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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苇:亚洲腹地――我们的精神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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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苇:亚洲腹地――我们的精神地理
文学客厅  加入时间: 14:3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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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报  | 
  文/沈苇
  这个讲座与我生活了20多年的新疆有关,也与我去年出版的《新疆词典》增订版有关。&亚洲腹地&是指新疆,地球上离海洋最远的地方,斯文&赫定和斯坦因称塔里木盆地为&亚洲腹地&,而美国地理学家埃尔斯沃斯&亨廷顿在《亚洲的脉搏》一书中给了它另外一个命名&&&&亚洲心脏&,塔里木河就成了亚洲的心跳和脉搏。我们知道有自然地理、人文地理一说,那么,精神地理呢?我们拥有什么样的精神地理?写作者需要怎样的精神地理?
  俗话说,一方水土一方人。一片土地上的精神地理由那片土地上的人来呈现,精神地理是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相呼应的概念,却是超越并提升二者的。我们对自然、地貌、风光、风土等关注多,对人,对现实的人、此在的人,人的命运、人的挣扎、人的悲剧等,关注少。也就是说,我们常常只留意、只看到一个地方风情和风景的表象,看不到人的内心。
  所以,我理解的&精神地理&,既是一种地理气象,更是人的一种精神状态,是人和地理融合后的一种气质与个性。精神地理无疑与地方性、地域性、边缘与边疆等概念有关,也与现代性、当代性、时代性有关。精神地理由地域的人来呈现,也由每一个写作者来创造。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创造了俄罗斯的精神地理,&爆炸文学&创造了拉丁美洲的精神地理,东欧文学创造了&第二个欧洲&的精神地理&&换言之,精神地理就是一种与地域有关并超越地域的文学精神。
  四个故事
  维吾尔阿希克的故事。阿希克,翻译过来就是&痴迷者&的意思&&&对真主和爱情双重痴迷的人。这是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游走群体,手摇萨巴依(一种乐器),乞讨,歌唱,修行,有点像苏菲、游方僧。我曾去过喀什附近的协合力村做田野调查,那个村里阿希克很多,还有割礼师傅和卖草药的,三个游走群体,都是游走天下的人,男人一成年就得离开村子,这是由于村里土地少造成的。这里讲的是住在喀什吐曼河边麻扎(墓地)里的两位阿希克。他们是好朋友,约定白天乞讨回来的食物,晚上到了墓地要一起分享。那天,一位阿希克向东去了,另一位向西去了。向东去的阿克希讨得一个馕饼回到墓地,但久等另一位阿希克不见回来,实在饿得不行,就把馕偷偷吃了。等那位阿希克空手而归时,这位阿克希撒了谎,说自己也没讨到食物。两人便睡了。半夜里,偷吃了馕的阿希克十分不安,难于入睡,当听到他的朋友、另一位阿希克在梦里喊饿、叫苦,便悄悄起身,跳进吐曼河自杀了。
  哈萨克牧民的故事。哈萨克是一个跨国民族,哈萨克斯坦有1700多万人,新疆有150万人左右,他们生活的牧村叫阿吾勒。话说北疆一牧村的哈萨克人从未去过北京,有一位牧民,儿子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终于陪着去了趟首都。等他回来,就成了全村的节日,如同英雄凯旋,大家围着他,问这问那,北京怎么样啊?北京好吗?天安门是啥样子的啊?这位牧民说,北京到处是高楼大厦,汽车多得很,像拥挤的羊群,雾霾天里分不清东南西北。说到后来,他轻叹了口气说,北京好,好得很,但可惜啊,对我们这个地方来说,它太偏僻了。我很佩服这个牧民,觉得他非但幽默,而且很牛逼,牛逼得不行。
  兵团人的故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屯垦戍边,功勋卓著,现有人口近300万,主要是汉族。早期开发者很苦,住地窝子,在戈壁滩上开荒、种地、筑城,强体力劳动,许多人学会了边走路边睡觉,掉到坑里爬起来,继续边走路边睡觉。&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百万盲流走西口、进疆、讨活命,他们唱一首歌谣:&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处处不养爷,爷到乌鲁木。&我的故事讲的是&中国长绒棉之父&陈顺礼,他是湖南人,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拉扯他长大,他后来支边到新疆兵团农场,三十多年只回过老家一次,见过母亲一面。后来他得了癌症,临终前想到这一点,我们的棉花专家一直在哭,用最后的力气哭,在哭泣中死去。
