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跟女的约会还得花钱请客看电影。有些又老肚子又大的还想占小姑娘便宜?

  三月的美丽是从前的美丽,
  从前是一只远离嘴唇的酒杯。
  我是个瘦女孩,就像大力水手里面那个焦黄头发的奥薇拉,手足细细,一双忧郁的眼睛,茫然四顾的时间比较多一些。
  我叫简微红,20岁。你知道,20岁的女人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有伴侣的时候,宿醉、争吵、胡思乱想、做爱;没有伴侣的时候,思考、运动。
  尽管我对清晨、玫瑰这类名词一向深恶痛绝,但实在的,这辰光干净清香,让人想起春天树林中的味道。再邋遢些的男男女女,也尽可以用青春的姿彩敷衍过。比如染了红头发招摇过市,年少的是另类,年长了便是低格。没办法,年纪这东西是很残酷的。
  尚且没有老女人的那些烦扰。任凭多么尊贵矜持,变了老黄瓜,都会不快乐。法国首相的老婆,切丽•布莱尔,在电视上发表悲情演说,泪流满面。
  “有时,我真想慢慢爬开,藏起来,但是我不能……我有一份我热爱的工作和一个完美的家庭,但我也知道我不是个女超人……我每天真实的生活状况是,我就像个杂耍艺人要接好扔在空中的每一个球。我努力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努力扮好首相夫人的角色,努力做好大律师和慈善工作者,有一些球我没有接住,掉在了地上……”她哽咽,说不下去。
  哎呀呀,原来是这样啊。哭吧,可怜的女人。
  20岁的我,简微红,有资格穿摩得发白的牛仔裤,双手插进裤袋,四处晃荡,间或吹两声口哨。要不站得远远的,朝任何一个不顺眼的家伙扔石子儿。世界如此庞大,凡事都有可能。简微红一直是个无畏无惧的孩子。
  唯一的缺憾就是简微红这三个字,乡气十足,傻呵呵被人贩子蒙了卖深山老林去的小保姆,叫那名儿倒挺合适——穿一身家织印花布衣裳,梳两条大辫子,拎个藤编的篮子,正宗陕北口音,大大咧咧地说,俺叫简微红。俺家住在高老庄。
  这么滑稽的名儿给了我,简直笑话。
  每个女人在年轻时都会有一个两个传神的绰号,我的是太平公主,男生起的,是不是很斯文很高贵呢。呵呵。可惜渐渐传扬,演绎出英文名来,叫做gentleman—ping。听出来了吗,谐音是真他妈平。还有呢称哪,A—— cup。
  太平公主就太平公主吧,我无所谓,譬如著名品牌的手机,某些女人的身姿注定是以薄为美,以平著称的。像杜拉斯写的那个蛊惑了中国情人的法国少女,戴普通的大草帽,穿男式便鞋,瘦骨娉婷的,一把美丽玲珑的骨头,在湄公河的寂夜绽放如婴粟。
  不见得肥了才性感。
  但阿Q精神是见不得光的,我告诉人们我羡慕胖女人。我向所有的人发表惊世骇俗的演讲,我说,我最欣赏的女人是裸体的ANGEUNA JOUE。安吉莉娜• 朱丽。
  在宿舍我住上铺,我往天花板贴了一张巨幅电影招贴。安吉莉娜• 朱丽姿态轻盈地坐在一架巨大的古钢琴上,纯白耀眼的皮相,浑身上下只得一双深黑网眼丝袜,两腿收束,并拢的膝盖略略掩住丰润的胸乳。她正在肆意尖叫,手臂拼命伸展,嘴巴尽情张开,露出干净粉红的口腔,像一头充满欲望的雌兽。
  我羡慕这妞,羡慕得眼珠子发绿。傍晚我躺在床上,恰恰与她面对面。我喜欢长时间静默地注视她。画面投影的部分很有肉欲的味道,暖色的光,有欲念的动作,润泽的肌肤与凉滑的琴键轻触微温,那匪夷所思的风情简直令人无法抗拒。
  至于男人,那是不敢说不敢说哪。我至为迷恋的男性是亚历山大—仲马。想想看,一个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女孩子,无论恋慕着谁,哪怕是隔壁班脸上长满疱疱的青涩小男生,总要好过几百年以前的小说家。亚历山大—仲马,嘿,说说都嫌老土。
  如若是痴迷那种古典庄重的文风倒也罢了,偏偏我对厮人在文学史上沉似金刚的重量所知甚少。外文报纸的新闻我是念过的,那场移送大仲马遗骸进巴黎先贤祠的仪式上,有一出激情的演讲词:
  “亚历山大—仲马!跟随着你,一起进入先贤祠的是童年,那些在秘密中快乐阅读的时光,是感动,奇遇和荣耀……跟随着你,我们曾经梦想;跟随着你,我们还要继续梦想。”
  呵不不,我的亚历山大—仲马不是那回事。引诱着我的,是他暧昧的身世。皮肤颜色班驳的大仲马为自己的出身虚弱地搭建了一个纸中楼阁,他在《我的回忆》里理直气壮地描述父亲的形象:“这有着金属光泽的面色,这天鹅绒一般的栗色的眼,这挺直的高鼻,只能是印度人和喀萨斯人(Caucase)的混合。”
  大仲马篡改家史的勇气在我看来十分了不起,那虚伪地、勇敢地活在古老严厉的秩序、规则与荣辱中的男人是我青春岁月的范本。多年来,我学会了以大仲马的方式温情脉脉地提及自己的父亲,婉约、优雅的言说像旧世纪高贵的族徽一般,照亮了我的奔跑。我甚至写过一首稚拙的诗,叫做父亲,还有一张欠缺灵感的铜版画,耗费不少昂贵的材料,也叫做父亲。
  简一百在醉酒以后将我的诗与版画撕得粉碎,并且大着舌头慎重其事地对我说,女儿,相信爹的话,书念得越多,脑子越糊涂。
  这就是我的父亲。简一百。在小说里面,20岁的女孩子通常有智慧富有的爹荫庇着,过一段单纯的白蒙蒙的生活,水晶瓶里插着鸢尾花,床边有钢琴,周末与男伴相约听音乐会。
  我的父亲是两样。对于我,他老人家有一整套经典语录,其中一句是,女儿,若不是看在模样标致的份上,你这样成日家捧住一本书,不务正业,爹我早把你打死一百次了。
  姑且算作黑色幽默吧。简一百在户口薄上另有个虎虎生威的名号,但每个人都叫他简一百。简一百的文化程度是幼稚园大班,数字数到一百就辍学回家。简一百骂人是,你丫祖宗一百代都是坑蒙拐骗的货。简一百买东西是,这玩意儿也能值二十?他妈的你干脆卖一百得了!简一百的人生理想是,啥时辰发了财,老子修一百间屋,娶一百个老婆,生一百个孙子(!)。哈。
  自小我已习惯了简一百那些恶狠狠、掷地作金石声的咒语。不知道世间有没有男巫婆这个名词,装神弄鬼、青面獠牙,用来形容我爹简一百是再合适不过。
  农民简一百,我的父亲,是我生命里全部的卑微与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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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学我很规矩,过着清洁有序的生活,没想过恋爱什么的。我天生一副低嗓子,人又瘦削,不是那种温香满怀的小女子。老实说,我不是不自卑的。但我喜欢学校,在这里你可以遇见各式各样的教授,其中有些人物确实很精彩。譬如古典文学老师,总穿紧身裤,布置我们写秦腔唱词,捏粉笔的兰花指在空中指指戳戳,头发烫成小卷卷,我的天,大男人哪。我们班的男生在三八妇女节那天集体送他一份礼物,听说他哭了。嘿嘿。教英文的那位,四十余岁,家庭妇女扮相,对襟袄,黑长裙,老棉鞋,挖苦人的功夫堪称精湛,动辄就骂:
  “你们这帮小孩儿,不是最羡慕出国吗?就你们这水准,以后最好申请上哈佛——哈尔滨佛学院!”
  还有辛先生。刚进学校那年公共课多如牛毛,教邓小平理论的便是辛先生,他的出生地距离我家不过十来里路。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我的籍贯,待我格外亲热些。他是个好人,专业是思想政治。教这种科目,若能保持客观,没有偏见,便是好教师。辛先生是温吞水一样的一个人,没有脾气的好好先生,做了二十几年讲师,迟迟升不了副教授。他那一科偏偏又试验学生选教师的制度,他很知道讨好学生,改卷子,最高分是100分,最低分是60分,他不会跟学生过不去,他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结果选他课的学生越来越多,每年他都是最抢手的先生。
  他很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饭碗,几十年如一日。看样子也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教这么多年的书,也不晓得寂寞不寂寞。然而大学是安静的。辛先生五十几岁了,儿子去了国外。
  辛先生一点风度都没有,面皮姜黄,五官模糊不清,有些发福,头发秃了顶。但他的小菜做得相当不错,冬瓜火腿汤、面条鱼炒蛋,很有家乡风味。辛太太退了休,养一只玳瑁色的猫,在家种了许多竹子。他们住的是一楼,幽凉、阴暗,家具抹得很洁净。
  我在辛家吃过几次饭,渐渐也不大去了。他们是一对很闷的人,除了追述陈年旧事,再有就是细细询问我的家事。我不喜欢。
  然而在学校里真是什么样的人都会碰到。
  大二那年,我邂逅了大鼻子情圣佟槿栖。他在第一堂课提到了台湾导演蔡明亮,而我在那堂课上睡着了。这些,我都永远永远无法忘记掉。
  那天早晨下了雪,好些人缩进被子睡懒觉。我裹一条大大的围巾,仓促地往课室赶。雪一直一直落下来,在风里簌簌地碎碎地轻轻飞。
  我平素漫不经心的,念书呢,却是在行。我的中学老师说,微红这孩子,聪明是够了的,竟还用笨学生的程式用功。是,用功的时候我是有点拼命的味道,消极无望地,完全不讲什么章法套路,三步两脚地只顾挥拳乱打,反倒将一身好端端的武艺荒废了。
  念了大学我依旧镇日循规蹈矩地呆在图书馆,将老师指定的参考书一本一本借来读,连古代汉语亦不例外。古旧的线装书深奥晦涩,念过之后,一片茫然。
  我是不大逃课的,每门课厚厚一册笔记。大学老师多半没什么耐性,在黑板上边写边讲,速度奇快,我一字不拉地狂记狂听,就像漫画里的傻孩子,差点连“此处老师打喷嚏”这种句子都会出现。
  在大学里玩的孩子很多,但我不可以,我是个紧张的人,我要赶功课、拿奖学金、做家教,想到那些一辈子都做不完的事情,我简直要狂叫一声,吞枪自杀了。
  经过生物系葱茏的实验园圃,我看到一位长头发的女孩子伫立雪中,捧一册英文书,旁若无人地朗朗诵读。不用听我都知道她念的是莎士比亚的戏剧,跳过哈姆雷特的精彩对白,专扮那苦难的奥菲利亚。
  女孩子着意摹仿苏格兰乡村口音,可惜舌头卷曲太过,听上去像一只发音含混、被冻傻了的猫。那女孩曾经是园艺专业最优秀的学生,三年以前,英语没能考过公共四级,拿不到学士学位,疯了。家长撒手不管,把人扔学校里,从此以后她就常常在园圃里诗意而肉麻透顶地做show,大声念英文旁白,尽是些微茫的角儿,若是威尼斯商人,她就是最后出场的法官。反反复复念那几句道白。也没有别的,并不闹腾。
   “太平,迟到啦。”有女同学从我身边过。我笑笑,跟上去。
  同学跟我说:“佟老师是最好的教授,听说是欧洲回来的。”
  我笑:“不见得欧洲回来的就长三只眼睛。”
  同学说:“去年那个姓梁的,不知多可怕,整个学期就讲了一部《战舰波将金号》,一本讲义用足20年不舍得换。”
  我打个呵欠:“从国外回来混饭吃,也是有的。”在这个问题上,她们迷信得要命,但凡外国的月亮,总是大的,哪怕那是非洲呢。我猜这佟教授也不过是汉语夹着英文,中西文化大杂烩,黑糊糊煮上一锅迷魂汤蒙人罢了。

