出去。
馆长是第一批留洋的专家,后半辈子都留在了黄河边上,搜集了好多黄河龙骨、三足鱼、蛇蝎子、鱼嘴鳄,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做成了珍贵的黄河标本。
结果有一年黄河决了口子,博物馆被大水淹没了。说来也怪,当时洪水并不大,待水退下来后,就发现博物馆一点事也没有,就是老馆长收集的黄河古怪生物标本全部被水冲走了,一点也没剩下。这些关于黄河古怪生物的第一手隐秘资料,从此沉入了水中,再没有出现过。
老馆长老泪纵横,一时间号啕大哭,径直奔到黄河边就要投河,谁都拉不住,却被一个老河工轻轻一句话劝住了。
他说∶“这些东西没了,也好,你还想留到什麼时候?”
我当时还听不懂这个故事,不了解为什麼寻死觅活的老馆长,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劝住了。
好多年以后,我在黄河上漂泊了半辈子,经历了太多黄河上的古怪事件,才渐渐明白∶
黄河的秘密,只属于那奔腾了数百万年的黄河。无论什麼秘密,都终将在黄河中化成一抹浑浊的黄水,尘归尘,土归土,什麼也留不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父亲叫白浪,按照我们白家的规矩,他本该做黄河上的采金手艺人,却不知道为什麼,最后做了个规规矩矩的河工。”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国民政府成立了黄河水利委员会,从河工中征调人才,我父亲因为读过几年书,被征调进了黄委会。
解放后,冀鲁豫黄河故道管理委员会更名为黄委会,我父亲也编入了新黄委会。1954年,黄委会从开封迁到郑州,我们家也跟著搬到了郑州。
我爷爷的意思是想等父亲退休后,让我接父亲的班,也进入黄委会,做一个治黄的河工。然而到了我接班的年龄,中国爆发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国家机关陷入了瘫痪状态。父亲在国民政府工作过的事情也被揪了出来,被扣上“一贯反动”、“内奸”、“间谍”等帽子,关入了牛棚。
在当时,全国都在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也觉得憋在家里太无聊,便跟著大家稀里糊涂报了名,被派到三门峡一个叫上河村的地方插队。
临走前,我跟爷爷道别。爷爷的身子骨越来越差,说话糊涂,整天躺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盯著那块白石头,谁叫他也不应。我跟爷爷道别,就是想跟他打个招呼,我站在爷爷身后喊道∶“老爷子,我要去三门峡的上河村插队了,得过年才能回来,等我回来给您带条黄河鲤鱼哈!”我说完转身就走,爷爷突然在身后说话了。“石头,你说你要去哪儿?”爷爷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忙转过身说∶“爷爷,我去三门峡,那边有个小村子叫上河村。”爷爷眯著眼楮看了我一会说∶“上河村?哪里还有人?”“有啊,接收我们的人说,那儿是一个百十来人的小村子。”爷爷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麼,终于什麼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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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鬼 上河村在秦岭东段支脉崤山峡谷中,紧挨著黄河古道,要换几辆车才能到。我以为要先在郑州集合,大家佩戴了大红包,然后坐大解放卡车过去。谁知道大清早就来了辆吉普车,一个戴著红袖章的人拿著大喇叭筒子喊著,去三门峡插队的集合了,去三门峡插队的集合上车了!
我迷迷糊糊起来,上车后,发现车上坐著四个人,三女一男。我一上车,车子就开动了,好像一直在等我一样。
车上的三个姑娘相互都认识,坐在了一起,在那小声说著话。
那个男知青独自坐在一旁,腰杆挺得像杆标枪,看著窗外奔腾的黄河,理都不理她们几个人。
我还没睡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著窗外发呆。没过一会,一个姑娘款款走了过来,媚声媚气地问我∶“这位小哥是哪家的人呢?”
这姑娘说话很奇怪,大家说话,一般都是问对方叫什麼名字,或者姓什麼,她倒好,先问哪家的人?我不由看了看她,她的十支指甲都涂成了红色,看起来不像是去接受贫下中农教育的知青,却像是台湾过来的女特务。
我心里虽然这样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叫白石头,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让大家多帮衬著点。
“白家?”这个姑娘明显一怔,一下子愣在那里。
另外两个女生也不说话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这时候那个一直看著窗外的男知青,也扭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有点摸不著头脑,挠了挠头皮,说∶“你们……你们看什麼?”
我身边的姑娘咯咯直笑,说∶“看什麼?看白家小哥长得俊呗!看看不犯法吧,嗯?!”
她佯装要伸手拍拍我的头,吓得我赶紧把脖子缩回去,她又格格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后面一个女生很有大姐气概,她主动介绍了一下,说自己姓朱,叫朱颜,拿我打趣的人叫宋圆圆,最后一个比较文静的女生叫粟玉。
她想了想,转过头问那个男知青∶“这位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金子寒。”男知青转过头,有意无意盯住我看了一眼。
我忙朝他点点头,他眼楮里却没有我,径直把头转回去了。
金子寒人长得很白净,一双细长的眼楮,却带著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我也有些窝火,想著老子客客气气给你打招呼,你怎麼连个屁都不放,就把头扭过去了!
朱颜小声给我解释著,说金家的人就这样,不合群,脾气古怪,但是人不坏,让我千万别生气,大家合力拧成一股绳,好好干出一番大事业!
朱颜说话也有些奇怪,什麼白家、金家的,听起来像古代的豪门贵族。还说什麼大家合力做出一番大事业?不就是下乡劳动嘛,有什麼大事业好做,简直就是笑话!
我虽然这样想,但是现在人在外面漂著,不比在家里,想说什麼就说什麼,还是先跟他们处好关系,也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大家算认识了。
宋圆圆穿著一身旧式列宁装,双排铜纽扣,大翻领,一根硬牛皮腰带紧梆梆扎在腰间,鼓鼓的胸脯挺得很高。她说话大胆泼辣,什麼话都敢往外说,眼神不时往金子寒那飘,老想找机会和他搭话。但是不管她说什麼,金子寒都是直挺挺坐在那里,偶尔转头,眼神也都直接穿过她,仿佛她是透明人一样。
宋圆圆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两只手托腮,眼楮扑闪扑闪地看著我,问我有没有见过黄河水怪,水怪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后来甚至说∶“石头哥哥,人家打小就喜欢白家,你这次回来后,千万记得向我爹提亲啊!”她这样肆无忌惮,好像我们两家很熟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泼辣的姑娘,弄得我从脸一直红到脚后跟根,舌头像打了结,半天说不出话来,惹得她格格直笑。
吉普车沿著黄河古道一直开,出了郑州城,外面是泥浆一般的黄河水,岸边的高地被雨水冲出一道道的沟壑,到处是忽高忽低的山头,形成了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
我看著浑浊的黄河水,沟沟壑壑的黄土高坡,不知不觉就歪著头睡著了,头不住磕在窗户上。半醒半梦之间就被人推醒了,看见吉普车停在了一条小路旁,前面是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著。一个包著白羊肚头巾的老乡驾著驴车,笑眯眯地看著我们。
原来前面都是一道道山梁,吉普车过不去,只能换成驴车。驴车在山梁上咯吱咯吱走了大半天,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宋圆圆先兴奋了,说前面一定有瀑布,自己先跳下驴车,蹦蹦跳跳朝前跑著,跑到跟前却不说话了。
我过去一看,发现那里不是瀑布,却是个黄河古渡口,渡口处立了块断碑,写了个“津”字。
那时刚开春,正值黄河化冻,黄河上大大小小的冰凌,小的有车轮大,大的有屋子大,顺著河水往下跑,堆成了一座座巨大的冰山,那 嚓 嚓的响声就是冰山撞击的声音。
那黄河上朔风正紧,几个女生见到满河冰山,却丝毫不害怕,反而站在那里欣赏著,称赞著,说黄河破冰,声震百里,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我则在心里冷哼,这几个丫头片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等待会上了船,看她们不哭爹叫娘才怪!
古渡口处,倒是有几艘旧船,约一丈宽,三丈来长,船板是大铁铆钉钉起来的几块原木,船底还漏著水,这样的船,被冰山一撞就碎。几个船夫蜷缩著身子瑟瑟地围在一堆将要熄灭的火堆旁,一听说摆渡去上河村,都一个劲摇头。
老乡急得不行,跟我们解释著,说上河村就在黄河湾里,得坐船才能过去,要是今天赶不过去,可就麻烦啦!
这时,我见黄河上远远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竟是一条黑色木船。一个老船夫傲然站在船头,在黄河中破冰而行,丝毫不惧。
老乡慌忙拢起手,朝黑船喊著,一面摇晃著白羊肚头巾,让船家载我们过河。
老船夫把船划过来了,他戴著一个高高的斗笠,叼著旱烟袋,漠然看著黄河,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老乡很奇怪地朝著老船夫作揖,说∶“乡党,乡党,这些娃子是政府派到上河村的知青,还要劳烦乡党送俺们去上河村。”
好半天,老船夫才闷声说了句∶“我这船不渡活人。”
老乡急切地说∶“能渡河就行。”接著从怀里摸出一瓶酒塞给老船夫,耳语了几句,老船夫扫了我们几个一眼,眼神有点冷,跳到岸边,拽起了缆绳。
老乡见状,朝老船夫笑笑,赶紧回头招呼著我们几个∶“赶紧上,都上。”
我看了看那船,船虽然不大,但是船板处合缝严实,整个船结实得像截老木头。奇怪的是,船头上立了一截巴掌大小的黑木,木头上镶著块很小的古铜镜。
在老船夫脚下,有一只绑得紧紧的红公鸡,勾著脖子,哑著嗓子直叫。
我有些奇怪,这艘船,怎麼和我看到的渡船不大一样。
大家还在迟疑,那个一直没怎麼说话的白净少年却第一个上了船,冷冷看著船头那块黑木头。
老乡也在后面不断催我们快点上船,说黄河自古不夜渡,今儿个要是过不了河,我们几个都得睡在露天地里!
