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麻将游戏背面上下皇冠中间S的那里有买

中篇小说《苏联宝贝》
谁不知道老刘有一个宝贝呢?
这是地处城市边缘的小广场。地势高,可以俯视周边城区。一片不大的空地,有一个残破的水泥花坛,有几棵干硬的松树。年前,社区在这里装了一台漫步机和两台肩部活动器,于是这里便成了周围居民休闲、纳凉的地场了。老刘每天都要去小广场溜达。右手牵着一条京巴,斜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小黄书包。老刘的宝贝,就揣在书包里。
老刘既不玩麻将,也不打扑克。除了偶尔下下象棋,他最常做的,就是坐在小松树下面看光景。老刘看光景可不是一般的看啊。他的黄书包里装着他的宝贝呢。打开黄书包,里面是一方红色天鹅绒。上下左右展开,露出一个黑色皮盒。皮盒用盒身两侧的背带紧紧缠绕。绕开背带,打开盒子,露出来一个黑黢黢的望远镜。每次使用前,老刘都要拿一块鹿皮,从镜头的圆心,一圈一圈地向外螺旋搽拭。先物镜,后目镜,前后次序和搽拭的节奏都是固定的,匀速的,从来不变。
拿出望远镜之后,老刘高擎胳臂,把宝贝缓缓套在脖颈上。因为这个宝贝,他佝偻的腰身便显得沉着了、苍劲了,有意义了。加上小松树的衬托,老刘甚至有了巍然屹立、运筹帷幄之类的况味。与周围举止散漫、语声喧哗的居民相比,他就像一尊庄严的雕像。“雕像”不时轻捻调焦旋钮,那派头,就像一位关注战场风云的将军。
老刘看得有型有款,自然吸引了无数孩子围观。孩子的好奇和嬉戏,与老刘的庄严肃穆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旦有人靠近,顺子便警卫员一般汪汪吼叫。这时候,老刘便会半严厉半慈祥地呵斥一下。
老刘的这个宝贝是怎么来的,没有人知道。零零碎碎的,人们只是知道这是一个老玩意儿,苏联制造的。一次,附近干休所的一个老人看中了老刘的宝贝,掏空了自己的口袋,拍出八百多块钱,又搭上了腕上的手表。老刘不干。老刘说了,就是一万块钱,他也不卖。
老刘的话,博得了众人赞许。于是很多人都知道了,老刘的这个宝贝,是一万块钱也不卖的。
每天放学,儿子都要经过小广场。只要看见老刘,儿子都要磨叽一会儿。儿子是个内向的孩子,他并不猴到老刘身边,而是保持一段距离,也不说话,眼巴巴地瞅着。
老刘偶尔高兴,也会把望远镜递给孩子们看一眼。给孩子看的时候,他从不把望远镜放在孩子手里,而是自己攥着,端在孩子眼前。如果有哪个孩子企图摸一下、碰一下,老刘便脸一拉,倏地一下把手里的宝贝收回来。
如果老刘谁都不给看,倒也罢了。问题是,老刘从来没给儿子看过。小于觉得,老刘对自己儿子太冷淡了,有点歧视。
家境清贫,儿子很少过分要求。但是这一回,儿子央求道&,爸啊,给我买一个望远镜吧!
好啊,买一个就买一个。每当这个时候,小于都会爽快地说。只是他的爽快还带着条件,你什么时候能考进前十名呢?!
前十名?对于力争中游的志鹏来说,关山重重。
说归说,小于心里还是琢磨这件事的。前段时间,小于去市内办事,专门去了一趟家乐福超市。在屏幕闪动的家电区,他找到了望远镜专柜。玻璃柜子里锁着一排一排的望远镜,像一溜闲赋的军官。他刚看了一眼,眼睛就被价格牌上的数字蛰着了。德国,6800元。日本,3800元……这是望远镜吗?这是房价啊!他的目光瘫软下来。在柜子的最下方,他也看到了不太刺激人的“房价”。上海,1200元。云南,880元……即便这样的价格,对靠收废品为生的小于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
这时候,小于还想不到,一周以后老刘的宝贝就落到自己手上了。
老婆跟着一个福建茶商跑了,小于带着儿子,磕磕绊绊地生活。他在这里租了一间门头房。十五六平米的筒子间,中间一夹,里面吃饭、睡觉,外面做生意。小于的生意是收废品,门脸小,收来的破烂只好堆放在门口。门口的人行道就是他的活动仓库。所以,小于特别注意跟邻邻居居搞好关系。见着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一律笑脸迎上,嘴上大叔大婶地叫,像遇到失散已久的亲人。
但有一个邻居处不好。这个人就是老刘。老刘住在旁边七号楼。每天经过小于门前,从不答腔,脸上总是不加掩饰地显示着厌恶和不屑。至少两次指责小于占道,表情和语气非常城管。
小于了解他的一些情况。一个人生活。每天都溜狗——狗叫顺子,比猫大不多少。每天都要出来买菜买报——《晚报》。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都要去小广场坐坐,固定位置——小松树下面,看报纸,或看光景。
一日,老刘远远站在小于家门口,伸着指头,点了小于一下,嗳,我家里有点破烂,你跟我来一趟。
好咧。小于爽快地回答,心里嘀咕道,我没有名字吗?操!
顺子照例叫了一声,老刘照例呵斥一下。小于卷了根绳子,跟在老刘和顺子后面,心情愉快地往老刘家走。
老刘家的小区,连个围墙和栏杆也没有。因为墙体渗漏,小区物业费多年无法收取。才十几年的小区,看上去已经老迈陈旧。老刘住一楼,楼道里贴满了治病、开锁的野广告。防盗门上一律贴着火暴的春联。老刘抠抠搜搜地摸出钥匙,打开门。
门一开,扑出一股饭菜的馊味。老刘和顺子兀自进门,小于笑呵呵地站在门口,脑袋不动,眼珠却像遭到击打的台球一样叽里咕噜地扫来扫去。南北朝向,两室一厅,客厅昏暗逼窄……小于的目光倏地落到茶几上。那里有他想找的东西:望远镜。
老刘背对小于,胳膊一抬说,你把这些东西拿走吧。小于顺着他的胳膊,歪头一看,墙角堆着一摞报纸。小于正准备过去。老刘大声道,把脚蹭蹭呵!
小于蹭蹭脚,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他麻利地捆上报纸,拎了拎——也就小十斤吧,然后笑眯眯地说,谢谢啊。
老刘一愣,你不是收废品吗?