  我们一路赶往教室,这学校在郊外,地方大,未经雕琢的美很是难得。中文系的教学楼是青砖灰瓦的那一幢,墙上爬满是藤蔓,庭院中有大片大片的芭蕉,叫人想起诗经里蒹葭苍苍花木芬芳的情致。
  楼前泊着一部流线型的欧宝,我认得那牌子,不由得多看两眼。一名女子坐在驾驶室里低头编织毛衣,车灯亮着,可以看见她柔和的侧影与纤细的手指,年纪不算轻了,短发做成仿三十年代皱皱的小波浪,有些凌乱美。她穿地衣色的羊毛大衣,是秋天湖泊的那种绿色,非常非常动人心魄。
  课室里疏疏散散的几个人,教授已经到了,大衣挽在手臂上,大冷的天,只穿米色的棉质衬衫。荒唐的是,这人年纪不轻了,竟还梳F4的长头发,身材硕壮,像只马桶。我看他一眼,他戴黑眼镜,面目模糊,却有一只触目惊心的大鼻子。我别过脸去,不感兴趣。
  第一排座位照例空着,我坐过去,摊开一本新的笔记薄。这门课是电影鉴赏。我的专业比较暧昧,叫做影视编导,然而前几届的毕业生无一例外做了教师记者公务员,与浮华的声色世界一点边都沾不上。
  教授挽起衣袖,在黑板上写了佟槿栖三个字,旁边是一列电话号码,我抄在薄子上。他开始讲授的时候,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教授大约染了外国脾气,并不计较,一径讲下去,也没有讲稿那些,随心所欲地介绍他所推崇的导演。
  “蔡明亮是华人导演中,我比较属意的一个……”教授说,一开口我就知道这人没什么特点。教外国文学的副教授,丑是一般的丑,但人家笑起来呵呵呵的,像个肆意的孩童,不由你不跟着乐。课程乏味没关系,逗逗乐子也是好的。
  我后排是两个女生,兴致昂然地窃窃私语,点评他的身家背景。这些鸡婆,永远都在发春期。我的耳朵混杂在各路声响里,嗡嗡嗡,嗡嗡嗡,疲惫不堪。
  “喂,你知道吗,他在德国住了三年……”
  “岂止德国,他有剑桥的文凭呢。昨天我去系办公室,主任正在打电话,主任说,‘康斯坦丁算什么,我们这里的佟槿栖有正宗的剑桥文凭。’真了不起,我从来不认识真正从剑桥毕业的人……”
  “蔡明亮的主人公永远叫小康,并且扮演者永远是李康生,据说此人是蔡明亮偶然在台北的一家电玩店里发现的,沉默、木呐,有点神经质,对来来往往的一切都感到茫然,这种阴暗的气质和表情贯穿了蔡明亮几乎所有的作品……”教授说。他皱着眉头,全无笑容。我咬了咬笔,我所知道的国外教育是淡色的、温吞的、喧哗的,而佟槿栖太过目中无人,我怀疑他毕业于《围城》里那所冒牌的克莱登大学。
  “嘿,你发现没有,他的侧面很像《蓝色生死恋》里面那个爱哭的哥哥……”
  “我呸,你别气我,他那身胚,压得死一头大象……”
  “我就喜欢他那样的,够男色……”
  “喂喂喂,别那么色迷迷……”
  “在《青少年哪咤》中,小康是个正在读书的中学生,可是对自由自在的生活充满了想往和迷恋,有一天,他遇上一个在街头浪荡的惨绿少年阿泽,阿泽夜晚偷盗,白天飑车,玩游戏,泡妞,小康对他的生活无比羡慕,并逐渐发展成为对于他本人盲目的爱意……”教授说。
  “蔡明亮是不错的……”
  “是,这教授似乎有点鉴赏力,听听他说什么……”我身后终于静了下来。
  “在《河流》中,小康又成了一个身患怪病的少年,他和父亲的感情成了影片叙述的主题。小康的父亲是同性恋者,与小康的关系十分冷漠,因为小康的怪病两人却意外地亲近起来,父亲带他四处求医,一天夜里小康还阴错阳差成了父亲的性伙伴……”教授在讲台上走来走去,粉笔像一只烟一样夹在指尖,眼睛不朝任何人看。这完全不是欧洲作派了,犹如古中国的名士,孤芳自赏,爱听不听随便你。
  我停下笔。这些内容想来不会考到。有这种答案的试卷,也不晓得教务处那边通得过通不过。我看着教授,他有着沉郁的气质,而且难看,又骄傲,这种男人,我没什么好感。

  “水的意象是蔡明亮作品中另外一个标志性的因素,水是无色的,是透明的,是纯净的,是暧昧的,是自由的,是流动的,是分崩离析的,也是渗透与融合的。在《青少年哪咤》中,水只是一个基本的信号,片头的瓢泼大雨倾泻着寂寞和无休无止的欲望,冷酷而肆虐,让人无法摆脱,而阿泽家从下水道不断涌出的水则暗示一种肮脏和污浊,同样无法摆脱,如同生命本身的阴暗。到了《爱情万岁》,水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内容,有盛在杯子里的水,有流在浴缸里的水,有冲刷厕所的水,也有从身体流出的水——泪水,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片尾从阿美眼中流出的泪水,长达五分钟。在《河流》中,水以另一种姿态向我们展现,先是死腐的河水让主人公小康得了一种怪病,然后是天花板的漏水让一家人出现隔膜,此外还有不期而降的雨水,同性恋‘三温暖’中的蒸汽和汗水,在这里,水仿佛是一切不和谐因素的来源。而《洞》这部片子里,水则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雨一直在下,世纪末的瘟疫在蔓延……”教授的音质醇厚,讲得倒卖力,天寒地冻的,额角居然浸出汗。他伸手甩了一把汗水,像个种庄稼的粗人。我伏在桌上,略微瞌睡,不会考试的东西,我是没什么好奇心的。也许我只是应试教育下的废物,天晓得。
  “蔡明亮的影象世界里有着浓重的同志情结,但这种貌似不健康、不正常的情感反而成为最真实的表述,他较为成功的一部作品是1994年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爱情万岁》,这部影片是他个人风格最酣畅、最完美的表现,全片只有很少的几句对白,没有音乐,只有纯粹旁观的视像晃来晃去,也没有矫揉造作的手法,简单而复杂,疏离而感人,冷淡而浓烈……”教授兀自走过来走过去,他的身材也很糟,我看着他,捂住嘴,打个呵欠。糟就糟喽,反正他又不是依靠皮囊谋生。
  “售房小姐阿美不小心把一间空房的钥匙留在了房门上,钥匙被小康拣到,小康是一个骨灰盒推销员,从此便时常来这里吃饭、睡觉、洗澡。一天,阿美偶遇一个叫做阿荣的男人,两人都很寂寞,于是一起到空房里做爱,而此时小康正在隔壁房间隔腕自杀,看到眼前赤裸裸纠缠的肉体,小康打消了死的念头。不久小康与阿荣在这里相遇,同样是寂寞使他们接近,小康带阿荣参观了火葬场,以及他推销的各式各样的骨灰盒,然后两人一道吃火锅……” 教授依旧一脸肃穆,全无表情。我再打个呵欠。我在高二那年看完蔡明亮全部的作品,和一位男人一块,他酷爱蔡明亮,但我不。我背单词,嚼口香糖,打瞌睡。事隔经年,每忆起蔡明亮,我就眼皮沉沉,怀想起那些甜熟散淡的小憩,那些从纠缠到离散的岁月。
  教室里静寂无声,每个人都在凝神听,很奇异。那情节跟着是小康独自在空房休息,阿美和阿荣赶来,在床上做爱,小康蜷缩在床底下自慰,清晨阿美离开,小康偷吻了熟睡中的阿荣。阿美一个人在公园里走,她找到一把椅子坐下,开始哭泣,就这么哭了很久,很久。就是这样。我不喜欢。
  窗外碎雪纷飞的,人有点倦。我伏在桌上,蔡明亮让我想起我的过往,我爱过的男人。像一首老歌里唱的,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那支歌叫做《恰似你的温柔》,很久很久以前的旋律。但他喜欢。像他那样的老男人,总是念旧的。那时他轻声唤我,小微,小微。言犹在耳,可爱情走得那么快,那些流泪狂乱心碎的日子呵——我不觉得心痛,没那么肉麻,我只是惆怅。惆怅。你懂吗。
  木头课桌有刀片的划痕,有人在上面刻了一行一行斜斜的字,谁借我的笔记不还,谁把青蛙塞进我的书包,谁用自来水淋湿我的头,谁在我身后放炮仗,谁剪掉我洋娃娃的裙子,谁在街上叫我笨蛋。我想笑。我把头埋进臂弯,渐渐地,竟盹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崩溃,大概是姿势极不舒服,我断断续续做着心惊肉跳的梦,徒步在水面奔跑,足尖迅疾点过湍急冰凉如利刃的水花,一刻不敢懈怠。有人声在遥远的岸边高呼鲨鱼,鲨鱼。我惊悸地回头看,就在那一瞬间,我跌入深海中,万劫不复。
  我挣扎着醒过来,呵,周遭已经空无一人,看样子戏已落幕。这不奇怪,我一向不合群,自然没人会叫醒我,挽着手臂亲密肉麻地一路唧唧喳喳回宿舍。我一个人都惯了。
  我对着黑板发了一回呆,教授的板书坏透了,乱七八糟,惟有蔡明亮三个字还算孔武有力。我想不出怎么会在课室里睡大觉,那不是简微红的风格。简微红是连军事理论这样的科目都有本事考到满分的。
  窗外冬日无尽,有一只飞蛾停在窗前,稍一拍动翼翅,便跌在窗沿,碎成灰。原来那是一片雪。外面一直缓缓下着雪,这么轻这么细,像一场幻觉。仿佛又是新年碎雪纷飞的夜晚,那个男人,戴上黑色的手套,慢慢拨开我的手,摇摇头,说:“我还是要走了。”仿佛他又站在一盏黯淡的街灯下,凄然道:“因为你长大的时候,将会忘记我。”仿佛他买了那样一些涩涩的夏橙,自车窗捧给我,快乐地拍拍手,道:“我能够把握的,不过是这些。”那些灰飞烟灭的记忆呵,犹如最伤感的蓝调音乐。