开船后,才发现这冰河行船的可怕,水下不断有各种冰块撞击著小船,船板砰砰直响,还不时有房子那麼大的冰块,朝我们迎面撞过来,几个女生这次老实了,乖乖闭上眼,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
我虽然也有些紧张,但也觉得这黄河破冰为一大难得的奇观,带著几分好奇看老船夫行船。老船夫跳上船,先将那只大红公鸡扔在船头上,然后用船桨推开挡在船前的破冰,小船在冰缝中艰难行走,有时前面挡了一大块冰,小船走不动了,老船夫甚至会跳到冰块上,用船桨使劲将小船撑开,在船开走的一瞬间,他再从冰块上跳回来。
小船绕著冰块在河里拐弯走了会儿,突然就不动了。船夫将木杆插入水中,使劲推,也推不动。
我也觉得奇怪,看了看水面,这时船已行至河中央,河面很干净,没有很大的冰块,可是小船任船夫怎麼撑就是不动。
这时,小船轻晃了一下,微微颤动,我往外看了一下,顿时大吃一惊,那满河的黄河水竟然缓缓退下去了。
不对,并不是黄河水往下退,而是我们的小船在缓缓升高!
小船升高的速度非常慢,要不是我一直关注著小船,可能根本感觉不到。
这种情况很古怪,就像是水底下突然冒出了一个什麼东西,将小船整个托了起来。
老船夫把住船桨使了一会儿劲,突然意识到了什麼,放下船桨站了起来。
他拎起那只红公鸡,摸起一把柴刀,手起刀落,一刀斩断鸡头,将鸡血沿著船头那块黑木流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小船又是一晃,我再看看,小船已经被放回水中,又开始顺著黄河水缓缓走起来。
我吃了一惊,刚想开口,旁边有人悄悄扯了我一下。
我回过头,就见船板上用水写了两个字∶
“有鬼。”
我一下愣住了,这两个字是谁写的?
我看了看船上的人,船夫戴著斗笠,面无表情地坐在船头,那三个女生依然紧闭著双眼,看来这一定是那个寡言的白净少年金子寒写的了。
不对,那位要领我们去上河村的老乡呢?他为什麼没跟我们上船?
我看了看金子寒,他却闷头看著黄河,仿佛这一切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我四下里看了看,安慰著自己,也许那位老乡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们上船,只是当时我们太紧张,所以没有注意到。
不过,这船板上的两个字又是什麼意思呢?
有鬼。是说这船上有鬼,还是水底下有鬼?
我再看看船板,那两个字已经干了,连一点水印都没留下,仿佛什麼事都没发生过,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三门峡之行,恐怕不会那麼简单。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来到了隐藏在深山峡谷中的上河村。
小村子建在黄河滩的一处高地上,老船夫瓮声瓮气说了句“到了”,让我们下船,自顾把船开走了。
我们往河滩上一看,不远处,有一个黑黝黝的小村子。小村子特别静,连一声狗叫声都听不见,只有黄河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我当时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这个夜幕笼罩下的小村子,突然有种错觉,仿佛我们闯入了一个被诅咒的荒村。
没有人带路,我们几个谁也不知道眼前的村子是不是上河村。
我们这才感觉到古怪,那个白羊肚头巾老乡为什麼没送我们过来,这里也没人接我们,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迟疑了一会儿,我们决定还是先去村子里看看再说。
这是一个荒僻破败的小村子。
河滩上,有一座荒废的小庙,庙已经塌了顶,里面的泥像被砸得稀巴烂,外面是一个光秃秃的打麦场,一棵很粗的老槐树,树底下压著一个牛大的石碾盘。
我们继续往村子里走。
这个村子不大,一条小土路两边各有几十户人家。天才蒙蒙黑,好多人家的大门就上了闩,黑漆漆的。
我们也不知道哪家有人,试探著敲了敲几家大门,敲了好久,也没听见有人说话。
“粟玉明显有些害怕,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朱颜安慰著她∶“不会,他们都在这里守了几百年了。”
我越听越糊涂,什麼守了几百年了?他们又是谁?我胡乱嚷嚷著,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咱们来这里插队学习,村子里的人怎麼不出来迎接我们?
朱颜猛然转过头,问我∶“你不知道这村子是怎麼回事?”
我说∶“我哪知道?”
朱颜疑惑了∶“你真不知道?”
我也愣了∶“知道什麼?”
朱颜脸色一变,盯住我∶“谁让你来的?”
我一脸无辜∶“毛主席让我来的呗!”
朱颜不说话了,她看看我,又看了看其他两个人,显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宋圆圆格格笑了起来,搀住我的胳膊,说∶“白家人就是喜欢骗人。石头哥哥看起来好严肃的样子,不过我喜欢!”
朱颜犹豫了一下,甩了甩头发,继续往前走。
我赶紧甩掉宋圆圆,跟著往前走,自己也有些迷惑,怎麼宋圆圆她们几个人看起来神叨叨的,什麼谁让我来的,难道她们不是在知青点报名来的吗?我心里暗暗后悔,想著上次难道报错了名,选成了精神病院,这几个人怎麼看著都不大正常呢?”
走著走著,粟玉突然停住脚步,小声说了声∶“金子寒呢?”
我一愣,四下里一看,那个沉默寡言的金子寒果然不见了。
往远处看看,这时天已经蒙蒙黑了,远处的房屋笼罩在夜幕下,显得阴暗又神秘。她们几个却朝著黄河看过去,远远看著,黄河上浮起了一层白雾,雾气迷茫,朝我们这弥散开,远处朦朦胧胧,看不清楚金子寒跑到了哪里。
朱颜看著迷茫的雾气,表情有些凝重,说了声∶“它来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麼意思,但是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连一直嘻嘻哈哈的宋圆圆也严肃起来。三个人面向雾气迷茫的黄河,一句话也不说。
金子寒突然失踪,黄河上浮起一层白雾,古怪神秘的小渔村,都让我觉得有些不寻常。但是最让我搞不懂的是,这几个姑娘并不是担心金子寒的失踪,却像是担心黄河上突然起的那层白雾。
这白雾有什麼好害怕的,我看著好笑,拉著宋圆圆问∶“金子寒不会有事吗?”
宋圆圆白了我一眼,有些委屈地说∶“石头哥哥,你只想著金子寒,怎麼不关心关心我?”
我赶紧说∶“你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嘛,有什麼好担心的?”
宋圆圆有些忧伤地说∶“现在是站在这里,说不定待会就被吞到肚子里了。”
我说∶“啊,谁能把你吞到肚子里?”
宋圆圆看著我,嘟囔著小嘴,突然扑哧一下笑了,说∶“石头哥哥,你装傻的本领真是好,连我都差一点被骗了!”
我左右也解释不清,索性认了,她愿意相信我是装傻,那就是装傻吧。就像我爷爷说的,要想让女人承认她错了,那真比让猫学会游泳还难。
迷迷蒙蒙的白雾中,金子寒突然出现了,他手里提溜著一个人,摔在地上,那人不断喊著∶“俺没偷看你们,俺真没偷看你们。”
我吃了一惊,金子寒是不是疯了,他怎麼抓来了一个人?
那三个女生倒是很镇静,冷漠地看著那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我忍不住问金子寒,这到底是怎麼回事,这个人又是谁?
金子寒没有回答我,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人,那人立即喊道∶“好吧,好吧,俺是在偷看你们,俺是偷看啦!咋啦?”
朱颜在一旁说话了∶“你偷看什麼?老村长呢?”
那人歪著头,仔细看了看我们几个说∶“俺以为你们是原来那伙人,想看看你们咋又回来了。”
他话音一落,朱颜脸色一变,几个人互相对了一眼,迅速交换著眼色。
“原来那伙人是谁?”朱颜冷静地问他。
“是,是……和你们穿的一样的人……”那人在地上挪动了几下,试图离金子寒远一点。
粟玉问∶“那伙人是什麼时候来的?一共有几个人?”
宋圆圆问∶“你怎麼知道和我们一样?”
那人说话颠三倒四,翻著白眼思考著∶“俺不知道有多少,反正有男有女,跟你们一样,都扎著小辫子,穿著蓝大褂,俺们这里不兴穿这样的褂子!”
“那些人呢?”朱颜急忙问。
那人摇摇头,一看金子寒冷冷盯著自己,立即说∶“俺不知道啊,俺真不知道啊!”
朱颜还要再问,金子寒用手势打断他,说∶“带我们去见见你们村支书。”
那人一听,连忙说∶“啊,俺可不敢呀,你们要去自己去呀,俺可不敢去呀。”
金子寒把那人一把拽到前面,厉声说∶“带路!”
那人被金子寒的气势慑住了,哆嗦著朝前面走,我们小心跟在后面,朝村里走去。
我们在河滩上见到了老支书。
河滩上的雾气更重,还伴著一股浓重的腥臭味,熏得我几乎要掩住鼻子。远远望去,宽阔的河面上,浮动著一层厚厚的雾气,像一朵巨大的云彩,将半段黄河全部笼罩住,河水咕嘟咕嘟冒著泡,水面像沸腾了一般。
我看这白雾有些古怪,雾气中影影灼灼,像是隐藏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个黑影非常大,它横在黄河中,看起来就像是浓雾里藏了辆火车!
我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眼再看,黄河水又恢复了平静,什麼都看不见了。
老支书披著一件军大衣,蹲在河滩处,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往河水中撒著什麼东西。
我们在河滩处站住了。
金子寒把那人往前一推,那人怯怯地叫了声∶“老支书!”
老支书没回头,慢腾腾说道∶“孙傻子,你莫折腾了,这些都是咱们村的命,你就认命吧!”
原来这个人叫孙傻子,三个女生这时显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躲在金子寒身后。
孙傻子回头看我们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老支书,又有知青来咱村啦。”
老支书猛然回过头,看见我们一下愣住了。
孙傻子小声说∶“他们不走,非要找你!”
老支书对著黄河叹息著∶“那麼多年了,你们还是来了……”
朱颜上前一步,说∶“患农事,我们来了。”
老支书转过身,挨个看了看我们,说∶“又少了一个……”
朱颜笑笑∶“有金家的人在,足够了。”
老支书感慨著∶“我早说过,会越来越少的……”
朱颜坚定地说∶“过一天,是一天吧。”
老支书颓然说道∶“我们现在也是熬过一天算一天了……唉!”
他们话中有话,我也听不懂什麼意思,只觉得老支书的名字很可笑,叫什麼“患农事”,一看就是为了表示对农业的忧国忧民才改的,我就对他先有了几分鄙视,转过头去,就看见金子寒直勾勾盯著雾气笼罩的黄河,一动也不动。
他在看什麼?难不成他也看到雾气里隐藏了什麼东西?
我刚想悄悄问他,老支书看了我们一眼,将脸盆里的东西全部倒进水里,伸著脖子锐声喊道∶“二狗子,二狗子!”
二狗子是村里的会计,他是个罗圈腿,见谁都一脸谦恭地笑著。
老支书让他带我们去村头那排土窑洞,给我们打扫打扫,看看我们需要什麼,也一起送过去。
临走前,我问老支书∶“前一批知青去哪儿了?”
