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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阳没说话，只是紧紧将她抱住了，慌张地去吻她的发。从姜婉婉揪住他衣角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夜漓

锦苍山下了雨，淋淋沥沥雨打芭蕉。山洞里，姜婉婉作为一只一百年的大妖，十分没出息地咬紧了自己的小尾巴。

宋祁阳回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不由一阵疲倦。心说谁能想到这世上唯一一只九尾猫妖，不但是个胆小鬼，还是个一哭二闹一气之下就会离家出走的姑娘？

他呆在沧澜宗几百年，这辈子自认为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嗯……这么可爱的小妖精。

都舍不得动手杀妖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呢？

宋祁阳有些为难，但作为沧澜宗中最有天资的道士，他还是盘腿坐下来，将手中的符咒桃花剑瓶瓶罐罐摆上去。

做好这些，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朝缩成一团的小妖精一戳，缩成团子的妖顿时炸了，“啊啊啊啊啊，杀妖了杀妖了，救命啊！”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她已经两条小腿飞快的蹬在地上，浆一样。宋祁阳还什么都没做，就眼睁睁看着这小姑娘抱着自己吓出来的九条尾巴缩在山洞尽头，露出一双眼睛，黝黑黝黑的亮。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宋祁阳道：“姑娘好，在下沧澜宗大弟子宋祁阳。嗯……我知道作为一个收妖的道士，开篇还自我介绍不太好，但做人要有礼貌不是？”

“在下来此是为了收服姑娘，回师门复命。”

“别躲了，来来来小猫姑娘，这是封印符，镇压塔，或者你选择更决绝一点的，直接让我用剑将你就地正法？”

他说得坦坦荡荡，姜婉婉听得打了个哆嗦，一张小脸缩在炸毛的白尾巴里，露出一双眼泪汪汪的眸子：“坏道士不讲理……”

宋祁阳乐了，“我怎么不讲理了？”

“你明明说……你明明说不收我的！”

她哭得很小声，一阵一阵的瑟瑟发抖，半天哭声里还会冒出一个嗝，宋祁阳生怕她先把自己哭晕过去。

“我是说不收你，但前提不是在我拿回收妖道具之前——你先跑了吗？”

“姑娘你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我确实是有意放你一命。但我都去而复返了，在外面淋成了个落汤鸡你都没走，我不收你都对不起我这一身湿透的衣服不是？”

他努力解释，姜婉婉哭得更凶了：“那不是外面下了雨吗？！”

宋祁阳快被她气晕了：“下雨你就不逃命了吗？！”

山洞里静了须臾，宋祁阳扶着额头，努力把自己当个瞎子。脸上就差写着‘你快跑吧，我饶你一命，快滚快滚’。

姜婉婉瞬间意会，腾地站起来，山洞不大，砰一声撞到了她的脑袋。好好的姑娘顿时眼泪汪汪，捂着头跑了出去。

脚步声在雨幕里，哒哒哒。

宋祁阳能看到她痛到通红的眼睛。

沧澜宗弟子逢妖必除，他见善便放，其实已经有些坏了规矩。但这只小猫姑娘这么可爱，放一放也是无伤大雅的，左右不伤人。

再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虽然宋祁阳是道士，但……

道士就不能给自己放妖物找个借口吗？！

这般想着，宋祁阳心情大好，走在雨幕中下了山坡。突然脚下一踉跄，差点摔他个狗啃泥。

回头一看，好家伙，一个人？！

再定睛一看，更好家伙了，竟然是个半路从山上滚下去，摔晕的小猫姑娘。折断的朽木从中刺穿她的小腿，先血淋淋的，雨水被染成了一滩淡淡的粉红色。

现在九尾猫妖都这么弱吗？

对此姜婉婉十分委屈，她趴在宋祁阳背上，鼻尖被雨打的红红的，像是被欺负哭过。

“我又不是故意的，天上地下就我一只九尾猫，又没有人教我该怎么活……”

宋祁阳十分无奈，“那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凡你不是九尾猫，我觉得姑娘你那命早被自己蠢没了。”

这话任哪一个谦谦公子都不可能说出口，背上的小猫身子一僵，胆大包天呼了宋祁阳一巴掌。

“不是，你打我？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除妖的啊，除妖的，你就不怕我一个气急败坏收了你吗？

