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首日语歌名,是一个日本女生唱的,好像叫什么香菜,开头唱了一个赛闹

“镜里持妆看夜深,镜外登台叹天晴。”

*阅读建议:留心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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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远吐了个天昏地暗后,一头扎进隔壁的小化妆间。

剧烈冲上头顶的血液一时难以倒流,肠道仍不断收绞,他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耳畔的嗡鸣声错杂。

恶心,眩晕,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后,脑海中的纷杂人声却驱之不去。

“公司就剩一个傻X,28岁了还在坚持,白天上班晚上练……”*

“只要你跟了我,保证,资源曝光都不成问题,我手头的节目啊,随便挑……”

“年龄是大了点儿,不过长得不错,身材也啧啧……”

“努力?努力顶个屁用!没一个台阶捧你,根本不可能翻身……”

伯远抿了抿唇,伸手去够同事留在桌面的盒饭。

早就凉透了,但晚宴上勉强吃下的那些食物与红酒,刚才全吐得干干净净,甚至胃里都再渗不出一丝黄水,索性拆开一次性筷,夹起饭菜塞进嘴含着,等沾染些温度了,再吞咽。

这个小化妆间似乎弃用已久,只剩下老式的梳妆镜、梳妆桌,头顶一盏明灯,周围四面白墙,还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折叠椅,实在简陋至极,但不知为何没有被作他用。

“名字里全是水,注定火不了……”*

他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火辣辣的刺痛伴着脆响袭来,神志终于稍稍回笼。

没点儿出息,伯远咬着牙根想,不就是圈内司空见惯的潜规则,恰巧被捅到眼前吗?六年默默无闻都撑下来了,怎么今天就受不了几句背刺?你知道自己不会妥协的。

可你也明白那不全是谎言,心底有个声音突兀地冒出来,你明明知道ZERO-G已糊得全年都接不着商演,你明明知道自己早就被白色系视为弃子,你明明知道内娱没有唱跳偶像的前路,你明明知道银行卡里的数字愈发捉襟见肘……

你明明都知道,怎么就不愿明白呢。

“十七步,”伯远喃喃自语着,支撑洗手台的两臂在颤抖,嘴里的血腥味延迟得到感知,“我数了又数,从幕布后走到舞台的中央,正好十七步。”

他忽而抬头,正对上梳妆镜中一双发红的眼睛,像被刺了一下,脑袋又垂低。

十七步的距离,从幕后到台前,从谋生到热爱,那么近,又那么远。

远到没有人相信他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走过去。

其实他自己也快不敢相信了。  

几口饭进了肚子,刚才那股骇人的呕吐欲渐渐消散,他侧过头,伸手解锁了手机。

北京时间2022年1月25日23:59,本名汤浩,现艺名伯远,当糊男团ZERO-G练习时长六年的副队长,在一场应酬酒宴后,回到了他兼职打工的怜雁大剧院后台。

半晌,一声呜咽自化妆间传出,被不甘、绝望与愤懑所充斥,像濒死天鹅的悲鸣。

再抬眼时,视野湿漉漉一片,模模糊糊影影绰绰。

直到一声尖叫骤然划破宁静。

伯远瞬间从神游中惊醒,胡乱抹了一把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声源——眼前近在咫尺的梳妆镜。

镜子里不知何时,已然映着个花旦打扮的姑娘。

体量娇小玲珑,一身斑斓华贵戏服,头上的如意冠缀满珠宝流苏,银钗在灯下熠熠生辉。再往细了端详,肤若凝脂,眸似晨星,唇红齿白,眉眼都好似纸画里走出来的。哪怕此刻正惊惶地向后跳起,模样也好不俏丽,夸句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伯远没觉出心动,只倍感惊悚,浑身汗毛“唰”一下齐齐竖了起来,下意识后退,结果险些连人带椅仰翻在地,慌乱地稳住身形。

没等他的反射弧走到尽头,对面的花旦先声制人:“你!你是谁?!怎会藏在镜中?!”

声音染着不易察觉的颤意,声线倒是清亮。原来并非姑娘,是个男旦角儿,只是生的五官周正精致,又作的女儿扮相。

伯远四指掐进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在怜雁大剧院的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有自我意识、谈吐文雅的京剧扮相的小个头男孩。

四目相对,他喉结上下一滚,咽了咽口水,才有些艰涩地开口:“你,你说我在……镜中?”

“难道不是?你别是个登徒子吧,潜进化妆间……可这镜子后面何时有了个这么大的白房间?怎么我从未听闻?”镜子里的男生神情疑惑更甚,甚至伸手飞快地戳了戳镜面,“你是活人吗?不会……”

他的手指没能伸到这边,看着像被一层玻璃隔开了。

“不我不是鬼魂,等等,小……先生,就……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哎……”伯远遇到了他近三十年人生里最奇异的一幕,结巴了半天也组织不好语言,又抹了把脸,干脆先捡起第一念头,“请问您怎么称呼?”

“啊,我姓刘,单名一个宇字,琼楼玉宇的宇,班子里都唤我作小宇。嗯……先生您呢?”

“你真是活人?” 刘宇的嗓音听着还稍显青涩,应该不过十几岁,“打扮好生奇怪……不过很好看。”

伯远失笑,果然还是少年心性,这种情形还顾得上评价相貌。

小插曲后,原本紧绷的氛围好像也悄无声息地化开了些。

镜子对面的刘宇还很认真地凑近来打量,笑盈盈的眼睛里映着微弱灯火。

伯远有点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定神一看,刘宇身前桌上摆的是些精美的小瓶小罐,目测胭脂粉黛而已,而身后背景隐没在晦暗之中,瞧不真切。

“你说你在,呃,也是化妆间?”