抠逼!小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腰间取出手提秤。老刘凑到小于跟前,觑觑着眼,审视着秤盘上的刻度。你看,俺没宰你吧。小于高高地挑起秤。老刘的头几乎抵到小于的拳头上了。这当口,小于又扫视了一圈。他看见了南屋外面的小花园。小花园种着枝枝蔓蔓的南瓜。
直到出门,他再没瞅一眼望远镜。他把他放在心里了。而且他认为,这个老刘、这个家,都配不上这个宝贝。
傍晚,小广场聚集着不少乘凉的人。打扑克和看打扑克的,搓麻将的和看搓麻将的。老刘在下象棋——黄书包不在他身边。小于看了一会扑克,又看了一会麻将,甚至还为一个七小对叫了一声好。自然了,无论看扑克还是看麻将,他的眼角都盯着老刘。
臭棋,棋力相当,所以场面胶着。尤其老刘,头抵棋盘苦苦思索。顺子趴在老刘脚下,困得奄奄一息了。
显然,这样的棋局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机会。小于慢慢悠悠地晃出小广场。夏夜,怕招蚊子,家家闭灯,居民楼黑黢黢的。小于轻手轻脚地潜入老刘家的小花园,推开虚掩的纱门,鲇鱼一般滑进黑暗里。
依然是一股饭菜的馊味。站在漆黑的馊味里,他慢慢带上乳胶手套。待目光融入了黑暗,他一下子就看到了书包……不乱摸乱碰,注意脚印,快进快出,这都是他事先给自己设立的原则。但是今天,也许过于顺利了,他取出望远镜之后,还即兴发挥一下。他看到地上放着几穗生苞米。他顺手抓起两个,麻利地塞进皮套,然后用天鹅绒包上,再塞回书包。
当然不能直接回家了。他朝着回家相反的方向,来到了一处繁华商业区。他专挑热闹的地方溜达。在烟火弥漫的烧烤摊,他奖励自己吃了五串羊肉串。是的,他得提防顺子。他得把气味甩掉。
他用衬衣包着望远镜,外面又套了两个塑料袋。他把望远镜放在一个脏兮兮的蛇皮袋子里。吃羊肉串时,他用膝盖夹着袋子,手牢牢地攥着袋口。其实,他也知道,就算把这个袋子扔在街头,也不会有人打开看看。
回家的时候,他的蛇皮口袋里已经快满了。除了袋底的望远镜,上面是他吃羊肉串时捡的易拉罐和塑料瓶。他轻轻地晃动口袋,口袋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他第一次感到,破烂也是可以发出美妙声音的。
小于是不拒绝小偷小摸的。电线、管材、扳手乃至酸菜和冬白菜……小于偷摸这些东西,基本都是灵机一动,然后顺手牵羊。偷的人即兴发挥,被偷的人也不伤筋动骨。所以这种偷摸,在他看来就不算什么事儿了。比起报纸、电台隔三差五披露的腐败案件,这简直就是老百姓之间的善意游戏了。
但是像今天这样有计划、有步骤地偷摸,人生还是头一遭。而且头一遭便一举得手!
所以有点紧张。所以无比兴奋。而且,这种紧张与兴奋因为首战告捷,瞬间便升华了。小于一高兴,喜欢使用报纸上的成语。他觉得成语正规、大气、庄重。今天,小于觉得自己配得上成语了。他想了半天,想出两个成语——探囊取物和小菜一碟。想了想,第二个不太像。不过好事成双,就凑个数儿吧。
如此顺利地探囊取物,怎么不让人欣喜呢?况且,他在皮盒里放了两穗苞米。一想到老刘骄傲地打开书包、骄傲地展开天鹅绒、骄傲地打开皮盒……那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呵?他会举着苞米吗?他在苞米里会看见蓝天白云吗?当然不会了,他苞米里顶多能看见苞米粥和苞米花……每每想到这个细节,他都抑制不住地想找一两句成语。小于觉得一坨一坨的幸福塞在心口,堵得难受。
焰火绽放,灿烂无声。小于禁不住想,老刘报案了吗?警察调查了吗?警察开始挨家走访了吗?……这种猜想,小老鼠一般啃食着内心。他多么渴望了解老刘的反应啊!就像买了彩票,谁不惦着开奖结果呢?
经过观察,表面看去,老刘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溜狗买报纸什么的,依然挎着那个黄书包。只是,经过小于目测,黄书包明显没有先前那么饱满。而且,老刘有两天没到小广场了。就算到了,也不站到小松树下面……小于忍不住了,有意把一摞破纸壳儿摆在人行道上。他倒不是挑衅。他只是想跟老刘蹭话说——即便老刘像城管那样指责他非法占道。
但是他遗憾地发现,老刘没有斥责。面对横七竖八的破纸壳儿,他只是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甚至顺子也没冲他乱叫。不是说狗鼻子灵吗?你主人的那个宝贝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子里,你闻到了吗?!
有一天,小于实在忍不住了,问儿子,最近看见你刘大爷了?没有啊,儿子说。你跟你刘大爷要望远镜看看啊。小于恨不得这样说。
但是不能呵,这是他的纪律。&
夏夜燠热,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儿子霸占了电视。小于坐在门口乘凉,无聊地看着街上昏暗的光景。他突然想干点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该做一件事了。
探囊取物一个月,小于把宝贝藏在一台废旧电视机的后壳里。在电视机上面,又层层叠叠地压了些杂物。这个月,小于动也没动望远镜。但是,今天晚上,他觉得可以享受一下胜利果实了。
他把望远镜装进蛇皮口袋,朝附近的南山走去。南山是山吗?其实就是一个大土堆,树木低矮,无花无果,支棱着输电铁架。小于吭哧吭哧地爬上顶部,隐蔽在一丛相对茂密的小树林里,四下张望并倾听,确认无人了,才蹭了蹭手,从袋子里请出望远镜……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么高级的宝贝。
平日寻常普通的世界,一瞬间放大了、暴露了。镜头里的世界清楚无比、毫发毕现。他先是看到了小广场的人们。散步遛狗打扑克搓麻将。社区组织的红歌会正在举行,一群人在参差不齐地唱着《……小于几乎看得见他们脸上的油光。嘿,这就是一个巨大猫眼啊,你看得见别人,而且放大了看,别人却不知道你在看他。
蛐蛐弹唱,蚊蝇舞。小于幸福地举着“猫眼”。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欣赏另一种风光。他把镜头转向居民楼,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逐次移动,如同庄严的检阅。炒菜吃饭看电视嗑瓜子写作业打孩子……小于甚至看到了做爱。他开始以为两个人在打仗呢,细看之下,才发觉这是“睡觉”,只是动作有点怪。
他觉得也应该奖励自己一下了——明天去站前发廊找那个川妹子。
只是,小于的喜悦第二天便挨了当头一棒。
儿子放学回家。一进门,看到他汗湿湿的样子,小于厉声道,怎么又晚了?就知道玩,玩能上大学吗?!他谴责儿子是不需要回答的。但是儿子回答却吓了他一跳。儿子喜滋滋地说,今天我看望远镜了。
望远镜?怎么看望远镜?拿什么看望远镜?这一瞬间,小于有点语无伦次了。
刘爷爷的望远镜啊。
小于朝电视机的方向一瞥,斩定截铁地说,撒谎!
但是儿子的话,却已经炸弹一样在心里轰隆爆响。他出去一看,可不是吗,小广场,小松树,老刘中断了一个月的节目,又开始上演了。
是的,老刘又开始看风景了,身边又聚拢了一群孩子。那个双手举着望远镜、腰身佝偻的“雕像”又回来了。怎么会这样呢?!老刘怎么会有两个望远镜呢?小于一溜小跑地蹽回家,关上门,用螺丝刀嗖嗖嗖地拧开电视机后盖……望远镜安安静静地睡在里面。小于的智力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了,也无法分析这意味着什么。他有点怅惘了、烦躁了。他觉得属于自己的一场秘密胜利被人又秘密地剥夺了、作废了。
国际、国内照例发生一些大事,周围也有很多故事。前街的歌厅着火了,烧出了几个没穿裤衩的男女。楼上的俩口子离婚,热闹极了,男的打了小叔子,女的打了小姨子。街口出车祸了,肇事司机逃跑却被警车撞了……除了注水猪肉涨价之外,这些事情跟小于都没有多少关系。
连续几天,小于都把一块带着肉丝的鸡翅扔在门口。他这可不是顺便的一扔啊。他把鸡翅楔在地砖缝隙里。这一天,老刘经过小于门前,顺子如小于所愿地挣脱主人,钉子一般啃在鸡翅上。老刘大声呵斥,顺子置若罔闻。小于闻声出来,看见老刘斜背着黄书包,手里拎着一袋蚬子。装蚬子的口袋漏了,汤水淅淅沥沥地洒了一路。小于找过一个塑料袋,殷勤地给老刘套上。
顺子穿着红色狗鞋,像刚从凶案现场出来一样。小于夸奖正在嗅嗅闻闻的顺子,小伙子穿得真帅!