老支书明显一愣,却没有回话,反而看了看朱颜。
朱颜给他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转身走了。
老支书看到那个手势后,明显身子一怔,然后恢复了神态,跟我说∶“前一批知青?哪里有前一批知青?那麼多年,就得你们这一批知青娃娃,还倔得很麼!”
我说∶“不对呀,刚那个孙傻……不,孙同志说,村子里来过几个知青,有男有女。”
老支书骂了一句∶“驴球的孙傻子,就会日弄人!”
他告诉我∶“孙傻子本来也是个实诚人,后来有一年黄河发水,他父母都给淹死了,他也被吓傻了,靠著村里人接济生活,平时住在草垛里,睡醒了就蹲在石碾子上,给别人讲古。这驴球的被吓傻后,就老爱把人往古桑园里领,说那里藏著宝贝,你们千万莫听他胡咧咧!”
我问道∶“那古桑园是什麼地方,为什麼不能去?”
老支书看著苍茫的黄河水,没说话,最后只说了句∶“那里有啥子,你就莫管咧,只要记住莫去就行了。”
会计领我们去了窑洞,那窑洞很久没住过人了,一打开门,灰尘飞扬,呛得我们直咳嗽。他帮我们打扫了一下,又抱了好多麦秸秆铺在床铺上,给我们介绍著这里的环境。
他说,这个村子叫上河村,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户人家,祖祖辈辈靠在黄河上打鱼为生。村子建在黄河峡谷的河滩上,黄河发水灾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会淹掉整个村子。
村口那个大碾盘你们都看见了吧,它有上千斤,从唐朝时就卧在这里了。有一年黄河发大水,那个上千斤重的石碾子被水冲走了,只剩下一个碾盘。后来有人去山上砍柴,才发现石碾子竟被冲到了十几里外的山沟沟里,几十个壮劳力,费了牛劲,也没把石碾子给抬回来。
天渐渐黑了。
我躺在干草铺上,周围传来干草和河水的气味,远处黄河水哗哗响著,我翻来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老支书听到我问他前一批知青的事情,明显一愣,不像是我问的问题错了,却像是不明白我为什麼会问这个问题。可是刚才朱颜也问过孙傻子这个问题,大家也没觉得有什麼不妥,为什麼我问就不对了呢?朱颜给老支书做的那个的手势又是什麼意思?我觉得事情肯定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却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种感觉怎麼形容呢?就像是你突然闯入了一个和你毫无交集的圈子,因为不懂圈子特定的规矩,被排斥在圈子外,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
金子寒却像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很快整理好了床铺,躺在了上面。
我这时想起一件事情,坐起身来问金子寒∶“你在船上写的字是什麼意思?”
金子寒一脸疑惑∶“什麼字?”
我说∶“就是咱们来的时候,你在船上写的‘有鬼’那两个字呀!”
金子寒摇摇头。
我说∶“那奇怪了,要不是你写的,难道是鬼写的?”
我看著金子寒,他翻了个身,睡觉了。
我怎麼也睡不著,一直熬到半夜,就听见有人在河滩上唱歌。那歌词断断续续,依稀能听到∶“月亮圆了,黄河响了,黄河大王要上岸了……”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斜斜铺进来,月光照在金子寒脸上,我看了看,他的眼楮仍然睁著。
我吓了一跳,他还没睡吗?
我直起身子仔细看了看他,他神态安详,呼吸平稳,就像在熟睡中一样。
我跳下床,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珠一动不动,确实是睡熟了。
我暗暗称奇,小时候读《三国演义》,书上说猛将张飞就是睁著眼睡觉,我一直以为这是传说,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这个金子寒,我觉得他越来越神秘了。
一阵苍凉的歌声从河滩上传来,歌声如诉如泣。
我默默听著,后来在那神秘肃穆的歌声中,渐渐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一阵阵鸟叫声吵醒了。出门走走,黄河边的空气很好,黄河水缓缓流淌著,完全没有昨天古怪神秘的感觉。我闲著没事,顺著河滩慢慢散步,一路走到昨天看到老村长的那处河滩。我想起昨天在雾气中看到的那个巨大黑影,也走过去看看,才发现在河滩边,竟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码头。
这个隐藏在大水群山中的小渔村,恐怕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过来,又不跑大船,怎麼会修建一个那麼大的码头?
我有些疑惑,随手捡了几块石头丢在水中,石头咕嘟咕嘟往地下掉,好一会才冒出来一窜窜气泡。这段河水怕会有几十米深,没想到这看似很浅的黄河滩,下面竟然还是个深潭。
我越来越觉得奇怪,俯下身仔细查这个码头,码头是用巨大的花岗岩砌成的,又大又厚,一直延伸到河面。我伸手摸了摸,岩石很光滑,应该很有些年头了,这些稜角分明的花岗岩,都被水磨的圆圆滑滑的。
我看了看手掌,不对,那滑溜溜的并不是石头,而是石头上覆盖的一层透明黏液,黏液很像鱼身上的那层黏液,有一股强烈的臭鱼烂虾的臭气,和昨晚在雾气中闻到的气味一样。
我暗暗吃惊,这码头的巨大石头上怎麼会有那麼多黏液?难道说水下隐藏著某种巨大的水生物,是不是在大石头上蹭痒?
我又想起浓雾中那个巨大的黑影,难道说这里真隐藏著一个巨大的水怪,这个黄河深潭就是它的巢穴?
想想也不可能,先不说世界上是否存在这样巨大的水怪,就算它真的存在,那昨晚上老支书又在这里端著盆做什麼?难不成他是在喂这个水怪?这个水怪要是真有那麼大,怕一口就把他给生吞啦!
正想著,突然有人在我肩头上拍了一把。
我当时正在高度紧张的思考中,被他一拍,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差点跌进水里。
我气得要死,回过头去,刚想狠狠骂这个不长眼的一顿,却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孙傻子。
他站得离我很急,直勾勾看著我,鼻子都要贴到我的脸上了,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直往后退,一直退在了码头沿上。
他娘的孙傻子是不是疯了,他该不会想把我推到水里淹死吧?
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他娘要干吗?”
孙傻子朝我傻笑了一会,突然不笑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我惊住了。
他说∶“我在古桑园见过你。”
我吃惊地看著孙傻子,等著他继续说,他却继续傻笑著,径直朝外走去,叫都叫不住。
我觉得不对劲,忙拉住他,说∶“你说什麼?再说一遍。”
孙傻子只是对著我傻笑,一句话也不说。
我越来越迷惑了,孙傻子怎麼可能见过我?
古桑园,古桑园又在哪里?
老支书当时说不让我们去古桑园,说的就是这个古桑园吗?
我也搞不懂了,这个孙傻子,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我一把拉住他,却发现他手上捏著一个绿色的军帽。
我一下子愣住了。
在当时,革命气氛浓烈,吃饭穿衣都能和政治扯上关系。那个年代物资奇缺,服装一定要买耐磨耐赃的,全中国基本上就是蓝、灰、绿三种色彩。穿西装是资产阶级,穿旗袍被是封建余孽,中苏交恶后,宋圆圆穿的那种带有苏联色彩列宁装也不能穿了,修正主义。
那时候,最时髦的衣服就是军装,草绿色军服军帽、宽皮带、毛泽东像章、红色语录本、草绿色帆布挎包。要是相亲时能置办整齐这套装备,准备姑娘到时候没话说,乖乖同意!嘿!
我当时愣住的原因就是∶孙傻子手里的军帽是谁的?
上河村本地人,包括老支书,穿的都是土布衣服,朱颜和粟粒穿的是女工装,宋圆圆穿的是列宁装,只有我和金子寒穿著军装,也戴著军帽。
我摸了摸头,军帽还在,那这个帽子肯定就是金子寒的了。
金子寒的帽子,怎麼能到了孙傻子手里?
我劈手夺过孙傻子手中的军帽,上面有一滩血迹,我的头嗡一下响了,金子寒会不会出什麼事了?
我一下急了∶“这军帽从哪来的?”
孙傻子吓著了,缩著脖子往黄河下游一指,说∶“河里……河……漂……漂过来的!”
我要往下游跑,孙傻子却一下扯住我,死活不让我过去,说∶“那里去不得,那里是古桑园!”我怒道∶“什麼古桑园不古桑园的,老子根本不怕!”
孙傻子看著我,眼神中有些恐慌,说我最好老老实实的,说那个小白脸因为不听话,被老支书送古桑园去了。以前也有知青不听话,被老支书送过去,从此就没再回来。
我听他这样一说,血液都沸腾起来,当时就要去老支书讨个说法。
孙傻子见怎麼也拦不住我,就自己偷偷溜走了。
我一脚踢开村委会大门,老支书坐在椅子上,端著旱烟袋,正对著窗外的黄河发呆。
“娃子,咋啦?”他问我。
“狗屁咋啦?!”我一脚踢翻板凳,指著他的鼻子吼道,“说,你把金子寒他们弄哪儿去啦?”
村支书不紧不慢地在桌子上磕著旱烟袋,问∶“你们几个娃娃去哪儿了,俺哪能知道?”
我更加生气,紧紧逼问著∶“在我们前面来的几个知青是不是被你给关进古桑园里?”
老支书脸色变了,一下子站了起来,问∶“是孙傻子给你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我问你到底是还是不是?”我因为过分激动声音都跑调了。
老支书看著我的眼楮,说∶“不是。”
我厉声问∶“那我们的人现在在哪?为什麼我一个都找不到?”
老支书也厉声反问∶“为什麼你还在这儿?要关我为什麼不把你也一起关起来?”
我一下愣了,没想到这个老支书发起火来这麼逼人。
老支书收回眼神,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说∶“我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学生娃别惹事了,你要在村里找不到,他们就可能走了,你也赶紧走吧。”
我说∶“他们走哪儿了?我们一起来,不见到他们我是不会走的。”
这回轮到老支书不说话了。
我继续说∶“今天无论如何,你必须把他们给我交出来,我们来一起来,走也一起走,他们不会抛下我,我也不会就这样一个人走。你要不说,我就自己去古桑园找,找到了再找你算帐!”
我转身就要走,却被老支书一把拉住了。
老支书说∶“你个学生娃,咋个就不听劝呢?那个古桑园,真不能去!”
我梗著脖子说∶“怎麼不能去了?你是不是怕被我揭穿了?!”
老支书犹豫著,终于下定决心,过去将门窗关严了,压低声音说∶“学生娃,你们其他几个学生娃真的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麼他们没叫上你,不是老汉我撵你们走,这古桑园实在是去不得!那是我们上河村的忌讳,死了好多人啦,真是去不得呀!”
