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在新中国的成就成立后第六年参加小学教师教育工作至-九九五年八月退体,于2015年12月6日零晨意外

现在的位置:
忆父亲悼词
一、根大命苦
我的父亲李仲煜原籍江苏省武进县卜弋桥锦凤乡周庄村。民国22年(1933年)农历10月21日,他出生于常州城神仙观弄一个贫穷的家庭。祖父在煤炭行做工,祖母做女佣。
据伯父说,我父亲出生不久就得了怪病,不哭、不出声,也不吮乳,几乎夭折。祖父急忙抱他去常州北直街神医屠揆先家中求救。屠揆先给我祖父一包塞在肛门的药说:“如果孩子哭了,有排泄液了,一切就好了,不要再来了”。就这样,父亲的小生命就被神医屠揆先救活了。于是,祖父给他起名“根大”——一个很土气但很吉利的名字。这个名字父亲一直使用到15岁,后在周庄乡绅金秀才的建议下改为李仲煜。
据父亲回忆,他儿时在常州城居住的房屋是一个简陋低矮的小平房,拥挤阴暗,而且还和另一家合租,极为不便。后来搬到化龙巷8号后,居住条件才有所改善。父亲说,他那时常常穿着破衣破鞋,有时大拇指还露在外面。由于家里大人成天为生计奔波,小孩无人照看,他们整天都和里弄一群小伙伴打闹。
父亲一生坎坷,命运多舛。除了出生时差点夭折外,小时候至少还有三次险些丧生的经历。三四岁时,父亲在家门口扒在凳子上玩,突然凳子翻倒,他滚跌到狭窄的街道上,一辆人力车拉着一个人从他身上碾压而过。大家都说完了,车夫也吓傻了。结果父亲从地上爬起来,安然无恙。七八岁时,在戏院里钻到戏台前看戏,因为个子矮,他用手趴在戏台边沿往上看,谁知刚好摸到电源插座,一下子全身发麻,身子被卷上台。周围人发现有人触电,纷纷避让。有一老者上来举起一板凳将他打下,救下一条小命。十岁左右,父亲住化龙巷8号,当时是楼上楼下的两间房。有一次,曾祖母从苏北来常州,住在楼上。父亲上楼向曾祖母要油条吃,注意力不集中,一脚踏空跌落楼下,当时就不省人事,经抢救呼喊才醒来,几乎送命……
按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父亲儿时接二连三的“大难不死”换来的还是一生劳苦,可谓“根大命苦”,想起来都心酸!
父亲五六岁时,祖父便把他送到常州著名的龙城小学(今局前街小学),其前身龙城书院建于明隆庆六年(1572年),有过辉煌的历史。《校歌》曰:“东南人士,莫与常俦,惟武阳屈指首。龙城声望,炳焉千秋,与东林并不朽”。但父亲身在名校,却不爱学习。小学一年级上学期他就连读了三个。邻居开饭馆的万老板每次看到我父亲的成绩单就说:先生喜欢你,又留下了。父亲其实也很聪明,就是贪玩。直到五年级,父亲的成绩才好转,每次考试都不太费事了。
父亲读小学的时候,常州城已沦陷。凶恶的日本鬼子给童年时代的父亲留下了恐怖的记忆。在他的回忆录中,记载了当时日军空袭的场景:空袭警报齐鸣,很多人都趴在地上,才四岁的父亲被压在最底层,一声不吭。还有一次防空演习,警报响起,我家电灯未及时蒙上黑布。一日本鬼子来检查,只有父亲一人在家门口乘凉,鬼子举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一鞭。更有一次,日军直接带着刺刀冲到我们家里,幸亏祖母冷静与日军周旋才得以脱险。
父亲在回忆录中还记录了祖父受到日寇的一次羞辱。有一次祖父过常州城门,忘记给日寇敬礼,竟被鬼子狠狠地扇了两记耳光。祖父回到家气得病了一场,说是碰上了赤佬码子。我把这一段也记在“家史”里,让后代勿忘日本军国主义给我们造成的国耻与家恨。
父亲小学毕业后,于1946年秋升入私立常州中学就读。这也是一所常州地区著名学校。其前身是建于唐代的常州府学,有“千年府学,五朝文庙”之盛誉。学校师资力量较强,有前清举人秀才,也有西装革履的新派教师。
父亲就读初中的时候,家境已每况愈下。1947年祖父关掉煤炭行迁往周庄塘湾乡下后,父亲和伯父租住在一家裁缝店的阁楼上,楼板摇摇晃晃,两兄弟自己做饭,生活很是清苦。有一次英语考试,老师要求用钢笔,但父亲没有,到处找人借,直到上课铃声响,才借到钢笔。那次考试很多人不及格,而父亲成绩不错,得到老师的表扬。还有一次,班上同学每人捐两三斤米给一位贫穷的音乐老师,但父亲舍不得,没有捐。直到晚年,父亲想起此事,还觉得愧疚。
大约在1947年底,在私立常州中学只读了三个学期的父亲辍学了,回到周庄塘湾乡下。他在回忆录中记载了当时的乡村生活:
1948年的乡村生活,贫困潦倒。常为吃饱饭发愁,父亲靠借贷度日,有上顿无下顿,真是家无隔夜粮,有时靠吃青蚕豆度命。记得一次邻居小女孩杨锡凤一面吃着大麦饼子,一面嘲笑我……父亲为二斗米,被债主打了两计耳光。想想好伤心啊!
