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有兴致地朝我们这**新生张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品评的,是高二的学生,墨绿色校服。
饶有兴致地朝自己班级和隔壁班级同学张望,互相之间拍拍打打的,是高三的学生,浅蓝色校服。
相处的时间越长,对自己人的兴趣越大。
我们这**杂牌军在主任的指挥下混入墨绿浅蓝的人海,仿佛一头扎进了广袤的钢笔水中。书包里空空的,因为教材还没有发下来,里面只有几张演算纸,一个笔记本,一个铅笔盒,还有一台相机。然而当我远远地瞄到余淮并朝他打招呼的时候,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书包。
“你背什么来了?**包?”
对于我这个不好笑的玩笑,他很配合地弯腰低头摆出一副“不可说不可说”的神秘表情,竖起食指在嘴边发出“嘘”的声音。
他一口气吹在我脸上,然后嘿嘿一笑转身去排队了。
却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耳朵有点发烧。
不小心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着墨绿色校服外套的高二学姐靠在灯柱上看我,清秀白净,眉眼弯弯,笑得意味深长。
明明没什么,偏偏那种宽厚老成的眼神看得我一阵阵心虚。我尴尬地朝她咧咧嘴,权当是跟前辈打个招呼。
“新生吧?”她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分辨度,蛮好听的。
“学姐好。”我点头哈腰。
“喂,洛枳!”一个肩上披着细碎中短发的女生跑过来,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一跳一跳的,“你看见没,那边,有个高一新生染了一脑袋红毛,莫西干头,棕红色,特正,左耳朵上还戴着耳钉,倍儿帅!”
那个叫什么纸的学姐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来,相比旁边女生的热情,她表情倒很平淡,只是点点头说,“是嘛。”
“比咱们级当年的彭帅还风骚。真是后生可畏啊!”
学姐微微一笑,颇有些诸葛孔明指点江山的意味。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代浪。”
“你干嘛呢你?”我还在原地傻笑,抬头就看到余淮兴冲冲地跑过来找我了,“队伍都快排好了,你还在这儿瞄准呢?”
“喂喂!”我激动地拽着他的袖子比比划划地想要跟他讲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学姐又在笑,远远地看着我们,仿佛教导主任蹑手蹑脚阴笑着在捉奸。
然而定睛一看,那笑容里面满满的都是羡慕,好像她已经老了很多年,现在看见了触手可及的青春,唏嘘而欣慰。
我被自己诡异的念头吓到了,光低头琢磨,忘记了手正狠狠地掐在余淮的胳膊上。
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赶紧撒手道歉,他却摆出一副娇羞的表情,细声细气地呵斥道,“色狼!”
我摊手,“我真冤,没占到什么便宜,就被诬陷。”
他大叫,“你摸都摸了!”
我也冤屈地大叫,“可是手感不好啊!”
开学第一天就互相调戏的男女同学实在有伤风化。
学姐说的对。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满脸通红地说,“排队!”
然后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朝着五班的队伍走过去。抬起头,黑色T恤挡住了我大半的视野,前面男生的背影晃晃荡荡的,不过晃得很有节奏感。
我并不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就像此刻,站在队伍里面,我也没什么兴趣主动跟前后左右的新同学打招呼做自我介绍,当然如果有人愿意起这个头,我一定是那种乐于捧场不吝微笑的**众角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余淮,我就觉得特别亲切,虽然一点都不了解,却有种上辈子我们就认识的熟悉感。
我从书包侧面掏出相机,举得高高的,角度微微向下,朝各个方向狠狠地乱拍了七八张。
然后在扬声器里面响起主持人银铃般腻人的嗓音时,低下头认真审视刚刚拍到的几张照片。
有的恰巧拍到人物特写,有的只是茫茫人海。
在一**面无表情的同学中间,有个极漂亮的女孩子歪着头,带着微微好奇又极力掩饰的表情注视着她斜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极漂亮的男孩子。
还有一个高二的男生,身上搭着校服,长着一脸青春痘,抬起一只脚试着去踢前面那个男生的屁股。
竟然还有余周周,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而就在她没注意到的斜前方,有个好看的男孩转过头偷看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似乎不是笑容。
最神奇的是,我竟然拍到了那个学姐。一**嘻嘻哈哈面目模糊的同学中,只有她沉默而严肃,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专注地看着什么人——可是她注视的那个人并不在我的镜头里。
突然听到鸽哨的声音,附近居民区的鸽子呼啦啦成**结队飞过头顶。我仰头,看到一方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建筑物的遮蔽,纯粹的蓝,让人窒息。
我轻轻把相机揽进怀里,不知怎么开始有点感伤。
我的相机好像是上帝的眼睛。我们在人间庸庸碌碌,只看得到自己周围的一亩三分地儿,它却能站在高处捕捉到所有人转瞬即逝的微妙瞬间,然后让那些背后的故事露出一条细细的尾巴。
“叹什么气啊,开学第一天,忒没朝气了吧?”余淮在我身边,不敢大声讲话,听起来口气贼溜溜的。
我把相机递给他,他开始一张张地翻。、
“这就是你刚才照的?”