老支书压低声音,给我讲了一段古桑园的往事。
第三章 黄河鬼窟
他说,说起古桑园,那话可就长了。俺们上河村是个古村,村志上明明白白写了,上河村祖辈为了躲避唐朝的安史之乱,才举村迁过来。这样看,这个村子可就长了,但是咋说呢,村志上也写了,在俺们上河村迁过来的时候,那片桑园已经是古桑园了,谁也不知道它是啥时候有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修的。
古桑园在黄河大峡谷里,顺著黄河古道一直走,过了老裤衩湾就能看见它。老裤衩湾是著名的黄河险滩,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性命。老辈们常说,老裤衩湾,死人湾,鬼门关中闯一闯,阎王来了都难挡。待黄河涨了水,那老裤衩湾的石头缝上,密密麻麻卡的全是死人。
不过最邪的还是那棵古桑树,每次黄河发大水,古桑树都要被大水淹没,但是等黄河水退了,它还是在那竖著,淹多久都淹不死,就像那棵不是木头树,是棵石头树一样。
上河村的祖辈刚来到这里,就去了古桑园,他们发现古桑树上吊著个物件,不管河里的水涨得多满,都淹不过那个物件。他们觉得奇怪,临走时就把那个物件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说来也是怪了,那黄河水第二天就退下去了,正好退到那个物件处。他们才知道,敢情这物件是个宝贝,不管黄河水怎麼涨,都涨不过它。他们就取走了那个物件,在上河村修了一个黄河大王庙,将这个物件供奉在庙里。从那以后,不管黄河再怎麼发大水,都涨不过黄河大王庙,这样上河村才能在这黄河滩上过了好些年。
老支书说,你看见村口那个破庙了吧,前几年破四旧的时候,公社调过来一个年轻书记,他带人砸了庙,又把庙里那个物件扔到了黄河里,还要带人荡平老裤衩湾,铲除古桑园,把桑树都伐了,用来炼钢铁。这书记见大家都不肯去,便说了狠话,说谁要是不去,谁就是现行反革命,就是人民公敌。大家没办法,只好跟著他去了。
那个书记倒也不傻,临去前请教了高人,让人拉了几辆牛车,装了满满几车硫黄、生石灰,到了古桑园河湾,将硫黄、石灰都倒进河湾里,那水底下的大蛇、怪鱼早跑干净了。他让人顺著古栈道爬到山崖上,将卡在石缝里的尸体弄了下来,集体焚烧了,然后顺著老裤衩湾一路去往古桑园。
那古桑园就在大峡谷里,三面都是大悬崖,望也望不到头,那时黄河水大,古桑园被淹在了水底下,谁也不知道在哪儿,大家都说回吧,回吧。那个支书偏不回,说这里三面是山,中间还能过黄河,山底下一定有暗河,说不定还有一个山洞,这黄河水就是流到山洞里了,就要让人去暗河里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那片古桑园,可以用炸药炸掉古桑园。
大家当然知道那古桑园旁边的岩壁上就有暗河,每当黄河涨水,那古桑园中的水就会通过暗河排出去,当地人将这暗河叫做阴洞,也叫做黄河鬼窟,传说是住著黄河大王的地方,这地方人怎麼能进去?
大家拗不过他,只好做了好多松明子和小舢板,松明子就是用多油脂的松木做的火把,阴洞里湿气大,手电筒照不了几米远,只能用松明子才行。然后找了几个水性好的人,在头上蒙了个猪尿脬,用绳子将人绑在小舢板下,让小舢板顺著黄河水一直流到阴洞里。
用这种方法进黄河鬼窟,自然是九死一生,谁也不知道水底下的阴洞有多大,也不知道阴洞里有什麼,万一小舢板被水下的石头卡住,或者猪尿脬里的空气用完了,人就被活活闷死在水底下了,连尸体都捞不上来。
眼看著那一只只舢板流入了黄河鬼窟中,到最后,进去的一共有一十七只舢板,回来的却只是一个,那个人浑身是血,已经疯了,一直喊著“有鬼!有鬼!”按都按不住,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那黄河鬼窟中究竟发生了什麼事情。
大家好容易将他打晕了,给他脱掉衣服止血时,才发现他背上嵌进去了一片大得惊人的鱼鳞,那片鱼鳞足足有草帽那麼大,你想想那鱼能有多大!
这件事影响很大,上面派人来调查时,带走了那片草帽大小的鱼鳞。后来那个领导就被调走了,我们这里也得到了指示,以后关于黄河祭祀等活动,不算封建迷信,可以不用废除,黄河鬼窟也再不准人进入了。
第二年,黄河发大水,就将上河村淹了整整三个月,俺们村子里的人,也被淹死了一大半。等大水退了,俺们回来一看,那个上千斤重的石碾子已被水冲走了,只剩下了一个大碾盘。
据村子里的老人说,那个大石碾子是老祖宗建村子时,从黄河古道中挖出来的,镇住了村子的风水眼。大石碾子这次被黄河大王收回去了,来年村子就要被淹死一半人,还说下一次发洪水,石盘子也会被收回去,到时候整个村子怕都要给黄河淹没咧!
老支书望著窗外的黄河,最后叹息道∶“你知道不,那唯一一个从黄河鬼窟里出来的人,就是孙傻子!”
“孙傻子从阴洞里出来后,就被吓傻了,说是上河村的风水被破了,要去古桑园取一个物件回来镇住才行,可是谁还敢去,就算是有人去,怕也过不了老裤衩湾。
“所以说,这几年来,上河村从不接收知青,这原因实在是没法说出口呀!俺开始就想让你们自己走,你们这些娃娃,偏要刨根究底,俺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个神神道道的孙傻子,竟然是进入黄河鬼窟的唯一幸存者。
他究竟在黄河鬼窟中遇到了什麼?
听老支书说完,我心中顿时有了个不祥的预感。
孙傻子是黄河鬼窟的唯一幸存者,他为何那麼热衷让我们去古桑园?
我又想起老支书说的,孙傻子自从从黄河鬼窟回来后,就成天想让人去古桑园,莫非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撒腿就往回跑,跑进知青点,就看见金子寒盘腿坐在床上,头上戴著一顶军帽!
我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你的帽子没丢?”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缓过来一口气,才问他刚才去哪儿,我差点以为他被孙傻子拐到古桑园里了呢。
他这才开口,说他刚才去黄河滩上转了一圈,这刚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想著一定是被孙傻子给骗了,不过那顶破军帽不是金子寒的,又会是谁的呢?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宋圆圆她们三个人来的时候并没有戴军帽,难道说这竟然是另外一拨人的?
我想起孙傻子当时说的,这里还来过一拨知青,还有老支书对这个问题的躲躲闪闪,看来这里一定发生过什麼事情。
我问金子寒∶“你看见宋圆圆她们了吗?”
金子寒奇怪地看著我,说∶“孙傻子不是带著她们去找你了吗?”
我当时脑袋就大了,把事情和金子寒一说,金子寒让我赶紧跟老支书说一声,我们这就去把她们追回来。
老支书听我说完,一下瘫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造孽呀,孙傻子又送去了三个,又是三个!”
他焦急地来回踱了几次,皱紧了眉头,说村里的壮劳力都去沙沟子背铁矿石了,他还要留下照看老人孩子,不能陪我们去。他想了想,火急火燎地叫了个人,陪我们一起去。
他叫来一个半大小子,脑袋很大,眼楮却很小,额头上吊下来两条苦瓜眉,名字就叫大脑壳。
大脑壳的身世很传奇。有一年黄河发大水,一个封得严实的大木桶冲到了河滩上。有人打开木桶一看,里面一层层的花袄里,裹了一个婴儿。这个婴儿被抱回了上河村,吃著百家饭长大,也许因为营养不良,脑袋才长了那麼大。
老支书说大脑壳小时候老吃不饱饭,有次顶不住饿,竟然自己偷偷跑去古桑园摘桑葚子,他认识去古桑园的路。老支书严肃命令他,这次必须要给我们带好路,不然要让他偿还这几年偷大队食堂的馒头。
大脑壳听说要去古桑园,脸色刷一下变了,但是见老支书神色严肃,也不敢说什麼,只好哭丧著脸答应了。
我们临走前,老支书让大脑壳背上一杆猎枪,又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香包,说香包里裹著硫黄和龙骨,黄河里的大蛇、鳖精最怕这东西,闻到就会远远避开,让我们时刻揣在身上,千万别拿下来。
他解释著,按照老辈人的说法,人漂在黄河上,身上总要带点辟邪的物件。现在解放了,不提往年的事情了,但是老辈人都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说我们这些学生娃娃,不知道黄河深浅,还是带上保险。
我听说这香包里是龙骨,想起爷爷曾说过,这龙乃水族之王,别说是在黄河中,就算南洋跑船的老海员,都会千方百计找一些龙骨、龙鳞做成香包,带在身上辟邪。当时我就想打开香包看看,老支书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说这龙骨只是一个叫法,就是龟甲研磨的粉,哪能是真的龙骨?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问老支书多要了一个香包给金子寒,金子寒摆摆手拒绝了,虽然还是没对我说什麼话,好在对我的态度也不那麼冷了。
出发前,我问了问大脑壳古桑园的事情。大脑壳这人一紧张,就爱结巴,他结结巴巴地说,老裤衩湾不光死人多,水底下也不太平,有人说那水底下有个吃人的怪物,专门候在水底下吃人。他听一个从水里逃出来的人说,大白天在老裤衩湾里行船,本来走得好好的,天突然就黑得像墨汁,啥都看不见了,黑雾里就出现了两盏红灯笼,然后 嚓一声响,一个物件劈头打下来,将他们的船打翻了。他运气好,被巨浪冲到了岸边,捡了半条命,不过这辈子再也不敢下水了。
他结结巴巴扯了半天,最后才说了去古桑园的路。古桑园在黄河下游的峡谷深处,要去古桑园,先要过老裤衩湾,那里是黄河上的一个关卡,四周全是悬崖峭壁,就老裤衩湾中间一条缝,黄河水从石缝里穿过去,水里漂的东西就卡在石缝里,待洪水退下,就看见石头缝里卡的都是死人。
大脑壳心有余悸地对我们说,那些悬崖上挂的死人,尸体都被水泡烂了,经太阳一晒,肿得像口水缸,谁撑船从底下过去,有时候尸体会突然爆开,烂肉飞溅,肠子能缠到船夫的脖子上!