美丽的塘湾是周庄一个自然村,只有6户人家,分别住在小河的两岸。我家仅有两间草房,冬冷夏热,条件很差。祖父与周庄的丁家合养一头白水牛,占三分之一股,农忙时用来耕地。父亲在乡下时,祖父一般也不让他下地干活,基本无所事事。他曾经帮当地保长抄了一个多月的册子,还跟着保长去收了几次粮。有一年冬天,他冒着鹅毛大雪跑了十几里到厚余镇看戏,为怕棉鞋踩坏,他赤脚跑回家,脚都冻肿了。
1949年春节过后,祖父托人把我父亲介绍到常州西门怀德桥堍一家山货行做学徒。所谓“学徒”也就是今天的打工仔。父亲当时不满16岁,进店第三天就因为晚饭后出去了一下,被张老板训斥了一顿。当学徒很苦,起早摸黑,没有工钱,只管吃饭,头发长了无钱理发,也无钱洗澡。晚上睡觉连床都没有,只是抱一床被子在柜台下的楼板上凑合着睡觉。
1950年冬天,父亲参加了常州市工会组织的职工夜校学习,考试名列第一,获得二等模范,夜校奖励他一本笔记本和一瓶墨水。这是父亲人生第一次获得奖励。但老板不支持他上夜校,不给书费,晚上回来连店门都不让进。
常州解放后,怀德桥片区的公安局有意吸收我父亲到派出所做警察,但水果行的少东家生怕我父亲当警察对他不利,更担心我父亲留在水果行成为“公方代表”,于是劝说他离开水果行到位于苏州的“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学习,并给他提供了路费。
二、军旅生涯
父亲进入华东革大的过程很简单。1951年元旦,父亲去无锡投考华东革大。不用文化考试,只要表态“愿意干革命工作”,并亮出自己的家庭成分就可以了。父亲文化程度是初中二年级,本人成份是响当当的“旧社会学徒工”,华东革大当然愿意录取这样的学员。
3月7日清晨,父亲叫了一辆黄包车,带上行李去了火车站。告别了学徒生涯,离开了常州。父亲在回忆录上这样写到:
离开常州时发狠不回来了。常州给我一段悲伤痛苦的回忆,几乎是在饥饿贫困线上挣扎过来的。常州人奸刁圆滑,恶毒无情。所以,我毫不留恋地走了。谁知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处都一样。离开恼人的常州,踏上的却是另一条荆棘遍野的道路。
在阅读父亲日记和回忆录的时候,我也想过,如果当年父亲不离开常州,或许后来不会受那么多苦,更不会沦落到鄂西北大山沟里去度过艰辛的大半生。当然,如果父亲不离开常州,也就不会遇到母亲,也就不会有我了。
3月7日,父亲赶到位于苏州北兵营的华东革大报到,被分配到革大四部42班。革大的一切对父亲来说,都无比新鲜:集体宿舍、高低床、蓝色制服、香喷喷的白菜油豆腐……比学徒生活好多了。在革大,主要是政治学习,进行思想改造。那时他只是不满十八岁的懵懂少年,对未来和前途充满期待。在日的日记中,父亲写到:“从今起,坚决抛弃家庭的思想包袱,树立正确的革命人生观……完成学习任务。这是我生命史上不可磨灭的一页。”
父亲在革大学习的几个月,身体一直不好,肚里长虫,反复生病,差点被学校遣送回家。还好,他坚持下来了。
日清晨,父亲同革大100多学员一起被通知上船,由两个老兵带队。船在太湖里走了一天,第二天上了岸,地点是浙江省吴兴县南浔镇(今属湖州)。列队集合,领导对他们大声宣布:同志们,从今天开始,你们都光荣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样,不满18岁的父亲,糊里糊涂地进了革命大学,又糊里糊涂地当了兵。他在新兵集训3个月后,被派往第三野战军卫生院第二野战医院护理学校学习一年,后在九九医院四分院担任护理兵。
这个野战医院驻浙江湖州南浔古镇小莲庄。小莲庄为晚清南浔首富刘镛所筑的私家花园,园林占地27亩,山色湖光,凿池栽芰,点缀亭台楼阁,步移景异,颇具匠心。
父亲入伍后对自己要求很高、学习和工作都很积极,很快被战士们推选为政工干事。那时正值抗美援朝时期,从前线转移过来的伤病员很多。父亲每天都很忙,他还因为抢救伤病员工作做得出色,荣立过一次三等功。父亲说,要不是他年龄小,说不定也上朝鲜战场了。他的一位要好的战友上了战场,临走前留给我父亲一个鸡蛋,借走了他的钢笔,但不久就牺牲在朝鲜。
荣立三等功是父亲五年军人生涯的唯一亮点。父亲那时年轻气盛、秉性耿直、充满激情、想象丰富,常常用“打油诗”和“漫画”来消遣心中的郁闷,并因此犯了“错误”。
关于父亲在部队所犯“错误”,在我家一直讳莫如深。父亲从未对我提起过,我小时候只是略知一点,好像与“胡风”这个人物有关。胡风()是当代著名的文学家,建国前曾任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书记,对进步文化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1955年5月,胡风等人被打成“反革命集团”。6月份开始,全国展开揭露、批判、清查“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全国数千人受到牵连。而我父亲这样一个远在南浔古镇的小兵,与“胡风反革命集团”有什么关系呢?