“对啊,看出点什么没有?”
他把脸贴近了相机。
“你那张油汪汪的脸,离我屏幕远点!”
余淮闻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脸蛋紧紧贴在了屏幕上,贴完左脸贴右脸,看我气得直翻白眼,才高兴地笑了。
“你拍的乱七八糟的,能看出什么来呀?”
我摇头,“单纯真是好啊。”
“那你倒是说,这里面有什么?”
我一把抢过相机翻到那几个人的照片,把角落里面的细枝末节和眼角眉梢都描绘给他看。
“你不觉得这几个人背后都有故事吗?”
他也很认真地揣摩了一番,用轻蔑的口吻说,“也许只是你想象力过于旺盛。”
我正要抓狂,他却又深沉地来了一句,“也许真的有。”
余淮的眼睛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又恢复了大咧咧的笑容。
“你说,大家来参加升旗仪式,是不是都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偷看一眼平时不容易见到、或者能见到却不敢明目张胆注视的某个人啊?”
我被这句一口气通到底的话镇住了。
然后弱弱地接一句,“放屁,升旗仪式是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我来参加的目的很纯粹,你少代表我。”
他大笑,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之后的几分钟里面,我却一直陷在他的话里面出不来。
虽然我从来不曾亲身体会过,但是也知道,有时候课间操和升旗仪式是很多人最为期待的。乌泱泱的人海中,他们总是能寻寻觅觅地将目光定位到某个人身上,将冗长无趣的仪式变成一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独家记忆。
“所以最幸福的,还是在身边啊。”
我前言不搭后语地感慨了一句。我想起我爸,他的爱情究竟是生是死我已经不能推测,可是我知道,他后半辈子的幸福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我妈身上。他要牵手共度余生的,是齐阿姨。她温柔,她在身边。
然而余淮嘿嘿一笑,接过话茬,“小爷我一直都在啊。”
我没有驳他面子,转头微笑。
“振华中学以‘新学期,新生活,暨2006级新生入学欢迎仪式,现——在——开——始——”
我突然发现,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人,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开始了各自的新生活。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我们军训了一个星期。每天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然后回教室,老师训训话,大家自习,四点放学。
第一天下午军训结束后,张平领着我们绕着硕大的新校舍转了几圈,说要领着大家认认路。
他所谓的认路方法就是,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建筑A附近,跑过去看看门牌,然后很开心地笑出一口小白牙说,同学们啊,这是艺体中心,就是上体育课的地方。当然也可以上美术科音乐课,里面有钢琴,有电脑,上课的时候可以看片儿……
“看片儿”的尾音未落,就有几个男同学咳嗽了两声,鬼鬼地笑起来。这时候张平脸色明显不大对劲,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底气不足地大声说,“多媒体教学,我的意思是,可以看VCD,DVD,听CD,多媒体教学,多媒体……”
大部分同学都不明就里,只有那几个男生笑得更诡异了,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还大着胆子笑出了声。
我回头问走在后面的余淮,“怎么了?”
余淮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明显是想笑却又不敢笑,既正经又无赖的样子,我都替他难受。
“什么怎么了?你怎么管得那么多啊?”他喷了我一句。
我转回来,随着大队伍继续跟着心怀鬼胎的张平往前走。
“啊啊同学们这是体育场啊!”
终于,这个区域是张平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公共设施,体育场。看台棚顶仿照悉尼歌剧院,像是几片白色的大贝壳——然而比人家丑得多。
“咱们学校啊,是唯一一个开运动会的时候不需要租用区运动场或者市运动场的学校——还有很多学校每年春秋季来租咱们的场地呢!跑道是胶泥的!中间是,是草坪!”
