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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缅北之旅（四）

　　    这天，培训结束时已经是临近半夜，我还在“教室”里对着天花板发呆，想着如何能进一步取得米辉的信任。这时，窗外又传来此起彼伏的烟花、鞭炮的声音，虽然这里受中国文化影响颇深，但这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怎么还天天晚上放烟火呢？

我环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我和另一个看上去不到20岁的小伙子，他正在打扫卫生。“小兄弟，过来抽支烟，歇一歇！”小伙儿看了我一眼，又瞧瞧门外，见四下无人，便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我帮他点上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这个小伙家在江西，同样也是被诱人的招聘广告吸引，年初时候偷渡来到缅北，结果发现是干电信网络诈骗，后悔了想要离开，但家里拿不出三万元的赎身费，只好留在这里，边干边赚赎身钱。

　　    我安慰了他几句，接着问道：“兄弟，虽然我比你大一些，但你比我来的早，小哥我免不了要向你多讨教。这里的老百姓天天晚上放礼花鞭炮是怎么回事呢？”听我这么一说，小伙子来了精神。

　　    “大哥，这些烟花可不是老百姓放的！”

　　    “不是老百姓？那是政府？军队？”

　　    “都不是啦！那是我们同行放的！你还不知道吧，这里的搞钱公司都在互相比着干，每成功一笔50万元以上的单子，他们就放一束礼花庆祝，先不说这个风俗有多奇葩，但你知道救活了多少鞭炮厂么？”

　　    刚说到这儿，又一束礼花在空中绽放开来，照亮了天地，不知国内又是哪个可怜虫被骗得倾家荡产，而在这里，却是他们值得欢庆的业绩。

　　    我们聊的正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小伙儿连忙起身继续扫地，就见一头黄毛的肉脑袋从门口探进来，“原来你在这儿啊，我还去宿舍找你呢！”

　　    说话的“黄毛”是集训营的负责人之一，所有人的住宿、上课、饮食都由他来安排，偶尔也会客串教官讲一些要领。

　　    “啊，是黄队长啊，天儿太热，睡不着，我在这消化消化今天学的东西！”诈骗公司办公环境看上去不错，可那些为公司卖命的“工具人”，过的则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东南亚地区常年天气炎热，十几个人在没有空调的房间睡着大通铺，想想我就绝望了。

　　    “米总果然是慧眼，昨天他特意交代，让我给你换个好点的寝室。但丑话说前头啊，你得能下大单子，帮公司挣到钱，光说不练可都是假把式。”

　　    “黄队，你说就按老师教的办法，真能赚来钱？我看那些话术也没什么惊人之处啊！，我来这之前跟家里发毒誓了，不挣到大钱我可没脸回去。”

　　    “那不废话么，不挣钱的话，这么大公司千八百号人，一天都撑不下去。”

　　    我继续谄媚地陪笑：“那肯定，嘿嘿，那肯定”。

“你跟我来。”黄毛带着我绕过集体宿舍，下了半层楼推开一个房间门，里面有两个年轻人，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正啃着半根香肠。“你住这屋，现在这个四人寝室暂时就你们仨，屋里还有空调，你们以后会编在一个组里，好好工作，别辜负了米总的栽培。”黄毛说完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我心领神把他拉到屋外，顺手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递了过去。刚进公司的时候，除了这块手表，我的所有个人物品都已经被“统一保管”，这块手表是我在网上买的高仿品，黄毛把表放在手里颠了颠分量，心满意足地把玩起来，看来这货也是没见过什么值钱的好玩意。

　　    这时，黄毛一抬头看到了墙角的监控，朝我一摆手，示意我挪到旁边的盲区去。“今天你先在这对付一宿，明天再说明天的事，里面那两个人都是我们的骨干，之前完成过百万级大单，你也可以跟他们学习学习。”

　　    “好的好的。”我依旧弓着腰，送黄毛离开，黄毛熟练地锁上走廊的大门。楼道里只有一扇窗户和一个微弱的声控灯，我收起笑容，恢复回自己原来的样子，深邃的夜仿佛是我此刻灰暗的内心，走廊静得让人心慌，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回到房间门口，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后来几天的学习中，我知道了电信诈骗起源于台湾省，从福建开始进入大陆，那时候的诈骗电话中，听到的方言基本都是带着台湾腔或者潮汕口音的普通话。随着国内反诈宣传的深入，老百姓对这种蹩脚的普通话越来越不相信，特别是那种冒充北方警察骗北方人的电话，成功率低到了冰点。为了改变这种困境，诈骗集团便开始招募国内北方地区的年轻人到缅北，帮他们打电话行骗。也许，正因为我来自东北，培训基地的导师对我“倾囊传授”，把一本如同新华字典厚重的“冒充公安局诈骗教程”交给我学习。我翻开第一页，几个黑体字映入眼帘：“简单的事情重复做，你就是专家；重复的事情用心做，你就是赢家”。我不禁感叹，原来当坏人也可以这么励志。

　　    接下来，这本教程详细介绍了这种骗术第一句应该怎么说，用什么样的音量和语调，在哪里应该停顿几秒钟，甚至需要在何处叹气。传统江湖骗术，都是师傅口口相传，现在居然能编出教程，让我对之前根本瞧不上眼的诈骗集团刮目相看。

导师说：“这些教程是聘请心理专家经过无数次实践修缮而成的，里面运用了很多心理学技巧，在实战中反复演练，推翻，再演练，再推翻。同时，还需要时刻紧跟社会热点，比如说，国内的疫情防控人人皆知，新教程巧妙的将疾控中心工作人员代入进来，效果比之前的假冒银行和运营商工作人员开场要容易很多。当然，无论话术多么完美，想把这些内容传递给对方，还需要现代的通讯手段，单单是往国内打电话这件事，就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最开始时候，我们用的是固话对固话，因为成本高，风险大，后来就选择用网络电话，也就是VOIP，不仅降低了成本，还能随意修改号码，内地的“小白”看到了都不敢不信。大约5、6年前，国内用反制技术把网络电话给屏蔽掉了，但是我们从来不为失败找理由，只为成功想办法，这些都是后话啦，我们课时有限，你可以慢慢了解咱们事业的发展史”。