“对啊,我刚下夜场,想简单卸个行头。正照镜子呢,你就突然出现在这里边儿了,可吓我一跳。”刘宇不自觉地撅了撅嘴,埋怨中莫名有点撒娇的意味。

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一来隔着面镜子,二来对面男子的气质实在温柔得很,令他不知不觉卸下了防备。

不过十五岁的少年,成日待在戏园里,从小到大接触了多少玄妙的话本子,真让自己遇上,接受的还挺快。

镜子里的男人神色闪烁,眉头蹙紧。

刘宇仔细端详着他滴着水的发梢,湿漉漉的面庞,目光再转向西装领口解开的两粒纽扣,手中端起的装着饭菜的透明盒子,还有昏暗背景里若隐若现的白墙。

模样虽狼狈,还是很俊挺。

呸,想什么呢,刘宇回过神,脸颊莫名有点烫。

两人相顾无言,默契地都把视线偏开些,各自思索眼前这奇异的处境。

好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后,伯远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噌”地前扑一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刘宇身后的化妆间,冒出一句:“刘先……不,小宇,你可不可以,开一下你那边的灯?”

刘宇有点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镜子旁边的一圈灯泡原本就亮着,于是他转身摸索着打开几盏壁灯。

微黄的光线,映着室内暗色的条纹壁纸、有点旧的皮沙发、老式的座钟和墙上张贴的各种海报,黑白相片上风华正茂的师傅搂着幼年的他笑得和蔼。

是刘宇再熟悉不过的布置,毕竟他打小在这戏园子里长大,其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构成了少年对“家”最初的记忆。

敲门声突然打断思绪,他听到小两年的同伴在外面朗声问:“小宇,换好了吗?师傅催着回去了!”

刘宇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镜子,转头故作淡定地应:“快了快了!墨墨你先去,不用等我!”

“要我帮忙吗?”门外的林墨锲而不舍,“咱俩再不走师傅又得念叨了。哎不过方才他坐台下看你演,笑得嘴都合不拢,这会儿应该正高兴呢!你……”

刘宇有点急地打断他:“要不你先去找师傅吧,我这儿好像有根线卡住了,我、等我对着镜子弄弄。”

“真不用我帮忙看看?啊,那我先走啦,你快点!”

林墨的声音渐行渐远,刘宇方松了口气,一抹额角的冷汗,回头正对上伯远瞪得铜铃大的双眼,只听他颤声问:“你……现在,你那儿,是什么年代?”

刘宇没多想,一面歪着头摘凤冠,一面压低嗓门道:“出门忘瞧瞧日历啦。今儿是二十五……哦,已经二十六了。”

“民国十一年一月二十六日,”他随手一指墙上钟表,时针微微偏过数字“12”,刚重复完,一转脸看到伯远惊骇的神情,“嗯?怎么啦?”

他没能等到伯远的回答。

因为镜子里的男人刚张开嘴,五官就忽而扭成一团,继而变模糊了。

刘宇揉揉眼,再抬头时,镜子里好好地映着自己花掉的妆容,摘到一半的凤冠和身后昏黄壁灯。

他没回过神,伸手摸了一下这梳妆镜,又轻拍了一下,触感冰凉冷硬,镜子里的影也和他同时伸出手相抵。

仿佛刚才那个气质温柔、同他交谈对望的高大男人只是一个臆想,从未真实出现。

化妆间里静得出奇,只有座钟上的秒针滴答滴答地向前走。

次日的刘宇一如往常,起早练功,梳妆打扮,登台唱戏。

他本是个露宿街头的遗孤,生得偏偏瘦弱娇小,连与狗抢食都未必争得赢,过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四五岁时,碰巧流浪到连城一梨园对街,听着里头成日传出咿咿呀呀的唱词,终于没忍住,扒着后墙溜进去想听。正被守门的撵走时,恰好撞上下台的角儿。

他至今仍忘不了,那穆桂英扮相的演员背着光蹲在他面前,大手好轻好轻地抚过他小小的脸庞,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

好一会儿光景,才吐出一句:“是刘姑娘的孩子吧,燕城那位。”

刘宇不清楚早逝的生母与这个戏班子有怎样的羁绊,只是一侧的班主听了这话登时神色大变,然后不出半个时辰,刘宇就稀里糊涂地被牵去洗漱吃饭。过路上好几位年纪稍大的演员都迎面定定地看着他,有个甚至转头就抹起了眼泪。

那日起,他便留在了这戏园,稀里糊涂地叩头拜师后,跟了师傅——后台捡着他那位“穆桂英”,懵懵懂懂地听着“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一晃十年。

班子里人人都稀罕他,生得俊俏,人也聪明伶俐得很,学起京戏来悟得快又肯下苦功,任哪个师兄师姐见了,都要摸颗糖瓜给塞手心,再拍拍他脑袋,同屋的林墨更是成天抱着他胳膊不撒手。

顶好的天分加上没日没夜努力,才十五岁,师傅便敢让他参演开箱头一场戏。

来来往往一直忙活到深夜,刘宇才匆匆忙忙溜进化妆间反闩上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镜子。