“没忘，你是好人。”姜婉婉想了想，劝他：“好人不该这么说女孩子。”

他被一只妖物发了一张好人卡。

“你不杀我，还带着我找人治腿，你就是好人。”

宋祁阳高兴了，连带着对小猫姑娘滚下来摔伤的脚都小心翼翼起来。

“乖妹妹，叫好人哥哥~”

姜婉婉乖乖的：“好人哥哥最棒了。”

“好人哥哥，我想吃冰糖葫芦。”

“……”突然不想当好人哥哥了。

宋祁阳认为他有被一只九尾猫欺骗的嫌疑，他觉得这猫就是看准他心善，赖着他蹭吃蹭喝，骗他哄他是个偷心贼！

要不然他怎么就能鬼迷心窍，她要什么他买什么呢？！

一路从糖葫芦千层酥桂花糕绿豆糕鸳鸯锅并一桌数不清的珍馐美馔之后，宋祁阳本就不丰腴的钱袋终于瘪了。

宋祁阳平生第一次吃饭给不出钱。他被逼无奈：“我想好了，她不抵押在这。敢问店家……”

“没钱不能赊账的话，给您洗几个盘子都抵债不？”

在哼哧哼哧洗完不知道多少碟盘子后，宋祁阳真是气得鼻子一酸，发现自己就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你走吧，我没钱了！”

煤油灯是昏黄的，还比不过院里天上的星光。朦胧胧的，银色光披在他们身上，少年与女孩无声对峙。

慢慢姜婉婉无措起来，“好人哥哥……”

“那、那阿宋哥哥我错了，我保证不吃东西了，我真的错了。”

姜婉婉越说越小声，“我就是不小心，吃过头了……”

“……”你这吃过头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消瘦起的。

“可是我真的没吃过你们的东西，我都是听路过的精怪们说的，就是、就是想尝尝味道……”

宋祁阳愣了愣，真觉得自己真是心软的厉害，“那、也不是不能吃，你要少吃一些，我……我尽量多赚些钱。就，你本来腿上就有伤……小姑娘家家的，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

那像什么话，哪有人不让姑娘吃东西的。

姜婉婉于是就笑了，她好哄的厉害，提起裙角，白色的小猫妖探出爪子：“那我帮哥哥一起洗。”

姜婉婉从没遇到过这么善良的人。

宋祁阳和别的人都不一样，他不打她，也不会用东西砸的她头破血流，姜婉婉贪恋这个人身上的美好。

像是刺破阴霾的一束曦光。

“走开啦，水凉的很，姑娘家家的，是男人才不能让你干这种粗活！”

黑夜里，谁都没看到低着头的两个人，羞赧地都悄悄红了脸。

猫妖都娇贵得很，姜婉婉的腿到现在也没好，一瘸一拐看的宋祁阳心焦。

“阿宋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背上的小姑娘小小的一只，看的宋祁阳心都快化了。

他手里拎着买个姜婉婉的糖葫芦，酥糖绿豆糕，满满的拿了一手。

云其木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是别人送礼求她出山治病救人的。

结果人确实是求她治伤的，但礼物却一个没她的份。

云其木有些郁郁寡欢了。

宋祁阳不管她怎么样，已经将姜婉婉牵出来，小猫姑娘从男人身后露出半张脸。

那么胆小地伸出一只小爪子，挥了挥，连声音都糯糯的：“姊姊好……”

宋祁阳对姜婉婉的态度不可谓不上心，跑前跑后，忙的像一个正在持续转动的陀螺。

云其木托腮：“你是不是喜欢她？”

喜不喜欢宋祁阳不知道，他支支吾吾的，慢慢红了脸 对上屋内小心翼翼看过来的姜婉婉，一张脸顿时更红，手足无措起来：“你你你，你不准胡说八道！”