比起这些悬崖挂尸,大脑壳更怕古桑园。他说自己虽然去过古桑园,但是只摘了一些桑葚子就出来了,没敢多待,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麼。
三人沿著黄河古道走了大半日,就到了老裤衩湾。老裤衩湾地处深山峡谷中,水流很急,河水中看不到一点浮冰,老远就听见河水冲刷在岩石上的轰隆声。
到了老裤衩,我往四周一看,发现这黄河水顺著连绵起伏的群山一路奔腾而来,到了这里,群山渐渐合拢,只留下了一线入口,那狂暴的黄河水便在这里聚成了一条高高的瀑布,往下倾泻,一时间水花四溅,声震十里。
我们贴著岩壁小心走了一程,脚底下是轰隆隆的流水,飞瀑直溅,好容易走过了这段飞瀑,却发现前面的岩壁已经崩塌了。大脑壳说,我们可以沿著河道过去。但是我们走过去一看,却发现河道全是满满的黄河水,水中还竖起了一丛丛的尖石,尖石阵中散落著船板、船篙,依稀还看得到大堆大堆的骨头。
这到处都是乱石的河道,我们怎麼可能走过去?
大脑壳也直呼奇怪,他结结巴巴地说∶“俺们……俺们当时来的时候,这里没那麼多大石头……”
金子寒这时突然停下,说道∶“这路不能走了。”
我们顺金子寒望著的山梁看去,不觉大吃一惊。
黄河古道两边都是数千米高的悬崖,悬崖仿佛刀劈一般笔直,石缝中顽强生长著许多苍松。最古怪的是,那些枝丫斜出的苍松上,竟然吊著一具具死状可怖的尸体。
这些悬挂在松树上的死人,应该是汛期时死在黄河中的人。那时黄河水大,整个峡谷都被水填满了,尸体顺著黄河一路冲下来,最后流到这个峡谷中,被挂在了悬崖上的古松树上,成为了独特的悬崖挂尸。
我看了看,那些悬尸身上黑糊糊的,像披上了一件大黑袍子。这些尸体不知道在山崖上挂了多久,皆是一具具面目狰狞的干尸,外面裹著件烂成破布条的衣服,还有些尸体被老鹫啄开,肠子流在外面,拉得老长。
我以前也听说过这悬崖挂尸,但是真见到那一具具流著肠子的干尸,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阵恶心。大脑壳更是死死捂住嘴,脸色苍白,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金子寒却很平常地看著这些悬尸,说∶“我们走黄河栈道过。”
他说的黄河栈道,是古人围绕著悬崖修建的一条古石道。那古栈道荒废多时,好多扶手和石板没有了,有的地方甚至和黄河水齐平。黄河水咆哮著冲过栈道,我心里直发颤,不知道这栈道能不能走得通。
金子寒没等我们回话,自己先翻上了古栈道,在前面带路,我和大脑壳只好跟在他身后走。
这古栈道不知道已经修建了几百年,栈道旁的木头扶手早腐烂了,好多处石路也崩坏了,踩上去碎石乱滚,落到奔腾的河水中,瞬间就被冲到了下游。
大脑壳两腿发软,战战兢兢走在古栈道上,看著下面奔腾的河水,几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下去。
我和他相互鼓励著,两个人战战兢兢走了一程,终于到了悬尸下。我走在晃晃悠悠的古栈道上,越想走快,腿脚越迈不开步子,我想著上面就是一具具惨不忍睹的悬尸,禁不住要往下看。到了这里,黄河水已经趋近平缓,呈现出一派黄褐色,水上漂著一丛丛的水草,顺著河水缓缓流著。
金子寒这时候回过头说了声∶“别看水里。”
我一愣,收回眼神,紧赶了几步,走了过去。
走过去一看,大脑壳竟然在摇摇欲坠的古栈道上停了下来,惊恐地看著水下,浑身颤抖,身子一歪,眼看著就要从古栈道上坠下去了。
金子寒一个箭步跳过去,一把拽住他,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轻松就背起了他,三两下就走过了栈道,将大脑壳放下了。
大脑壳依旧眼神迷茫,看看水里,又看看金子寒,露出一股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叫道∶“咋?这……这水底下有水倒!”
金子寒冷冷说道∶“你再往下看,下一个水倒就是你。”
大脑壳的脸一下子白了,再不敢说什麼。
我拉著大脑壳紧跟著金子寒的步子走,想著不管怎麼样,先过了这个邪门的悬尸栈道再说。
又走了一会儿,栈道越来越陡,我偷眼看了一下上面,上面的悬崖仿佛是一线天,树上吊著的干尸在随风摇晃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我不敢再看,强迫自己收回心思,只跟著金子寒疾走。
这时,前面的金子寒突然停下了。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急忙停下,差点和后面的大脑壳撞在一起。
金子寒低头看著黄河水,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是怎麼了?
我看看黄河水,黄河水像一匹黄褐色的缎子,缓缓流著,水上漂著些树枝、水草,河水异常平静,甚至连个水泡都没有,他为何那麼紧张?
大脑壳看了看水,神色大变,在我耳边神神道道地说∶“水……水底下有东西。”
我问∶“什麼东西,我怎麼看不到?”
大脑壳说∶“你……你看,看水上的东西。”
我看了看,水上漂著树枝、水草,这有什麼问题呢?
大脑壳说∶“这……这些东西在逆著水走!”
我的头嗡的一声大了,往水里仔细一看,水上漂著的东西竟然像长了腿脚一般,缓缓向著上游漂过去。
这事情就邪门了。
这里本是深山峡谷,两座大山中间裂开了一条口子,供黄河奔腾流过,而且水面落差很大,绝不会出现黄河倒流现象,这些水上之物为何能逆水行走呢?
难道真像大脑壳所说的一样,这水下有什麼不干净的东西?这水下之物又会是什麼呢?
这时,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串气泡,又是一串,紧接著一嘟噜、一嘟噜大水泡一起涌了出来。整段黄河就像开了锅一般,咕嘟咕嘟响。
我紧张得要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水下会突然冒出来什麼邪乎物件。
我偷眼看了一下,发现浑浊的黄河水下,隐隐有什麼东西在动。我仔细看了看,漂在水上的是一些黑色的水草,也在逆著水往上走。
我总觉得这水草有些古怪,转念一想,哪有黑色的水草。等我揉了揉眼再看,那些水草却隐入了浑浊的黄河水中,再也看不见了。
我正奇怪,这时突然吹过来一阵大风,悬崖上的沙石纷纷滚落,啪啦啪啦落在地上。我怕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著,也学著大脑壳蹲下身子,双手护著脑袋。只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响,我偷眼一看,却是那山崖上的悬尸被风吹落,跌入水中。我赶紧站起来,把身子紧紧贴住山崖,想著祖宗保佑,宁可淹死在黄河里,也不愿让悬尸把我砸死。
随著悬尸落到水里,半空中突然卷起了一股黑雾。黑雾四散开来,又慢慢聚拢,重新回到了山崖上。我仔细一看,发现那些黑雾竟是成百上千只大蝙蝠。原来山崖上挂了好多具悬尸,招来了好多蝙蝠,蝙蝠好吃腐肉,平时就以悬尸为食,这些蝙蝠被惊得飞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片黑雾。好在这时候刚开春,天还较冷,蝙蝠还没从冬眠中完全醒过来,不然就这些铺天盖地的蝙蝠,我们都够呛能过去古栈道。
我看著这些蝙蝠,想著悬崖上不知道挂了多少具悬尸,才能养活那麼多蝙蝠。心中也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这些悬尸会不会是被人专门安置在山崖上,用来饲养这些大蝙蝠的呢?
正想著,就觉得脚脖子一阵发痒,我挠了挠,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一看,发现脚腕上缠了一束黑色的水草。我使劲拽开水草,发现水草很坚韧,拽了几下才拽断。刚想往前走,大脑壳也叫起来,原来他脚上也缠上了这种古怪水草,吓得他嗷嗷直叫。
这时悬崖上的干尸还在不断往下落,古怪的水草也源源不断从水中蔓延出来,直往我们脚上缠。我见大脑壳傻在那里,想是吓住了,忙大声叫著他,两人捡了河滩上的碎石割水草。可那水草韧性十足,怎麼也割不断。这时金子寒转回身来,手一抖,手中多了把金灿灿的短刀,他用金刀一挑,缠在一起的水草齐刷刷被切断,他拉著我和大脑壳往前急走。
我走在后面,看得真切,这些古怪的水草只朝我和大脑壳缠过来,并不往金子寒身上缠,金子寒待在我们身边,水草也老老实实伏在水边,一动也不动。我怀疑金子寒身上戴了什麼辟邪的物件,这些古怪水草才会怕他。
我和大脑壳终于摆脱掉这些古怪的水草,也顾不得害怕,撒腿就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冲过了老裤衩湾,才松了一口气。大脑壳手搭凉棚四下里看了一遍,说古桑园就在这附近了,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
这时已是半下午,三人又累又饿,坐在地上休息。大脑壳刚坐下就蹦了起来,惊叫道∶“糟了,糟了,刚才跑得太慌,咱们带的吃的都掉在路上了!”他站起身就要回去找,我一把拽住他,说∶“不就一点吃的吗,你小子舍命不舍吃呀,回去要有个三长两短怎麼办?”