秒针一圈圈奔跑,“钉”地一声,零点已至。

梳妆镜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只能呆呆望着自己的眼,和眼里隐秘的期盼。

他磨磨蹭蹭地摘了有二十分钟头饰,镜子里也未曾出半点动静,只得失望而去。

伯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挪回到家。

反正第二天清早在床上醒来时,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宿醉,愤懑,奇遇,惊诧,一连串地压着他喘不过气,一摸手机,才发现险些要迟到。

等他匆匆地叼着包子在练习室门口站定,混沌不堪的大脑终于腾出一丝清明。

昨夜的一切,化妆间、镜子、花旦、刘宇……虚幻得像大梦一场,伯远倒是实实在在怀疑起自己的精神状态。

但在训练的间隙里,他还是没忍住拿起手机。

“刘宇”,不行,这重名率也太高了,眼花缭乱。

“民国 刘宇”“刘宇 1922”“刘宇京剧”“刘宇 虞姬”,几个词条翻来覆去搜了一通,也没找到什么吻合的信息。

下午公司基本没有安排,伯远随便蒙上个黑口罩,就从后门溜去了怜雁大剧院,照例在后台打杂兼职。搬椅子时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几个老员工,一楼旧化妆室那块镜子有没有什么特别,都只换来对方的摇头与不解眼神。

要不今晚再去看一眼吧,收起手机时伯远对自己说。

民国十二年,一月二十五日夜。

剧院里一出《龙凤呈祥》正演到精彩处,台前锣鼓喧天,幕后扮好相的林墨步履匆匆地越过众人,直直往化妆间去了。

有人唤他:“墨墨!快上场了你往哪儿去?”

林墨脚下没停,偏头应着:“宇儿找不着人了!我得赶紧喊他回来!”

他眨眼间已拎着戏服跑到门前一推:“刘宇!咱俩要上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赶快赶快……”

刘宇“唰”地起身,盖上手里的胭脂,随他往外走。

只是脚临迈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林墨顺着他的目光也回过头,不由得一哂,心想刘宇是中了什么邪,这一年来老见他魂不守舍地对着这梳妆镜出神。

有一回,半夜三更月黑风高的,一屋子师兄都睡得打鼾,这家伙竟然悄咪咪地爬起来翻墙就溜。

林墨觉浅,身边人一动就悄悄睁了眼,乍一看还以为刘宇想跑路,吓得忙亦步亦趋跟上。

结果大他两年的哥哥,只是跑进化妆间,跟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一阵子,灰溜溜地又回去了。

林墨万般不解,哪怕成天以大美男子自居的自己,也犯不着照镜子这么勤啊。

思索间他又往屋里瞟了一眼。

座钟的时针此刻恰恰正对“12”,又是新一天伊始。

镜子里只映着空荡荡的化妆间,像一副旧时光里凝固的油画,一动不动。

伯远走进化妆间时先解锁了手机,那屏幕在昏暗一片里,光线分外扎眼。

他再摁开关,灯光亮起后一屁股坐在镜子前,静默地等待。

几乎是手机上“26日”闪动为“27日”的同一刹,镜中白色的洗手间与人影突变模糊扭曲,随后幻化为一个布置老式的化妆间,正是他昨天所见。

只是里头空无一人,墙上的海报似乎也跟印象中不一样。倒是那张黑白的师徒合影,依然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伯远凑近了镜子敲了敲,竖起耳朵努力分辨镜子那头传来的嘈杂声响。

那面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锣鼓震天响,角儿极富穿透力的歌声隐隐破空而来。这是……正在唱京剧?

正凝神听着,突然有开门声响起。伯远下意识地一闪身,离开镜子可视范围,只听得一个陌生男声在那头:“哎,没人啊?”

低沉的男声似乎又去了门外,逐渐模糊:“我听错了吧……”

估计是个心大的主,竟然没有注意到镜子里异常的背景。

伯远长舒一口气,复又把耳朵贴回镜面。男子离去时门未关紧,那戏曲声便更加清晰可闻。

只一嗓子,伯远却莫名认定了是刘宇。

他就这么入了神,直至一切嘈杂忽的消失尽,狭小的洗手间里只剩下手机屏幕幽幽地发着光。

民国十二年,一月二十七日凌晨。

刘宇下场时心还在怦怦跳个不停。

方才最后一句高音虽冒了险,幸亏超常发挥,众宾客雷动的欢呼与鼓掌仿佛还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林墨大口大口地喘气,挽着他胳膊,哭丧着小脸叨叨:“呼~可紧张死我了~方才有一句临到嘴边卡了壳,师傅等会儿肯定又得敲我脑壳!”

“不打紧不打紧,操琴的周姐不也给你救回来了?台下又非个个心里都记牢公尺,乍一听,没问题。” 刘宇安慰道。

“姐听了会高兴的,”迎面走来的师兄,不是别人,正是两人谈论的“周姐”的弟弟周柯宇,“今天都表现得太棒了,你俩不知,我坐在下面巴掌都拍红了。”

周柯宇此人身量奇高,这会儿跟着他们拐向里屋,经过门框时熟练地低了低头,引得刘宇和林墨相视,齐齐笑弯了腰。

“嘿,夸你们两句就不行了,”周柯宇一脸无奈,仗着将近两米的高度优势,一人拍一下脑袋,“赶紧去卸了这身行头吧,不沉么?”