多年后,我翻阅父亲生前留下的笔记才了解到大致情况。1955年,部队开展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有一天早上,父亲在《人民日报》上看到方成的漫画,画的是蒋介石手持花圈,上联写着“胡风千古”,下联是“蒋介石敬挽”。喜欢漫画的父亲,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临摹这幅漫画,谁知刚画了一半,写到“胡风千古”,还没来得及写上“蒋介石敬挽”,吃早饭的哨声响了,父亲丢下粉笔就吃饭去了。结果,一场悲剧由此展开。父亲留在黑板上的“胡风千古”被认定为“反动标语”,他因此受到一系列严厉的审讯和批判。整整几个月时间,父亲被极左分子整了又整,使这位20出头的年轻人陷入“白色恐怖”之中。部队当时把父亲的问题作为“悬案”未作处分,直到几年后父亲在武昌医专读书时,学校才正式给他一个处分:留团查看一年。据父亲说,当时学校有人恨不得把他置于死地,但当时党委丁书记手下留情,给了留团查看。但这个处分仍然对父亲后来的工作、生活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成为他一个严重的“历史污点”,直到三中全会后胡风被平反,父亲的处分才得到纠正。
父亲青年时代的这次遭遇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从此,父亲变得噤若寒蝉、谨小慎微,再也不敢乱写乱画了。我小时候,大概是遗传的因素,极为喜爱画画,表现出较高的天赋。从来没人教过我,但我拿起铅笔、粉笔几笔就能画出各种栩栩如生的人物,被同学们赞叹不已。但有一次父亲无意中发现我在本子上画的人像,极为愤怒。他责令我立即撕掉,并警告以后不准画画,这样会犯政治错误!这让我感到委屈和不解。现在,我终于理解和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了。
三、求学武昌
1956年6月,父亲以“正班级战士”的身份正式复员,踏上返乡的路程。父亲的回忆录中这样写到:"一路下雨,苍天为行人落泪。满腔热情投身革命,只落得如此冷落无情。"
6月10日,父亲到常州市转业建设委员会报到。委员会的负责人对我父亲说:虽然你有文化,但工作不容易找,卫生局联系过,但希望小,要做好准备回乡下好好生产。父亲听后,心里凉了半截,甚至有到新疆工作的念头。两天后,父亲回到周庄塘湾乡下。看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年迈双亲,想到渺茫的前途,内心无比的悲凉。在乡下,正赶上收麦子,父亲帮家里干了几天农活,太阳把他晒得发昏,皮肤晒得发紫,第一次切身体验到种田的艰辛。
指望政府安排工作无望,父亲只好转而想到升学读书。那时他已经接近23岁,当年初中三个学期学到的知识多已忘却。但父亲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经当地政府介绍,到溪南中学(夏溪中学)补习功课。由于他穿着军装,进出很显眼,入学第二天就被选为班委。7月18日至19日,父亲以同等学力参加中等专业学校招生考试。不久成绩出来,语文和政治不错,但数理化都不及格,自觉录取无望,已死心塌地下田干活。8月5日,录取学校发榜。父亲到街上看,果然名落孙山。只好再到常州转业建设委员会和武进县政府打听工作安排的事情,看不到任何希望,干脆到丹阳县蒋墅镇亲戚家玩几天。
8月12日,命运突现转机。祖父一清早拿着通知书赶到蒋墅镇。打开一看,原来父亲被正式录取到湖北省武昌医士学校。这个意外惊喜,让父亲兴奋异常。
武昌医士学校位于武昌张之洞路,建于1949年,原名为湖北公医专科学校,1953年院校调整时改建为武昌医士学校。日,父亲在日记这样写到:“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人民对我的期望,才对得起父母。以复员军人的荣誉鞭策自己,要求进步,争取进步!”
九月一日正式开学后,父亲便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他此时已经接近23岁,文化基础不好,且离开学校将近10年,许多基本的数理化公式都不知道,但父亲凭借顽强的意志、虚心的态度和超强的记忆力很快赶了上来。第一学期期末考试,除体育得了4分外,其他课程全部5分,名列全班第一名,被推选为学习委员。
1958年的“大跃进运动”中,中央提出“十五年普及高等教育”的口号。在此背景下,全国大批中专学校升格为专科学校。当年9月,武昌医士学校被宣布改为武昌医学专科学校。这样父亲突然间从中专生升格为大专生。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很兴奋,在日记写到:“我在心在跳,多年的梦想实现了。穷孩子竟然也当起大学生来了。”
父亲在武昌读书最大的收获,还不是意外拿到大专文凭,而是认识他的同班同学,来自江苏常熟的缪韵良,也就是我的母亲。有一年暑假在回江苏的船上,父母在甲板上合奏了一曲《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美妙的旋律拉近了两个年轻的心。大概在1959年,父亲和母亲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当年暑假,两人一起回到家乡。母亲第一次到父亲的老家周庄塘湾,住了三天。有一天一家人在河边乘凉,母亲不小心凳子翻倒,掉到河里。接着父亲到母亲的老家常熟浒浦玩了三天,受到热情接待。