大脑壳从小饿怕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安慰大脑壳,三个大活人,饿不死,总有办法。但肚子这时也不听话的咕咕叫。
金子寒看著远处的山梁一直不说话,我用胳膊碰一下他,意思让他拿个主意。
金子寒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保持体力。”
大脑壳一听从地上跃起来,我不赔你们去送死了,说著往前方的河滩跑去。
我怕大脑壳出事,他可是我们中唯一知道路的人,便匆忙对金子寒说了句,你等我们回来,就朝大脑壳跑的方向追去。
大脑壳越跑越快,像有意甩开我,很快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这时已经拐过了好几个河湾,我前不见大脑壳,后面也望不到金子寒,如果这是一个阴谋怎麼办?我心里突然一阵发凉。为什麼老支书派这个人来带路,我们会一点怀疑都没有?就因为他年纪小?我心里越想越怕,决定还是追上去看看,但愿金子寒那边别出什麼事。
刚跑过一个弯,迎面吹来一股冷风,在一片阔大的沙滩前,我看到了大脑壳。
大脑壳正朝沙滩里走,能明显看出他的身体在慢慢往沙子里陷,可是他像被什麼东西牵著一样继续往沙滩中央走。
我大喊一声“大脑壳你停下!”大脑壳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
我急忙猛跑几步,冲进了沙堆,想拉住大脑壳。大脑壳回头朝我嘘了一声,指著沙堆里的一个碗大的黑洞,黑洞周围的沙子上都堆著烂草、淤泥,黑洞周围几米内的沙子却很松软、白细、干干净净,像被人专门打扫过一般。
大脑壳走到洞旁,我才发现他手里拿著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蹲下身就开始呼啦呼啦扒开沙子。我想阻止,但见他那麼从容,也觉得不会有什麼危险,便看著他往下掏。
一会儿,大脑壳从沙子里挖出了一层黑糊糊的东西,这东西怎麼看起来像是烧过的煤渣一样,而且越挖越多。
大脑壳哼哧哼哧挖了半天,也不说让我帮忙,不一会就挖了个半米深的大坑,招手让我上去看,我上前一看,发现坑底有一堆蛋。那些蛋有十多个,一个个洁白浑圆,不过却是大得惊人,差不多有小排球那麼大,满满堆在坑底下。
大脑壳脸上掠过一丝笑,脱下衣服铺在地上就把坑里的蛋一个一个往衣服上放。他要吃这些蛋。
我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在北京见过鸵鸟蛋,还没它那麼大,不管这个是什麼动物产的蛋,以刚才过老裤叉的邪乎劲,我怕碰这些蛋会引来不好的东西。
我问大脑壳∶“你知道这是什麼蛋吗?”
大脑壳只顾装蛋,摇摇头说∶“不知道,反正肯定能吃。”
我说∶“你以前吃过?”
大脑壳看我一眼∶“俺没有。反正不吃也会饿死。”
我一把拦住大脑壳∶“你没吃过就放下,我们再到别的地方找。这黑煤渣里埋的东西,也不知道埋了多长时间,是什麼东西,我们还是别动了。”
大脑壳看著我,似乎也有些犹豫,我说∶“埋上吧。谁知道这会惹出什麼事来。”
大脑壳极不情愿地看我一眼∶“那你保证能找到吃的?”
我说∶“我保证不了。可这个蛋太奇怪了,我们还是别动为好。”
大脑壳热著眼看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重新用沙子把这些蛋埋上了。
天渐渐要黑了,大脑壳还要往前找,我拉著他往回走。
我说∶“金子寒也许有办法。”
提起金子寒,大脑壳来了点精神,他说∶“嗯,和你一起的这个小哥,倒真有些能耐,水倒头发用柴刀都砍不断,只能用拌了香灰的牛油灯才能烧断,或者用抹上黑狗血的古剑才能斩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就拔出来一把刀, 嚓 嚓,俺当时眼楮一晃,那头发茬子都被齐刷刷割断了!”
我问∶“你说什麼水倒头发?”
大脑壳盯住我∶“就刚才缠住我们脚下那个。”
“那不是水草麼?”我说。
大脑壳费劲地说∶“是……是人头发!”
我大吃一惊,这才回想起来,那些黑色的水草还真像是人的头发,不过这人头发又怎麼能跑到水底下去,还能逆水行走,甚至上来缠住我们?
我让大脑壳仔细给我讲讲,大脑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听老辈们讲过,因为水底下有死人,死人头发漂到水面上,看起来就像水草一样。
我问他∶“不对呀,这死人不都要浮上来吗,怎麼只有头发漂上来?”
大脑壳说∶“这你就不懂了,黄河里的死人吧,好多沉在水底下,尸体也不会浮上来。就像活人一样,还是直挺挺地站在水中,甚至还能看见他在水底下走路,有时候是顺著水漂著走,有时候是逆著水走。”
他接著说∶“俺听挖河的人说过,每年挖河时,挖到河中央,都能看到水中间有一行行脚印,顺著河道走。俺跟你说,这些都是在黄河里冤死的人,怨气太大,不肯去黄河大王那报到,就在水底下等著害人!这些在黄河里的活死人,也叫水倒,据说这些水倒能在晚上爬上船抓人,还会用头发缠住岸上的人,一般捞尸人都不敢动它,得请专业的水鬼才能降住它。”
大脑壳说得太邪乎,让我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虽然我以前也听爷爷说过类似的故事,但是这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两码事。你想呀,你乘船在黄河上好好走,船行至河心,突然不动了,你往水底下一看,就看到一个人在水下缓缓走著,一边走,一边对你阴森一笑。这是什麼感觉?
我又问他∶“黄河里的东西怎麼又会逆著水走呢?”
大脑壳认真地说∶“这个事情吧,老辈们把它叫做黄河大王点兵。”
我问他∶“黄河大王点兵又是怎麼回事?”
大脑壳说∶“俺听村里老人讲,其他挨著水的地方都要沿水修龙王庙,要敬水龙王,只有俺们黄河边上不一样。黄河上供的不是海龙王,是黄河大王,这黄河里的一切都归黄河大王管,海龙王也管不了黄河的事。”
他说∶“好多时候都能看见,漂在黄河上的东西,不是顺著水走,却逆著水走,啥东西都有,有死人,有大树,也有各种大鱼小鱼。这就叫黄河大王点兵,让这些水中的物件都去黄河大王府开会了。遇到黄河大王点兵,活人要速速避开,因为黄河大王点兵,召集的是阴兵,活人是不能靠近的。”
说到这儿,他还举了个例子说,从前也有人不信邪,硬是驾著小船跟著逆水的枯树枝走,结果走到一半,船就被水底下的东西给撞翻了,人被扣在船底下,连尸体也找不到。据说撞翻船的就是铁头龙王,这铁头龙王就是黄河大王的真身,这人犯了黄河大王的忌讳,还能不给他沉船吗?!
我听他说得邪乎,想这黄河流淌了几百万年,黄河里的东西要有灵性,也早成了精怪,这老黄河里的事情,还真是说不清。
说到这儿,我忽然又想起刚刚的怀疑,大脑壳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怎麼会知道这麼多事情,还独自一个去过古桑园。
我问他∶“你怎麼会知道这麼多?”
大脑壳说∶“不是告诉你俺是听说的吗?”
我问∶“你今年多大了?”
大脑壳说∶“16。”
我有些惊讶,眼前这个大脑壳说话声音像是年纪不大,但他那黑乎乎还爬满纹路的脸上怎麼看也不像只有16岁呀?
我问∶“你这麼小就敢进古桑园?”
大脑壳一脸疑惑看著我∶“俺11岁那年没吃的乱跑跑进去的,现在要不是老支书,我才不跟你们来呢。还把吃的都丢了。”
我一愣∶“你去古桑园是5年前的事?!”
大脑壳想了想∶“差不多吧。”
我一听赶紧拉著大脑壳急走,老支书竟然派了一个5年前去过古桑园的小孩子给我们带路,我得赶紧找到金子寒。
我拉著大脑壳匆匆赶到与金子寒分开的河滩,金子寒却不见了。
我和大脑壳四处找了找,又爬到山梁上扯著嗓子吼了几声,也没找到他。
金子寒去哪了?
河滩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正不知道怎麼办。大脑壳一脸兴奋跑过来,拉著我就跑。
跑到一个小沙沟边,沙沟浅水里飘著几条鱼,每个鱼身上都有被插伤的血口子,水沟里的水也被染红了。
大脑壳兴奋道∶“鲤鱼啊,我们有吃的了。”
我抬头看一眼四周,想到了金子寒,这个跟我一起下乡插队的知青,这一路的表现好生奇怪。
从他在船上写下“有鬼”两个字,尽管他不承认,但我也觉得他对黄河禁忌很了解。过古栈道时,他明显熟门熟路,就像来过这里一样,但是他为何又要和我们一起来这里插队呢?
看著苍莽的黄河,我也有些疑惑了,这个金子寒究竟是什麼人呢?
天彻底黑了,黑麻麻的黄河水像无数野兽一样奔腾,让人不由多生出几分恐惧。
金子寒还没有回来,我和大脑壳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麼办,只能在不远处的一个石洞旁死等。
大脑壳捡了些木头,生起一堆火,将水沟里的鱼烤著吃了,一共四条,大脑壳三两下就吃完两条,我吃了一条,把另一条留给了金子寒。
傍晚,金子寒仍未见人影,大脑壳盯著那条剩下的鱼,说他又饿了。
我说∶“这鱼可能就是金子寒留下来的,你还要吃?”
大脑壳不好意思的笑著说∶“他能留,就说明他可能都吃过了。”
我说∶“晚上就在这洞里睡吧,他肯定会回来找我们俩。赶紧睡,睡著就不饿了。”
大脑壳弓著腰在草丛里找了半天,弄了把干艾草扔在火堆里熏蚊子,说是黄河边上的蚊子有小指肚大,成群结队的,飞起来像朵黑云。有一年村里的耕牛受了惊,晚上撞到了蚊子窝里,第二天找到一看,牛被吸得只剩下一层皮。弄完了这些,他躺在石洞的干草上,没多久就打起鼾来。
刚才一直乱哄哄的,没有时间想什麼,现在静下来想想,事情真是完全超出我的认知了。
从我踏上那条怪船,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未知世界中,一切显得那麼古怪而神秘,先是三个古怪的姑娘,说著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这三个姑娘又神秘消失在古桑园中,不知道生死;我们在黄河栈道上竟然遇到了那样诡异的一幕,简直就是超出常理,让我不知道怎麼办才好。
我不由依赖起那个叫金子寒的人,虽然他也很神秘,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一个可靠的同伴,现在却连他也神秘消失了。
我看著远处黑黝黝的河水,更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那巨大的山脉在黑暗中,仿佛一只跃跃欲试的巨兽,悄悄逼近我们,将我们压制在了这个极小的山洞中。我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压抑又难过,看著前途漫漫,不由叹息了一口气,不知道明天还会遇到什麼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这样想著想著,夜色逐渐渲染开,远远传过几声鸟叫,我看著不断跳动的火焰,到处弥漫著木头燃烧后的淡淡香气,不知不觉睡著了。
睡到半夜,洞口的篝火熄灭,寒风一吹,窝棚里冷得像冰窖,越睡越冷。我以为自己在梦中被冻得浑身发抖,睁开眼发现自己一直没睡著。
洞外黄河隆隆的流水声渐息,忽然出现划水的声音,哗啦哗啦,很有节奏,这深更半夜的,难道有人在水里游泳?