说到这儿,他忽的想起些什么:“哎墨墨,你等会儿和小宇进同化妆间吗?常去那个。”

“行啊,”林墨应着,“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刚刚走过听到点儿声,像……像谁在敲窗户,或者敲镜子,不过当时我探头看了眼,一个人影也没,”周柯宇摸了摸鼻子,“嗨,也说不定我搞错了。不过你们俩小孩结伴,安全些。”

十六岁的小孩与十四岁的小孩对望一眼,感觉后背莫名有点发凉。

万籁俱寂的夜,刘宇卧在大通铺上,有点失眠。

林墨凑过来低低声地问:“小宇,你说咱们鸿福也能进贼吗?看门那大爷多凶啊……周师兄做白日梦了指定,再者说,哪个贼子不蹑手蹑脚夹着尾巴,还要去敲镜子啊……”

刘宇一个激灵坐直了身。

林墨一把拽住他衣角:“哎呦喂你往哪儿去?”

“哪儿都不去,”刘宇讪讪地躺回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墨墨,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第一次上戏台?”

“当然记着呢,一月二十五的夜场,”林墨记性一直都格外强,“我还记着你下台在化妆间磨蹭了半个时辰,都拖到第二天凌晨了都不出来,师傅差点没揪着我领子问罪……”

十一年的一月二十六,凌晨,十二年的一月二十七,凌晨……

他心里忽然生出个胆大的猜想。

今早他总算调回了正常的生物钟,活力满满地洗漱,买早餐,吃早餐,去练习室,礼貌应对同公司练习生的阴阳怪气,吃午餐,开观看人数不足百位的直播,吃晚餐,去怜雁大剧院做兼职……

回家后他早早躺上床,囫囵歇息了一两个钟,然后再拎着包匆匆出了门。

潜进剧院熟悉的洗化妆间,伯远再次坐上折叠椅出神。

他过去将近二十九年的人生里,都没有遇到过此类灵异事件,遑论解决,不被吓到冲去警局,已经能算心理素质过硬且包容度高了。

任他跟谁哭诉,每天零点后的十几分钟,我在洗手间镜子里看到了民国时期的戏班子,恐怕都会被指控为精神不正常。

可这么奇异的事情真就切切实实给他碰上了。

伯远也考虑过回家闷头睡觉一概不管,可惜好奇心又实在过于旺盛。

手机嗡嗡一震,零点到了。

紧接着伯远就被镜子上突然出现的面孔吓了一跳。

脸的主人这才后仰一些,看五官应该是那个刘宇。

好像有什么不对,伯远仔细打量着镜中画面,心说,墙上的海报是一天一换就罢了,怎么满屋子壁纸突然就变了色?还有,这刘宇怎么突然就抽条了一截?

对面刘宇已经惊喜地笑起来:“啊,果然!你是伯……伯远,对吧?还记得我吗?我是刘宇,琼楼玉宇的宇,先前与你在镜子里见过一面的,不过带着妆,兴许长得不太一致。倒是你,过这么久好像半点儿没变。”

如果说上次见面的刘宇是美得惊艳,这回素颜的他则是平添几分乖巧,一头顺毛下小脸白净,明眸皓齿。

伯远也冲他笑:“你好,小宇。昨晚的戏很不错,我来时听见了一点。”

“昨晚?”刘宇面上闪过疑惑,“昨晚你看镜子了?可是,一整日我都在休息呀啊。”

“啊,我,我认错了?”伯远万分尴尬,“化妆间的门只开了条缝,就一句,‘今朝仙女见襄王’还是什么的清楚一点,我听着声音很像你就……”

“是‘今朝仙女会襄王’,《龙凤呈祥》里孙尚香的词儿,”刘宇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是唱过孙尚香但……等等,原来……不是,你是不是还敲镜子了?”

伯远看着他神情剧变,意识到出了麻烦:“是我,原本想引起你注意,没想到给一个男的听见了,不过他开门时我避开了。怎么,还是看见我了吗?”

刘宇捏着眉心:“噢那倒没有,周师兄相当人大心大……就是,我发现我们两边的时间不太一致……”

伯远一挑眉:“对,我第一次就想告诉你,但是这镜子时效好像刚好过了。上次你又不在……唉,小宇你可能有点难以相信,但呢,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现在生活在2022年。”

“二零,二二,年?”他生涩地重复道,“四位数的是,西方那边的什么、太阳历吗?周姐好像跟我提过。那是民国多少年呀?我算数不好……”

“没有民国了。”伯远直直看进他惊愕的眼底,“我们现在没有中华民国了,是中……算了不说这个,总之,我是在你的时间线的刚好一百年之后,然后不知为什么,镜子前天让我们相遇了。”

刘宇花了一点时间去消化他所说,半晌才开口:“我刚才想说的时间不一致,与你不是一个意思。你说是前日在镜子里首次见我,昨日听我唱了《龙凤呈祥》,对否?”

刘宇也颔首,突然起身跑到旁边,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最后拿着一个大挂历回到镜子前:“你看啊,这个红圈,民国十一年一月二十六日,午夜前后十五岁的我准备卸妆时,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世纪后的你;翻过来,这两个黑圈,民国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和二十七日,十六岁的我演了《龙凤呈祥》的夜场,一直到二十七日凌晨两点才收工,周师兄跟我提了一句化妆间里的敲击声;而今天,是下一页的民国十三年一月二十八日,现在我已经十七岁了,是猜测按规律镜子说不定会显灵,所以半夜偷溜到这里。

“换言之,你那边过了一天,在我这里已经是一年的光景了。如果推论无误,明晚你就会见到成年的我,并且我会告诉你,是在我的十四年一月二十九日。”

一时间两边都没再吭声。这堆日期与数字实在伤人脑筋。

伯远按住了太阳穴:“日期是一样的,今天我也是28号……对了,所以你是戏班子里的演员?”