  “醒了?”我背后有人问。我一惊。转过身去,老天,佟槿栖居然坐在教室后侧的座位上,拍拍手里的粉笔灰,站起身,朝我走过来。他的身体硕健似熊,如一片阴影覆盖了我的视线。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我想就是在大白天见了鬼我也不会更加吃惊了。
  他立在我面前,用英文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直觉地立起身,我说,对不起,老师。我想我的脸一定很红。但你必须了解,我不是怕老师,我怕的是不够分数拿奖学金。一等奖学金是六千块,刚好抵消我一年的学费。找简一百索要六千块现大洋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其实20岁的女人养活自己也不是什么异数。我没别的手艺,只好戴了放大镜,一日日在书中搜索黄金屋与男性版的颜如玉。
  “我听见你在呻吟。”他微笑起来。呵,他的大鼻子。一件大衣仍是随意地挽在他手臂上,衬衣沾满粉笔灰。但凑近了我才发觉他那身行头不得了,全是史提芬劳•尼治的货,动辄上万元人民币。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简微红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两眼一抹黑的乡下孩子,尽管她爹是地道的农民简一百。
  “你叫什么?”教授再问。这问题让我做声不得。大学教授对于试卷本身的信任度通常比较低,依例是,记得上课睡觉被当场缉拿的张三,次次点名都无人应卯的李四,再有就是作业本里不小心夹了色情图片的王麻子,一并算作不及格。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等待我的回答,而我不能撒谎,那太幼稚,情急之下我故意说:
  “我不能让您知道我叫简微红。”
  “呃?”他略略吃惊,“为什么?”
  “因为您会让我重修。”我老老实实地坦白。他楞了一下,随即轰然大笑。
  “你很幽默,简。”他叫我简,简爱的简。没人这样叫过我,有意思有意思。他扬扬手,他说,再见,简。
  我只是傻傻地笑,目送他走出教室。他的背部是宽厚的,像一堵墙。那一定很温暖,我漫无目的地想。收拾了书本,我跟着出去,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我不想追上去,努力与他搭讪,我已经够尴尬了。也不知道我睡着了是不是流了一下巴的哈拉子。丢人啊,简微红。
  雪还在下,缩小缩小的白色花。佟槿栖出了教学楼,径直走向那部眩目的欧宝,车门开了,织毛衣的女子下了车,帮他披上大衣。我有些发怔,那女子几乎与他一般高,身材十分惹火,浓眉长睫,满是热带风情,而她的眼神却又罕见的温柔。隔了老远,我都能感觉到她的深情。他们一起上车,佟槿栖在副驾座,车子离尘而去,速度很快,很稳,简直不是女人的开法。
  过后我知道,那是佟槿栖的妻子,在结婚以前,她是一名业余赛车手。女性赛车手,你听说过吗——驾驶着昂贵的跑车,呼啸而过,享受速度、晕眩和劲道。

  周末我在表姐裴葱郁的公寓度过。星期五的晚上她永远不在家,我开了门进去,我有她的房门钥匙。她的公寓很小很精致,正对一面人工湖,湖水蓝得好象随时会溅进来。葱郁的品位一向是一流的。
  我靠着躺椅看碟片,葱郁的手机忘了带走,有人发短信给她,你知道么?再过一万年也不会出现一个比我更加爱你的人!你知道么?我的爱在你周围的每个角落!你知道么?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你知道么?我发错人了……我一边念一边笑。
  那张碟是黄片,每个人都在脱衣服,每个人都在咻咻地喘息。看了一阵我关掉它。别误会,我不是圣女,但男欢女爱这回事也分三六九等,至少与阿猫阿狗有点区别吧。
  我躺到床上去,四壁全是相片,葱郁自己的。她是那种水仙花女人,自恋得不得了。相片几乎都被放大,镶嵌在乌木框中,葱郁在镜头前面笑,或是沉思。我反倒喜欢窗边那张小小不起眼的,是在私人会所拍下,背景中的装饰是暗金色调,沿袭了中世纪欧洲宫廷盛行的繁复风格。靠墙有一尊巨大的裸女浮雕,掌心托举一只印度式样的泥水罐,水罐中满是缤纷繁盛的花卉,裸女的眉眼很是模糊,身姿却如伊甸园的夏娃,夸张是夸张了一点,可是丰美圆润得叫人双目喷火。
  几个人循规蹈矩地坐着,葱郁在正中间,左右环绕着斯文男士,一共七位。她披着一袭芽黄色带穗子的西班牙式坎肩,微微笑着,露出干净性感的牙齿,有卡门般的冶艳。
  因为是镜头中唯一的女人,葱郁显得格外纤细,媚眼如丝的神情使得整个场景像经过了柔光镜的处理,轻软荡漾起来。
  照片背面有她手书的一行小字:羊与七只大灰狼。每每看到这滑稽自嘲的注释,我就会忍不住笑,小时听过一个童话,叫做狼与七只小山羊,讲的是七只聪明的小羊羔与邪恶的狼斗智斗勇,最终大获全胜。葱郁却是那只调戏了众狼的羊。
  再有就是,葱郁身旁那个硕壮黎黑的男人,恰好是我从前至为崇拜的一名职业探险家。是,崇拜这个字眼是比较严重,然而毕竟每个女人都有过年少轻狂的15岁。
  我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见过他摄下的画面,有微蓝色的南极冰川,有润湿繁茂的热带丛林。缘于他的摄象机,我知悉了世间无数美景,很长一段时间,当同班同学在为填报哪一间高中整夜失眠时,我却渴望着去看看三月的尼泊尔,那正是雪融的季节,绿茸茸的小草长得像密密的绒毛,空气清透似水晶。
  有着棕色皮肤的著名探险家在我的日记本上长久停留,我在白日梦里成为他的新娘,穿着最正点的累赘婚服,面纱蒙住脸孔,捧一束影影绰绰的苍兰,在低微的风琴声里,一步步走向那遥远而又英俊的男人。
  数年前他出过一本摄影作品集,那时我刚上高一,学费还欠着一大笔哪,我竟不顾一切地买下了昂贵的一册。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我足足饿了三天肚子,背着人大口大口地喝凉白开,到最后,连清水都使我觉得恶心。
  就是这样,我仍然在每晚熄灯以后,点起一支蜡烛,慢慢翻看那本厚厚的集子,然后梦见与探险家一道,在非洲湍急的河中漂流,欣赏异域风光,沿途遇见大峡谷的吸血蚂蝗,食人鱼,以及穿草裙的印第安人。他握着我的手,携一枝在毒药中浸过的箭,在密林深处虎视眈眈,整个场景有如《人猿泰山》那部电影——是的,简微红的想象力到此为止。
  有一阵子,我沉溺于那些荒诞的梦境,它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思想的锦衣。可是这惊怯的情怀悬秘的幻境很快就被葱郁击碎,葱郁轻而易举地还原了探险家的本来面目。
  忘了告诉你,在我之前,葱郁是家族中仅有的大学生,当我挣脱了简一百的魔爪,考上这所师范大学,葱郁已经念完经济学的硕士,成为本市金融界小有名气的铿锵玫瑰。微红葱郁,都是烂醉乡气的颜色,但葱郁是不一样的。
  在初到这座城市的周末,我的心里空得厉害,经常会搭乘一辆车程漫长的公交车,到葱郁那儿去,什么也不做,孵着,渐渐成为习惯。
  葱郁的生活晨昏不定,白昼是她睡觉的时间,她蓬着头发替我开门,把我扔在客厅看电视,自己继续呼呼大睡,在凌乱的睡眠间隙,她会叫我帮忙拿一杯开水,或是从冰箱里取出冰冻过的黄瓜,把黄瓜皮贴在额头,说是滋润皮肤,那模样像一只花脸蛤蟆。她一整天赖在床上,傍晚不过穿了睡衣到露台上呆着,看看斜阳,喝一杯黑啤酒。
  葱郁是有男朋友的,在一个男人与另外一个男人之间,她只有极小极小的空隙。早年她领着一位年轻清秀的男人回过家,村子里都轰动了,葱郁的姨父,简一百,举着一瓶二锅头,摇摇晃晃地闯进葱郁家,说是要宴请侄女婿,耍尽百宝。
  我挤在人堆里看热闹,那男人落落大方,给孩子们一一派送礼物,轮到我,是可以上发条、慢慢摇晃着脑袋转动的米奇。凑近身,我嗅到他身上的香水气息,很好闻。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只香水叫做晨曦。朗凡出品。
  那辰光村子里的人时常谈论葱郁的好姻缘,只差没编成一首歌谣唱出来。可是上了大学以后,我没有再见过他,问起来,葱郁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他呀,卖色求荣,嫁了阿里山的老巫婆,发配到黑非洲去了。”
  葱郁的语言像黑话,我听得傻掉了。她点起一支烟,缓缓吸一口,瘦削的颈项有着深刻的皱纹。隔一阵,她掐灭了烟蒂,简单地解释,那男孩子辜负了她,跟一名富有的台湾老女人结了婚,双双出国漫游。
  “所以呵,微红,千万别把你的感情浪费到30岁以下的男人身上,他们是一群过冬田鼠,饥饿难耐,一路贪婪地搜寻,永远都在物色营养更好的食物,他的年纪越小,你就是越早被他舍弃的那杯茶。”葱郁一句一句地说,双眼茫然地一直看进空气里去。
  “犯了错不要紧,要紧的是犯一回错,学一回乖……”她自言自语,突然笑起来,重重摇撼着我。
  “学乖点,微红,”她斩钉截铁地说,“你要知道,这世界总是钱的声音最大,人人都得听它发言。”我给她摇得晕眩,诺诺连声。