我伸了伸腿,踢在了一块硬东西上,仔细一看,洞外不知道什麼时候封上了一块大石头,将窝棚护得严严实实的。这又是哪来的石头?我看一眼旁边的大脑壳,他倒睡得很熟。
我使劲揉了揉眼楮,趴在石头边往洞外看,几道绿莹莹的光在黑暗中游走。
“狼!”我惊叫一声。
大脑壳一下坐起身,头碰在了石洞顶上∶“你叫啥?”
我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外面有狼,好多狼。”
大脑壳听完也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抓起枪,二话没说,顺著石缝伸出枪管,就打了两枪。
我没来得及阻止,但显然已经惹事了,那些绿眼楮,一见洞里放枪,不跑反而一齐往石块上冲,吓得我们赶紧往洞里躲。可是这洞本身是个死洞,除了出口,纵深也就只能容下我们两个人。
俩人挤在洞里面紧张了一阵,就听见外面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之后,什麼动静也没了。
我慢慢睁开眼,洞外月光如注,河滩上什麼也没有。我拉了拉大脑壳,示意我们出去看看。
大脑壳大著胆子端起枪和我相互搀扶著走出洞口,月光白亮亮照在黄河滩上,河水闷声流淌著,哪还有半点狼的影子?
大脑壳却扔下枪,跪在河滩上,朝著黄河直磕头,嘴里嘟囔著什麼。
我猛然惊醒过来∶“堵在洞口的巨石怎麼不见了?”
大脑壳听见了也急忙站起来,看著空空的洞口。
巨石什麼时候被搬走了?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奇怪刚走出洞口时,为什麼谁也没发现巨石不见了。
我不相信,问大脑壳∶“是你临睡前把那块大石头推到洞口挡住外面的?”
大脑壳一愣∶“不是你推的吗?”
我们俩原来谁也没有挡。
那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如果是金子寒,他为什麼不出来见我们俩?
一连串问题问得我心里发冷。
大脑壳显然也被吓蒙了,又跪在河滩上,面朝黄河念叨著什麼。
冷风飕飕吹来,我站在洞口,浑身冰冷,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一人高的洞口,一人高的浑圆的大石,我和大脑壳,包括金子寒都不可能推动它,三个一起也不可能。而这块石头就不偏不倚正好将我们的洞口堵住,难道是它自己长腿跑过来的?
而最怪的是这麼短的时间,它竟能无声无息瞬间就消失掉?
我心里越想越乱,索性在地上捡了些树枝乱草,胡乱做了个火把,点著了,朝著窝棚地底下仔细照著,就看到窝棚外的地上有一条深深的爬痕,爬痕后还有一条略细一些的划痕,一直向河滩延伸著。
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住了,我终于知道那块石头去了哪里∶它自己走进了黄河中。
大脑壳也吓得满脸煞白,哆嗦著说∶“白,白大哥,这,这,这到底是啥东西?”
我咬咬牙,招呼大脑壳先别管那麼多,赶紧生一堆火,等天一亮,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篝火很快烧起来了,火苗 里啪啦响著,我和大脑壳抱著腿坐在火堆前,看著外面黑糊糊的黄河水,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麼。
我想著爷爷以前给我讲的黄河怪事,那一幕幕就像是发生在眼前一样,不由发起呆来,大脑壳见我一动不动,以为我中邪了,使劲晃著我的肩膀,叫道∶“白……白大哥!”
我回过神,只见大脑壳正瞪大眼楮紧张地望著我。
大脑壳毕竟年纪小些,显然是害怕了。
我说∶“大脑壳,别紧张,一定是有人在帮我们,否则那些狼早把我们吃了。”我同时也想说服自己不要害怕。
大脑壳使劲点头∶“嗯,一定是黄河大王。”
我强挤出些笑摸摸大脑壳的头,对他说∶
“大脑壳,你知道铁头龙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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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铁头龙王
我和大脑壳依偎在火堆旁,因为恐惧到了极限,世界缩小,我们俩竟成了两个相依为命的人。
关于铁头龙王,我只是很早的时候听爷爷讲过,现在给大脑壳再讲,好多东西都只能拼凑了。
在爷爷嘴里,黄河一带人把铁头龙王传得可神乎了,有人说它是黄河中成精的鲤鱼,身上结著七层鱼鳞,头上隆起一架鹿角,一下子能撞翻大船,一口就能吞掉在河边饮水的水牛。
也有人说,其实这铁头龙王就是黄河大王的真身,代替黄河大王在黄河中巡视,要是哪里的黄河大王庙香火不盛,这铁头龙王就会撞断河堤,水淹百姓。
大脑壳听得眼楮都直了,问我∶“白,白大哥,这铁头龙王究竟是什麼东西?”
我说∶“我爷爷说,这铁头龙王,其实就是伏在黄河底的鼋。”
这个鼋,就是古代的巨龟。现在大家常把大龟都叫做鼋,这不对。在古时候,能翻江倒海的巨龟,才被称为鼋。
这鼋是蟒蛇和巨龟生的崽,所以才能长那麼大个儿。据说这东西能活一万年,能长到火车头那麼大,一旦发起怒来,能掀起城墙高的巨浪,打翻渔船,淹没良田。
我父亲当年在黄委会上班,负责巡查河堤。我当时问过他,这个巨鼋是不是真的存在,那黄河改道是不是巨鼋给撞断的河堤,你猜他怎麼说?
大脑壳伸长了脖子问∶“怎麼说?”
我说∶“我父亲说,黄河为啥改道?那是因为黄河从上游带下来太多泥沙,这些泥沙沉到下游,把黄河给垫高了,黄河成了悬河,遇到汛期,河水暴涨,漫过河堤,这样黄河才会改道。”
大脑壳明显有些失望,说∶“啊,看来那鼋,还是没有咧!”
我说∶“这话倒也不能这样说。我父亲当时也说了一种情况,在黄河中游乃至上游,水位很正常的时候也常常会发生改道,这就很难解释了。就好像说,原本那黄河水好好流著,但是突然像是被什麼给堵住了,河水暴涨几倍,最后大堤崩溃,黄河改道了。这种感觉怎麼说呢,就像是……就像是黄河中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巨兽,将河道整个堵死了,河水过不去了,只好越堤而过,所以造成了黄河决堤大水泛滥。”
大脑壳说∶“这巨兽肯定就是鼋了?”
我说∶“我当时问过我父亲,我父亲偷偷告诉我,在黄河道干涸后,他专门去看了看,发现黄河古道中有个巨大的深坑。深坑前后各有四个巨大的爪印,就像河底下曾有一个巨兽伏在这里,用四只爪子牢牢抓住河底,这样才出现了那麼大的巨坑。他听黄河边的老船夫说,这就是铁头龙王,也就是巨鼋,它卧在河泥中,紧紧扒住河底,堵塞住了河水,才导致黄河改道。”
那神秘出现又离奇消失的石头,以及地上的划痕,不禁让我想起关于铁头龙王的传说。
如果真是巨鼋的话,可是它为什麼刚好出现在门口,替我们挡住了狼,好像是特意来救我们似的。
大脑壳说∶“你是不是有点想多了?”
我说∶“管不了那麼多了,先这样想,我爷爷说心里宁静,一切事就合理。”
大脑壳看看天∶“这天看著要亮了,我们还在这儿等吗?”
“要不然我们顺著大龟爬的痕迹去看看,这可能与我们这次进古桑园有关,金子寒回来我们也能提供点线索。不然他老觉得我们没用。”说完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身体感觉舒展了很多。
“对!”大脑壳说,“这个小哥不搭理我们,可是就是觉得我们碍事。”
说著话大脑壳也来了精神,索性爬起来做了个火把,我们两人沿著那大龟的爬痕一路追过去,就看见那痕迹穿过河滩,直奔前面而去。
我们寻著痕迹走了一会儿,大脑壳猛然立住了,说不对,不对,不能再走了,前面是古桑园!
我看了看,前面黑糊糊的,月光下,黑压压的树林被风吹著哗哗响。
我和大脑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过去。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十分古怪,听起来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抽旱烟时不小心呛到了,又强忍著不想出声。
这深更半夜的,又在这样荒无人烟的黄河老滩上,哪里来的咳嗽声?
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两人屏住呼吸,仔细去听,却只听见风吹过树叶,呜呜作响。我们听了一会儿,再也没传出来那种古怪的咳嗽声,心中暗暗安慰著自己。
我想上前探个究竟,大脑壳却不敢去,讪讪地站在那里。
我刺激他∶“你不去,就在这儿等我,如果听见不好的动静,你马上跑。”
大脑壳点了点头,他看我往前一走,又害怕了,一把拉住我,可怜巴巴地说∶“你走了,俺自己在这儿咋办?俺,俺,俺还是跟你去吧,咋也是两个人一起!”
我笑了一下,用力拍了一下他,算是给他鼓劲,也给自己壮胆∶“对呀,我们手中有枪,两个大男人,怕啥呀。”
还没走几步,那咳嗽声又来了。这次我们听得清清楚楚,声音从前方树林边一块立著的石头旁发出来。
大脑壳哆哆嗦嗦地问我∶“白,白大哥,那石头后面是不是蛤蟆叫?”
我苦笑著∶“这年头蛤蟆要能像人一样咳嗽,怕早修炼成精怪了。”
说实话,这时候我也有三分打 ,月光明晃晃照在河面上,大石头后的树林里一片黑暗,那石头后到底藏著什麼,难道那里真有个老人?
河滩上光秃秃的,况且这荒郊野外的,怎麼可能三更半夜冒出一个老头?
我提著胆子,擎著那支火把,小心翼翼走过去,将火把往石头后一照,发现石头后空荡荡的,什麼也没有。
我刚松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咳嗽声又一次在我身后出现了。
我又用火把照了照石头背后,石头背后空荡荡的,确实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这事情邪性了!
我举著火把傻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候,那块大石头上,传来了一阵敲击石头的声音。
我一动不敢动,眼巴巴看著火把的火焰上下蹿动,心中乱糟糟的。
“恐惧会让身体生出鬼来。”我想起爷爷曾说过的话,使劲镇定自己。
这时,大脑壳突然鬼鬼祟祟地说∶“白大哥……俺知道是啥在叫咧……”
我小心地看著四周∶“是什麼在叫?”
大脑壳也看了眼四周,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曾听一些行走江湖的手艺人说过,手艺人行走江湖,有恩报恩,有怨抱怨,谁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表面上不说什麼,背地里就会玩阴的。
就说解放前的泥瓦匠,给你盖屋修门的时候,你必然要伺候好了,饭桌上大鱼大肉是自然,还必须要有一盘红烧的泥鳅,这盘菜谁也不能动筷子,只能泥瓦匠自个儿吃,这就是规矩。
要是你不按规矩来,得罪了泥瓦匠,他当然不会说什麼,但是保不齐就要在活计上给你做手脚。心眼小的泥瓦匠就会将水泥和稀一点,将砖瓦砌得缝大点,这屋子经不了多少年就糟了。这还好,要遇到心狠手辣的主,甚至会在石灰中混入鸡血或骨灰,那你就等著家里闹鬼、遭灾吧!