顺着话音,两人快速介绍起各自身份。

镜中刘宇的唇开开合合地说着什么,伯远盯得一时入了神,等到影像突然变成了眼神痴呆的自己才反应过来。

他再次揉了揉太阳穴,生出几分苦恼。

刚才之所以回避,是因为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年前看过的“祖父悖论”:假如某人回到过去,在自己父亲出生前把自己的祖父杀死,但祖父死了就没有父亲,没有父亲某人也不会出生不会存在,更无法穿越到过去。

假如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也会造成蝴蝶效应,影响了注定的历史进程,就不好玩了。

伯远不是理科生,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但恐惧出于本能。

民国十六年一月三十一日凌晨,刚下了台的刘宇便一路飞奔扎进了化妆间,身后的林墨疑惑地追着“哎”了两声,遂放弃。

锁上门后,刘宇一抬头,正对上镜子里伯远弯弯的眼睛。

他向刘宇挥了挥手上一面屏幕发亮的挺薄的长方块机器——听伯远讲叫做“手机”,看着小小一个,打电话发信息玩游戏上网等功能一应俱全,实在神奇——笑着说:“零三分,不算太迟。小宇现在也是大红人咯,好忙~”

刘宇红了脸:“也没有,去年的《霸王别姬》不知为何小火了一把,现在场子里比以前热闹些,我也大了,担子多少重点。”

他盯着熟悉又陌生的伯远。自己在逐渐长高长开,从少年迈入青年,镜子里的那个男人倒是一如初次相见,不变的俊朗。

三年前,两人默契地达成了共识,无论镜子为何让他们跨时代产生了关联,既然能遇到,还是挺有缘分的,就当多一个奇怪的朋友聊聊天了。

刘宇起初还问他,每天半夜跟他来聊会影响休息吗。

伯远笑着说没事,自己经常熬夜训练,已经习惯了。

于是刘宇算着日子,每一年零一天就准点候在化妆间,等着跟这位未来的朋友聊一聊今年的奇闻轶事,或是从他嘴里讨些新鲜名词,即使转头定是又忘得一干二净。

尽管每年只有短短十几分钟的交谈,刘宇却常常想起他,有时甚至对着某场雪景或京戏里某句对白,就毫无征兆地忆起他温柔至极的笑颜。

林墨疑心他背着他耍对象了,自以为隐密地跟了他好些时日,最后还是被刘宇一脸无奈地戳穿了。

可等听他说出理由,刘宇又结巴着脸红到耳朵根。

此刻伯远看着被逗几句耳廓就轻易红得滴血的刘宇,笑意再次浮上唇角。

这种感觉很奇妙,几天内,看着原本懵懂的小个子少年,长成了修长纤细的美男子。

可等聊天又一次在预料前被迫中止,伯远笑意敛去,眉头拧在一起。

每过一晚,镜子的生效时间就缩短了一分钟。

也就是说,等到生效时间缩短到最后一分钟,即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之时。

那次酒宴上委婉却坚定的回绝,让伯远丢掉了一个采访,近来唯一的曝光。公司对此颇有微词,但他没解释原因,也自知不会后悔分毫。

从经纪人办公室出来时,迎面遇上了白色系新乐队的小吉他手,张嘉元。白白净净的高中生对他还挺有好感,见面就直白又真诚地发问。

伯远轻轻一笑,把话说得很含糊,不过看张嘉元的神情,估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好一会儿才说:“远哥,你真的是个……怪矛盾的人。”

伯远有点讶异地扬起眉毛。

“就咋说呢……我刚来的时候,听说你以前为了搞唱跳甚至和爹娘大吵一架,那时还觉得是很叛逆的人。但是和你玩过几次才发现你老温柔了,从来不会让别人为难。然后又像这回,远哥你好像很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可是一边特别努力、一边特别佛系……”

伯远很久没有听过“温柔”以外的形容词了,想想,也只有张嘉元会这么口无遮拦,毫无保留,偏偏在小嘴儿叭叭中点破真相一角。

他怔住一瞬,最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低声道了句谢,然后下楼买了包喜欢的大白兔奶糖,再走回练习室。

虽然连续几天的熬夜带来疲倦,但元气小狗哪能被轻易击倒,更何况他们团两周后据说有个难得的商演舞台,必须全力以赴。

然而几乎每个午夜时分,伯远都会准时赶到梳妆镜前,与百年前的刘宇见上一面。

他们聊起彼此的生活,聊起刘宇飞出鸿福成为一代名角儿的雄心壮志,也聊起伯远六年如一日的男团梦,尽管彼此都不了解细节,但那股赤诚的劲儿可以相互感染。

有次连接断开后,伯远盯着镜子出神,突然觉得有点荒谬。

他好像没花多少功夫就接受了这个灵异事件,甚至快要产生期待与依赖的心情,这实在和平时冷静稳重的他不太像。

他思来索去,最后只得搬出张嘉元的评价。

他就是个矛盾的人,一面享受《阿甘正传》一面又追求《星际穿越》,任时光把这些互相拉扯的撕裂最终缝合成妥帖的、完整的、包容的模样。*

遥遥看着,一个世纪以前这位漂亮又倔强的少年如何长大、如何奔跑,有时也能获得些微妙的满足感,像是他日渐单调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一抹亮色。也许正是因为清楚他的遥远,目光才愈发肆无忌惮。

一日一度的会面要除开2月1日,因为他在陪着爸妈过年,而刘宇在北方的演出延了期,实在赶不回来,只能放任镜子沉默地生效,又沉默地失了效。

2月5号的凌晨,彼时刘宇的时间线已经推移到1932年。他在镜中出现的那一刻,伯远就心道不妙。

已经小有名气的男旦角儿罕见地黑着一张脸,原本整洁温馨的化妆室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杂物,门外也听不见唱戏声。

“去年鸿福一整班子人去了东北三省巡演,恰好赶上了……不用我转述了,你在将来应该都知道这段历史。”刘宇话语间忍不住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试图压制心中的躁郁,“我眼睁睁看着百万血浓于水的同胞骨肉,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每天吃了上顿就开始为下一顿发愁。而回到南方以后呢?歌舞升平,一派欢乐和谐美好,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若无其事地坐在戏台下议论,对上东北问题就只剩下一句颠来倒去的‘不抵抗’,我呸!”