  没过多久,我见到她现在进行时态的男伴,果然上了岁数,双鬓斑白,中等身材,穿着考究,气质倒是好的。我们在新开张的韩国餐厅吃饭,见面他就彬彬有礼地给了我一张名片,很绅士的做派,我立即有了增添好感。男人老一点没关系,要紧的是清洁含蓄,最怕猥琐相。
  原来他是执证律师,自己还开着一间文化传播公司,姓张。初时我不识相,张口就称张叔叔,葱郁呵呵笑,纠正我,要我叫张大哥。张先生跟着笑,客套地说:
  “裴裴,你妹妹一定成绩很好。”见鬼了,拿我当小孩子。那一声张大哥塞在我喉咙里,更加叫不出来,只好加油吃菜。撑得我。
  张先生很周到,餐后去品茶,日本茶道,光是看看那一套繁冗讲究的茶艺,已经养眼。下一次见了葱郁,我问起张先生,我思念那些清淡的菜与安静的茶馆。
  “他?”葱郁漫不经心,“自然是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呵,原来是已婚男人。我不禁怅然,沉默下来。以我的阅历来看,爱上了别人的丈夫,必然会知道爱情是多么凄凉的一件事。
  然而渐渐地,我发觉葱郁与我想象的悲情女角有如南辕北辙。第一,张先生并不是葱郁痴心等待的男人,葱郁身边集聚了好些那种款型的男士,有钱、有太太、有闲情,葱郁是他们生命中至为美丽的风车,而他们同样在葱郁荒芜的时光中一幕幕地流转着。第二,葱郁绝对没有爱上张先生们,她与他们做着无法衡量价值的交换,譬如一头羊换一件绣品,他们的社会地位与交际圈助了葱郁一臂之力,葱郁的业绩一路飙升,先后谋得了信托投资公司策划总监、跨国贸易集团营销主管等等耀眼的职位。
  葱郁在电脑桌上放了一方古典的玻璃镇纸,是荷兰产的,上面的英文字翻译过来就是,男人如河流。葱郁常伏在电脑前做各式预算,那些密实的数据看得我眼晕。工作起来葱郁真是卖命。手提电脑的液晶显示器发出幽蓝的光,就照在那行箴言上,男人如河流。
  我是接受女权教育长大的一代,女人的荣耀来自于彻彻底底脱离男人的膊弯,而不是像葱郁这样烟视媚行,狐假虎威。
  慢慢地我就去得少了,一连三个星期天不见我的踪影,葱郁便到学校来,带了蛋塔之类的小吃,一位中年男人驾一部黑色开蓬跑车,心甘情愿做她的司机,吸一支烟,斜倚车门,等着。
  葱郁穿宽松的旗袍,下摆很长,一路飘拂,一双紫色软底鞋子,绣着白丝绒花,足踝秀气如大理石雕刻,整个造型像是聊斋里标致的女鬼。我的同学没见过这样风情万种的女人,纷纷惊艳。
  不知为什么,葱郁闲得很,一直在我的宿舍里耗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相干的话,似乎忘记了楼下还有兼职车夫在傻等。我催她,她淡淡地说,
  “有人等的时候,切记得矜持一些,摆足架子,吊足胃口,让他等个够——微红,这可是女人活命的真理。”葱郁的理论多如牛毛,有时竟叫我想起我爹爹简一百。说完她还对着镜子,斜斜飞一个媚眼。她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的,用来蛊惑男人多过其它用途。
  就是那次,葱郁无意间翻到我的画册,发觉我喜爱的那位探险家,她不动声色,隔几日就把那桢有探险家在座小照翻寻出来,放在房间里,让我欢喜地尖叫。
  到了秋天,探险家路过此地,葱郁约了他一起晚餐,捎带上我。那日葱郁穿灰色系的套装,裙子是波浪形,增添三分婀娜。葱郁就是那样,有板有眼的职业装都给她穿得出肉感来。
  眼见着偶像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惊喜得都发痴了,光是楞楞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看他吃饭的姿势,看他信手点起一支烟的样子。他与我想象的无甚差别,典型的绿色男人,穿纯白厚实的棉布T恤,铅灰格子棉布裤,一双软底球鞋。他吃素,也不饮酒。喜欢青菜与香烟。
  “我妹妹对你的职业生涯向往得很,”葱郁斜睨着探险家,“把你那些小破坏事儿说来听听。”
  探险家仰着脸笑,他留着江口洋介一样的长头发,手腕戴木头镯子,看起来更像叛逆期的摇滚歌手而不是铁骨铮铮的探险家。我喜欢他的笑容。
  “你知道,我的活动比较商业化,刺激是刺激,但没有太强的冒险性,”探险家专注地望着我,“这一程走的是长江的支流,除了我,都是一帮外国人在漂,基本上都是桨手,带了各种船具,独木舟,有很小的香蕉船,也有很大的香蕉船,也有攀岩手,划船一般都要攀岩,不少划船手本身也搞登山和攀岩,如果被困,就需要攀岩手架绳子让大家出去——瀑布有时候可以架绳子,但有些地段乱石密布,根本不能漂,下去以后多半就上不来了。比如一个像洗衣机一样的旋涡,船下去了肯定要翻,翻了之后若是平水倒无所谓,但跟着就是乱石,或者还加上旋涡,人绝对就被撞死了,不能漂你非去漂,那不是勇气,而是固执、愚昧……”
  “自然了,也会遇到匪夷所思的事,南非有个部落,酋长是女性,最喜欢亚洲男人,舍得花五头牛换回家做侍妾……”
  我骇笑起来。葱郁莞尔一笑,轻轻瞟他一眼,挑挑眉毛。
  “前次我去青海那边漂,那里头的藏族人几乎一辈子没出去过,”探险家转向葱郁,我发现他看葱郁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光芒,是兽类在夜间行走时辨别方向的那种光,“他们泡温泉,挖一个坑就可以了,男男女女都在里面,你随时可以看见那些刚刚发育成熟的女孩子,泡完以后用水冲洗身体,非常美,犹如天籁,再自然不过,你心里都不会有任何邪念。”
  葱郁嗤地一声笑出来,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她点起一棵烟草。探险家伸出手,意欲取下她手里的烟,被葱郁轻轻避开。