他、他才不会喜欢上一只妖精！

可是……可是不喜欢的话，他又为什么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呢？

猫妖再娇贵，如果不是放在心上了，他、他怎么会不辞辛苦一路迢迢来到云其木这里，只是为了治疗姜婉婉一个区区腿伤呢？

但在姜婉婉想吃东西时他一定会马不停蹄去买，在姜婉婉醒来叫人时他一定是第一个出现在姜婉婉面前的人。

姜婉婉做什么他都喜欢看，他甚至看到一个男人对姜婉婉的接近，就忍不住心里不好受，对那个男人一通眼刀。

姜婉婉才不会喜欢一个只会吟诗作对的酸书生呢！姜婉婉就是喜欢，那也是喜欢宋祁阳这样的……？

宋祁阳一滞，他看着腿伤已经痊愈的姜婉婉。九尾猫妖身姿轻盈的不像话，她从池塘水边来，只是轻轻笑了笑，宋祁阳胸膛里就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一时悸动。

宋祁阳不明白，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可是道士啊，道士怎么能喜欢上一只妖怪呢？

人妖的隔阂就好似天上的云与地上的大树，宋祁阳就算拼死拼活长得再高大，他能够到天上的云吗？

宋祁阳跑了，宋祁阳是个懦夫，天上淋淋沥沥下了雨，越下越大，宋祁阳就站在云其木那方小院的角落里，看到姜婉婉一遍又一遍叫他。

她真是一只猫，声音也小猫似的，听一遍就觉得有小爪子在自己心脏上抓，抓的宋祁阳心脏血淋淋的，痛得发疯。

“阿宋哥哥，下雨了，你在哪里啊？”

雨打湿了她的发，湿哒哒的贴在她背后。姜婉婉在小院子上转了好几圈，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兽。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茫然无措的姑娘惊到了天上的雷。

姜婉婉摔倒了，姜婉婉全身湿透了，宋祁阳就觉得自己脚在地上生了根，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

“你傻啊，下这么大雨雷电都劈妖怪你不知道啊！”

宋祁阳几乎一个箭步冲出去，他将她整个抱住了，天上的雷电悍然劈下来，除妖的道士护住了怀里的猫妖。

姜婉婉能听带他怦怦怦乱跳的心跳，小猫姑娘的睫扇簌簌的，“那阿宋哥哥，我这么不聪明，你可一定一定不一离开我啊……”

否则你哪一天不在，姜婉婉就被雷电劈死了。

宋祁阳没说话，只是紧紧将她抱住了，慌张地去吻她的发。从姜婉婉揪住他衣角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

他爱上了一只妖怪，他要带她逃到天涯海角。

沧澜山上弟子的荐心石在发现宋祁阳动情时就已经变红了，他还执迷不悟，怀里的妖精会被师门剥皮抽筋，以儆效尤。

云其木已经打开了门，眼里流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带她走吧，祁阳。”

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平凡人，有的人会崩溃，会怨天怨地，四处不满。但宋祁阳没有，他带着姜婉婉一路走一路走，从繁华的京城走到穷乡僻壤，再到破旧的无名山巅。

姜婉婉喜欢这里，虽然比不上江南水乡，但也有小桥流水。她身子弱，宋祁阳砍了山上的藤条，拿回来给她编个躺椅。

阳光暖和的时候，她可以出来晒太阳。

今日是修真历三百七十二年春，阳光明媚，暖烘烘的阳光走下山阙扑洒大地，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祁阳的眼皮一跳一跳的。这个位置纯粹是修真界人人都不屑一顾的角落，没有人会注意这里。

但今天宋祁阳就是不安，肉眼可见的焦躁。

他一路疾驰而去，几十里路一息间瞬间到达修为至璀璨境，任谁都能说一句天才。

只是在听到那一句赞誉之后，宋祁阳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连血都仿佛凝固不动，眼里倒映着地上的血。

他的家，在山头他与姜婉婉一起造的小院里七零八碎，满地的血，白发白须的老者笑眯眯看着他，手中的剑还有血迹未干。

他平日里最敬爱的师长，亲手诛杀了自己妻。

“祁阳，闹够了，我们该回家了。”

老人走回来，春风和徐。但宋祁阳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暖意，他只觉得好冷，就是当年他去极南之地万年不化的雪山都没有这这么彻骨寒凉。

男人几乎魔怔了，乖乖徒弟看着师长，脑子发昏，没有意识的淌出一行血泪，像是坠入深渊的魔：“你杀了她……”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她没有杀过一个人，她胆小的很，流血了都要吓得睡不好觉，她那么好，她……她。”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可怜又无助：“只因为她是妖吗……师尊？”