她不是小伙子,是小闺女。老刘更正道,猛地一拽绳子,大喝一声,顺子!顺子被拽了一个趔趄,哀伤地离开了鸡翅。
小于指着书包,饶有兴致地问,你这个望远镜,还是古董啊?
嘁,古董算个什么?老刘不屑地说,这是革命文物!
革命文物?!小于惊讶地问。他早就知道,老刘最喜欢的事情便是人们问他这个宝贝的历史。
果然,老刘一拍黄书包,像是受到委屈一般地讲述开了。你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吗?你知道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吗?你知道攻克柏林吗?你知道苏联红军解放东北吗?你知道辽沈战役吗?你知道朝鲜战争吗——就是美国鬼子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跟错误对手打得那场错误战争?你说,一个经历了这样硝烟战火的东西,不是革命文物是什么?!他的价值哪是古董能比的,恩?!
老刘这一梭子,打得小于有点懵了。那、那二次世界大战的东西怎么到咱这里呢?小于觉得自己激动了。原来是这么传奇的宝贝啊!
你是哪里人?
我河南的,信阳。
哦,那你就不懂这段历史啦。这话说起来,就长啦。老刘仰脸看天,骄傲地说,大连是光复的你知道吗?光复的意思你明白吗?一九四五年,光复那年,苏联红军解放东北,一举歼灭了日本关东军。关东军是日本最精锐的部队了,号称百万呵,但打不过英勇的苏联红军。结果,苏联军队在朱可夫元帅的指挥下,一举消灭了关东军。8月21日,也许是22日,或者23日吧,苏联红军进入大连。大连那时候不叫大连。叫什么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大连那时候叫旅大。旅大旅大,就是旅顺和大连的合称……
那怎么就到你手了呢?小于着急地打断了老刘。&
兴致正高的老刘被打断话头,不情愿地把目光从天上拿下来,脸上有了飞机被击落的表情。小于赶紧哈蹲下,殷勤地摩挲着顺子,同时昂着脸,渴望地看着老刘,嘴上忙不迭地说,你继续说,继续说。
光复之后呵,大连就被苏联接管了。直到49年建国,苏军依然驻扎在旅顺。一直到1955年,苏联把旅顺归还我们。在旅顺期间,一位苏联军官把这个宝贝送给了咱们的一位解放军。于是这个宝贝,就随着解放军奔赴了辽沈战役,然后,又去了朝鲜战场,再后来……再后来这个宝贝就归我啦。今天太晚了,哪一天再讲吧。历史长着呢,哪能一天就讲完啊。老刘对着蹲着的小于,轻轻地拍了下书包,无限甜蜜,尽在脸上。
来,吃点东西。小于摸出一根火腿肠。这是他专门给顺子准备的。他掰下一块,杵到顺子鼻子跟前。
老刘收紧绳子,冷冷地说,顺子只吃狗粮,不吃别的东西。
从顺子热切的目光里,小于看得出来,她是有意于火腿的。小于有了主意,从此之后,只要顺子经过自家门前,他都要骨头鸡翅什么的逗弄她、伺候她。几番交流,顺子再看见小于,虽然还是汪汪地叫,但汪汪的内涵和节奏却有了变化。以前是乱吠,现在则更像是打招呼了——官不打送礼的,况且狗。
为什么对顺子这么好,小于自己知道。
这一天,在《晚报》的《社区新闻》,他看到了一条新闻:金州镇锦绣社区注重对辖区的居民进行传统教育。里面介绍了一个叫刘国栋的老人。这条新闻还配发了一张照片,而照片正中间的人,正是老刘。
照片上的老刘端坐在一群孩子中间,高举望远镜,在讲述着什么。他在讲什么呢?看表情,小于就知道一个大概了。一定是二战啦辽沈啦什么的。果然,在照片下面简要说明里,写着斯大林格勒和柏林什么的。问题是,他所说的这些话,都应该是对着自己的这个宝贝而不是他手里的那个望远镜说的啊?!再说了,谁见过老刘那么和蔼地对待过孩子啊——撒谎!
小于盯了一眼报纸日期,从日期推断,老刘举的正是第二个望远镜。小于当即把这条新闻撕扯下来,揣在兜里,似乎要保留一份证据。
如果自己的这个是真的,那么老刘的那个就是假的;如果老刘的那个是真的,那么自己的这个就是假的。小于简单地“辨证法”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小于下了决心,必须把那个望远镜拿回来。
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充满了正义,类似于捍卫和保护什么的。
小于掌握了一个规律。隔上个把月,老刘都要出门洗澡。每次洗澡,都有儿子的车来接他。一般情况下,车子还没到,老刘便提早站在门口。车子来了,他也不急于上车,咳嗽几声,响亮地抽抽嗓子,啪地吐口痰,跟邻居打个招呼啦,总要磨蹭很长时间才上车。
每次看到老刘走了,小于就有点紧张。他熟悉这种紧张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显然,洗澡是自己的机会。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呢?想了一会儿,他找到了最合适的成语。是的,应该叫诱敌深入。诱敌深入这四个字,像一串转动的警灯让他清醒起来了。是啊,磨磨叽叽地走,这不等于告诉别人,山寨空了吗?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呢?!谁会有两个一样的望远镜呢?所以第二个望远镜就是一个诱饵。如果是诱饵的话,那么,现在老刘家门后面一定有警察,举着大棒子,累得胳膊都酸了,时不时地还要揉揉。
我才不会中计呢。想到这里,小于得意地哼起一支歌。,,,,,……哼着哼着,小于就忘词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哼唱。只是哼着哼着,心情就变味儿了。第一杯咖啡、第二杯咖啡,这让他想起了第一个望远镜和第二个望远镜……操!