  “裴裴,爱惜你的身体。”探险家皱皱眉。奇怪得很,他们都叫她裴裴。
  “你们这些男人,”葱郁对着他的脸,徐徐喷出一口烟,声音无限柔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顺势将他手里的烟取过,含在唇间,深深吸进去。别说是探险家,就连我都给她蛊住,一颗心乱了又乱。
  间中探险家赶去做一场报告,临出门了又折转身来,潜回葱郁身后,站定,伸出一只手,放在葱郁肩上。葱郁一点不吃惊,把脸倾向他的手背,垂着眼,神色沉醉,久久不肯挪开。
  “晚上给你电话。”探险家恋恋不舍地在葱郁耳畔低语。我听得清清楚楚,再是个蠢人,也明白他们之间有些首尾了。
  顶礼膜拜着的探险家亦在葱郁的天罗地网中,我感慨得很。我这表姐似乎从不肯与异性好好发展一段健康、明亮的关系,她和男人之间仿佛仅止于勾引与被勾引,暧昧模糊,尽是贴身的纠缠。
  事后我情不自禁地打探葱郁是怎样与探险家熟稔起来的,葱郁若无其事地说,她的一位朋友请客,探险家也在,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探险家的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
  “别看他那个职业,人可怯懦着哪。”葱郁笑不可抑。
  他安静地、温柔地凝视着她,却始终中规中矩。临近席终,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葱郁放肆起来,悄悄把手放进他的掌心,用手指甲在他的手掌中划来划去。他没有出声——这只猎物便被葱郁成功捕获。故事到这里噶然而止。我没有追问下文,我对细节有着本能的排斥与厌恶。但有些什么是不同了。从前我是个精力充沛的女孩子,大学里有各种讲座,邀请了访美学者什么的来做演讲,我总是早早地去占座位,无论哪个领域的学问,我都听,都信,那些昂奋的演说者在我心里有着神性的高贵,知识的光辉使他们变成了现实中的王子。
  现在我却不大轻易相信他们了,自从见过了引我神往的探险家,我开始变得冷静。曾经让我那样惴惴猜测着的探险家,落到凡俗的泥泞中,也不过是葱郁勾勾小指头就乖乖俯首称臣的那一号人物罢了。
  尚家磊也就是在彼时被我轻易地否决了。他是个朴素的男孩子,穷是穷一点,但活泼、热心、八面玲珑,没有一般男生初生鸡雏似的青涩。我们在西方哲学课上认识,那是一门选修课,各个院系的学生都有。尚家磊的专业是数学,每次上课他都替我占好位子,一两个月之后,他试着约我看电影,捧了大包的爆米花,坐在黑漆漆的影院里。
  散了戏他送我回宿舍,絮絮与我细诉过往。他的父母是煤炭厂的工人,他自幼便住在狭窄的工房,房间里密密麻麻排着床,一大家子人,堂兄堂姐十几个,要洗澡也得轮队,冬天隔一个月洗一次,洗下来的水是墨黑墨黑的,夏天到了,铺床席子睡在地上。
  我听着,深觉有趣。原来城市的穷与农村又有些不一样。他起劲地打工,赚钱还学费贷款。他的父母在门前支了摊子卖茶叶蛋,勉强糊口。不晓得为什么,尚家磊总让我觉得温暖。
  我带了他去见葱郁,那一餐是葱郁请,结帐时葱郁大方地给了小费。我并没有觉得难为情,毕竟我和家磊都是学生。真正叫我难堪的却是葱郁的冷淡,从头到尾她不曾与家磊说一句话,全当他是透明的。出来时家磊静静对我说,你表姐看不起我。隔一晌,又说,我也看不起她。我看他一眼,他的语气让我反感。过两日葱郁约我打网球,因是白天,球场没什么人。葱郁突然问:
  “你有与他睡觉吗?”
  我一怔,网球击在我胸前,差点撞死我。
  “上床。”她把球拍拄在地上,淡淡说。
  “当然不,”我说,“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上床与人格有什么关系?喜欢喝香槟与工作能力也没有关系,两者之间毫无瓜葛,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葱郁笑道。
  “我是说,我们没有发展到那一步。”我辩解。
  “那就好,”葱郁释然,“跟了我这么些日子,我猜你也不会笨到希望下了班就去挤菜市场,满脸倦容地赶回家炒菜煮饭,清晨被闹钟叫醒赶公交车去公司,每年春节烧香许愿等老板加薪。那种生活,你不会快乐。你好好想想看。”
  我默然。是,葱郁说的没错。与家磊一起,看电影都是难得的节目,好一些的冰淇淋是要到生日才可以享受到的奢侈品。即使将来,将来大家有了工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家磊一向是个正直的孩子,人家出钱请他帮忙写论文,他不肯做枪手,情愿打短工,包括替教授打理花园。这没有错。但他病弱的父母、上头八十几岁的爷爷奶奶,以及他的专业,他只想好好做一名收入稳定的数学教师,没可能指望他会在结婚时携他的新娘环游世界。
  我想清楚了,故意冷落他,上课坐到后排去。他察觉到,约我出来,他说,你是嫌我穷。我不出声,他是个聪明的男孩子,并未纠缠。或许是因为他对我的感情也还没到那一步。谁会免费等谁一生一世呢?很快他就有了新的女友,那女孩子与他很般配,穿纯白的裙子,头发直直散在肩上。

  我一直不知道在这件事上,葱郁的判断是否对。但无论如何,她是我单调青春的一扇窗,通向着眼花缭乱、险象环生的、爱丽丝的国度,我一边对她的行径作着泾渭分明的道德评判,一边却按捺不住窥测的欲望,好比观看一部恐怖片,你捂住双眼连声尖叫,却又时不时从指缝间怯怯偷看。
  自然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的简微红幼稚、积极,只晓得黑与白两种颜色,并不懂得其间深浅不一的灰。如今我常跟葱郁在一起。她是我的精神导师,其余的,都不重要。
  佟槿栖的第二堂课我自动躲到后排去,在一群唠唠叨叨的小鸡婆中间找了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无论如何,让他忘掉睡觉的简,阿门。
  上课之前,身边的女生零零散散地读武侠小说、听音乐、染指甲、喝酸奶、发短信,有女孩子闲得无聊,跟我搭讪:
  “太平,我听说,大鼻子情圣在国外的时候,做过独立制片人呢。”
  “大鼻子情圣?”我不明白,“那是谁?”
  “就是佟槿栖啊,”她比我更惊奇,“你不知道?!”
   佟槿栖恰在此时走进来,他那只大鼻子,真是触目。大鼻子情圣,呵呵,亏她们想得出来。有一部旧电影,就叫做大鼻子情圣。那个兰花指的古文老师,姓杜,她们叫他做杜十娘。中文系的女生是比较损一些。
  在一片喧闹声中佟槿栖开始讲课,课室一点一点地静下来,就像盛夏潮湿的水气,渐渐被蒸发。毫无疑问,他散漫新锐的课程是被喜爱的。对于知识,20岁的孩子通常缺乏信仰,越是邪门的越容易显示出博大生猛的光辉。但我不,在这个问题上,我很畏缩,怯怯地,将书上的答案移植到试卷上去,在我,一加一是等于二的,我没有资本去做任何赌博。你知道,思考也是一种赌注。啊啊,背诵与复制是多么好的工作,我想我应当去做一名尼姑,敲一只木鱼,喃喃念诵经文,一切便是及格。
  我把佟槿栖的板书抄录在笔记薄上,中国电影的禁忌。他照例除掉外套,挽起衣袖来,这一次他穿砖绿色的衬衫,旧旧的,很温暖的粗棉布,但一定是很昂贵的牌子。我想起他的太太,坐在欧宝车里编织毛衣的美丽女子,黑眸深睫,不知怎么的,叫人联想起奢靡温情的后宫,那些古老纯粹的男女情事。
  “我先讲一个关于阴道的故事。”佟槿栖突然说。他转过身,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了阴道两个字,教室里有轻微的哗然。
  “在墨西哥,有一个叫做砍昆的海滨小城,卖酒不看年龄,于是每年春假都有很多大中学生去度假,酒精加上海滩使得这里成了血气方刚的少年上演真人发情秀的地方,而在同一时段,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在中国的学校里,一般到了初三,才会教授生理卫生,大部分孩子的正规性知识甚至是从课本上得来,”佟槿栖踱来踱去,抑扬顿挫地讲着,“有一位男孩子,刚念初一,很顽皮,那时候流行各式武侠游戏,每个男生,都给自己取一个武林高手的绰号……”
  我握着钢笔,顺手指转来转去地玩,听佟槿栖的课很松弛,不必记笔记,懈怠得有点无措,不知道完结的时刻他是怎么样的考法。有个中学同学,考进名校的法律系,老师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开事务所的、做咨询的,五花八门,没有一个肯老老实实呆在书斋,上课时间,常派助手来通知,今日教授出庭,有愿旁听者,请速到某某街某某法庭。更有甚者,学期第一堂课直接在黑板抄录数道题目,曰期末试题,再列数题,曰补考题目。看看,看看,念大学多么好,怎么混都是可以的。
  “……初三的男生时常在低年级孩子跟前故弄玄虚地卖弄阴道之类的术语,那个初一的调皮男孩子,以为阴道是一个手拿拂尘的、阴险的、武功高强的道士,立即就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叫做阴道。电视正播放少林寺,放学时大家在回家的路上一起打打闹闹、比划着切磋所谓的武艺,那可怜的男孩子就经常迎着大人们侧目而视的眼光在街头大声呼叫:‘阴道来也!‘言毕挥舞着一把用柳条制成的拂尘,像少林寺的高僧一样挥拳舞脚……”佟槿栖的嗓音底气十足,每个人都忍着笑,忍得眼珠子发绿。我低下头,笑得发抖。
  “全校都流传着这个笑话,不时有人来看这位武艺出众的‘阴道’,还怂恿他大声叫出来,直到有一天,课间操刚结束,这男孩子按捺不住大喊一声‘阴道来也!’被校长听了个清清楚楚,接下来的事不言而喻,罚站、请家长,男孩子被爹妈打得屁滚尿流……”佟槿栖若无其事地讲下去。我旁边的女生笑得簌簌的。

  很喜欢你的第一节。
  听你说你喜欢亚历山大—仲马,尽管没机会拜读他的著作,但是听的出你是一位有文采的女孩,A罩杯,A文章。见心如见人,顶!
  还有告诉你后面的我就不看了,太长了!
  最后请你别告诉我你在杜撰小说,而且你还是个男的!