伯远面上不动声色,大脑飞转。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

他脸色瞬变,感觉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把揪住。

对面的刘宇已经稍微冷静些:“不好意思我不该这么说话,但请谅解我的心情。局势复杂,近来鸿福也集体休假,我干脆借机调整一下状态。”

“我不能说太多,怕引起恐怖后果,”伯远小心斟酌着词句,“但是,接下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你们和当时的大多数人的处境会万分痛苦,很艰难,但请一定要撑到天晴的那一天。”

“真的?会有天晴?”二十五岁的刘宇茫然的目光穿越时空,刺痛着伯远的心。

于是他无比用力地点头:“一定会有,我向你保证。”

“所以小宇,你一定要撑过去。别害怕,你会有亿万万同胞并肩,会有gon……个正确的领导。我可能帮不了什么,但我……我相信你会看到那一天。”

伯远不敢去深思,刘宇那一刻眯起的眼睛究竟是什么含义。

民国二十二年,或称为1933年的冬季,分外寒冷。

地下党人刘彰收到上级指示,要到连城西区接手一份机密名单,当晚就收拾行李踏上旅途。

到站后他默默地把风衣裹紧了点,好不让一件单薄的贴身棉衫露怯。

他几乎一眼就捕捉到了传说里接应的同志,原因无他,该男子实在长得太是高大,在人山人海中那叫一个鹤立鸡群,胸前的作为暗号的纯灰色针织围巾便格外显眼。

刘彰夹着公文包快步上前,故作亲密地一勾那男子的肩,喊了声“兄弟”。

男子偏过头来,一双眼眸沉沉地望着他,神情紧绷。

刘彰这才想起忘了某些流程,讪笑着把他脖颈勾下来一些,微踮脚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问:“策策秋声起树枝?”

男子几不可察地缩了缩,同样低声回答:“小诗犹足将偏师。”

刘彰一惊,又贴近过去用气声问:“你竟然是‘小诗’?不是‘怜雁’?我这么不值钱吗?”

这代号也不知谁想的,竟然用“小诗”形容眼前这位身高逼近两米的奇男子, 相较之下“怜雁 ”都不失为个好选择。

真“小诗”声音低沉但含着些隐晦的挤兑:“真‘怜雁’原本的确想亲自来。可惜你太会挑时候到,人家现在正在台上唱着‘贱妾何聊生’,只能托我顶上。”

刘彰显然没听懂,莫名其妙:“啊?虞姬?想不到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要凑过来,“小诗……”

“小诗”忍无可忍地往后一仰:“劳驾,讲个话不用全喷在我耳边吧,‘秋枝’!道上不都传闻你嗓门奇大吗?”

刘彰比他更委屈地瞪回去,心说,就是因为嗓门大,所以讲悄悄话不敢出声音啊,不然全都变大声密谋了。

历尽周折,“小诗”周柯宇终于把“秋枝”刘彰平安送到了后台,其间无数次憋回了动手的冲动。

刚刚下台的二十五岁的演员,刘宇,被人高马大的两位堵个正着,只淡定地打了个手势,周柯宇便悄无声息地溜号了,剩下刘彰跟着他往里廊走。

“遥怜塞下雁来时。”走着走着刘宇突然冒出一句,神情自若得像是在感叹今天的天气不错。

“策策秋声起树枝。”刘彰尽可能压低声回道。

交谈间两人拐进了一间屋,从室内布置来看像个化妆间,暗色墙纸,几盏壁灯,满墙海报中间一副特别显眼的黑白照片,画面上师徒二人笑得开心。

“猜猜? ‘青铜镜’把它藏到了哪儿?”刘宇提起这个名字时,明显心情不错。

刘彰第一反应是黑白照片,随即马上否决。这么明显的位置,早就被搜过成千上万遍了。

他的目光移向沙发上胡乱堆放的几件戏服,福至心灵:“贴身携带?”

“……”刘宇扶额,“我和他的思路都很正常,所以很抱歉没有这么做。”

他一摆手关掉了梳妆镜旁的一圈灯泡,灵巧地徒手卸下来那面梳妆镜,再用眉笔撬开镜子背后的一个夹层,在刘彰目瞪口呆的注视里,掏出一个纸文件袋,郑重地递给刘彰。

“‘青铜镜’从东北跨越千山万水把它送来,在我的化妆间里躲避过四轮搜查。现在起,它被正式托付给你了,‘秋枝’同志。”

“刚才瞥见海报,所以你叫刘宇?那还跟我是本家呢哈哈哈……”

“没错。嗯,化妆间虽然隔音效果尚可,也别太嚣张。”

“啊不好意思差点忘了……哎我一直好奇,党在连城这一带没什么势力,你的戏一天比一天红火,怎么想到来干这个?还发展了这么多同志”

“……简而言之,跟着戏班子在东北看到很多触动的,回来后有一个人又告诉我,这条路上才有光明的种子。”

“哇!是谁?你就这么信任他?”