街头巷尾贴出了养狗办证的告示。社区也在挨家挨户地通知。据说这一回政府的决心很大。没有办证的狗,就没有户口,而没有户口的狗,皆在收捕之列。据说,收捕的狗将转弯抹角地被饭店收购,而被饭店收购的结果,自然就是被宰杀之后的凉拌和做汤了。鉴于不菲的费用,养狗人家都在商讨对策。大家形成的共识就是,政策像雨又像风,来得快,去的也快,躲过这个风头,就好了。
老刘要把顺子送到乡下避难了。儿子派来了一辆车。老刘站在门口,脚下堆着顺子的生活用品,怀里抱着顺子。顺的样子就像一个出嫁的新娘,穿着镶着金边儿的红色马甲,脚下穿着绿色的鞋子,头上还扎着一个耸立的小爪鬏,浑身毛发洗得雪白,尾巴款款摇动,水灵灵的舌头伸出来,火苗一般一跳一跳,知恩图报地舔着老刘的脸蛋、胳膊和手指。老刘一边摩挲,一边喃喃安抚,避避风头,避避风头啊。
本来,老刘是不准备上车的。但是顺子似乎预感到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离别。她不停地叫唤。老刘把她塞进车里,她就从窗户跳出来……反复几次,老刘决定亲自送她下乡。
老刘的走,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他把晒在门口的褥子收起来,回到屋子里换身衣服,又把门窗关好,还跟对面的老孙打了招呼。这才抱起顺子,从容不迫地坐进轿车,很响地关上车门。
小于远远地望着。他知道,机会来了。
门后面没有警察,更没有什么大棒子。跟上次不同,门上多了个插销。这对小于当然够不成障碍。
悄然进屋,先来到防盗门前,把门反锁,然后开始寻找目标。他屏住呼吸,拒绝着饭馊和汗臭混合的气味。门后面没有,茶几上没有……他站在屋子中间,脑袋和眼珠急速转动着。很快,他就在茶几下面发现了黑色皮套。皮套、天鹅绒、望远镜……一个不少,还多出一块搽试镜头的鹿皮。屋内昏暗,借着月光,小于仔细查看着望远镜。他看不出手里的这个跟家里的那个有什么区别。
这回,小于把望远镜连同皮套统统装入蛇皮口袋。非但如此,他还找到了一个空的皮套——这自然是自家宝贝的那个皮套喽。小于把这些统统收入囊中,有点斩草除根的意思。
成功者总是意犹未尽。小于完成任务后,却没有走的意思。第一次,他有了点想了解老刘的冲动。呆三分钟,只呆三分钟,他对自己说。
——茶几。几张DVD碟片,好像都跟战争有关,《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攻克柏林》。小于看到了碟片封面上有斯大林和希特勒的头像,两个人都留着胡子。
——床铺。一边摆着枕头和被子,另一边摆着一个浅浅的筐子。筐子里松软软地铺着枕巾。他怎么跟筐子一起睡觉呢?小于纳闷了一下,分析的结果,这是狗窝。爱狗如子的人跟狗一起睡。
——枕头。枕头中间软耷耷地陷落着。粉红色枕巾有点破了,绣着幸福生活四个字。
小于趋前几步,手伸到枕头下面,一划拉,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物。他掀开枕头。一本旧的《舰船知识》杂志,厚厚地塞在枕头下边。小于轻轻掀开一页,看到里面是一张美女照片。他连翻几页,发现杂志里贴满了女人,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都是跟床铺、沙发和轿车有关系的表情,大都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衣服,光腚露乳,蹶屁股,抛眉眼。有的甚至丝毫不挂,仅仅用发梢和五指遮挡、指引着那几个关键部位……小于烦躁地合上杂志。
他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小叠人民币。小于用指尖儿轻轻一拨,看出这是八张百元、三张五十和几张十元的。都是真币。小于把抽屉关上。
他只是偷可以换钱的东西。他不偷钱。这是他的原则。
当天,半夜起床,他把两个望远镜摆在灯光下面。两个家伙,完全一样。大小尺寸、材质颜色、磨损程度,几乎完全一样,连镜头边上的一行字母也一模一样。只有通过带子上隐秘划痕的差异,才能勉强区别出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是的,虽然真假难辨,小于心里,还是把第一个当做真的,把第二个当做假的了。
人生的第一次正式偷摸,便一举得手取得成功,这是小于想不到的。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成功竟然还需要靠第二次的偷摸来加固和维护。所以,这一回下来,心里早就没了第一次那种成功的喜悦,也不太紧张。他只是觉得很被动地、很无奈地做了一件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他还有点愁呢,如果老刘再有第三个望远镜怎么办呢?
没有人能看到老刘回来了。
把顺子送至乡下,交代了几句,老刘就准备返身回城。顺子狂吠不止。老刘改了主意,决定呆上一会儿,吃点饭再走。他抱着顺子,跟司机一道来到一家农家菜馆。老刘点罢菜,把顺子塞给司机,自己去厕所解手了。
老刘这一去,就没回来。他跌倒在厕所里,后脑勺硬生生地磕在突出的挡水槽上……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老刘的死,让小于有点庆幸,也有点怅惘。庆幸什么,他自然知道。怅惘什么,他就说不明白了。好像跟一个朋友约会好了,结果他去了,朋友却没到。
下葬那天,按照老家的风俗,老刘的儿女抱着逝者的骨灰盒回了家,在家里祭奠了一下。老邻老居都出来了,唏唏嘘嘘地感叹着。邻居老孙两口子,还都抹了眼泪。
骨灰走了,还撒了些黄色纸钱。纸钱四下飘散。其中一张被风鼓吹起来了,直升飞机一般在马路上空优雅地飞翔、俯冲和悬停。小于靠在门框上,远远地看着,直到发现这张纸钱冲着自己飞来了,而且眼瞅着就有飘进自家的趋势。他赶忙操起一把扫帚,上下挥动,想把它阻挡在自家门外。结果纸钱一个鹞子翻身,竟然突破了他的防守,一头扎进屋里。
这是一张丧葬场合常见的纸钱,拳头大小,十字折叠,外圆内方。小于踩住纸钱,一脚把它踢出门外,然后咣地一声把门关上。
关上门后,小于一低头,发现门内还躺着一张纸钱。他不知道这张纸钱是怎么进来的。是关门之前就飘进屋子里的?还是关门那一瞬间溜进来的?这样想着,心情已经坏了。当天,手就给玻璃划了个口子,脸又让晒衣服的铁丝刮了一下,生疼生疼。
转过一个月,傍晚,街头火光星罗棋布。小于蓦然想起,今天鬼节呵。吃罢晚饭,小于买了两刀黄纸,草草地折了折,到街头给故去的父母烧了烧。小于一边烧着,嘴里一边细碎地念叨着。快烧完了,他觉得少了点什么,又给逝去的岳父岳母烧了一刀纸——丈母娘对他这个姑爷,不比儿子差呵。火苗一舔一舔地燃烧,小于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老人。他喃喃地吐出一个字——刘……只说了这一个字,他便噎住了。他忘了老刘的名字。琢磨了一下,他无法确定老刘的全名是刘国梁还是刘东国。顿了顿,他嘟囔一句,刘师傅,走好啊!
说完这句话,小于觉得心情顿时敞亮起来了。他四下瞄了瞄,确认周围没人,便底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刘师傅,一路走好啊!
即便如此了,每当走过小广场,小于都尽量不去看小松树。尤其是树下无人,小松树空荡荡的样子,都会让他堵一下。
两周之后,老刘的儿子把房子卖了。
买主是一对安徽来的中年夫妻。安徽人搬家的当晚,就发生一件蹊跷的事情。半夜,防盗门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挠门声音。过了一会儿,窗外的院子里也传来了细碎声响。俩口儿早就吓醒了,男的把灯打开,又把电视机打开了,声音调得很大,然后重重地咳嗽和溜达。但是,这些动作都没阻止窗外的抓挠声音。安徽人抓起一个擀面杖,轻手轻脚地摸到窗前,小心地撩开窗帘……他看到了一个小狗正用比拳头大不多少的脑袋和两只脏兮兮的爪子对着窗户又撞又挠呢。
安徽人让这条小狗闹腾得一宿没睡好。前边挠窗,后面抓门,赶了就跑,跑了再回来……天快亮了,安徽人下了决心,穿好衣服,俩人一前一后,把小狗堵截在院子里,用一条床单罩住,一举擒获了这条折腾了他们一宿的家伙。
安徽人把狗栓在门口。小狗被栓住,依然不安生,呜呜咽咽地叫到天明。有人经过,小狗的呜咽声便提高了一些,诉苦一般。邻居老孙注视良久,疑惑道,这是不是顺子啊?