  “最可悲的是,遭受惩罚的男孩子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隐隐感觉到阴道这个名词是一种邪恶,至于邪恶的性质,依他的理解,那大概是因为他用了古时候一个大奸臣大坏蛋的尊号……”终于有男生嗤地笑出声来,教室里顿时一片哄笑,佟槿栖绷不住,也笑了。有一瞬间,我触到他的眼神,他的眼光是那样锐利。我不禁怔了怔。
  “这是一名中国导演在自传里所记录的情节,”佟槿栖说,“那是一位知名的导演,擅长的是拍摄主旋律题材的片子,除掉题材因素,在他的影片当中,其实有许多牵强的败笔,他在自省的过程中写下一本前半生的回忆录……”佟槿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隔着些距离,我注视着他的大鼻子。大鼻子情圣。我望着他,兀自微笑起来。
  佟槿栖的课是整整一个上午,四节连在一块,没有笔记可做,我听得发倦,取出一册书来,是从图书馆借出来的,台湾电影导演的传记,其中有蔡明亮的章节。篇首写着一段话——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个闲士,隐居在山中,冷眼旁观世态炎凉。
  有人说他是个游子,总是在路上,风尘仆仆。
  有人说他是个儿童,总喜欢面对着天空发呆。
  有人说他是个病人,胡思乱想之后便是胡言乱语。
  当然,也有人说他是医生、酒鬼、幻想家,说他是个导演,一个台湾什么新新新……电影的导演。
  而对多数人来说,他是一个真正的谜,无法靠近又无法摆脱,如同一只封闭严实的粽子,需要我们将其层层剥开。
  我有些心猿意马的,一页页地翻看内文的剧照,《风车与火车》、《你那边几点》、《黑暗里打不开的一扇门》、《房间里的衣柜》,那些惨绿少年,那些凄迷青春,都是我所熟悉的场景。我想起那个爱着蔡明亮的老男人,我们坐在狭小的房间里不舍昼夜地观看影碟,潮润的窗台外种了芭蕉,大片大片的叶子遮荫敝日,空气里充满绝望颓唐的气息。在看碟的间隙他想起我,温存地唤,小微,小微。我装睡,他的手指触过我的面孔,凉凉地。他有一双很美的手,纤长、白皙、瘦削,就像他的身体。
  佟槿栖下课迟了一些,男生女生打仗似的冲出教室,学校扩招,食堂特别拥挤,没人愿意在那里头又闷又油腻地排上大半天队,宁肯抢在前头。我慢慢收拾东西,没有资格的人是不抢的,谁会起劲地挤在最显眼的位置大叫“一两米饭,一份青菜”呢,尤其我是那么瘦,满脸颤抖的、苦难的灵魂。
  外面下了雨,我没有雨伞,不是忘记携带,而是没有。母亲跟我说,微红,咱家穷,别跟人比,累累赘赘的身外物都免了吧。母亲是指那些浮华衣饰,我知道,可是在我,是情愿不吃不喝,也要买回今季流行的假古董项链。饿死了正好,做狐狸精去吧,每日的功课不过是拈一朵花,婀娜冶艳地勾引一名本分善良的书生,将那笨拙的小子魂魄尽收。但现在的书生,呵呵,没有一个不是精刮厉害的。
  我立在教学楼的门厅里胡思乱想,雨一阵一阵下大了,不是狠狠心可以一咬牙跑进去的那种。有人站到我身边来,静静的,不出声。我下意识侧侧身,百无聊赖地靠住墙壁。那人突然重重抓住我的胳臂。
  “小心!”他叫了一声。我吓一大跳。抬起头,我的天,冤家路窄,又是佟槿栖。
  “灰浆,湿的。”他简单地解释。我看看那面墙,是了,我没有留意到那是刚刚粉刷过的,还好衣袖不曾被脏污。
  “谢谢老师。”我恭恭敬敬地说。他看了我一眼,笑了。
  “简,”他准确地唤出我的名字,“你多么像个孩子。”
  我也笑了。我发觉他两只手空空的,猛然间明白他不过和我一样,是在这儿避雨。课程时间已过,整幢楼里几乎没什么人,雨水肆意打在楼前的台阶上。我和佟槿栖并排而立,我微微感到窘。有管理员哗啦哗啦地清扫楼道,我赶着说:
  “老师,我帮你去借一把雨伞。”我转身意欲叫住管理员。佟槿栖轻轻拽住我,把手放在嘴唇边,
  “嘘!”他说,“就这样呆一会。”
  他的举止过于亲昵,我不知所措。我们光是看着纷乱的雨,刚长出来的树叶又一片一片地落下去,细小的、寂寥的。佟槿栖也没有说话,大衣挽在手臂上,一点都不冷的样子。他的身材实在不够美,灰暗的眼睛与长头发,还有他的大鼻子,但这些都不重要,一个男人,值钱的是他的学识。我漫无边际地想。
  “简,你看,”他忽然低声用英文说,“那些雨,当真是有脚的。”很奇怪,他在课堂上倒是不大卖弄他的英文。然而这样天真的话,是必得躲在英文背后说的。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雨水迅疾地打在斜坡上,溅起白色的雨脚,像一群匆忙赶路的人,只看见一双一双仓促的脚。没有上半身。没有头。只是脚,移动着。我不由得打个寒噤。
  “欧洲时常下雨,”他说,“在英国的小镇旅舍窗前看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耸耸肩膀,那有什么稀奇,我是见惯了的,乡下的孩子呢,雨天的快乐便是赶着那巨大的、白茫茫的雨脚奔跑。
  “蔡明亮的电影里常常有这样的大雨。”我自作聪明地说。他不看我,顾自笑了笑,他的笑容骤然变得矜持,那一刻他变回一名谨慎的、含蓄斯文的教授。但我接着说,
  “老师,你认为蔡明亮的同志情结是缘于他的个人经历,或是惯性思维?”我问了一个大胆而无聊的题目,但我猜应该很对佟槿栖的胃口,像他那样的教授,不喜欢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小家子气的问题。通常提问是加深老师印象、从而获得好分数的绝招,这是我的经验。到目前为止,颠扑不破。
  他俯身看了看我,似笑非笑的眼睛异常温和,他不发一言地转头看着雨天静寂的马路,我的心紧张得透不过气,一阵阵牵痛起来,我想我是造次了,一个小姑娘,怎么可以关注这样的事情。一辆车在大雨里驶了过来,他忽然轻声开口,低微的嗓音,仍旧是英文。
  “简,你知道吗,”他凝视着我,一字一字地说,“你的眼睛,比你的问题聪明。”
  车子停在我们跟前,他扔下我走过去,车门打开,我看见他的太太,他在雨地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他们一起驾车离开。
  我错愕地楞在那里,我想告诉自己他是在讽刺我,但我清楚那绝对不是。我只知道,那样的神情与语气,不是教授跟一个女学生应有的对白。

  桌上有一张汇款单,面额是一百元,不用看我也知道寄出的地址。每个月依约而来的一百块钱,像一场毫无悬念的邀约,所有情节都在事先被确定。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将那张单子对着光线,在落款那一项,有很小的一个字,殷。怯怯不自信的一个字。殷。
  午后的阳光落在我的脸上,那些字迹渐渐变得模糊,我似乎看见一双试探着、试探着,悄悄靠近的男人的鞋,最老式的缚带皮鞋,纤尘不染,犹疑地停住,却又回身而去,隐入黯淡无光的角落。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伫立在阴影中,我换了一件好衣服,贝壳红的纱,散开的裙裾,贝壳红的名贵皮鞋,头发也洗过了,是海藻味道的洗发水,不张扬,却是可以长久停留的那种淡香。我走过去,从后面拥抱他,他回过头来,他的脸隐没在暗影中,我看不清。
  我吻了他的唇,他的嘴唇是熟稔的,印象中已经吻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他避开我,然而紧紧抱着我。突然间我哭了,流了大量的泪,诀别的眼泪令我心痛如焚。
  我呜咽,挣扎着醒过来,眼睛湿湿的。我时常做这样的梦,梦见那恍惚的男人,贫寒的爱情,那些无休止的泪水。在我18岁的时候,至大的奢求便是拥有贝壳红色的衣衫,与我所爱的人长相厮守。我无法忘记那如死一般强烈的渴望。
  我在邮局兑现了汇款,而后去图书馆。一名学姐在教师阅览室做兼职,有时我会到那里去消磨一个下午。我走进去的时候,看见佟槿栖,他捧着一叠书,在借阅台那边做登记。看到我,他点点头,微笑。
  他带着书离开,他实在不是一个相貌出众的男人,可是那句话竟在我心里枝叶牵绊地生长起来。他说,你的眼睛,比你的问题聪明。
  你的眼睛,比你的问题聪明。
  你的眼睛,比你的问题聪明。
  我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间走来走去,翻看一本巫师与人类学者的对话,跟着是一本俄国小说,充斥了漫长漫长的雨季与苹果酒的清香,再就是一册古汉语词典,一个词语一个词语地看下去,但是根本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我猛然间觉得极度地不耐烦,与学姐打个招呼,走了出去。
  图书馆附近有几家礼品店,我心不在焉地逛荡,逐一检视凯蒂猫音乐盒什么的。葱郁的生日在三月,去年我送她一对牛皮白银手链,她很喜欢,立即戴起来,赶赴约会。
  墙上有一张手绘的画,我摘下来看一看,画面是丝绒的,有大朵大朵的花,深红与火鹤花与嫩黄的向日葵,一名黑头发的裸身女子屈膝而坐,四周堆积着锦缎丝绣。我身后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说:
  “材料是不错的,手工粗糙了一些。”
  我一惊,回头看,呵,又是他,佟槿栖。我有些慌乱,将那张画放回去,手一松,画框差点落下来,他伸手接住,稳稳挂好,拍拍手。
  “丝绣,是以苏州最为著名。”他微笑地说。
  “是,”我傻傻地说,“真巧啊。”