余淮终于忍不住了。
“老师,能用来踢球的,一般叫草皮。”
张平一瞪眼睛,“我乐意叫什么就叫什么!你管那么多?”
我大笑,回头很得意地朝余淮晃晃脑袋。
我喜欢张平,真的。
军训的教官是个山东人,大眼睛,肤色黝黑,嗓门大,热情而腼腆。
别的教官自我介绍的时候大都会说,大家好,我姓张,以后大家可以叫我张教官。
然后同学们齐声说,张教官好!
我们教官站在前面吭哧吭哧半天,说,我……叫张来顺。
然后我们静等他继续。
大约五秒钟后,发现,没了。
然后这时候因为个字高而站在第一排排头的余淮突然笑起来,大喊一句,“来顺好!”
全班非常默契地跟着狂吼,“来顺好!”
然后刚排好的队伍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得稀里哗啦。
站了一天军姿,在即将结束的时候,来顺打算教我们唱歌。
也许只是因为他这个新兵蛋子看到远处的老兵开始带着自己班级的同学吼《团结就是力量》《当兵的人》。
于是他很激昂地起了头,“团~结就是力~量,唱!”
军心涣散,大家都急着回班坐一会儿,于是声音有气无力。
来顺很生气,他打断了我们,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没气势?!”
人一着急,就容易爆出家乡话。我们被他的口音逗得笑倒一片,他就更生气了,打算身体力行,告诉我们,军人是怎么唱歌的。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来顺的歌犹如魔音贯耳,声音非常大,震得我鼓膜嗡嗡响,然而神奇的是——他的歌,根本没有调调,只是在喊,完全都在一个音高上。
完全没有高低起伏。
他唱完,一脸得色。余淮带头哗哗鼓掌,然后很无辜地问,“来顺,你这是诗朗诵吗?”
不过我在班里认识了一个女生,叫简单。过程极为简单。
她迷迷糊糊好像要晕倒,我非常迅速地扶住了她,然后自告奋勇拿出水、扇子、和清凉油(这都是我那奶妈老爸非要塞进我书包的,结果还真的用到了),给人家一通急救。
她很尴尬地表示痊愈了,很好很好,真的痊愈了。
我觉得她好象不是很感激我。
很快我就知道了真相。
中午吃饭的时候,仍然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高一新生一股脑涌进食堂,把高二高三的人吓得饭盆都拿不住了。我心想,他们当年不也吓唬过前辈嘛。
在排队买面条的时候,听见后面的两个女生在聊天。
“我站得腿都麻了,今天热死了,现在身上都是汗,这个破食堂也跟蒸笼一样,好烦好烦好烦!不过没有你娇弱啊,我刚才看见旁边那个女孩把你扶到场边去了,怎么了?”
“别提了,我刚才想到一招,装晕菜。正打算实施一下,如果成功的话就推广给你,结果被我旁边那姐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手里那十八般武艺搞得我都不好意思继续晕下去了,我甚至都害怕她会把脉,拆穿我那点演技,我以后还混不混了?!”
“谁啊这么神勇?”
“好像叫耿耿,倍儿有精力的一女生,很热情,吓得我赶紧痊愈,回去接着站军姿了……”
我默默排到窗口,端起一碗牛肉面,刷饭卡,然后转过身,在简单同学傻呆呆的目送下,迈着沉重的脚步没入找座位的海洋。
倒是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滋溜滋溜吸面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新同学。
那一刻突然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我是沈屾,看到这一刻,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世界上的对手竟然这么多,漫无尽头,好疲惫?
还是,跃跃欲试,新的战役要打响?
我不知道。尽管我很一厢情愿地记得她的存在,为她惋惜难过,可我终究不是她。
我只是觉得我要淹没在这里了,以一个无名氏的身份。
三点多我们军训结束,张平领着我们绕了学校一圈,回到班级,开始轰轰烈烈的排座位行动。我站在走廊里用脚后跟轻轻地磕着墙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远远看着余淮。他已经有了不少新朋友,虽然是第一天军训,可是班里面很多人都首先认识了两个人,一个叫韩叙,一个就是余淮。认识韩叙的多是女生,那张俊秀的小白脸和冷冰冰的气质摆明了就是吸引思春少女的。而余淮,则因为那副傻兮兮的笑脸和调戏张来顺的勇气而得到了男同学们的青睐,勾肩搭背的,好不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我更欣赏余淮这样的男生。我总觉得,能被同性欣赏喜欢的,才是真正的好男孩。
有趣的是,简单和那个皮肤有点黑的女生竟然又在我背后咬耳朵。
“去啦,班头说可以自由组合的时候你不是还特兴奋吗?去跟班头申请呗,你们不就能一桌了吗?”