这怎么会是顺子呢?顺子从来都是干净利索的,毛发雪白蓬松,叫声干脆,虽然身材不高,但总是一副富富态态的模样。而眼前这个,比顺子瘦小了一圈,灰白相间的毛发脏得打了结,一缕一缕地支棱着,叫声无精打彩……邻居们围绕着小狗,居高临下地鉴别,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
经过广泛研究和细致探讨,人们大多认定这是顺子。有人投来一块油条,有人扔来一口苹果……面对众人的怜悯,顺子嗤之以鼻,高傲地加以拒绝。大伙不由地感叹这狗的忠贞和聪明,怜惜她的瘦小和体弱,赞扬她在逆境中的铮铮铁骨与高洁情操。
直到小于出现,顺子态度骤然改变。她低低地叫了几下,脸上全无先前的冷漠与愤慨,眉宇之间充满了温情和哀怨,目不错珠地仰望着小于。
老孙说,她认得你啊,这记性,这记性!小于蹲下,伸出手,顺子马上依偎上来,先是用头拱,然后用身子蹭,继而用舌头舔……小于瞄了一圈众人。他看得出人民眼里的期待与鼓励,于是慨然道,这狗,我养啦!
接下来,顺子自然要生发出许多故事。只是,就在收留顺子的同时,小于还干了另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跟顺子没有关系,却严重影响到小于的心情。而小于的心情最终决定了顺子的命运。
港湾桥一带正在进行大规模拆迁。在小于眼里,什么东西一沾上拆迁,就跟破烂差不多了。所以,他的工作重心明显往这一带倾斜了。几天下来,他就发现了这里的一个特别之处——俄罗斯风情一条街。这条街上的房屋,大多建于上个世纪初,高窗尖顶,与周围中式建筑明显不同。说是俄罗斯风情一条街,其实就是俄罗斯商品一条街。街两边尽是地摊。每个地摊都在放着音乐,声音一个赛过一个,似乎声音高低与销售额唇齿相依一样。
这一天,一身臭汗的小于推着满载的“倒骑驴”穿过这条街,突然目光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看到了望远镜。不远处的一个摊位,摆放着很多望远镜。一个举着红色三角旗的导游,引领着一群富富态态的中年人,逶迤而来。
第二天,衣着洁净的小于来到了俄罗斯风情一条街。他背着一个仿耐克的背肩包,里面装着他的苏联宝贝。这回他发现了,整个这条街,就是卖俄罗斯纪念品和本地小吃的。他刚走了几步,就有人上来问,要不要军刀?要不要酒壶?甚至有一个又胖又憨的中年女子,上来悄悄地搭讪,要不要那个碟。你看体面有多重要啊!小于感叹道。因为对一个酒壶和一个套娃产生了一点兴趣,随口问了一嘴价格,结果,两个女孩子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一左一右,警卫一般,一个捧着酒壶,一个捧着套娃,两个人说着相似的话,你要不要啊,真要可以便宜点啦。小于既不躲避,也不搭理,样子像下乡视察的领导——边听取汇报边查看墒情。简单地溜达了一会儿,他径直来到了他想找的摊位。
一对脏兮兮的音箱,乱嗡嗡地放着一首雄壮的老歌。再见吧妈妈别难过别悲伤就让我们一路平安吧。摊位上摆满了林林总总的商品,纪念章和军刀。最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望远镜。黑色的、迷彩的、单筒的、双筒的、观鸟的、天文的、数码的……让他心跳的是,几乎所有的标价都相当惊人,而且,这么多的望远镜里,没有一款跟自己宝贝一样的。连相近的也没有。这让他充满了期待。&
随便看随便看。师傅你想买点什么?是送礼还是自己用?一个灵巧的女孩子凑到小于跟前。小于扫了一眼,觉得这女服务员比志鹏大不了几岁,他想,我得找一个说话算数的。于是,他沉稳地说,你们经理在吗?
你找我们经理啊?像是遇到了一个大客户,女孩子转过头,热情地呼喊着,老板,客人找你。
来啦来啦。随着一阵细碎的哗啦声响,老板溜达出来了。上身汗衫,下身大裤衩子,腰里响着一串哗啦哗啦的钥匙。老板来到小于身边,闷声闷气地问,你要什么货?
你是老板?小于问。恩,我就是,什么事?老板应了一声。
你是河南的?小于发现老板操着一口自己熟悉的口音。
我南阳的。老板说。我是信阳罗山的……咱老乡呵。小于赶紧说,小时侯我去过南阳,好地方呵……老板打断小于的话头,哦,你要什么货?
我看看这个。小于悻悻地指了指望远镜。
我这里的望远镜最全啦。老板自豪地说,我跟你说,全市的望远镜我这里最全啦!你看好哪一个,老乡好说。
最全的?有这一种吗?小于摇了一下肩头,从背肩包里取出他的苏联宝贝。
老板拿过望远镜,上下翻看了一下,然后警惕地瞥着小于。
小于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悄声道,这个东西可有年头了,是我的一位朋友送我的……我看了,你这儿没有这一种。
你什么意思吧?老板竟然扑哧一声乐了。小于不明白他笑什么,径直说,最近家里有点困难……我想,把这个处理给你……行吗?