  都是跳着看……前面可谓:抑扬顿挫……扣人心弦,后面就有点磨嘴皮子了……看着辛苦

  他看看我,没有说话,兀自拿过一具玻璃镇纸,举起来看里面的水和船,一只小船在水里晃晃悠悠的。我呆呆地跟着他看,隔一阵,他低低说:
  “你不会认为,”他咳嗽一声,“一天中遇见我两次是一种偶然吧。”他的眼睛透过玻璃镇纸看着我,静止的、灰黑色的眼睛。蓝色的湖水荡漾不止,船也荡来荡去的,还有他的眼神,刹那间我有点晕眩,整个人不太稳定,似在水中。
  自然他不会跟踪我,这种鬼话我是不信的,他这样的身份,不会做这些无厘头的事。碰巧而已,但经他顺势轻轻流转,就叫人眼花。是了,我对自己说,简微红,这个男人正在勾引你。
  “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小店——”他停住,不再说下去。那剩下的部分就像是半支孤独的烟,缭绕着细线似的烟雾,一闪神,猛地缠住你的脖颈,那软软的丝线瞬间变了坚硬的铁。
  我身不由己,跟着他走到街上。他扬手叫住一部TAXI,非常绅士地替我开了后座的车门,他自己在前座。一路上他很沉默,不与我说话。我的心悬在半空,但十分刺激,而且略微感觉尊贵。我猜他会带我去一间情调颇好的咖啡屋,或者是西餐馆,男人的把戏,也就是那些。
  车子停在一条僻静的街,我认得那地方,有不少异域风味的店铺,葱郁常来淘些希奇古怪的玩意。佟槿栖带我进了其中的一间,招贴很醒目,以新鲜稻草做底,上面只有一个字,叫做淳,是由坚韧的牧草编织起来,门楣却又悬挂着环佩叮当的金属饰品。佟槿栖在门口叫:
  一名女子应声而出,穿着黯紫毛衣,披一条带穗子的黯蓝色披肩,图案竟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黑长靴,脸色苍白而疲乏,但是微笑着。
  我是见过她的,业余赛车手,佟槿栖的太太。佟槿栖作介绍,简,我的学生。淳,我妻子。我不懂得称呼,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师母。佟槿栖呵呵呵地笑起来,揽住他太太的肩,说:
  “你瞧瞧你瞧瞧,中国女孩子就是这样拘谨。”他太太笑着打掉他的手,嗔怪道:
  “口口声声中国中国,你是哪里人?”
  我很尴尬,再料不到他是带我来见他的妻子。不,我不会认为他们真是甜蜜的一对,我没那么稚气,越是敷衍得密不透风的中年夫妻,心头的芥蒂越是深不可测。这是规律。没人相信爱情的水果可以生生不息地芬芳20年,除非是以塑胶为原料,彻头彻尾的假货。可佟槿栖的妻子确是很好看,不是东方女子水质清香的气质,她有一种浓郁的美,浓到几乎无法湮散,像滴在画纸上重重的墨迹。
  她领我们进去,店里尽是缤纷的饰品,熏着印度香,气味浓了些,叫人想起深暗的原始森林与狰狞的兽。工人捧一杯茶出来,那是一位小女孩子,头发染了咖啡色,扎成辫子。佟太太接过给我,异常亲热地拉住我,说:
  “简,下次领你朋友来,我这里很有些好东西呢。”
  我不大会应酬,只晓得笑,傻乎乎地喝那杯茶,很烫,有一股药香,我低头仔细看,原来水里浸泡着枯干的桔梗。佟槿栖走开一些,坐下来胡乱翻一册帐本子。那椅子也有些来历,是天然的树墩,剖面微微发黑,大约死去并不太久。
  佟太太把店里的器物一一指点给我,有一只普巴金刚香炉,普巴是印度的门神,很自在的坐姿,奇异的是,金刚肚里的盘香青烟可以从嘴里升起。几盏尼泊尔的麻纸灯,有的用天然树叶的麻纸装饰,有的在麻纸上绘龙、转经筒之类富有宗教含义的图画。印第安挂饰的品种比较多,比如抓梦环,巫婆钥匙链,骨制项链。另外有一张手工绣毯,是以琉璃、玛瑙、珊瑚、珍珠等贵重材料一针一线绣在棉麻布料上,华美神秘如一千零一夜。
  “这里的生意一定是好的。”我情不自禁地说。
  “他们喜欢我凌乱的小店和我煮的咖啡,便用高价买不少垃圾回家。”佟太太笑着说。她是个幽默的女子呢。她叫小工开了一只上锁的木盒,取出一些很旧很旧的古物,逐一告诉我那是俄国沙皇亚历山大的鼻烟壶,中国乾隆青瓷手壶,土耳其手织结丝毯,劳力士古董表,甚至家常用的银餐具,镶钻酒壶,紫晶黄石烟盒什么的都有。
  “简,看看这个。”佟槿栖叫我。他随意弹拨着一具木头琴,安静的音色,清脆玲珑的,没什么调调,但很好听,宛如天籁。
  “这叫桑乍,”他一边弹一边告诉我,“是西非加纳的一种手指琴,没什么固定的旋律。”他侧侧头,示意我试试看。我用一根手指轻轻触过琴弦,立即传出一些空寂的乐音,那声音是有颜色的,淡淡绿绿,仿佛一茎一茎苍翠的植物。我恋恋地弹拨着,一颗心静得出奇。

  “简,跟我们一块儿晚餐吧?”佟太太倚着门楣,点起一支烟来,我发觉她的指甲染成了黯淡的紫颜色,一瓣一瓣的,像枯败的山茶花。
  “今晚老莫请客,”佟槿栖抢在我前面回答,“我和简一起去。”
  “好吧。简,常常来。”佟太太若无其事地替我整理整理头发,她的烟灰落在我的手背,热热地一闪。她把烟含在双唇间,那动作丝毫没有男人做来的猥亵气,只觉得似有无边无际的疲惫。
  小工叫了一部TAXI,我和佟槿栖上了车,车子掉头,掠过那间小店,天色微暮,招贴四周亮起了细微暗淡的灯光,照着那个淳字。
  “多好的名字。”我忍不住慨叹。
  “她就叫做淳。”佟槿栖平淡地说。
  “姓什么?”我问。
  “没有中国姓,她的父亲是印尼人,淳是我赶着给她起的,”隔一会,他补充,“为防止她自作主张,起名叫张美丽什么的。”他看我一眼,我笑起来,我们同时静默下来。
  “去哪里?”佟槿栖不吭声,我不能不问。我怕他卖了我。呵呵。
  “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奇怪地看看我,“老莫请客,我朋友。”
  “我以为,”我微微一笑,斜斜瞟他一眼,嗓音放低一点,“你不过是找个借口溜出来。”我知道我的语气很不对,眼神也太轻佻,但他早已经把我当作可以调情的女人,我身不由己的,竟朝着他诱导的方向滑过去。女人呵,就是这点贱。
  “我从来不找什么借口。”他笑了笑,不看我。
  “朋友请客,不带太太吗?”我问。
  “她不喜欢应酬,当然了,也说不定——”佟槿栖笑着注视我,“她约了男朋友见面。”

  骆平:你写得很好,用词完美,虽然长一些但我爱看,好文章是看不够的!谢谢!

  老莫是电视台的编导,模样倒比佟槿栖正点很多,至少没有那突兀的鼻子跟幼稚的长头发。看得出佟槿栖与他很熟悉,他们并没有握手寒暄,两个人只是笑着拍拍彼此的肩膊。佟槿栖将我介绍给他,依旧是准确明晰的那一句,简,我的学生。老莫掏张名片给我,上面一串头衔,正中两个艺术字,莫离。很浪漫的名字,有点像诗人,又有些像个艺名什么的,反正肯定不是原版。从前的爹妈忙着斗私批修,不会有那么多文艺细胞。
  “很荣幸认识您,莫先生。”我客套地说。
  “别叫我先生,小姑娘,我会起鸡皮疙瘩。”他哧牙裂嘴地耸耸肩膀,似乎真的已经起了鸡皮疙瘩。我笑了。
  “叫我老莫好了,台里的年轻人都这样叫我。”他说。
  “好的,老莫。”我说。
  约的是一间越南菜馆,店堂里有水,有芭蕉树,有竹片做的栅栏,身着越南服装的侍者青衣婆娑地立在门前。即使是初春,那复古式样的铜吊扇仍然不紧不慢地徐徐转动。
  我跟着表姐,略略也见过些世面,葱郁那些色眼男友们,拣的尽是标榜形式主义的西式馆,水晶的旋梯,缤纷的热带鱼,名家的铜版画,以美钞付小费。那样的场面我是见过的,尽管是农民的女儿,但我已经不是那种睁大眼睛东瞧瞧西瞅瞅的傻丫头。谢谢葱郁。
  我们拣了一张靠窗的座位,侍者送了菜单上来,照例是请女士点菜。我不大懂得,佟槿栖接了过去,也不看,熟稔地报了几个菜名,侍者依命而去。
  “越南菜分为色拉、小吃、热菜、沙律、汤和煲。”佟槿栖对我说。开胃菜送了上来,佟槿栖告诉我那道菜叫做芽车筷,是由洋葱、黄瓜、胡萝卜、鸡肉切成的细丝,侍者将红色的鱼露淋上去,搅拌均匀,分进我们的小碟子里,我尝了尝,稍微有些酸。饮品还不错,是整只的新鲜椰子,切开一面,插进吸管去。
  佟槿栖很周到,但不是那种殷勤到谄媚的男人。他只是耐心地将菜名一道一道报给我听。我不太喜欢复杂的菜式,小吃倒不错,有一款叫做虾仁猪肉卷,外面那一层薄饼与常见的春卷皮不同,是新鲜米浆晒干而成的半圆形脆饼,正面是很规则的凹凸花纹,反面则光滑平坦,两张薄饼一正一反地粘合起来,刷上糖水,裹进虾肉、木耳、地瓜、生菜叶,略有透明,滋味很美。我就着椰子汁,接连吃了好些。佟槿栖又教我取整张的薄荷叶夹进去,微淡清爽的植物气息简直有点文人雅士描述过的唇齿留香的韵致了。
  老莫没什么胃口,慢慢地喝他那杯桂圆制成的龙眼冰,光是看着我在吃。我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停箸扮淑女状。老莫突然笑了,转而对佟槿栖说:
  “槿栖,你这位高徒的相貌,可真有些酷似凯特•莫斯。”佟槿栖正含着一口菠萝饭,闻言险些喷了出来,他笑得浑身簌簌发抖:
  “亏你还记得!”他笑着在老莫肩上重重敲了一记。
  “简,你不知道,”老莫也笑不可抑,“你的佟老师在国外时,打算找外国人演一出唐玄宗与杨贵妃的舞台剧,你猜猜,他想找谁演杨贵妃?凯特•莫斯!哈哈哈。”
  我礼貌地保持微笑,老朋友之间的笑话,其中的幽默旁边的人总是不大明白。还好他们换了话题,老莫说起最近拍摄的一部纪录片,在云南的永胜县,居住着彝族支系他留人。他留人聚居区保持着一片鲜为人知的古墓,坐落于宗支山上,大约有一万多座。
  “我们原本是冲着古墓去的,”老莫弹开烟匣,递了一支给佟槿栖,他自己取出一支,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他,“但没想到发现了青春棚。”
  “青春棚?”我忍不住反问。青春与屋子放在一块,有一种鲜嫩泼辣的暧昧,不由得让我想到一些淫亵的东西。
  “他留人把房子叫做棚,他留语表示青春棚的词有三个,一是‘祖码日咯’,意思是姑娘睡觉的地方;二是‘查腊摩何格’,‘查腊摩’是指年轻的姑娘,‘何格’即棚子,组合起来就是年轻姑娘的棚子;三是‘何格夏喀’,‘夏喀’是玩耍的意思,合起来就是用来玩耍的棚……”
  “好了好了,别饶弯子了,什么棚子裙子的闹不清楚。”佟槿栖故作一本正经地打断他。我们同时笑起来,老莫笑得嘎嘎嘎的,像只鸭子。但我挺喜欢他,至少他是个真性情的男人,不似葱郁的那些男人,虚伪、衣冠楚楚,讲黄色笑话的时候还要喝有年份的红酒,我呸。

  是过龄留香,顶,全部串起来,可以出版一本小说了..不知楼主怎样想.