在武昌医专读书时,学校安排学生到湖北各地乡镇除病虫害,父亲去过潜江、京山、枣阳,母亲去过郧县等地。据母亲回忆,她在郧县五堰(今属十堰)农村时,正赶上灾荒,住在农民家,没有饭吃,什么树叶野菜都吃过,人饥得都浮肿了。
1961年毕业之际,父亲和母亲在武昌首义路的婚姻登记部门领取了结婚证,成为正式的夫妻。接着他们回到老家,在上海住了几天,又回了常熟。那时物资匮乏,他们更是一贫如洗,凭结婚证买了脸盆一个,糖4斤,两边家共送了70元钱和枕套一对,这样就算结婚了。父亲在晚年撰写的回忆录中这样写到:
这辈子找miao(我母亲)做终身的伴侣是幸福的。她纯洁、善良、刻苦、勤劳、通情达理,使人信得过。几十年来,她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穷了大半生,染了一身病,一言难尽。我要好好待她,不能欺她,要对得起她。
这是父亲对母亲最中肯的评价,是他的肺腑之言。
四、大山岁月
1961年11月,父亲和母亲正式从武昌医专毕业。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和门路,只能听天由命,任凭学校分配。他们毕业时已被确定分配到湖北相对偏僻贫困的襄阳专区。而更不走运的是,等他们结婚回家一个月后返回学校时,襄阳专区好一点的县如随县(今随州市)、枣阳等都已经满员,他们只能派往更偏远的光化县。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这里需要简单介绍当时的湖北行政区划。60年初期的襄阳专区包括后来的襄阳、郧阳两个地区,而当时的光化县是由原来的均县和光化县两个县合于1960年合并而成,原来均县辖区在山区,原光化县辖区在平原。如果当时父母分配到光化县的平原地区,也就是后来的老河口市,日子也会好很多,但当时两个江苏人到光化县卫生局报到时,显然不可能得到任何照顾,直接就被派遣到地处山区的光化县第二人民医院。
1962年元旦过后的一天,父母搭上一辆货车,颠簸上路,往西行进,越走山越大,越走越荒凉,想到一辈子要做大山里的人了,父母内心有说不出来的凄凉和无奈。
光化县第二人民医院位于道教圣地武当山脚下的草店。60年代初的草店人口不足千人,只有一条几百米铺着青石板的街道。物资供应极度匮乏,到街上的商店,连个饭碗都买不到。
光化县第二人民医院倒是一家有些历史和规模的县级医院。在均县和光化合并前,这个医院就是均县最大的医院。1961年,该医院有医生60多人,其中不乏一些毕业于武汉医学院、湖北医学院等著名医科院校的医生。父母虽然是专科毕业,可业务水平一点不低于那些本科生,加上他们的敬业和勤学,很快成为医院的业务骨干。母亲做了一名妇产科医生,而父亲因为眼睛近视,不适合做手术,被安排做内科医生。父亲去医院不久,就跟随均县名中医黑仁山学习中医,长达八年,这使得“中西医结合”成为父亲的看家本领。
1962年,均县与光化县分开,光化县第二人民医院改为均县人民医院。过了一两年,为了配合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建设,均县政府决定从均县人民医院抽调一部分医生,在70公里之外的丹江另建新的县医院,而原均县人民医院改为草店卫生院(即后来的均县第二人民医院)。父母作为年轻医生,在政治上又不是党员或者积极分子,自然被留在草店,再次失去一次离开大山的机会。
在草店,父母亲的生活条件极为艰苦。一开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晚上只能睡在办公室,白天把铺盖卷起。后来在内科诊室内安排了一个10平米的住处,没有家具,无桌子,连个小椅子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两个脸盆,一个热水瓶及两个破箱子。工作极为辛苦,日夜看病加班,无星期天,无节假日,还经常顶着严寒酷暑到大山里出诊或搞巡回医疗。母亲虽然也多次下乡,但父亲去的地方更是偏远和艰苦。官山、盐池河、菠萝岩、太山庙这些武当山深处的偏远高山地区都留下父亲的足迹,有的地方一住就是几个月。住在农民家,吃的是包谷面,晚上床上被子里到处爬着臭虫虱子。有次父亲到菠萝岩出诊,在当地大队书记家喝三碗稀汤包谷面,爬到山顶,已饿得两腿发软,瘫倒在地。当年父亲和母亲上山下乡为山区农民治病吃的苦,三天三夜都说不尽。
1962年12月,姐姐出生。当时正值隆冬,没有热水,父亲就到河里,敲开冰层洗衣服洗尿布。因为请不起保姆,无人照看,姐姐有一次差点被狼给吃了。那时武当山地区生态环境好,狼很多,常常跑到街上觅食。有一天,一条饿狼跑到医院来,被人追赶,狼竟然窜到我家门口,而姐姐正躺在门口的摇篮里!幸好狼被人追得太紧,它来不及把姐姐叼走,总算有惊无险。在这种情况下,父母经过反复考虑,在姐姐1岁零4个月时,把她送到上海请祖母帮忙照看,直到她到上学的年龄才接回湖北。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全国陷入一片动乱中,连偏远的草店小镇也不例外。工作组进院,红卫兵成立,“红色恐怖”笼罩医院,人人自危。父母本想保持中立,但还是成为批判的对象。早上起来,我家的门开不了,原来造反派和红卫兵用大字报把我家门都封死了。大字报的标题更是耸人听闻:历史反革命!多年后,父亲回忆这段历史仍然觉得是一场恶梦。
