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怎么又是红薯粥啊？天天早上喝，晚上喝，咱换个样，不行吗？”早上一看红薯粥，她莫名的就开始烦躁起来了。

“爷爷不是爱喝吗？你不想喝，吃个鸡蛋吧！”妈妈一边给弟弟穿着衣服，一边扭头对她说道。

“我不吃了，走了啊。”她拿起书包，气呼呼地就出门了，妈妈后边的叫声她丝毫没有理会。

她今年读初二，学校就在自己村上，爷爷也在这个学校传达室上班。上学的路上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妈妈好像一点都不疼她，只照顾爷爷似的。爷爷爱吃茴香，妈妈包饺子就包茴香馅；爷爷不到家，爸爸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大西瓜，谁都不能动；爷爷上岁数了爱喝稀的，妈妈就一天两顿都熬他最爱的红薯粥……

昨天晚上就是茴香馅的饺子，一家人都吃饺子，就她自己一边吃面条汤，她实在不喜欢那个味道。她那委屈劲儿还没过去呢，现在更是火上浇油了。

“喂，看车。”她正神游着呢，被人拽着胳膊拉到了马路边。

一辆面包车从身边过去，司机不耐烦地对外边哄道“走路看点道儿，不要命了。”随后加速离去了。

她这时才发应过来，自己不知啥时候跑马路中间去了。幸好发小——静，从她身边路过，真的好险呀！

静看着她苍白，还有满是泪痕的脸，静明白她又开始执拗了，两人从记事就天天在一起，她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静的。“怎么了？大早上不吃饭就跑出来，和我说说吧。”她扶着她的肩，安慰道。

“昨天晚上茴香馅，今天早上又是红薯粥，什么时候都是爷爷，爷爷，我都不想吃……”她越想越生气，抱着静放声就哭了起来。

静拍着她，安慰道“二大娘孝顺是村里有名的，你就理解点啊！不难受了，你看这是啥？你最爱吃的金丝酥，你妈火急火燎地跑去让我拿给你的。”

看看静紧锁的眉头，满眼的关心，还有她手里那还带着妈妈体温的金丝酥，她感觉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一天下来，早上的那点不愉快，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她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晚上回家后，果不其然，又是百年不变的红薯粥。她本来已经被金丝酥平复的小心情，瞬间又不平静。特别是当她瞟到墙角那一大袋子红薯时，她更不淡定了，心里边一股火在涌动着，烧得她都喘不上来气。

“爸，今天您买的红薯肯定甜，一会儿多喝点儿。”妈妈一边放吃饭的桌子，一边说道。

这时候，邻居张婶忽然来了，“一家子正吃饭呢？那我明天再说。”她不好意思地说道。

“婶，有什么事，你就说，别跟我客气。”妈妈一边摘掉围裙，一边看着张婶问道。

“就是家里炉子又灭了，我点了半天了，也没点着。”张婶圆润的脸上泛起一抹潮红，直接都到耳朵跟了。

张婶岁数大了，一个人住，平时大事小事的都是妈妈再管，这不连炉火都是她一直帮着点。

妈妈出去帮忙了，爸爸加班还没回来，就爷爷和他们姐弟三人吃饭。

听着爷爷那滋溜滋溜地喝着，她心里感觉堵得更厉害了。弟弟妹妹还完全不懂她的那份烦恼，两人看着爷爷喝完，都挺兴奋的。

“爷爷，又是你第一，你怎么那么厉害，一点儿也不怕烫。”妹妹拍着手两眼放光的说道，声音里是满满的崇拜。

“是呀，每次都爷爷赢。”弟弟嘟着小嘴，稍显委屈的说道。

前几年的她也和他们一样，那时候，她也感觉能喝粥的爷爷真的了不起。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崇拜慢慢就失去了颜色，到现在甚至变成一种反感，一种厌恶。

她自己想想从什么开始的呢？

是从别人好奇得问：你爷爷就你爸爸一个儿子吗？

或者是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心人”心疼妈妈，替她抱打不平道：三儿子呢，为啥一年这些年就只你照顾老人啊？