你想什么价格处理给我呢?老板把望远镜塞还给小于。小于沉吟了一下,做出忍痛割爱的模样,这个望远镜可不简单呵。这是苏联红军使用过的宝贝呵,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有点磨损,却是地道的老东西。
你是信阳人?怎么没有信阳口音?老板突然说。
咳,出来时间长了呗。小于马上用家乡话说道。他知道老板心有疑虑,为证明自己,便多说了几句家乡话。
你过来一下。老板招招手,自己一抹身,走进商店里面。
拐了几个弯儿,小于跟着老板来到商店后面的一排库房。小于想不到漂亮的大街背后,还有这样的趴趴房儿,跟像乡下农村一样。
一排双层铁床,床上床下都堆放着纸盒箱子。老板随手掀开一个箱子,然后又掀开一个箱子……老板把伸手可及的几个箱子都掀开了。所有的箱子里,都放着望远镜。而且都是跟小于包里一模一样的苏联宝贝。
都没有包装,横七竖八地放着,像一群纠缠的螃蟹。老板随手抄起一个望远镜,递给小于,说,这个货根本卖不动,现在新出苏8,比你这个做工好,还便宜。
尽管小于还无法归纳、整理与提炼眼前的场景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却分明听到了身体里轰然一声。他知道一座巍然屹立的雕像倒塌了,坍得稀里哗啦的。问题是,倒塌的雕像还顺带着砸到他的身上了……骗子!他从牙缝里蠕动出这两个字。
你说谁骗子?!旁边老板声音一挑。
小于赶紧扭转表情,一脸苦笑地说,我说的是别人、别人。
这是仿苏8的望远镜。都是从南方进的货。价格标的高,是熊游客的。进价也就一百多块。这种镜片使用长了对眼睛不好……走在俄罗斯风情一条街上,小于不断回味着老板的话。他手里拎着望远镜。现在,他觉得没必要再把这个东西一层一层地包在背包里了。他配不上这个待遇了。
如果说刚才还充满愤怒的话,那么现在已经趋于平静了。毕竟嘛,这么高级、高尚的东西本来就离自己挺远的。自己一个收破烂的,怎么配得上这么高级的宝贝呢?这么说来,望远镜现在的真实身份,倒是般配自己喽……想到这里,小于心里反倒泛起一丝轻松和解脱。
他把望远镜拎在手里,荡秋千一样来回甩动着。这样的摆动让胳臂乃至半个身体产生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只是,还没荡上两个来回呢,望远镜就倏地一下甩了出去……皮带断了,望远镜摔在地砖上,嘎巴一声,镜身一分为二,自中间断开。这一突兀的断裂,分明是自暴自弃,分明是与主人决裂。小于大脑一胀,骤然恼怒起来了。他气呼呼地蹲下,抓起断开的镜体,狠狠地朝地面砸去。
这一砸,竟砸出了新的内容。望远镜的外面只是一层铁皮,里面是类似塑料的东西,塑料与铁皮的中间,还垫着一圈报纸,而报纸上,竟然是小于熟悉的方块汉字……这哪是他妈的苏联望远镜啊?!老东西,拿假东西来糊弄人,骗子!小于骂道。
犯得上吗?为了这么一个假冒产品,自己竟然两次冒险。小于不后悔,只是觉得伤心和委屈。这不是吞了两只苍蝇吗?两只肥胖的大绿豆苍蝇,吞下之后还有点感激和羞愧呢……这时候,小于不会注意到一个清洁工正站在他身边。清洁工穿着翠绿色制服,一手扫帚,一手铁撮子。清洁工看到小于把望远镜砸得差不多了,才慢腾腾地说,这里不许乱扔垃圾。小于气得伤心,砸得投入,哪里听得见旁人说话。于是清洁员站到小于对面,大声警告道,不许乱扔垃圾!
小于抬起一张汗脸,笑嘻嘻地说,这不是垃圾。
小于的笑脸鼓舞了清洁工,他严正地说,这不是垃圾是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垃圾吗?你见过这样的垃圾吗?明明是一张软面面的笑脸,骤然咆哮起来了,这是垃圾吗?这是望远镜!这是苏联望远镜!这是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站的望远镜你知道吗?!
&这时候的望远镜已经分裂弯曲,镜片粉碎,犹如经历了一场局部战争。
& 收留顺子给小于带来了诸多始料不及的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给儿子带来了快乐。
离婚之后,儿子的性格更闷了。上学、放学、做作业……生活单调、乏味。问题是,城市生活好几年了,儿子跟周围的小朋友也不太合群。现在,顺子的出现,给沉默寡言的儿子带来了说话的对象,也给自己带来了跟他讨价还价的砝码。把作业作完,再出去溜狗;把地扫一扫,再摆弄顺子;把碗筷拾掇一下,再跟妹妹玩……顺子进门的第二天,儿子就把顺子妹妹妹妹地叫上了。
每天看着顺子摇头摆尾,确有解除疲劳、减轻压力的功效。如果再呵斥乃至指桑骂槐地骂上几句,对心理健康亦大有裨益。只是,顺子带来的快乐是迅速的,而她带来的苦恼,却像堤坝决口一般越来越大。
首先是伙食问题。养尊处优的顺子,来到了粗茶淡饭的小于家,如同公主下嫁。开始顺子就是不吃,眼巴巴地仰望小于。小于睬都不睬他。他知道这是一场小小的战斗,他的战略方针就是,不想饿死,就得吃。有了这种理念,失败的自然是顺子。
“战斗”间隙,小于知道自家出了“叛徒”——儿子常常给顺子开小灶。火腿肠啦鸡翅啦,这小子没少给她塞东西。小于对此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他也不愿意看到顺子瘦得像把拖布。周围邻居都看着呢,他也不愿意落下个虐待顺子的嫌疑。
与伙食问题同时涌现的,是居住问题。顺子进门当天即初露端倪。晚上睡觉,顺子一跃上床,落落大方地依偎在小于腿边。见小于无甚反应,顺子又再接再厉地往被窝里拱。小于一掌把她掴到床下。他想起了老刘床上的筐子。这是老刘娇惯的结果。
顺子被赶下床,可怜巴巴地仰望,伸出湿漉漉的舌头,两只水汪汪的黑眼睛殷切地凝视,流露出感人的委屈。小于的举动立即遭致儿子的不满。你怎么虐待妹妹呢?儿子抗议道。
小于有杀手锏。他说,你再不听话,我就把顺子送人。
小于发现,顺子最喜欢的动作,一个是叫,一个是舔。叫是对外——对所有的外人都要叫,舔则对内——对自己家人就是一个舔。让小于头疼的不是叫——狗还有不叫的吗?她叫,你制止一声就得了,而且制止里还有一种管理者的权威和快乐。真正让小于头疼的是顺子的舔。
顺子会舔人,舌头像一缕火苗,舔得大胆泼辣,舔得热情奔放。舔手舔脸,还说得过去。夏天热,小于赤裸着上身,穿着大裤衩子逗弄着顺子,顺子嗅嗅舔舔的,竟然朝着小于的裤裆来了……小于一巴掌把她打开,正告道,你给我老实点!
受到打击的顺子,惊诧地看着小于,目光里流露出抱怨与不解。问题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顶多两天,顺子本色不改,又开始朝他的裤裆舔来……小于找了根绳子,把顺子栓了起来。
顺子被绳子拘束住了,挣扎片刻便逆来顺受了,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脑袋歪斜着依偎在自己的前爪上。她的神情自在、臃懒,眼睛元宵一般突凸,一眨,又一眨……只有等到儿子放学回家,顺子才会解放。
每天晚上,儿子都要逗弄顺子很长时间。儿子把顺子抱在怀里。不时自言自语地跟她对话——想没想我啊今天吃了什么咱们出去散步吧。顺子在他的怀里,一付如鱼得水的神态,小小的腰身,尽情地扭动着。舌头哪能闲着啊,小火苗上燎下烧地,痒得儿子嘻嘻哈哈的……爸爸,你看妹妹多调皮啊!儿子大声地喊着。
别闹了,该学习了!每当这时候,小于都要笑呵呵地呵斥一声。只是,儿子和顺子都不会注意到,小于的眼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了。
在他的眼里,顺子就是一个小流氓。
开始,小于并不想杀死顺子。他知道这个顺子不是一般的猫狗。要想把她扔掉,非得想出一点特殊办法不可。
十字路口,停着一辆红色大货车,司机跳下驾驶室,跑到路边买烟。小于牵着顺子,看着司机离开大货,快步绕到货车背面,解下顺子脖上的绳索。这时候司机登上驾驶室,轰鸣着发动引擎,车身猛然抖动。就在这一瞬间,小于把顺子一扬,抛进高高的车箱里。
街声嘈杂,但小于还是听出车箱里传来的顺子凄厉的叫声。这是上午十点左右的事情,一整天,小于都有点郁郁不乐。他一直在琢磨着如何跟儿子讲。当然不能说顺子是个小流氓了,当然不能说自己把顺子扔了……眼瞅着儿子快放学了,就在小于纠结着怎么跟儿子解释的时候,竟然,顺子颠儿颠儿地回来了。
顺子就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身上满是泥土,眼珠更凸出了,呜呜咽咽地叫着,声讨主人一样。看着脏兮兮的顺子,小于差一点流下眼泪。
凑合养着吧。那一瞬间,小于这样想。
遗精,变声,长胡子……这一连串的变化都发生在这个夏天。几个月时间,儿子已经有小伙子的意思了。小于知道这叫青春期。他估算一下,觉得儿子比自己成人早出一年多。早好,早说明孩子身体好呵。
问题是,这个时候应该喜欢女孩子,而不是狗。儿子偏偏在自己的小床头贴满了狗照。更让小于气恼的是,儿子抱着顺子睡觉。三令五申,坚决不许,可还是让小于发现了两次。
小于后悔把顺子招回家了。他想到了老刘,想起了老刘床头的狗窝,想起老刘枕头下面《舰船知识》里搔首弄姿的女人……想起这些,鼻腔里充斥起一股饭菜的馊味。老刘是吃个馊饭的人,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让儿子吃馊饭!