  瑞典修女的故事。瑞典和新疆、和中亚的缘分,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编年史中的一个误会,书中说&瑞典人来自喀什噶尔&,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但极大地激发了瑞典人对新疆的兴趣。洛维莎&恩娃尔,一位女传教士,1913年到新疆,曾在库车、沙雅等地传教22年,后来变成了一名&赤脚医生&,背一个药箱,东奔西走,维吾尔人很喜欢她,把她视为自己人。现在库车、沙雅那边的老人还记得她,她住过的老房子不在了,种的树还在。70岁那年,1935年秋天,她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觉得自己死在新疆,死在异族中间有一种恐惧感,就逃离新疆,骑马翻过天山到了塔什干,从塔什干坐火车到莫斯科,准备从莫斯科到瑞典去,后来就死在塔什干到莫斯科的火车上,葬在俄罗斯著名的新圣女公墓,就在王明墓旁边。这位修女的故事很打动我,我为她写过一首诗《无名修女传》。
  这四个故事讲的是新疆这片土地上的人,或者曾在新疆客居过的人,而不只是美丽的风景、浓郁的风情或者某种天方夜谭般的想象与神奇。第一个阿希克的故事,讲的是信誉、良心、内疚和羞耻感。第二个哈萨克牧民的故事,牧民朴素而幽默的表达,是对&边缘-中心论&的一次颠覆。第三个&长绒棉之父&的故事,讲的是故乡与亲情、思乡与还乡,移民失去第一故乡。第四个瑞典修女的故事,讲的是热爱与融入、隔阂与逃离。我对新疆的体验也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待了27年,感到自己已融入这个地方,变成了他乡的本土主义者了。但另一方面,心里面还是有非常大的困扰、困惑,亲近感和陌生感同在,可能这种困扰就是继续写作的一个动力吧。
  这些故事里有人,有人的状态、人的言行、人的命运,是&人类新疆&、&另一个新疆&,构成一种多民族融汇的&精神地理&。在新疆,我们需要看到的是人,而不是这个民族那个民族的。所以,现在的文学,首要一点是学会以人的方式说话,而不仅仅是以民族的方式,民族的方式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文学是人学,而不是民族学、地理学或别的什么学。如果文学不是&人学&,&世界文学&这个概念也不会存在。
  《新疆词典》与亚洲腹地的精神地理
  《新疆词典》写了十年,是十年的积累。去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增订版与2005年的旧版相比,变化很大,淘汰了原书的三分之一,补写了40多篇,形成现在的111个词条。
  我对词典式写作很感兴趣。1990年代初,读到美国作家安比罗斯&比尔斯的《魔鬼词典》(又名《愤世者词典》)时,就很受启发,有了写&词典式散文&的愿望。后来读到米洛拉德&帕维奇的词典体小说《哈扎尔辞典》、福楼拜的《庸见词典》、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自传《米沃什词典》等,都对我有影响。词典体散文,一方面容纳性大,形式杂糅,文体交错,具备多重视角,有助于呈现新疆的广博与深厚、丰富与多元;另一方面,它的互文性和跨文体色彩,接近我诗歌中追求的&综合抒情&和&混血之诗&,能把现代学科中的&超文本&概念有效地引入文学创作领域,是对散文的一次解放。有人认为:&词典式散文写作,既是向古代笔记的致敬,更是一种对古希腊哲人以降的断片写作的继承。&
  《新疆词典》有111个词条,涉及人文、历史、地理、人物、动植物等广泛的领域,并将散文、随笔、札记、童话、日记、书信、传记、剧本、散文诗、传奇故事、田野调查、微叙事等十多种文体纳入此书。旧版采用的是主观排序,而增订版采用采用汉语拼音的英文排序,如A下面的&阿拜&等,B下面的&巴扎&等,C下面的&尘埃&等,编排更清晰,更像一本&词典&,便于读者查找、随性阅读。你可以挑感兴趣的词条先看,也可以翻到哪儿就看到哪儿,可以从前往后看,也可以从后往前看。这样,也带来了多种阅读方式。
  《新疆词典》是一部多义的、开放式的&词典&。也许一百个读者会有一百种读法和理解。有朋友说《新疆词典》是&一本可以无限写下去的书&,或许再过10年,我还会进行一次大的修订。我还在想,以后能不能写一部纯虚构的《新疆词典》,就像卡尔维诺《隐形城市》那种写法。或者一部讲故事的《新疆词典》,类似《一千零一夜》。这样一想,&新疆词典&的未来就有了各种可能。
  《新疆词典》是我立体、多角度表达新疆的一次努力。文学要为我们热爱的土地去蔽、复魅,还原一个真实的新疆,寻找&亚洲腹地的精神地理&。《新疆词典》是&寻找&的产物,有人评价是&去地域化的地域性写作&,但我还是在寻找一种&精神地理&,十年漫长的&寻找&。