“只因为她是妖，就要天理不容吗？”

“只因为她是妖，便要活该得而诛之吗？”

白发老者的嘴唇无声挪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宋祁阳哈哈发笑，笑起来却像是强忍着呜咽的哭。他张开双臂，抱住地上冰冷的尸身。

既然如此，那爱上她的我，请师尊也一起杀掉好了。

反正，我也一样罪大恶极了对吧？

修真界最近有几件大新闻，比如当年被逐出师门的云其木重回沧澜宗一通大闹，再比如曾经最有望飞升的沧澜宗大弟子欺师灭祖，被掌门亲手扔进禁地，强行闭关。

至于为什么好好的人欺师灭祖心性大变，“听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妖精。”

众人一顿，“还听说，掌门大义灭亲，将那小妖斩草除根……”

一时满堂唏嘘，不知谁感慨了一句造孽。

宋祁阳是个痴情种，整个修真界人都知道。为此他不断修习，不断挑战在他眼中宛如天堑一般的掌门师尊。这在曾经的宋祁阳眼中，是他需要几百年后才能做到的事实。

更何况早在七十年前他便被掌门一气之下挑断筋脉，强行带回沧澜宗，奄奄一息。要不是云其木不眠不休几昼夜，宋祁阳早就死了。

一遍遍打倒再爬起来，他顽强的像是一株被雷电烧焦的大树，又拼死逼了一口气，生出了嫩绿的枝桠。

老人在被打倒的那一刻，一生都在追求大道的人睁大了眼睛，终于还是问了一句疑惑。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一直不明白祁阳，大道无情……只有无情大道才能登仙成神，这世间的情爱，真能让人放弃长生吗？”

而已经重修道骨的徒弟看着执拗的师尊，不由苦笑：“可是师尊，当人没了感情，还是人吗？你一辈子都在追求长生，可是长生之后无欲无求，你活着是为什么呢？”

久久没有人说话，直到宋祁阳离去，才听到那个老人喃喃道：“或许……只是为了一个执念吧……”

所有人都盼着他成仙，他身上有所有人的期许。于是他将他们的期许当成了目标，一往无前。却忘了最后，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知道了……又或许……他从来没有想要的东西吧？

天上的云海翻腾，沙沙下起了雨。宋祁阳踱步在天上，手掌一伸，便接到了透明的雨丝。

听说雨都是云变得，当年他以为的遥不可及，其实早已经到了他身边。就像大树够不到天上的云，天上的云却化作了雨，向他而来。

山洞里，姜婉婉一搭没一搭的踩着山洞外面的水，掰着指头数了数，总觉得她等着的人要回来了。

救醒她的白衣姊姊自称云其木，受人之托，治疗她的剑伤。

“那姊姊，我叫什么呀？”

“姜婉婉？好好听的名字。”

“哈哈确实忘掉了，猫妖每复活一次，都是新生。否则平白比别人多几条命，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可是即便忘掉了所有，姜婉婉还是觉得自己在等什么人。那个人抱她入怀，声音嘶哑而绝望，他抱着她，他说：“婉婉等我……”

姜婉婉等了，姜婉婉等了七十年都快在山洞里发霉生蘑菇了。伴着雨，一角衣袂湿哒哒的走进来。

虽然好好看，但绝对要跑呀！

宋祁阳看着增增增快速缩到角落里的小猫姑娘，不由嗤笑一声。姜婉婉又撞到了山洞，两眼泪汪汪的，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又，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你你你，你不要吃我嗷，我超凶！”

“是，你超凶，别怕，我来不是杀你的。姜婉婉姑娘，在下宋祁阳，是来……”

外面雨停了，慢慢露出了阳光，蒙蒙的光照进来，道士笑着：“其实，我心悦你很久了。”

既然忘了一切，那就再次开始好了。

姜婉婉喜欢宋祁阳，宋祁阳喜欢姜婉婉的两情相悦。

“你真的喜欢我，骗妖不对哦……”

“当然，再说我是好人，好人是不会欺负小姑娘的。”

“我真的喜欢你，姜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