  哈哈,估计能出版吧
  还不错,我这个人不怎么挑的

  猛烈插入!!!!!!!!!!!!!!!!!!!

  “其实所谓的青春棚就是他留姑娘成年后家里为她安排的一间小屋子,他留姑娘在十三、四岁时举行成年礼,比较隆重。我们正好赶上一位姑娘的成年礼,定在腊月二十四,小姑娘跟年长的姐妹一起到一个年岁较大、有些威望的妇女家,请她为自己梳头,过去是把黑色的麻线夹在头发中,蘸上猪油一起梳理,当然现在已经没那么复杂……”侍者送了几盏汤上来,是虾肉、鲜带子、胡萝卜、土豆泥,与白兰地一起翻炒过的番茄酱,土罐熬制出来,浓醇酸甜,我不大习惯,但老莫很受用,连连喝了好些。
  “一旦行过成年礼,就标志着可以结交异性了,”老莫用纸巾擦擦嘴,饶有兴致地继续说下去,“这时,姑娘家就要入住青春棚,接待来串棚子的小伙子。父母会在家中院落里为女儿搭建一间房子,房间一般很简单,或搭在正房的对面,或盖在正房的耳房,或位于院落的大门旁。房间通常只有四五米宽,房高不过两米左右,房门又低又窄,房顶架以横梁,上面覆盖了树枝,树枝上是瓦片,室内布置简朴,仅仅放一张小床、一张小桌而已,有的甚至连小桌子都没有……”
  “我想起来了,”佟槿栖突然打断他,“你说那地方,距离丽江没多远。”
  “那地儿叫六德傈傈族自治乡,怎么,你也去过?”
  “我那倘走到永胜就没再往前了,有个地方官员,极力劝我瞅瞅去,但时间来不及,倒是那个官儿,真是个宝贝,给我留的印象特别深刻。”佟槿栖笑了起来。
  “那家伙一肚子荤段子,”佟槿栖绘声绘色地说,“比方他个儿矮吧,他就不许人家说他矮,他说那应当叫射。”
  “古文里头,寸身为射,委矢为矮。”佟槿栖一板一眼地解释。老莫已经在那边喷饭了。想一想,会过意来,我也笑起来。
  “还有更绝的哪,他请咱们去跳舞,”佟槿栖提高嗓门,一边笑一边描述,“他自己先搂着一位女士,满场转悠,舞技又差,还没有舞德,不断跟旁边人讲话,结果旋律没结束,他就以为完了,放开舞伴,鞠了个躬,两个人往场子外走哪,音乐又响了起来,你猜他怎么说?他大叫一声,哎呀,我早泄!”

  楼上说的非常对。正常的勃起应该是和地面成160度角。
  上面的小JJ基本是和地面平行的。估计有问题。

  管理员有问题,上面小JJ的贴子不删除。
  把我的评论贴给删除掉了。

  同学跟我说:“佟老师是最好的教授,听说是欧洲回来的。”
    我笑:“不见得欧洲回来的就长三只眼睛。”
    同学说:“去年那个姓梁的,不知多可怕,整个学期就讲了一部《战舰波将金号》,一本讲义用足20年不舍得换。”
    我打个呵欠:“从国外回来混饭吃,也是有的。”
  也就少不得多些是非的

}

我一直以为美国队长的结局是这样的~

最后除了骗了我两滴眼泪,再次证明每一个超级英雄的背后都有一个担心他挂掉的女人。

影片的前3分钟讲述的是一个冰天雪地,一驾不明飞行物,在被切割之后,是一个盾牌。无处不在的天盾成员救出了沉睡了70年的我们的主角,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

在此时画面切换到了二战时期,一个汽车上的黑色章鱼标记,冷酷而凶狠的施密特从守墓人手里抢到了宇宙魔方。这时候画面又切换到了征兵的画面,一个瘦弱矮小的男孩子史蒂夫·罗杰斯又一身的小毛病,但是他却不断的常识想要去参军。他的父母都死于战争,而尽职的检验官拒绝了他,检验官说,我是在救你的命。

在看宣战影片的队长被一个大老粗拉到了后巷一顿虐,最后他的好基友詹姆斯·巴恩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穿着军装前来打跑了大老粗,就在这影片前十分钟的铺垫里,我看到了一个坚定的想要从军的小伙子,即使他孱弱的身体,也掩盖不了他强大的灵魂。

如果没有好基友拉着队长去了未来工业博览会,一切都不会有所转折。此时钢铁侠那老爸,年轻英俊的老爸,霍华德·史塔克也出场了,正在演示悬浮汽车。队长大人又不小心看到了征兵广告,在好基友好心的劝解下,他用一句别人都在前线,我不能比别人逊色,于是他用假身份去应征。

如果不是亚伯拉罕·厄斯金博士一眼看中了队长这匹千里马也许故事也就不是后面的故事了,博士帮助队长大人顺利得到征兵函,此时故事又转到了施密特的实验室,宇宙魔方被用来提取能量,施密特觉得这能量可以改变世界。

影片的20分钟开始队长终于如愿的进入了军队,他瘦弱的身体让领导怀疑他是不是能成为一个超级战士。但是之后的新兵跑步测试里,队长用聪明简单的方法拿到了棋子,成功的坐上了女主角佩姬·卡特的车。

虽然队长的聪明但是改变不了他孱弱的身体,菲利普斯上校更中意另一个强壮的士兵,但是面对测试用的炸弹,每个人都跑开找掩护,只有坚强勇敢的队长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住了炸弹,看着他蜷缩一团的身体,我的心理顿觉,你是个男人,兄弟。

这时候影片进入了第二阶段。

影片30分钟的时候,女主角带着队长进入古董店进入人体实验,实验的过程包括一系列的药水注射和辐射能量仓的刺激,就在大家都觉得他不行的时候,他依旧坚持自己是可以的。一切结束以后,舱门打开,矮小的队长变成高大帅气的阳光男,那个小胸肌绝对是B+。

可是此时施密特的人混进来并且在抢夺药水逃走时射杀了博士,博士死之前指了指队长的心,告诉他不忘初心。

什么?这可是有再造之恩的博士,就这么死了,队长鞋子都不穿直接徒步追汽车,是的,最后还让他追上了。可是在他最后努力抓到了间谍,间谍却咬牙自尽了,这毒药藏在牙缝随便咬咬就破了,分分钟歪头吐泡泡啊。

话说此时的施密特实验成功,提取的能量做的武器咻咻咻的能把人直接打散,面对越来越膨胀疯狂的施密特,帮他的佐拉博士有点神情恍惚。

最后那些领导们决定任命我们的史蒂夫成为队长。好吧,其实就是穿着制服,配合短裙子的美女到处表演,打广告,这样日子一天天的,队长大人的台词越来越纯熟,而他的主要观众是那些小孩子,终于有一次在军队表演被那些军人嘘下场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

队长在本子上画了老鼠和猴子,女主角走过来问队长,难道你只有成为白老鼠和表演的猴子这两种选择吗?此时,好基友所在的部队被俘虏这个讯息刺激到了队长,队长的小宇宙开始燃烧,就在上校告诉他他的基友很可能死了而且不会有人去营救之后,我们的男主角,美国队长就对女主角说,你让我去吧。

好吧,女主角想办法找到了蜘蛛侠的老爸帮忙,用飞机把美国队长送到了敌区。当他勇敢机智的闯进敌区,打败敌人,放出被俘虏的军人们,他告诉他们,我就是——美国队长。士兵们惊愕了,救他们的居然是电视里那个美国队长。

施密特决定毁灭基地,而队长正努力的寻找着基友。在寻找到基友后,男主角第一次面对施密特,施密特脱下了他的面具,他的脸是一个红色骷髅,其实他也是亚伯拉罕·厄斯金博士的实验品,可是1代实验品没有2代的美国队长幸运,在一顿牢骚过后,施密特和他的佐拉博士博士逃走了。

队长和好基友面对独木钢铁桥,具有牺牲精神的队长让基友先走,当然基友不负众望的走过去了,可是这个时候桥断了,队长让基友先走,可是基友说,没有你,我不走。这感情没话说,大有杰克和露丝那种,你跳我也跳的眼神交流。

此时的上校发电报宣布队长阵亡了,他不能怪钢铁侠老爸啊,人家是最大的武器供给商,于是一顿埋怨女主角,但是女主角无比的信心她的王子会带回那些军人。最后证明了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队长带回来了俘虏,还带回来了武器,坦克。

这下我们的美国队长除了被表彰还如愿的穿上了军装,并且参与到了施密特的剿灭计划当中,不过因为崇拜者美女KISS,被女主角撞到了,我的队长哥居然吃醋的问女主有没有和钢铁侠老爸去吃夜宵。最后前去挑武器的队长看中了一个盾牌,他就征询女主角啊,这玩意咋样?谁知道女主角举起枪来就是4发,我的哥,记得一句话,不要惹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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