  概括来说,我理解的&亚洲腹地的精神地理&,是一种&正午精神&、&正午气质&,也即加缪所说的&正午的思想&(地中海精神)。新疆位于古地中海(特提斯海)的边缘。因为新疆文化&向西开放&的特征,我常常能感到西域与希腊、地中海乃至欧洲的某种隐约关联。在消失的特提斯海边,西与东、近与远、过去与未来,都融汇成一个整体,一种正午的此在。我想起加缪对虚无的反抗,他说:&如果说,古希腊人制造了绝望与悲剧的概念,那总是通过美制造的&&。这是最崇高的悲剧,而不是像现代精神那样,从丑恶与平庸出发制造绝望。&(《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参见《新疆词典》最后一个词条&正午&)&亚洲腹地的精神地理&也好,&新疆精神&也好,如果存在,就是一种反抗虚无和死亡的精神。这是我通过《新疆词典》的写作想要表达的。
  颂扬苦闷与捍卫热情
  今年获第13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时,《南方都市报》记者问我:&你现在写诗可能会多一些使命感在里面吗?&我的回答是:使命感这个词大了一点,更多的是忧虑,对人的一种忧虑吧,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变成这个样子了。当然,这种忧虑跟生活在内地的人的忧虑也有相通之处。只不过,边疆生活出现了加倍的忧虑。但即便如此,我仍然坚持不要为亲人和朋友过度焦虑。你焦虑的话就把一个负能量传递给他了。尤其不要为孩子、老人焦虑,要为他们祝福,你有一颗祝福之心,就会把一种好的东西传递给对方。看来,我们的写作中,仅仅&以忧解忧&是不够的,要超越焦虑、忧虑,去祝福、祈祷。诗歌在不祝福的时刻祝福,在反祝福的地方发出祝福之音。从祝福到祈祷,是诗歌要走的漫长的路。
  或许有人理解这是在追求一种&美的东西&,但我想说,有时,表达不美的东西也是对美的一种找寻。除了美,还有至高的真和善,它们是存在的。
  从加缪的&正午的思想&和&反抗虚无&,我想到了最近读过的对我有影响、有启发的几本书:83岁的米兰&昆德拉写的薄薄的小说《庆祝无意义》,约瑟夫&布罗茨基的《小于一》《悲伤与理智》,波兰诗人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随笔集《捍卫热情》(我主编的《西部》已连续三四年刊发他的专辑)。无意义、虚无感等,或许正是写作的一个重要源泉,所以才有了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庆祝无意义&。而布罗茨基的&小于一&,使人想起而卡夫卡的话&一个诗人比社会平均值还要小&,扎加耶夫斯基进一步说:&诗人比&没有&还要少。&这样的&小&和&少&,这样的认识与真谛,让我们回到写作的原点与起点。
  人活在世上,常有一种切身体验:感到自己是一个零,一种负存在,有时生存变成了一个幽灵化过程。这不是我的绝望哲学,而是有一种撼人的真实和真相在里面。我们需要面对这个真实、真相,就像西西弗斯面对一块巨石一样。你不面对,回避,逃避,就会被生活的巨石压垮、压死。
  《颂扬苦闷》是布罗茨基在美国达特默斯学院1989年毕业典礼上的致辞。听上去他好像在对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们泼凉水,其实不然。他说:&当苦闷袭来,你们就沉湎于苦闷。让那苦闷压垮你们,你们干脆沉下去,一直沉到水底。就整体而言,在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时你们会发现这样一个法则,即你们越早沉到水底,便能越快浮到水面。&布罗茨基引用了弗罗斯特的诗句&目不转睛地直面糟糕&,所以要欢迎苦闷,把全部的窗子打开迎接苦闷。而扎加耶夫斯基针对东欧文学中泛滥的&反讽&时说:&热情与反讽,并非两个对称的概念。只有热情才是我们文学建筑的基础材料。反讽,当然不可缺少,但它只是后来的,是&永远的微调者&。&相对于反讽,加扎耶夫斯基站在&捍卫热情&一边,这就意味着:对于存在,对于&无边的现实主义&,我们的态度是尊重,从而远离那些惯以嘲讽贬低存在而赞美虚无的人。因此,&捍卫热情&在本质上接近加缪意义的&反抗虚无&。经由&庆祝无意义&、&颂扬苦闷&去做到&捍卫热情&,写作一个&新安泰&,在同时接触大地、天空和人群时恢复了力量。这种热情和力量,使我们保有一颗美善之心,永远都在出发,踏上求真之路。
  在新疆生活,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希望成为西域三十六国随便哪个小国的一名诗人。此刻,我更愿面对置身其中的现实:地域,时代,边缘境遇,对潮流的旁观,个人命运与他人命运的切身性和同一性,等等。文学是什么?文学是一种力量,因为文学改善我们内心,进而改善语言的现实处境,是抵御种种野蛮裹挟,免于心灵碎片化、齑粉化的一种力量。在说出足够的&不&之后,我们需要更加有力地说出&是&。不必说生活如此美好,或者何等糟糕,我只想说:经过诗和文学打量、审视的人生,值得我们一过!