他决定杀死顺子——防患未然吧。
他弄来一袋老鼠药,掺合在顺子最爱吃的火腿肠里。红色的鼠药跟红色的火腿肠搅拌了一起,天衣无缝地满满一钵。他有意饿了顺子半天,然后把钵子放在顺子跟前。
小于把门关上,倚门坐下。他侧耳听了听,隐约听到屋里吧嗒吧嗒的咀嚼声。这个轻柔而富有节奏是声音,似乎轻轻掀动了他一下。他烦乱地拽过一张报纸,胡乱地翻看起来。这是一张旧报纸,但还是有效地转移了他的心情。中日钓鱼岛争端、拐卖十三个儿童的凶犯、如何识别假币、闷死在轿车里的情侣……待到他翻完了这张报纸,听到屋里传来顺子焦躁的叫声,其间夹杂着她抓地挠门的声响。
小于想站起来,进去,狠狠踹她一下。只是,他发觉自己很难站起来。他双手撑着地,肩头紧紧顶住门,全身用力的样子,似乎里面关的是一头老虎。
终于,里面的声音细弱下来。小于小心地开门、进屋。只见顺子蜷在钵子边上,像是睡着了。钵子空了,舔得干干静净。小于用脚尖扒拉了一下顺子。顺子的身体缓缓地舒展开了,两只暴眼死死地盯着他,舌头垂落在外,软耷耷地歪斜着,呈乌黑色。
& 小于用水泥袋裹上尸体,又用电线草草地捆了几下,朝不远处的工地走去。
这是一处在建楼盘。塔吊高耸,围挡上喷绘着落成以后的楼盘效果图:一&排欧式楼房外面,一个老外牵着一个东方美女,面露憧憬。一行巨大的花体字:香丽榭花园,诗意地居住。中午,正是午睡时候,工地一片寂静。小于从围挡的一处缝隙溜进工地。围挡后面杂乱无章,正在绑扎一楼的钢筋,横七竖八的钢筋像遭灾的苞米地。地基周边有一道深沟。小于胳膊一摆,把沉甸甸的水泥袋子抛了进去……沟底传回扑的一声,闷闷的,钝钝的。
小于站在沟边,怔了一下,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受的意思,好在只是片刻。往回走的时候,他顺手偷了根两米多长的电缆。电缆很沉,里面是粗粗的铜线。这根电缆及时地缓解了他的心情。他步履轻快地往家走去。显然,这时候的小于低估了儿子的反应。
傍晚,儿子放学一进家门,连气儿都没喘匀,就问,妹妹呢?这是他的习惯。接下来,如果顺子在家,就会冲到他的身边,像皮球一样弹起来,扑进他的怀里。
小于用早就准备好的表情说,丢了,中午就丢了,我找了一下午也没找着。
小于想到了儿子的悲伤,但没想到儿子的悲伤方式。小于话音刚落,儿子一愣,撇下书包,一转身就跑了。小于知道这是出去找顺子,就追出门,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周围我都找啦,没有。
儿子也不搭话,站在门口,朝小广场跑了几步,突然止住了,掉过头朝远处的车站跑去。
儿子在前面跑,小于在后面追。心里骂道,妈的,你爷爷奶奶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想到这里,小于止住脚步,一咬牙,回家了。
他以为儿子过一阵子就会回来,但是直到天黑透了,这小子也不见踪影。小于沉不住气了……儿子找顺子,小于找儿子,一直折腾到十点多,才在门口盼回了泪水满面的儿子。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起来,儿子就趴在桌子上,吭吭哧哧地写着什么。小于一看,这小子正在写寻狗启事呢。他写一张,再抄一张……小于特想狠狠地踹他一脚,但是看到儿子悲伤的模样,知道现在来硬的,只会加剧矛盾。
一张三毛钱,小于复印了二十份启事,花了六块钱。沿着家门口,跟儿子一路张贴下去。按照儿子的意思,既不贴得不能太密,又得考虑重点区域。这样下来,二十份明显不够。又花了八块钱,复印了三十张。
本人丢失小狗一只,名叫顺子,京巴串儿,高约二十厘米,长约三十厘米,一身洁白,活泼可爱,昨天上午离家走失,有拾到者,请与锦绣小区于振立联系,电话,有酬谢。
有酬谢这几个字,是小于加上去的。他跟儿子说,有人送回来,奖励一百块。说完,还不待儿子表态,他又加大力度说,三百块!
小于的豁达感化了儿子。加上他连续几天改善生活,儿子的敌意明显消退了。最后是怎么安抚住儿子的,他已记不清楚了。他只是知道,昨天,他把望远镜交给了儿子。
以前藏着望远镜,一是因为老刘在世,二是因为东西金贵。现在呢,这两个原因都不存在了。老刘没了,望远镜也“清白”啦。儿子拿着望远镜,脸上出现了近来少有的喜悦。他低声嘀咕道,我还没进入前十名呢。
唉,孩子还记得我的条件啊。小于心里陡然一热。
这是刘爷爷的望远镜啊?儿子惊奇地说。
是刘爷爷送给我的。在儿子面前撒谎,小于还是有点不自在。好在儿子的注意力始终没离开手里的宝贝。这是什么意思啊?儿子指着镜身上CCCP几个字母。
这是苏联的意思。
什么是苏联呢?