1968年上半年,因为丹江口水库扩建,草店被淹没。草店卫生院迁往5公里之外的老营。相比草店时期,医疗条件有了一定改善。但当时还处于“文革”时期,父母在医院虽然是业务骨干,但在政治上从来抬不起头来。仍然经常下乡搞巡回医疗,到山里出诊不计其数。医院的领导是老爷作风,从来不把我父母这样的知识分子放在眼里。父亲记得有一年春节会餐,当时的医院书记下来给大家敬酒,却跳过他不敬。从这点就可以看到,父母当年地位之卑微。
1968年10月,我出生。因为是第一个儿子,深受父母的疼爱和重视,很早教我唱歌识字。六年后的1974年10月,弟弟李磊出生。父亲总觉得弟弟很像他小时候,对他极为疼爱。
整个70年代,我家的经济状况一直很困难。父母的工资,每月加起来只有90多元,他们要养三个孩子,并坚持每月向双方的老人寄钱。每隔几年父母还要回老家,每次都要向单位借几百元,回来后还债成为一大负担。每个月凭票供应的猪肉,父亲都想办法买成肥肉,这样可以炼油。家里吃肉很少,每天基本都是蔬菜。海带、鸡蛋、豆腐都是好菜。父亲做的菜干饭很好吃,其实就是把大白菜与米饭一起蒸,用猪油拌一下吃。蛋炒饭更是美味。有一次,我端着一碗蛋炒饭狼吞虎咽,噎住了。父亲很生气,训斥了我几句,我一哆嗦,饭碗掉到地上。到了中秋节,买不起月饼,母亲就自己做,味道一样好。
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在离家十里外的县二中住读,伙食极差,营养不良。父母有时会带上海鱼或包子来看我,当场在宿舍用酒精炉给我热着吃,我觉得这样在同学中显得特殊,坚决不让他们这样做。有年寒冬腊月,父亲专门骑车十里到二中来告诉我,他刚做了红烧肉,叫我一起回家吃。还解释说本来要带来,但怕冷了,所以专门过来让我一起回去。我嫌麻烦拒绝了他的好意。父亲很遗憾,走的时候还塞给我两块钱,让我注意营养。很多年后,我每想起这件事,都忍不住要流泪。
为了省钱,父亲在家后面开辟了一个小菜园,种了很多种蔬菜,有梅豆、丝瓜、茄子、白瓜、南瓜等等,蔬菜丰收的时候,自家都吃不完,送一些给邻居。有时,父亲还带着我到剑河上游去捉螃蟹。那时候,剑河水清澈见底,深入高山下的河沟里,走上一两里路,随便翻开一个石头,都有好几只螃蟹跑出来,一上午搞一袋子螃蟹,带回家拌上面浆用油炸着吃,这是最难得的美味。家里做饭烧柴,大部分柴是父亲到山上去捡的,有时一天上山两次。姐姐和我也上山捡过柴,我那时小,主要捡点松果,大一点才捡过一些杉树枝。那时,上山捡柴和下菜园种菜是父亲业余时间最喜欢干的两件事,苦中有乐。
父亲到了1978年,他参加工作后的第27年(从革大算起),才买了第一块手表。这块上海牌表他也只戴了8年。1986年我上大学时,父亲把表送给我。我又戴了12年,直到1998年才换了石英表。父亲送我的这块上海表,我一直珍藏着,舍不得再用。有时我拿出来上发条,表还能正常运转。
“三中全会”后,特别是80年代后,随着知识分子地位的提升,父母的境况有了根本的改观,用父亲的话说是“真正的翻身”。1980年,父母同时晋升为主治医师,成为改革开放后郧阳地区县级医院第一批主治医师。1984年,父亲被任命为丹江口市第二医院副院长。80年代上半期,母亲还被派往上海进修一年,并当选为均县(丹江口市)政协委员。
五、父爱永恒
日,父亲和母亲离开武当山脚下的老营,调往位于丹江口市城区的市第一人民医院(简称市医院)工作。父亲被任命为副院长、母亲担任妇产科主任。父亲在回忆录中这样写到:
在草店、老营整整住了二十六年,几乎走完了人生的一半……事情太多,平凡琐碎。有欢乐,也有忧伤、气愤,也有留恋之处,毕竟生活了二十六年。……离别了耗尽全部青春的老营。记得(临走的)那天清晨,在汽车站,难过得几乎要掉泪,是留恋?是怨恨?说不清,一片无限惆怅。
1987年,父亲和母亲顺利晋升副主任医师。同年底,母亲被派往阿尔及利亚工作两年,担任该国马斯卡拉省格里斯医院中国医疗队医生。1989年5月,父亲改任市医院党总支专职副书记。当年11月,母亲回国。父亲到北京接母亲,机场与母亲相见,两年不见,两个人都老了,尤其是父亲头发都花白,人显得苍老。
1990年,父亲母亲团聚,父亲的工作环境改善,我也从华中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郧阳师专任教,家里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父亲的身体却在这一年出了大问题。
父亲的身体本来一直很好,精力充沛。大概在80年代末,他还参加过一次丹江口市长跑比赛,获得中老年组第九名,被奖励九龙保温杯一个。但在1989年,他身上皮肤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两个红色的圈状斑块,当时并没有在意。1990年斑块有发展,不得不重视。当年10月10-20日,父亲先后在襄樊、武汉、上海三次病检,确诊为“蕈样肉芽肿”,一种极为罕见的皮肤恶性肿瘤。
父亲得了癌症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让全家陷入悲伤和惶恐之中。我当时刚刚参加工作,得知父亲得了癌症那一刻,突然间觉得自己长大成人了,我暗自流着泪下决心从此要孝敬父母,要为这个家庭承担更多的责任。父母在生活上溺爱子女,从未让我做过任何家务。父亲生病后,我很快就学会了做饭,虽然手艺很差,但可以让父母下班回来吃上现成的饭菜。
父亲一时也陷入绝望深渊,但经过上海华山医院一位姓李的副教授耐心解释,说是这种一种恶性程度较低的癌症,一般能存活10年,好的还能活20年甚至更长,他才如释重负。那天,父亲从华山医院皮肤科的诊断室出来,激动得泪流满面,他决心要顽强活下去,至少再活十年!