简单并没有搭腔,可是我却能想象得到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就像今天我给她涂清凉油的时候她那副羞愧万分的样子。
黑皮肤女孩又劝了她什么,我没有听清。因为我在想自己的事情。
余淮是否记得,那天他开玩笑一般地对我说,我们坐同桌吧。
难道我应该走到张平面前去说,老师,我想和余淮一桌——我没那个勇气。何况,会被人误会的吧?会吧……会吧……
但是说了也没什么嘛,心中坦荡荡,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嘛……
但是还是会被误会吧,这可是刚开学……
我心里一只白天使一只黑恶魔就大庭广众地互殴,拳打脚踢中,我看到简单从我身边冲了过去,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刚刚蓄满的电池。
背后黑丫头在低声叫好,简单,冲啊!
我看到她走到韩叙面前,站定,周围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假装没看到,其实八卦的余光盯得紧紧的。
她笑得很紧张,有点假,急急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开始傻笑,万分尴尬地。
韩叙抬起头,愣愣地看了看她,那副样子让我觉得这个冰冷的美少年变得有点活人的热乎气儿了。
简单失魂落魄地朝我后面望过来,我听见黑丫头憋足了一口气儿,大叫,YES!
然后简单就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到张平面前去申请了。张平挑着眉毛远远地望了一眼韩叙,意味深长地一笑,也点了点头。
简单回来的时候,颇有些英雄凯旋的意味。
然后失魂落魄的就是我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简单开头,后面去找张平的人就络绎不绝,近视的,远视的,弱视的,想坐一桌的……我却突然失去了余淮的踪迹。
看缘分吧。我在心里干笑了一声,按规矩,大小个排队,能排到一起去,就坐一桌,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点失落感而已。
可是我的中等个子,要怎么样才能和那个傻高个坐在同一排呢?
这时候张平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有特殊申请的同学都说完了吧,还有吗?那咱们就按照大小个排队了啊……”
突然我听见了余淮的大叫,“等一下等一下,我都忘了,我还没说呢!”
“你又怎么了啊?”张平飞了一个白眼过去。自从草皮事件之后,张平就一直对余淮咬牙切齿。
“我要同桌啊,那个谁,耿耿!”
所有人都在嘈杂的背景音掩护下小声地对张平提出“非分之想”,只有他大着嗓门当着安静的人**喊出要和我一桌。
那一刻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去。
然而却真的真的很开心。
张平目瞪口呆,有点结巴地问,“人、人家乐意吗,人家认识你是谁啊?而且你们可得坐最后一排……”
“怎么不乐意啊,我昨天问过她,那个谁,人呢?”他四处望,终于看到我,“不是说好了吗,你乐意吗?”
我看着他那张小麦色的傻脸,突然笑了起来。
很长时间之后,简单突然跟我提起这件事。她说,那一刻,她荒谬地认为自己在见证一场求婚。
因为我说得格外庄重,好像等了很久,含笑点头,说,我愿意。
晚饭的时候,齐阿姨和他儿子张帆一起来我们家吃饭。齐阿姨做饭很不错。
“耿耿啊,饭菜合口味吗?”齐阿姨有点忐忑地看我。
“好吃,特好吃。”我肯定地说。
“那第一天开学感觉怎么样啊?”
“好,”我停顿了一下,笑,“特别好。”
来顺走的那天,我们一**人都哭了。我当时特别为来顺伤感,听说他家挺穷的,其实年纪不比我们大几岁就出来当兵了。记得以前听我爸说过,有些时候部队里面的新兵蛋子常常被欺负得特别惨,暗无天日的,我不知道来顺那张傻乎乎不会拍马屁的薄脸皮究竟能否在部队吃得开——甚至想得更远一些,他指挥教训的这一**人,在两三年后将会迈入高等学府,深造,好工作,好收入,好房子,好生活——而那时候,他在哪里?