　　    我假装不解继续问道：“我看教程上面，第一句就要报出对方的姓名，电话，身份证号，这些信息是哪儿来的啊？”导师朝我竖起大拇指：“可塑之才，你一句话就问到祖坟上了，这些个人信息，我们称之为“料”，正是这些精准的“料”，才能把对方轻易地唬住，否则啊！干这行还不如去抢劫呢”。

之前我玩“菠菜”（网络博彩谐音）的时候，基本上不太接触“料”，主要在一些网站上花钱打广告引流就可以了，看来真是隔行如隔山！为了能让自己尽快凸显出来，我边学习边在话务组里实践，努力想拿下一个大单，赢得集团的信任，看着身边那些小毛孩每天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同样的话术，让我还是对这种骗术产生怀疑，这样就能骗成吗？结果，就在我说服自己要相信教程的时间里，旁边两个组陆续开始有所收获，虽然都是几万元的小单子，但也让这些年轻人兴奋不已。我拿起组长分配给我的“料”，逐个研究起来：这个，是在校大学生，应该不会有多少钱；这个，60多岁的老人，虽然沟通起来费点劲，但遇到话术后慌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就先拿这个练手吧！

　　    “喂，你好，这里是东洲市公安局，我们接到一起诈骗案件，诈骗电话是从你名下的139******这个手机号打出的，现在需要你配合公安机关调查，请问这个号码你现在还在使用吗？

　　    “啊？什么号码？，我现在用的电话不是这个号码啊！”话筒里传来一位老太太焦虑的声音。

　　    “别着急，你回忆一下，以前有没有用自己的身份证帮别人办理过电话卡？”

　　    “这样吧，现在你名下这个电话涉及一起258万元诈骗案件，涉案数额巨大，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有关规定，您可能会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如果你家中有人，请立即到家附近的宾馆开一间房，确保没有其他人打扰……我们需要对你制作视频笔录……你听清楚了吗？”

　　    我用非常威严的口吻，一口气把话术讲完，电话另一端的老人先是沉默不语，当听到十年刑期这几个字后，立刻就崩溃了，“警察同志，我当了一辈子大学老师，什么犯法的事都没做过啊，您一定要帮我调查清楚，我是清白的！”

　　    就等着她说这句话呢！我给同组的另外两个人递了个眼色，让他们进入状态，然后就开始了集体表演，我用了大约一个小时，教会了老太太下载会议视频软件，安装、注册、连线后，我的同伴换上假警服，出现在镜头里，这回老人完全相信了我们。

　　    只要到了这一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老太太按照我们核查资金的要求，把自己好几个账户的钱转到一张卡上，在屏幕共享功能面前，她的操作被我们完整记录下来。高光时刻来了，我们谎称对她的手机通讯录进行调查，要求她关机十五分钟，其实，我们已经把老太太的银行卡绑定在新的手机号上，用手机银行开始将老太太账户里的50多万元快速转出，她的账户从有钱到归零，也仅用了90多秒。

　　    “乔哥！你太厉害了啦！今晚也有我们的专属礼花啦！”

　　    拿下这样一个大单，我内心居然很是兴奋，虽然能分到我手中的钱不足万分之一，但我看中的倒不是钱，而是人们脆弱的内心，原来，让一个人上当，是这样容易。很多人觉得，不贪便宜就不会上当，可是他们面对这样的无妄之灾来临时，人的避害本能反应，是完全回避不了的。

　　    我的突出表现，果不其然传到米辉耳朵里，再见到我时，已然没有了第一次见面那种距离感，聊天的内容也不仅限于诈骗业务了，有时候他还会跟我聊一些勐波本地发生的新闻，甚至是一些自己的风流韵事。今天他照例在公司检查日常，午休时候把我叫去了办公室。

　　    “哎北乔，你以前混柬埔寨，洪金哥你肯定知道吧？”

　　    我心说，我知道了才怪，但我马上点头表示认识。米辉接着说：“我听人说，洪金哥这病恐怕要挺不过来了，这下柬埔寨那些小帮派可有的忙咯，估计被你抢生意的大哥早就顾不上其他了，洪金哥这一块儿肥肉，哪个不想去分一点啊！”

　　    听到此处我脑子飞速运转：“洪金哥不行了？米总，你听谁说的？快告诉我！”米辉有些诧异：“你这是怎么了北乔？”

　　    我用手揪着头发，故作痛苦的说：“洪金哥是我在柬埔寨遇到的恩人，我刚到柬埔寨的时候，被人欺负的吃不上一口饱饭，洪金哥看得起我，让我跟着他做，我才不至于被打死。我之所以从柬埔寨逃到了缅甸，就是不想把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带给洪金哥。米总，你能给我几天假吗？我得去看看他！”

　　    米辉听完我的话，无奈的摇摇头：“有情有义，混我们这行，没有永远的朋友，但从你身上，我看到了情义两个字。别去柬埔寨了，不是不给你假，那地方比缅甸更乱套。对了，今晚别回集训宿舍了，和我一起出去喝点酒”。说着，米辉掏出手机给黄毛打了一个电话……

　　反诈原创有声书《像天堂的悬崖》由沈阳市公安局、沈阳都市广播921声工场共同推出

　　总监制：丰学岩 华红辉

　　统筹：李承新 宋菲

　　原创小说作者：戴宇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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