父亲接受了李副教授保守治疗的方案,回到丹江。此后每天坚持清晨四五点起来,到公园里锻炼身体,练习气功,郭林新气功、太极拳、香功、三十二剑、八仙剑等,练过很多种。90年代的前三四年父亲身体状况基本稳定,他也比较乐观。虽然病情一直在发展,但较为缓慢。
1992年8月,就是邓小平南巡讲话那一年。父亲也第一次南下,与同事一起到广州、深圳、珠海开会、游玩。他在深圳国贸大厦和沙头角中英街外照了像。因为舍不得30元的门票钱,没有到他很向往的“锦绣中华”游玩。父亲回到家,一直说深圳好。他没想到,十年后的2002年8月,我们调到深圳工作,在这里当上教授,买了房子、汽车,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这一切,他永远都不知道了。
1994年1月,父母同时通过湖北省卫生厅正高职称的评审,双双成为郧阳地区县级医院首批主任医师。
1994年8月中旬,我离开丹江,到几千里外的厦门大学高教所攻读硕士学位。那天晚上,父亲把我送上汽车,看到他苍老的面容,再想起家中嗷嗷待哺的女儿,我一阵心酸,泪水止不住地流,觉得自己此行相当自私。
日,父亲正式退休。他1951年参加工作,1994年退休,整整工作了43年。虽然一直辛苦操劳,但突然不上班、清闲下来,他还是感到了失落和不适应。他在日记中写下十二个字勉励自己:“知足常乐,自得其乐,助人为乐。”
但父亲清闲的时光很短暂,退休之后家中不断发生的事情,让他操碎了心,身体每况愈下……
1997年9月,我到汕头大学工作后,旺焕也到华中师范大学脱产学习两年。她是1996年考上的本科插班生,当时女儿小,办了一年休学,这次再不去就彻底失去学籍。父母依然支持旺焕去武汉读书,这样照顾小青的重任就落在年老多病的父母身上。这时父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身上的病变的斑块都长满了,连成一片。但再苦再累,父母也是全心全意照顾好小青。可爱的小青也给两位老人带来很多乐趣。父亲每天都给小青讲故事,教她古诗词,并在日记中记载了小青的点滴进步。
1998年9月,80岁的外婆患基底细胞癌需要手术治疗。恰好旺焕有一个月实习假期,带小青去了汕头玩。父亲和母亲立即启程到常熟照顾外婆。在常熟市第一医院,母亲照顾了10天,父亲照顾了5天,直到外婆出院才回浒浦。而父亲自己此时也是带着一身病痛的癌症晚期病人啊!
到了1999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皮肤溃烂的地方越来越多,全靠母亲天天换药。换一次药要一两个小时。父亲感叹母亲的耐心,说换了是他,做不到这么好。5月17日是一个阴雨天,上午9点30分,父亲无意中发现右腋下淋巴肿大,按照病程的规律,浅表淋巴肿大意味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存活时间平均只有1.7年到2.5年之间。父亲很难过,中午才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母亲。父亲发现,母亲中午没有睡着,在悄悄抽泣。父亲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写到:
人都是要去的,想到这一点也就坦然了。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最舍不得的是老伴。一个人怎么过?她好多事做不来。让指日可数的日子好好过。
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父亲仍然在为我们的事情操心。5月25日,父母又为旺焕毕业改派的事情到了师专找了校领导,但师专领导的态度坚决:不放人,赔钱也不行。万般无奈之下,旺焕只好决定放弃师专的档案,不辞而别到汕头一所中学任教。日,我和旺焕带着小青离开丹江,去遥远的汕头安家。父母都舍不得小青。父亲在日的日记这样写到:
心里非常难受,实在舍不得小青,带了两年,现在走了,实在舍不得。小青好玩,可爱,说话像大人,背诗100多首,连散文《岳阳楼记》也能背,才五岁半,确实不容易。她每天给我们带来不少欢乐,现在走了,怎么舍得?我录了三盘磁带,每天听听,想小青时听一听,声音是那么亲切、优美。
1999年10月至2000年元月,父亲和母亲回到江苏。先是给弟弟操办了婚礼,接着在12月底到上海华山医院看病。自从父亲患病,多次到上海找华山医院李副教授看,一直采取保守方案,没有进行化疗和放疗,但这次李副教授看了看父亲身上的溃烂情况后,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说要化疗了。父母虽然难过,但无可奈何。元月6日,父母回到丹江。
在丹江休息了不到10天,父母又乘坐火车到汕头过年。他们在汕头很开心,参观了汕头大学、礐石风景区、海滨广场等地方。他们还去了三次汕头大学附近的龙泉岩,父亲在那里抄了不少佛教格言。我和旺焕的不少同事,听说我父母来了,纷纷带着礼品来家看望。
在汕头,小青天天和爷爷奶奶一起玩,爷爷给她做了不少手工玩具,还教她写字,复习古诗词。爷爷买的“四千金”VCD,小青百听不厌。小青非常喜欢爷爷奶奶,她每天都把爷爷排第一名,奶奶排第二名。
父母临走前一天中午,小青发现我买了一些火车上吃的食品,意识到爷爷奶奶要走,伤心地哭了,要爷爷奶奶不要走。经过我们反复说明,爷爷奶奶是回去“配药”,马上还回来,她才不哭。但第二天,她喜欢的爷爷奶奶走了,而爷爷再也没有机会来汕头了。父亲在日记中这样写到:
2月5日中午12时真走了。在汕头火车上,隔着窗户,小青在火车旁主动做了两个美丽动人的舞蹈造型,好感人,好让人难舍。小青确实可爱、可亲!江苏、广东都去了。回丹江安心治病化疗,前途未卜,但为了这个幸福的家,要挺住,坚持下去,战胜病魔,多活几年,说不定还能重游江苏、汕头。
这是父亲一生记的最后一篇日记,时间是日下午,笔记本用完了,字都写到了笔记本最后的封底上。此时作为医生的父亲恐怕也没有想到,即使算上这一天,他的生命也只剩下最后的111天了!