“一个朋友,不常联系但我很喜欢他,而且值得互相信任。

“他不会骗我的,而且靠近了解后,这条路的确如他所言。”

伯远早早守候在镜子前。

手机屏幕上的“9日”跳动到“10日”那一刹那,伯远便抢先开了口:“别慌,别怕。”

他已经能猜到对方所讲,毕竟根据推算,对面是1937年,那一年的大事可想而知。

他们只剩两分钟了,不得不抓紧。

镜子里的刘宇安静地站在化妆间里,身披一件黑色风衣,面无太多表情,眼尾却蓦地红了。

“这几天我去图书馆查了很多那个时期的资料,可惜没有什么敢告知你们,因为有些事情一旦预料,反倒更容易退缩。”伯远声音放柔了,“无论留在鸿福,还是自己出去闯荡都好,放手去做你认为对的,别被束缚。”

“远哥,”眨眼间刘宇已经三十岁了,比他还大,却习惯了这个称呼,“我想听听你的故事行吗?任何方面。”

伯远愣了一下,顺从地开了口。

他说起一位可爱的粉丝在现场冲他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念某些土鸡蛋文学时,嘴上嫌弃,上翘的唇角却压不住。

梳妆镜里的刘宇也顺着他的话音鹅鹅地笑,看上去短暂地开心了一会儿。

伯远其实心知肚明,刘宇未必对他的故事感兴趣,不过是日子太苦,既然聊沉重的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高高兴兴过完这两分钟。

只可惜两分钟太短,伯远的笑话还未铺垫好,倒计时已走向尽头。

伯远用了平生最快的语速说完了最后一句:“明晚我有商演来不了,所以这次没有再见了对不起!”

镜子里的人似乎轻微地点了下头,接着忽的消失。

张嘉元结束了今天的乐队商演后,在后台碰到一个还算熟的人,ZERO-G男团的副队长伯远。

看样子似乎也是下台没多久。

该商演有个不能提前离场的奇葩规定,于是招呼都打了,两人自然而然闲聊起来。

“远哥你好有心啊,你们团改编的是摇滚对吧?我好像看到你一整场拿麦克风用的都是金属礼!”

伯远失笑,心说张嘉元某些时候真是坦诚得可爱。

被他这么直接地一夸赞,好像刚才台下“兰花指”的窃窃私语全都无足轻重了。

隔音效果显然没走心,两人甚至还能听清此刻台上戏腔歌曲的歌词。

“昔~日~梁~鸿~配~孟~光~今~朝~仙~女~会~襄~王~”

“改编的都啥啊,没点儿公尺,”张嘉元顺口吐槽道,“压根不能叫戏腔,纯粹捏着嗓子唱……”

他瞥见伯远的神情讶异,连忙一摆手:“哦好像没和你提过,我姥爷年轻时候唱京剧的,小时候搁他家里玩儿,整天整天听,虽然自己唱歌跑调吧,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伯远不知想到了什么,拧着眉头问:“年轻时候?”

“建国后就开剧院去了,到今儿也算几十年老字号?我不太懂这些,叫鸿雁吧……噢不对,应该是怜雁,说起来离这儿不远,”张嘉元讲起姥爷,习惯性地压了压嗓门,“以前有回儿喝醉了,抓着我絮絮叨叨看了一大堆老照片,我才知道他有个贼拉要好的师兄,三七还是三八年,遇上戏园起火没逃出来。唉,姥爷受了好大刺激,从那儿往后再也不肯登台唱了。”

他正又一次陷入对往事的回忆,突然被伯远吓了一跳:“卧槽你怎么了?!表情跟活见鬼似的?!你没事吧伯老师?”

“怜雁大剧院……”伯远咽了咽口水,“你姥爷是不是林墨先生?”

“是啊!你知道怜雁呀,那确实可能听过他。其实他老人家今年都114了,虽然劲头儿不错,剧院早交给我大舅管了。”

张嘉元更慌张了,他从没见过脸上总带笑的伯远,露出过这么恐怖的神情。

他听见伯远连声音都在抖:“你、你姥爷的师兄,那个死在大火里的,叫、叫什么名字?”

“啊?他好像提过一嘴但我不记……嘶,应该是叫‘什么宇’,因为小学我背诗时他总在念叨什么‘宇’是琼楼玉宇的‘宇’,有时又叹气说什么两个带‘宇’字的师兄,都没落好结局,给我童年阴影整可深了……”

“哎好像是!咋…哎哎哎远哥你上哪儿去?你……”

伯远压根没听到张嘉元惊恐的呼喊,或者说他的耳朵听到了,大脑却根本无暇处理。

他满心满眼只剩三八年的大火,老式化妆间里的黑白合影,刘宇孤独的神情,还有此刻手机屏幕上的“2022年2月10日23:40”。

昨晚告诉刘宇有商演见不了最后一面时,太过淡定从容,可若知道了有把达尔摩斯之剑悬在头上,他才惊觉那个百年前的名角儿,不知何时已牵动他这么多心神。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不顾阻拦冲出了门,一路狂奔到剧院,抓着钥匙直直闯进那个又小又老旧的化妆间。

他知道刘宇不会来,但……

镜子里是熟悉又陌生的民国化妆间,因为壁纸一如往常,墙上的海报与相框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镜子里还站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因为脸庞一如记忆里的标致,只是神情那么疲倦,眼角已经生出了浅浅的细纹。