我越听越糊涂,赶紧打断他,让他拣重要的说。
大脑壳这才说,当年闹饥荒的时候,他出去四处讨饭,在码头上遇到了几个手艺人。这几个人在那闲扯江湖之事,大脑壳也偷听到了几个手艺人害人的法子。一个叫做“半夜鬼敲门”,一个叫做“鬼咳嗽”。
“半夜鬼敲门”,说的是将鳝鱼血涂在仇家门上,蝙蝠最好鳝鱼血,闻到门上有鳝鱼血的味道,就不断去撞门。就这样,门整夜响个不断,开门一看,外面又什麼都没有,就像鬼敲门一样。
“鬼咳嗽”则是抓只蛤蟆,在它嘴里塞一撮胡椒面,然后在蛤蟆嘴上封几条线。蛤蟆被胡椒面呛得直咳嗽,嘴巴被封住,咳不出来,就会发出老人一样的咳嗽声。
大脑壳怀疑,这里会不会被人设计了一个局,我们可能是中了“半夜鬼敲门”和“鬼咳嗽”的障眼法了。
大脑壳说完,我点点头,没回话。
我知道大脑壳和我一样也在安慰自己,包括刚才说巨石是铁头龙王,也是我胡乱拽到脑子里的念想。在这样在外毫无依靠的情况,我们不约而同在自己内心里找合理的依靠,给自己壮些胆,不知道前面是什麼,也得往前面走。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吧。
这时,旁边又传来咳咳的几声咳嗽。大脑壳讲完壮著胆子把火把插在河滩上,撅著屁股在石头底下找蛤蟆。刚找了一会儿,他突然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叫道∶“白大哥……真……真有只大蛤蟆,那麼大的蛤蟆!”
我探头一看,那石头底下黑糊糊的,隐约看见里面卧著个簸箕大小的物件,但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
我刚想问大脑壳里面究竟是什麼,那东西突然动了一下,接著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咳嗽声。
那石头下,果真伏了只簸箕大小的蛤蟆!
我吓了一跳,险些跌倒在地,用火把一照,就看见蛤蟆背上有很多暗红色的斑点。我怕有毒,忙招呼大脑壳脱掉衣服掩住口鼻,小心翼翼用木棍戳蛤蟆一下,蛤蟆“刺”一声,就往外喷出一股红雾。
那红雾直朝我们扑来,我和大脑壳忙往后退。
那红雾有一股辛辣味,呛得人直想咳嗽。我好容易忍住,待红雾散去,再看那蛤蟆,还是停在原地。我又接著用木棍戳它,它又喷出一股红雾,往石头底下挪了挪。我们待它再喷不出红雾,才用木棍小心掀翻了它,将它从石头下扒拉了出来。
那蛤蟆浑身长满了毒疮,身上遍布著血红色的条纹,看起来分外狰狞。
好在那蛤蟆虽然看起来恐怖,却老老实实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是不断咳嗽。
我见这大蛤蟆稀奇,就想起爷爷曾说过,这蛤蟆天生会测水。在发洪水之前,蛤蟆就知道洪水能淹到多高的地方,会提前爬到树梢上。水乡的人见到蛤蟆爬树,就会收拾了东西,也跟著蛤蟆爬到树上。蛤蟆爬到哪里,洪水就会涨到多高。
有一年黄河决口子,好多人跟著蛤蟆爬到树上,洪水十几天还没退下去,大家带的吃的吃完了,开始到处找吃的。先是扒树皮,扒光了树皮,就开始吃树上的癞蛤蟆。最后集体中了毒,眼楮肿成了铜铃那麼大,肚子也鼓成了球,身上到处都是黄豆般大小的肉疙瘩,活脱脱变成了“人蛙”!
大脑壳听我这样一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棍子扒拉倒蛤蟆。蛤蟆在地上左右挣扎,却怎麼也挣扎不起来。
大脑壳咦了一声,说∶“白……白大哥,你快……快看看,真是邪了门了,这大蛤蟆怎麼没有腿?!”
我仔细一看,发现巨蟾肚子下光秃秃的,果然没有腿,难怪这它被大脑壳戳来戳去也不跑,原来是跑不了。
我也觉得奇怪,这蛤蟆是先天无腿,还是被人将腿斩断了呢?
我拿火把仔细一看,发现这蛤蟆的脊梁骨里,被穿进去了一根极细的金线,那金线紧贴著蛤蟆身子,要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我用火把一照,就看见金线是长长的一缕,从蛤蟆身上出去,顺著河滩走,我们沿著金线走了一会,发现那金线极长,竟然一直延伸到古桑园中。
我举著火四处看看,这时明晃晃的月亮钻到了云层里,空荡荡的河滩上悠悠浮起了一层白雾,古桑园在白雾中影影绰绰的,仿佛有无数个影子在来回走动。
古桑园外,流淌了几百万年的黄河水哗啦哗啦响著。
我和大脑壳也都震惊了∶这蛤蟆身上的金线,怎麼会和古桑园有关系?
大脑壳呆了半晌,说∶“白,白大哥,我觉得这里不干净。”
我点点头,带著大脑壳回到了篝火旁。坐在那里,折了根芦管,随手塞进几片干树叶做烟叶,就著篝火点著了,拼命抽著,这树叶做的烟叶很呛,简直能将肺给憋炸了,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心慌。吸了几口,我渐渐平静下来了,说∶“这我知道,你在哪儿见过牛大的巨龟,簸箕大的蛤蟆……不过话说回来,这老黄河边上,又有什麼事情正常过?”我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大脑壳摇摇头说∶“俺……俺不是这个意思,俺说不干净,是说这里可能有啥好东西。”说完用手悄悄指了指古桑园。
我恍然大悟∶“你说咱们遇到的东西不干净,是这院子里有大物件?”
大脑壳点点头说∶“俺也想,这里莫不是埋了宝贝?要不然怎麼会有这麼怪东西围著它?”
我想了想,按照我爷爷的说法,这宝物都是聚集了天地精华,有宝物的地方,天地灵气也足,所以宝物周围的动物都会长得很大,容易出大蛇、巨龟、老树。这里挨著黄河古道,附近又是悬崖峭壁,这宝物要是生在这里,那谁能想到?
那巨龟我就不说了,那只大蛤蟆脊梁骨上拴的可是正正经经的金线。黄金韧性好,一点黄金就能抽出来很长的金线,这蛤蟆身上的金线细若游丝,一定是上好的金匠打造的,不是凡物。看来这古桑园中,必然大有古怪。
我和大脑壳寻思了一下,决定等天一亮,就顺著金线去古桑园中找找,看看这里究竟有什麼古怪。
我和大脑壳在火堆旁抽著树叶烟,硬挨到了天大亮,才挣扎著爬起来。浑身都冻得僵硬,上下牙直打架,想站起来走动走动,却一下子摔在地上,才发现腿脚早就麻木了,失去了知觉。
我们活动开身子,先去寻那只断了腿的大蛤蟆,找到了那块大石头,蛤蟆却怎麼也找不到了。
奇怪了,没腿它也能跑?
奇怪的事发生了太多,我俩也没觉得有什麼,抱定决心要进古桑园,便直往古桑园奔去。
也许那只蛤蟆滚得慢,我们还能追上。
山梁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黄河也顺著山梁哗啦哗啦流淌。走了没多久,山梁陡然升高,和群山连成一片,形成了三面巨大的山崖。黄河水一路咆哮著,狠狠撞在山崖上,拐了个弯流去,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很深的水潭。古怪的是,这水潭里浑浊的河水却不是浑黄色,而是有些泛青的乌黑色。
我仰头看了看,山崖仿佛刀劈一般,笔直竖在那里,石缝中伸出不少苍松古柏,连阳光也遮住了。
大脑壳站在峡谷口,看著黄河水撞在岩石上,碎了一片片白浪,还有些心慌,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古……古桑园,就在这个大峡谷里。”
我们小心沿著河滩走过去,河滩上满是圆石,有的甚至有一间屋子那麼大,都被河水冲得光溜溜的。走过这片河滩,就看到了那个古桑园。
在我来之前,我也设想过那片古桑园有多大,但是一见之下,我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
在那大峡谷中,长著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桑树。
我从很远处看过去,那古桑树的树冠像朵黑云,齐刷刷挨著悬崖顶,不知道到底有多高。
在那株古桑树旁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桑树,仔细看去,那些小桑树都是这棵古桑树分出的小杈子,每一株都差不多有半间屋子那麼粗,那麼多小桑树捧著那株古桑树,这里说是一个古桑园,其实只有一棵树。
只不过,这是株生长了数千年的树。
面对著这棵上千年的老树,我和大脑壳都肃静了,难怪古人要将老树称为树仙,这上千年的古树,确实有一股雄浑的气魄,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我和大脑壳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古桑园,树下落著厚厚一层桑葚子,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我终于明白为什麼深潭的水是乌黑色,这经年累月的桑葚子腐烂了,黑色的汁水流入深潭,将水染成了黑色。
再往里走,却发现到处都是被撞断的合抱粗的古桑树,露出一截截白生生的木头茬子,怪石嶙峋,桑园中滚落著牛大的石蛋蛋,石头间散落著许多骸骨,大大小小什麼形状都有。我踢了一下拦在路上的牛头骨,那颅骨的眼窝中闪电般窜出一条黑蛇,朝我吐了吐芯子,又钻到了石缝中。
我不由暗暗称奇,这个古桑园,更像一个巨大的屠宰场,不知道古人为何要在这里建一个这样古怪的桑园?
我和大脑壳深一步、浅一步地绕过古桑园中的乱石,那乱石堆中散落了一些动物骸骨,骸骨中一小堆碎石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堆碎石包在一个粗牛皮缝制的袋子里,牛皮袋经风吹雨淋,早已破损,露出来了一些青黄色的粗沙粒,有玉米粒大小,上面结著青绿色的铜斑。
我略一看,就发现这是一包金沙,唤作玉米金。
我爷爷曾和我说过,自然界的金子种类很多,天然的金子都叫原金,根据具体形状不同,名字也不同。
金子呈粉末状的叫狗毛金,米粒大小的叫米粒金,再大一点的金颗粒,就叫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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