亦或者是从开始进入青春期，看啥都带刺……

是从哪开始的她自己真的也记不清了。

“老大，去给爷爷盛碗粥。”爷爷还沉浸在刚才妹妹的夸赞中，眼睛笑成个月牙儿，脸上是藏不住的满足感。还像之前一样，把空碗举着递给坐在门口的她。

“今天粥特甜，我又得喝三碗了，你们几个也赶紧喝，看看谁喝得多啊？”爷爷还丝毫没注意到她今天的异常，和平时一样和他们玩笑着。

之前的时候，即使有点不太乐意，她也早就去盛粥了。因为爸妈多年来让他们养成的习惯，有一种叫做孝顺的东西，不允许她去拒绝。可今天她让心里那团东西堵得太难受了，从开始进家门到现在，那种烦躁越来越强烈，我甚至感觉自己要疯掉了。

“老大，去给爷爷盛碗粥啊！”爷爷仍然像平常一样提醒她，将手里的碗往她这边又递了一下。

“我不去，谁喝谁盛去。”她声音坚定地说道，眼睛里已经容不下心里的那份烦躁了。

爷爷这才意识到，他最爱的大孙女，小脸紧绷着，直愣愣的话题充斥着他从来没见过冷漠，似乎还有一些嫌弃……

爷爷满脸的笑容，就这样傻傻地僵在了那了，不知不觉中，被一脸的苦涩给替代。

爷爷不知是想再尝试一下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还是为了缓解尴尬，仍在做着最后的努力，端着碗递到她手边，“老大，去给爷爷盛一碗吧。”

“我不去。”她推开爷爷的碗，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她推开屋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他拿着碗去盛粥的背影。那个失落苍凉的背影之后多少年一直会出现在她梦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本以为自己的那点小任性，随着一晚上就会过去了。以她的脾气，第二天应该不用爷爷说，她应该就会很自然地帮他去盛粥了吧。她一直都是个任性的孩子，爷爷知道的。一晚过后，她已经决定了——以后再也不气爷爷了，一晚上她脑海里都是爷爷对她的好，还有他昨晚那个失落苍凉的背影。她都想好了，今天就去向爷爷道歉，请求他的原谅。

可是谁也想不到，爷爷再也没有给她这次机会。

“张志国，张志安，听广播来赶紧来学校，张志国，张志安，听到广播赶紧来学校……”早晨刺耳的广播声，让爸妈立马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恐惧感。

“肯定是你爷爷有事，老大，你看着他俩吃饭，一会儿你们自己去上学，出门锁门啊！”妈妈随便嘱咐两句，赶紧去追爸爸了，两人火急火燎地往学校跑。

她当时心里“轰”的一声，跟炸了锅似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将她填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不会的，爷爷不会有事的，老天爷你一定要保佑爷爷没事。”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

早上她到学校，就听大家在校门口议论爷爷的事儿，原来爷爷昨晚中煤气了，今天早上才被人发现的，当时救护车已经去医院了。那一上午她如坐针毡似的，特别想回家等消息，但又怕挨骂，就那么失魂落魄地终于熬到中午。

下课铃一响，她没等老师说下课，就狂奔着往家赶。一路上忍了一上午的眼泪又决堤了，她看起来就像个傻子一样，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她现在就想和爷爷认错了，她想请求他的原谅，立刻、马上，她怕再晚了会没有机会，一种强烈的恐怖充斥着她，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罪人……

她到家的时候，妈妈和大娘正在收拾着院里的棒子，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但红肿的眼睛，和清晰可见的泪痕，让她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似的。她的眼泪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偏偏止住了，人呆傻地现在院子里，任书包从肩头滑下。

爷爷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医生说中毒太厉害了，如果能要半小时送去，可能还有希望，但是，但是现在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连带着她请求原谅的机会也没有了。

从那之后，她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不变的场景、不变的红薯粥、不变的背影。每天早上醒来，不变的湿得一塌糊涂的枕巾。

多年来她一直在寻找一条自我救赎的路，但是一直都没找到。

随着自己的长大，她慢慢地理解了当年的妈妈，她也会在老人孩子发生分歧的时候，本能的顾及老人。毕竟老人不易，她不知道还能孝敬他们几年，她不想再为自己多份遗憾了。

现在她会经常和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分享他的成长、他的困惑，还有他的观念和想法。

她就给孩子讲：爷爷奶奶是上天来守护我们走一程的天使；孝顺是不用和别人比较的；孝顺本来就是件快乐而自然的事……

孩子放学会第一时间和爷爷奶奶打招呼；看电视调台前，会先征求意见：爷爷我看会电视行吗？吃饭时会很自觉地给爷爷奶奶先盛粥……

她最近一两年那个梦越来越少出现了，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还是那一天，梦里她这次没有推开那个碗，她帮爷爷盛了碗红薯粥，爷爷的笑还和当年一样，满是关爱没有一丝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