从4月开始,父亲进行了化疗和放疗。疗程结束,起初的情况较好,个别溃烂的地方甚至有愈合的迹象,但到了6月下旬,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那时,我刚刚从汕头回到丹江。当时父亲已经在发烧,但坚持下楼给我买了几瓶啤酒,还亲自修了空调的出水管。从7月开始,高烧不退,吃不下饭,什么退烧的方法都用上了,还买了一支羚羊角磨浆喝,但高烧就是不退,始终在38度甚至39度以上。
7月中旬,父亲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连楼都上不动了。那天中午,母亲一进门,就对我说,你下去扶下你爸爸,他上不来了。我赶紧下楼,扶着父亲一步步上来。我难过极了,回到家忍不住到厨房哭了。曾几何时,军人出身的父亲在我心中是多么健壮、精力充沛呀,而此时病得连上楼都艰难!
7月底,父亲不得不住院治疗。离开家的那天,父亲坐在床边迟迟不走。他知道这次住院恐怕回不来了,他舍不得这个家呀!他随身带了一本书,就是我给他买的《东周列国志》,这是父亲晚年最喜欢读的书。还带着全家人的照片,他估计这次住院时间长,特别是小青、弟弟、我们夫妻,开学了可能会走,他想我们了,就看看照片。但父亲没想到,他在医院只住了一个星期。
他住院的前一两天,尽管高烧不退,但还能自己下床,亲自整理床铺。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只要有一点力气,都要自己做事。从8月1日开始,父亲全身器官极度衰竭,眼光浑浊无神,面色呈现腊紫色,已经不能自己起床,大部分时间处于半昏半睡状态,两眼始终挂着泪珠,但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和我们说话。暑假旺焕回来找师专要档案,对这个事情,父亲一直在操心,问了我几次,档案要到了吗?还有姐姐的工作,让他放心不下,计划找院长谈谈。
高烧仍然不退,吃不了什么东西,开始尿血。主管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你爸爸已经不行了,就这几天,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听着,欲哭无泪。花了几千元从河北买来的什么特效中药也寄到了。父亲强打精神看了说明书,笑着说,卖挡的(骗人的)。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就没吃了。
母亲尽可能让父亲吃一点东西。有一天,他想吃点西瓜里青皮的部分,母亲喂了他几口,就吃不下了。还有一天,他吃荞麦馒头,觉得好吃,多吃了几口,但肚子一天都胀着,根本消化不了。我责怪母亲不该给父亲吃这个。父亲听了,马上批评我说:你可不要说你妈妈,她是这个家最辛苦的人!每到晚上,父亲都要把我和弟弟从病房赶走,他说你们不要在这里,我住院一百天,你们陪不了。这样,父亲住院一个星期,母亲陪了六个晚上。
8月4日晚,我看母亲太辛苦,坚决要陪父亲。睡觉前,我扶着他到卫生间洗脸,他还把假牙取出来自己冲洗干净放好。我看着难受,想着这个假牙还能用上几次?5日凌晨,护士给父亲量体温,接着打点滴。父亲对护士说,不要用激素。这竟然是父亲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从这句话可以看到,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父亲还强烈地渴望能多活几天。大概清晨4点多,父亲血压突然下降,浑身冰凉。我赶紧把母亲从她休息的值班室喊来。母亲来了一摸父亲的脉搏就哭起来。她说,你爸爸不行了,末梢循环都没有了,赶紧让医生通知院领导过来。我不相信母亲的话,觉得这么早叫别人过来不太好。但母亲是有经验的医生,感觉是准确的。院领导还没有赶过来,父亲就不行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不知所措。仅仅过了几分钟,连接父亲心脏的监测仪屏幕上凌乱的曲线变成了一条直线:我最亲爱的父亲永远地走了!