(本文系作者将于12月6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所作演讲文稿,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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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我国位置的叙述,正确的是( )A 我国深居亚洲腹地,与世界各国联系不便 B 位于东半球,亚洲东部,东临太平洋C 南回归线穿过我国的南部 D 我国大部分处在热带,热量条件不好2、关于我国各民族分布的叙述,错误的是( )A 人口最多的汉族主要集中在东部和中部地区 B 我国的少数民族主要集中在西南、西北、东北和边疆地区C 各民族在地区分布上具有“小杂居,大聚居”的特点D 云南省有20多个少数民族,是我国少数民族集中分布的省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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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疆词典》与亚洲腹地的精神地理
  《新疆词典》写了十年,是十年的积累。去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增订版与2005年的旧版相比,变化很大,淘汰了原书的三分之一,补写了40多篇,形成现在的111个词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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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有人理解这是在追求一种“美的东西”,但我想说,有时,表达不美的东西也是对美的一种找寻。除了美,还有至高的真和善,它们是存在的。
  从加缪的“正午的思想”和“反抗虚无”,我想到了最近读过的对我有影响、有启发的几本书:83岁的米兰·昆德拉写的薄薄的小说《庆祝无意义》,约瑟夫·布罗茨基的《小于一》《悲伤与理智》,波兰诗人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随笔集 《捍卫热情》(我主编的《西部》已连续三四年刊发他的专辑)。无意义、虚无感等,或许正是写作的一个重要源泉,所以才有了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庆祝无意义”。而布罗茨基的“小于一”,使人想起而卡夫卡的话“一个诗人比社会平均值还要小”,扎加耶夫斯基进一步说:“诗人比‘没有’还要少。”这样的“小”和“少”,这样的认识与真谛,让我们回到写作的原点与起点。
  人活在世上,常有一种切身体验:感到自己是一个零,一种负存在,有时生存变成了一个幽灵化过程。这不是我的绝望哲学,而是有一种撼人的真实和真相在里面。我们需要面对这个真实、真相,就像西西弗斯面对一块巨石一样。你不面对,回避,逃避,就会被生活的巨石压垮、压死。
  《颂扬苦闷》 是布罗茨基在美国达特默斯学院1989年毕业典礼上的致辞。听上去他好像在对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们泼凉水,其实不然。他说:“当苦闷袭来,你们就沉湎于苦闷。让那苦闷压垮你们,你们干脆沉下去,一直沉到水底。就整体而言,在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时你们会发现这样一个法则,即你们越早沉到水底,便能越快浮到水面。”布罗茨基引用了弗罗斯特的诗句“目不转睛地直面糟糕”,所以要欢迎苦闷,把全部的窗子打开迎接苦闷。而扎加耶夫斯基针对东欧文学中泛滥的“反讽”时说:“热情与反讽,并非两个对称的概念。只有热情才是我们文学建筑的基础材料。反讽,当然不可缺少,但它只是后来的,是‘永远的微调者’。”相对于反讽,加扎耶夫斯基站在“捍卫热情”一边,这就意味着:对于存在,对于“无边的现实主义”,我们的态度是尊重,从而远离那些惯以嘲讽贬低存在而赞美虚无的人。因此,“捍卫热情”在本质上接近加缪意义的“反抗虚无”。经由“庆祝无意义”、“颂扬苦闷”去做到“捍卫热情”,写作一个“新安泰”,在同时接触大地、天空和人群时恢复了力量。这种热情和力量,使我们保有一颗美善之心,永远都在出发,踏上求真之路。
  在新疆生活,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希望成为西域三十六国随便哪个小国的一名诗人。此刻,我更愿面对置身其中的现实:地域,时代,边缘境遇,对潮流的旁观,个人命运与他人命运的切身性和同一性,等等。文学是什么?文学是一种力量,因为文学改善我们内心,进而改善语言的现实处境,是抵御种种野蛮裹挟,免于心灵碎片化、齑粉化的一种力量。在说出足够的“不”之后,我们需要更加有力地说出“是”。不必说生活如此美好,或者何等糟糕,我只想说:经过诗和文学打量、审视的人生,值得我们一过!
(本文系作者将于12月6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所作演讲文稿,有删节)
来源: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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