这种想法被我妈听见又会被斥责为幼稚,而我爸则会呵呵一笑来原谅我的愚蠢。
我妈看问题永远从“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个角度出发。她的世界容不下弱者,也不存在什么“起跑线不一致”的不公平。你过得不好,票子少房子小——那就怪你自己没能努力爬到剥削阶级的高度去过好日子,是你活该……
而我爸,则会从他那用参考消息和政府内参培养出来的宏观角度去宽容我这个小屁孩微观的偏激。教育资源分配的不平均是暂时现象,而一个社会对于竞争和效率的追求大于公平,是发展阶段的需要,所以,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过好日子,现阶段从宏观角度来说……
我讨厌他们的冷酷。或者说,是成人的冷酷。
我只记得来顺对我们说,他羡慕我们能读书。
然后挥挥手,说,“好好学习。”
我哭得一塌糊涂,余淮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于是我们正式开始了新学期。
一大早上张平就把余淮他们这些坐在后排的高给子男生都叫出去搬书。一摞一摞用塑料绳捆扎的新教材被他们运进教室,我很兴奋。
每个新学期发教材,我都兴奋。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这德行,教材是从第一排往后面传的,我那时候很羡慕前排的同学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权——剔除掉所有页边折损或者有污点的,挑出一本最新的留给自己,剩下的传给后桌——然而后来我的一个小伙伴万分苦恼地说,她当时被分到一本破了的书,于是就重新挑了一本,把破的塞回去继续往后面传,被老师批评了。
当众批评。然后班里面一个很受老师喜爱的男孩子站起来,主动领取了那本破书,得到了全班的热烈鼓掌和老师的表扬,哦,还有一朵小红花。
我那个小伙伴非常非常痛苦,她盯着我,很认真:“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朝那个男生要那本破书,他不给!这样下去老师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了。”
我拍拍她的肩,真心地为她难过。
被老师记仇,还是一辈子,多可怕啊。
后来我也不知道那本破书的归属,是不是被他们两个中的某一个带回家用相框装裱起来了。
教材不便宜。作为消费者,怎么会抢着要一本破书?维权意识真他妈差。
我正在胡思乱想,书已经发到了手里,爱不释手地翻看,感觉到余淮很诧异的目光。
“你……第一次看见高一的教材啊?”
“对啊,不是刚发下来吗?”
他耸耸肩,“对,对,没事了。”
然后我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武器——卷成筒之后包裹上废报纸的旧挂历。
我不喜欢文教店贩卖的那种花花绿绿的书皮纸。书皮只能有三种——棕色牛皮纸、白色挂历纸、蓝灰色绘图纸。
除了挂历纸外,另外两种严重仰赖你父母的职业属性,而我爸妈的工作性质,估计能拿到的只有**账本和政府工作报告,而这两种是断然不能拿来包书皮的。
当我喜滋滋地打算开工的时候,看到了余淮那副眼珠子几乎要掉在桌面上的惊讶表情。
“没见过包书皮啊?”
“你从哪个年代过来的?现在你还包书皮?”
“我不喜欢书磨损得脏兮兮的。”
我很慢慢从书包里掏出剪刀透明胶,余淮的叹息也越来越沉重。
包好了之后,拿出钢笔慎重地准备在封面上写标题和班级姓名,我虔诚得就差净手焚香了,却突然想起来我字写得很丑。
以前包书皮都是我爸给我写名字的,我爸写字特别好看。我说了,他放假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养花养鸟写毛笔字,跟离退休老干部似的。
然后我的笔尖悬空很久,终于被我放下来。
“我写字不好看。”
“形式主义。写上书名和你的名字,你自己知道哪本是哪本,别人知道是你的,就行了,你还想拿相框裱起来啊?”
和我当年对那本破书的恶意揣测如出一辙,我笑了,把余淮吓愣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最好的时光”,所以很激动地揪住他的袖子,“余淮,你帮我写吧,你好像写字很好看啊。”
余淮被恭维了之后就不好意思继续谴责我的形式主义,别别扭扭地拿起钢笔。
“写得不好看不许怪我哦。”
不照镜子我都知道我笑得很狗腿,“不怪不怪,写吧写吧。”
然后我们俩面面相觑很久,他脸红了,挠挠后脑勺。
“那个……一不小心写成自己的了,我就是顺手……要不你重包一遍?哦,我还有涂改液!”