有些遗憾的是,我当时太伤心,头脑一片空白,没有记下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准确时间。大概在日凌晨5点半左右。
父亲生前立下遗嘱并公证,他去世后不举行任何仪式,不收礼,不停放,直接火化安葬。父亲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想麻烦别人,更是不想让家人,特别是母亲再受累。他还告诉母亲,家里也不要摆上他的遗像,以免看到伤心,就只当他出远门了。遵照父亲的遗嘱,8月5日早上,我们就把父亲送到殡仪馆火化安葬了。我们全家以及医院领导、生前同事到殡仪馆送别。当父亲的遗体从我们身边推走运向火化炉时,全家人悲痛欲绝。六岁的小青,开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甚至认为爷爷还会再醒来,但她发现爷爷被运走时,才明白再也见不到爱她疼她给她讲故事做手工的爷爷了,大哭不止。回到家,小青在纸上画了一个墓碑,墓碑前有一个花圈。两边用拼音分别写着:亲爱的爷爷,爷爷你好我想你。如果爷爷在九泉之下知道小青这样想念他,一定很欣慰。
对于父亲的去世,尽管全家已经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仍然陷入巨大的悲伤之中。5日上午从墓地回到家,母亲看到床上父亲的枕头,又抱着哭起来。我强忍着悲痛劝母亲不要太伤心,不要搞坏了身体。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你爸爸最后几天睡着时眼角一直有泪水吗?其实他没真正睡着,他的内心是清楚的,他是舍不得走呀!
7日,我们到墓地给父亲立碑。家人都离开了,我一个人留在父亲的碑前。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想着32年来父亲对我的爱,一幕又一幕浮现在眼前。我扶着父亲的墓碑,放声大哭,压抑了几天的悲伤得到宣泄……
父亲出生贫寒,经历坎坷。少年时代辍学打工,青年时代受到冤屈,长期抬不起头来。大半生都在鄂西北大山中生活工作,没有享过多少福,晚年好不容易在政治上翻身,在经济上有所改善,又得了重病,虽然一直顽强与病魔斗争,但最终还是不治,去世时还不到67岁。
父亲是亿万中国老百姓中普普通通的一位,也是成千上万中国知识分子中普普通通的一位,历史不可能记住这样一个平凡,甚至可以说是卑微、渺小的个体,但在我们的心中,父亲拥有一颗伟大的灵魂,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他孝敬父母,珍爱妻子,疼爱子女,把全部的情感和心血都献给自己的亲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牵挂着亲人,把全家人的照片带在身边;他医德高尚,医术高明,擅长中西医结合,一生上山下乡,救人无数;他勤奋好学,虽然初中都没有读完,但后来在医专读书考试第一,中年自学英语日语,甚至还当过卫校英语教师;他兴趣广泛,多才多艺,能识乐谱,会拉二胡,画画有一手,晚年给孙女做的手工惟妙惟肖,尤其喜爱文史,爱读古典小说、诗词;他勤劳能干,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困难时期还上山捡柴,下地种菜,甚至会自己动手制作躺椅等家具,是地地道道的能工巧匠;他勤俭节约,从来舍不得多花一分钱;他朴实善良,与人为善,但不善交际,更不会趋炎附势,讨好领导,因此长期吃不开,受到的委屈数不胜数……
父爱如山似海,比天都大,对我来说是不可磨灭的情感和精神支柱。虽然父亲离开我们14年了,但我们对他的思念从未停止。我虽有孝心,对父亲的感情极深,但在父亲生前,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什么,也几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我却为了所谓的前途早早离开父母,到南方读书谋生。父亲生病十年,作为长子的我几乎没有尽到照顾的责任,也没有能力提供任何经济上的支持,反而让他不断为我操心,想起来无比愧疚。如今我们生活条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有机会再为父亲尽孝。“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一生最大的遗憾和悲哀!
当这篇文章接近尾声之时,我的第46个生日悄然来临。人到中年,每念及父母养育之恩,内心总涌动出无限感慨。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14年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他的思念有增无减。很多次,我都想为他写点什么。特别是2010年8月父亲去世十周年和2013年10月(农历)父亲诞辰80周年时,我都想动笔写一篇怀念父亲的文章,但一直没有动笔。不是我懒惰,更不是我忘记了父亲,而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父亲生前对我非常疼爱,我成长的每一步都倾注他的巨大心血,任何语言和文字都无法表达我对他的怀念和感恩。
前些时候,84岁的伯父从上海给我写了长达49页的信,详细叙述的李家的“历史”。国庆期间,我借整理“家史”的机会,把父亲的一生做了叙述,并表达了我的思念之情。本来只想简单地写一点,可越写越长,特别是写到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几乎是提笔落泪,百感交集,思念、难过、愧疚、遗憾一起涌上心头,一时不知所云……总算写出来了,了却一桩心愿。因为是家史不是自传,我不可能把父亲对我的点滴关爱都一一叙述。等以后有时间,我还要再写。我相信,倘若父亲泉下有知,会听到我们心声的。
我父母的一生是新中国最底层知识分子的人生缩影。他们这一代人一生艰辛,只有奉献,没有回报。从小受苦,青壮年时代赶上“自然灾害”和无休止的政治运动;改革开放也没有真正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上有老下有小,工作辛苦,不停操劳……好不容易熬到退休该颐养天年,身体又不行了。父亲已经早早走了。我们祈福母亲能够健康平安开心每一天,长命百岁!我们坚信,这个目标一定能实现!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们永远爱你们!
我与父母的合影(1974年于上海)
【上篇】【下篇】
您可能还会对这些文章感兴趣!
推荐纪念馆
1989 - 2010
同分类最新文章}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宣和五年八月 朔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