苏联……这怎么说呢。小于有点哽住了,他小的时候,苏联是与美国齐名的超级大国呵。他尽量简单地说,苏联就是现在的俄罗斯。
儿子小心地摩挲着望远镜,还用鼻子嗅嗅,这个望远镜还打过仗呢。
小于扑哧一声笑了,他打个屁仗。
打过仗!儿子脖子一梗,双手护住望远镜,大声囔囔道,这个望远镜打过仗!这是刘爷爷说的。
好,好,打过仗。从儿子欣喜的表情,小于知道顺子的事情基本过去了。现在,儿子又有了一个伙伴——比顺子安全的伙伴。
每一周小于都有一件必须做的事情,那就是买彩票。他已经坚持了好几年了。双色球、七乐彩、3D、大乐透、七星彩、排列三、排列五……每期只买一种,只买一注,数字也只用自己的生日。最多一次,豪赌一把,他买了八十块钱的。那一天是他四十岁生日。
他唯一的一次中奖,是儿子生日那天。那一次,他用了儿子生日的日期。虽然只是一个末奖——二十块钱,却让他看到了希望。从此,他便改用了儿子的生日,直至今日。
儿子的运气显然比自己好多了。至少三次,他都与得奖擦肩而过。而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他经常想,自己不就是土地嘛,而儿子,就是这块土地上的庄稼。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宝贝庄稼长得粗壮、长得健康。所以,当顾老师说你儿子有问题时,小于的焦虑是可想而知的。
顾老师是儿子的班主任。小于每年见他几次。有时的家长会,有时就是拜访。
说是拜访,其实就是上供。便宜了拿不出手,贵了又没钱。夹缝之中处心积虑,每一次,小于都能选取一件说得过去的礼物。今天,小于买了一盒价格不贵但包装华丽的普洱茶,揣在挎包里,来到了学校。
每一次去学校,小于都要换上体面衣服。看起来,就像一个机关公务员什么的。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儿子又闯什么祸了?早恋?打架?他甚至想到了偷窃。
诺大的教研室,只有顾老师一人。顾老师用老师惯有的表情和语气,开门见山地说,我要跟你谈谈于志鹏近期的表现。最近孩子上课经常睡觉,成绩也下降了。这些可能跟青春期分心有关。这还不是关键问题。最关键的是,孩子的思想品德出现了问题。顾老师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作业本,翻开几页,扔到小于的跟前。
这是一篇作文,题目是《我们家的苏联宝贝》。歪歪扭扭的字体,一看就是儿子笔迹。苏联宝贝!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四齿叉子一样戳过来。小于有点让人抓住喉咙的感觉,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他咬着下唇,紧张地看了起来。
我们家的宝贝是一个苏联望远镜。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经历过抗美援朝战争的洗礼。这是爷爷使用过的东西。是爷爷小时候,苏联红军赠送给他的。爸爸把他传给了我。我如果有儿子,我也要把他传给我的儿子……小于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还不待他看完,顾老师就提高嗓音说,我觉得孩子撒谎,非常不好。
这次作文,是命题作文,记录一件家庭的宝物。记叙文嘛,要求真实。谁不知道你们家是河南信阳人啊,怎么能扯到苏联红军那里去呢?孩子这么小就撒谎,哪里是个头啊?!顾老师敲了敲作业本,生气地说,我批评于志鹏,他还不服……漏洞百出,还不认错。
窗外,风吹白杨,发出哗哩哗啦的细碎声响。浓荫里,知了发出撕心裂肺的鸣叫。操场上有孩子无忧无虑的嬉戏声。
小于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了。贫穷,再加上撒谎,让自己和孩子以后怎么抬头啊?!他眼前闪现出老刘举着望远镜的样子。老刘的自信、老刘的从容甚至老刘身后的小松树都在给他力量。他坚决地抬起头,缓缓地说,这的确是一位老爷爷的东西。老爷爷叫刘国……梁。这个刘大爷,在我们那一带非常有名。这个望远镜,就是老人赠送给我的。这个望远镜啊,确实具有历史价值啊。他跟随苏联红军参加过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跟随苏联红军攻克柏林,1945年,又跟随苏联红军解放中国东北。在旅顺期间,一位苏联军官,把这个宝贝赠送给我们一个解放军。这个解放军呢,拿着他参加辽沈战役和后来的抗美援朝战争。文革期间,这个解放军吧,把这个宝贝赠送给了刘大爷。刘大爷一辈子爱惜这个宝贝,前几年,一个干休所的老干部,拿一万块钱要收藏这个宝贝,老人硬是不卖呵。为什么?刘大爷就是要这个宝贝传给能够配得上的人呐!志鹏年龄小,我不想这么早把这个交给他。所以,他对这个宝贝也就了解个大概吧。我说的这些故事,邻邻居居都可以做证。咱们的《晚报》还做过报道呢,还配发了照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7月……15日或者7月16日的《渤海晚报》,你可以查查。我们邻邻居居的,哪有不知道这件事的?
小于不是个话多的人,今天说了怎么多,完全是形势所迫。他越说越流畅,完全想不到自己会有这般出色的发挥。说到后来,他都有点惊诧了,原来自己也有很好的口才啊!
老人家现在住哪里?顾老师轻声问。
老人家去世了。
哦,要不是,请老爷爷来给同学们讲一讲传统,多好啊?顾老师遗憾地说,垂了一下眼皮,嘟囔了一句,这么说,我误解了于志鹏了?现在的孩子,越来越娇惯了。难得你们家还给孩子讲这些事情。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就是要孩子不忘历史。
小于这才觉得,自己的后背湿漉漉的。夜长梦多啊,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呆久了。他把茶叶递给顾老师,感谢老师对孩子的培养和关心。
这回,顾老师不像从前那样从容了。他几番推辞,最终略带羞愧地收下了礼物。似乎是为了回报,顾老师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准备邀请几个家长,给孩子进行点传统教育。找个时间,你也来讲一讲吧。
我哪行,我哪行。小于赶忙推辞。
我看你行!顾老师肯定地说。他啪地拍了一掌厚厚的作文本,这次作文,暴露出许多问题。要求记录一件宝物,结果,很多孩子就写爸爸的劳力士值多少钱,家里的齐白石画值多少钱,还有写奔驰车的、高尔夫球杆的……物欲横流,物欲横流呵!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
小于还想说什么。顾老师唰地抬起胳膊,做出封堵小于的意思,就这么定喽,你正好可以代表基层群众。这样,方方面面的代表就全了。你这就算支持我的工作啦,好吧?!
天说变就变。刚从学校出来,没有任何征兆,雨水骤然扑天而下。行人触电一般四下逃散,纷纷钻进临街的商铺里。小于的上身瞬间就透了。他本能地跑了起来。
街市空阔了,迷茫了。小于刚跑了几步,就收住了脚步。已经湿透了,再跑何益?漫天雨水里,他索性闲庭信步起来。雨水打得他不由地眯缝着眼睛。他脸上浮动着得意的微笑。他知道自己机智地化解了一场危机。不仅保护了儿子,也提高自己家庭的声誉。想到这里,他的步履变得轻松与爽快了。
只是走着走着,心里的别扭就浮动上来了。先是心里别扭,接着嗓子别扭。鼻翼一松,眼眶哗地一下热起来了。泪水搅拌着雨水漫过脸孔。嘴角咸丝丝的。泪水放大了痛苦。现在,小于清醒地意识到,就在刚才,他让一个死去的骗子重新站了起来。而且,为了自己和孩子,他还得发扬光大那段虚假的历史。
晚上,小于在洗脚。两个脚丫子在水盆里吧唧吧唧地互相搏斗,心里不断地琢磨着,下周找个什么借口不去呢?不去老师会不会生气呢?去了跟孩子们讲什么啊?去了以后就不用给老师送礼了吧?
顺子“丢失”一个月了,儿子每天晚上都睡得挺晚。小于知道他是在等顺子。每天睡觉前,儿子都把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窄窄的缝儿。
儿子拱在台灯下。他用自己积攒的压岁钱,买了一个胖乎乎的相机包。他把望远镜塞了进去,又取出来。取出来,再塞进去。似乎这种简单的重复,能给他带来不断的快乐。他勾着头,竖着小指,用一块鹿皮,从镜头圆心一圈一圈地向外螺旋搽拭。先物镜,后目镜,前后次序和搽拭的节奏都是固定的,匀速的。耐心与细致的模样,让小于心下一凛——他蓦然想起了那个死去的老刘。
& & 2011年大连碧涟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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