我看了看,不知道怎么,反而有点高兴。
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心里轻飘飘的。
“就这样吧,”我把书收进桌洞,递给他下一本,“接着写,写谁的名都行。”
张平指定了临时班委——就是让大家举手自荐。余淮毛遂自荐当了体委,而韩叙则被张平指定为学习委员——我不知道小白脸原来入学成绩那么好。
班长憨憨厚厚的,脸很黑,也是男孩,叫徐延亮。
余淮坚持认为这是张平的阴谋,因为全班只有徐延亮比他还黑,这样张平以后和班长一起站在讲台上,就能衬出嫩白的肤色。
韩叙依旧面色沉静如水。他就坐在我和余淮这一桌的左前方,隔壁一组的倒数第二排,简单犹如小媳妇一般坐在他身边,简单的那个朋友,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泼辣女孩,坐在简单身后,和我一样是最后一排。
我想起分座位时候的一幕幕,傻笑起来。
第一堂课就是张峰的数学课。他长得又瘦又高,架着一副眼镜,肤色很白,眼睛细长,颧骨有点高,看起来……有点刻薄。
而且很冷,和张平完全相反,根本不笑。当我抱着看热血友情大团圆的心态等来张峰的开场白,竟然只有一句。
“大家好,我叫张峰,从今天开始由我来教大家高中数学。”
然后翻开书,“今天我们来进行第一章的第一节,给大家介绍一下元素和集合的概念。”
“他真没意思。”我趴到桌子上。
“人家是来上课的,你以为演电视连续剧啊?”余淮瞟了我一眼,从书包里面掏出数学书。
同一版本,但是却是用过的旧书,当然,没有包书皮。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大书包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用过的教科书,练习册,演算本。
“为什么是旧的?”
“假期的时候提前学了高一的课程,所以先买了,”他随意地翻了翻,补充,“大部分人都提前补课了,或者自学。听说,像林杨他们几个搞竞赛的,好像还要提前学一点大学的基础物理和数学分析呢。”
我不知道林杨是谁,也没有问。只是当余淮也不听张峰讲课就开始自顾自翻起《王后雄高二化学练习册》的时候,我悲哀地发现,我无意中闯入了那美克星的超级赛亚人国度。
大部分都提前学过。
于是我无意中就成了一小撮别有用心的极端分子。
翻开新买的漂亮笔记本,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我开始认真地抄黑板上张峰给出的集合定义。
“那东西都没用,书上全都有,抄它作甚,浪费时间。”余淮头也不抬,就甩给我这么一句评价。
“我乐意。”脸上有点挂不住。虽然我知道他说得对。
“好心提醒你,无用功。”他耸耸肩,继续做他的题。
我知道余淮这种提醒是为我好,可是我那点差生的自卑心理让我不想承认。有时候宁肯别人在心里笑话我不懂高效的学习方法,但是面子上一定要笑嘻嘻地,对我说,啊呀你的本子真好看。
新学期的一开始,我就知道,余淮是个尖子生。
也许因为他破破烂烂的书都被吸走了精华。
也许因为他做高二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读》。
也许因为他在报到那天听到一班二班时候不屑又向往的表情——你知道,差一点没得到,会让人不忿,而差得很远,就会让人平静。所以我平静,他激动。
而后来的后来,余淮终于不害怕会伤到我的薄面子,承认,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判断出来我不会是个尖子生。
他不正经地哼了一声,“因为你包书皮。”
第二天就是摸底考试。
我前一天晚上还煞有介事地复习了一下,我爸特意给我端了杯牛奶,放到桌边,说,“轻松应战。”
都应战了,还轻松个屁,被谁一炮轰了都不知道。
可是实力的差距不是临时抱佛脚能够弥补的。振华似乎特意要给我们这些因为非典导致中考题目难度降低而占了便宜的学生,这套摸底卷子,让我完全找不到北,彻底考崩了,从头发丝糊到脚趾甲。
并没有分考场,也没有各位就坐,考试的时候余淮就坐在我旁边,答题飞快。也许是学校料到这**尖子生会赌上各自的荣誉来应对这次考试,不会跟陌生人联手作弊。
所以当我还在对着选择题冥思苦想不知道蒙哪个答案比较好,余淮已经早就翻页去做计算题了。
他翻页的声音,让我心碎。
交上最后一科化学的卷子,我伏在桌面上,余淮喝了口水,问,“怎么样?”
屁,我卷子上的空白你又不是没看见。
他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发现他已经开始做题了,演算纸上勾勾画画。
刚开学你哪儿他妈那么多练习册啊?何况,这可是刚刚考完试啊!
我终于彻底被打败,站起身,“让一下,我去厕所。”
他站起身,眼睛都没离开演算纸。我心烦,一路小跑去厕所排队,回来的时候,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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