1938年的,31岁的刘宇跨越漫长时空与伯远对视,眼里闪过惊喜的光,不自觉浅笑了一下。他今天没穿戏服却仍化着精致妆容,身披一件雪白雪白的氅子。

他明知道自己不会来的。

伯远伸手抚上镜子时觉得自己心都在颤,可是无论如何心动,他都触碰不到眼前近在咫尺、又远逝于历史长河里的人儿。

镜面真的很冷很硬,冰得伯远一激灵回过神,意识到短短一分钟的死线。

他无比急切地扑在镜子上,几乎是吼出声:“小宇!离开戏园,离开鸿福,马上!去哪儿都行,但我求求你!今年都不要再回到戏园!明年也是!走到哪里都留意一下用火小心!还……”

说到最后他语无伦次,双眼里满是血丝。试图改变时空的后怕感与对刘宇的挂念及担忧一股脑砸上来,一时间几乎喘不上气。

刘宇很安静地凝视着他,伸手敲了敲镜子,像是想安抚。

“谢谢你,”刘宇声音很轻也很缓,“我有在听你的话,别……”他的双眼突然瞪大了。

然后影像扭曲,声音骤停,镜子里只剩下伯远与气喘吁吁的自己对视。

刘宇不疾不徐地离开化妆间前,放任自己神游了一会儿。

他专心致志地回忆着与伯远所有的相见,恨不得把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刻在一串项链上反复摩挲把玩,又来来回回思索了最后一次会面结束那一刹,厕所后门出现的面熟人影。

最后他想起伯远说过,一个世纪后的生活会很美好,小孩儿们到了年龄就会有书读,大人们不用吃了上顿为下顿发愁,会有很多新奇的方便的发明,会有很多好听的歌,也还会有很多人爱着京剧。

刘宇是个务实的人,他自认称不上多么勇敢无私,但是如果已经知道了既定的结局,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作出一点有意义的牺牲。

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熟练地伸手把镜子卸了下来。

这面梳妆镜很小,但是做工十分精致。

更为重要,他已经把心尖上最后那一点点欢欣、莽撞、松弛与羞涩,尽数留在一面镜子里了。

一回头,才迟迟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静静站在没关紧的房间门口。

伯远兀自在梳妆台前低头静立了很久。

心里好像蓦地空了一块,留下了无法填补的遗憾。

直到直起身,才从镜子中看到了一个自己推着轮椅,满面皱纹的瘦弱老人。

正是林墨,现年114岁的怜雁大剧院的老院长。

伯远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惊恐。

不愧是老艺术家,多年没有上台,功底也没丢干净,伯远一听他开口就感受到了中气十足:“我儿子私底下抱怨过好多回,你是艺人身份,时间又不稳定,兼职的工资实在很难算。但是我每次都执意把你留下了,除了看出你的需要,还有个私人的原因。

“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第一次看见你的证件我就奇怪,长得这么面熟,我却死活想不起是谁。我猜想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见过你一面,而且是在某个很重要的场景下,可是你的年纪又不像几十年前能遇到我的样子。

“方才保安和我说你直冲这里,我马上就想起了这面镜子,有种预感。直到刚刚看到你扒着梳妆镜,和镜子里的画面,我终于明白了。因为今天是2月11日啊。”

林墨说到激动处咳呛了两声,伯远想扶却被制止:“没事儿……呼……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民国二十七年二月十一日的零点,我去化妆间找刘……刘宇,却看见他和镜子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说话。

“那男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伯远沙哑着声音问道:“所以……我能改变刘宇的结局吗?我……”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住了口。

他突然明白林墨是什么意思了。

林墨的神情莫名悲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开怜雁大剧院吗?”

“以前偷听师傅跟周姐讲话时,我打听到宇儿的生母是燕城人,曾对鸿福戏班子有恩,后来戏班子在连城捡到了他,当时周姐一见他就哭得稀里哗啦,说是长得太随母亲了。”

“他是三二年入的党,到后来鸿福的年轻一辈过半都成了同志,功劳最大就是他。有个同志问过他入党原因,他回答说,有个不常联系但极度信任的朋友告诉他,这是一条值得相信的路。”

“他每年都是春节前后回戏园,别人以为是过节,只有我们几个亲近的晓得,哪怕全戏班子都去了东北他也要自己赶回来。后来他名气大了以后,半个城的人都知道这个怪癖。”

“三八年他原本跟我说不打算回去了,可过了初十突然又反悔,一个人拎着包就连夜回了连城,身上的白毛氅子都没顾得上脱。往年我放心不下,说什么都要一起,可那年事出突然,时间实在挪不开。”

“等我赶到,满城风雨都传遍了,鸿福的名角儿刘宇跟了那什么军官……我急火攻心,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也没恼,像个破布娃娃任我吼,半晌才说,你也相信我是这种人?我掀开他衣摆一看全是鞭痕,才明白他是被动地被、被侵犯了,悔得差点没给他当场磕头。”林墨讲到这里,不住地捂脸哽咽。

“我太傻了,当时他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我竟然一点没察觉,只顾着愤怒。”

1938年2月11日傍晚,连城。

“你今晚还要唱?你失心疯了吗?!”林墨眼眶红得能滴血,“宇儿,算我求你了,我们收拾包袱走了好不好,什么都先别管了,先离开好不好?好不好?!”

“没事儿,墨墨你冷静点,我今晚就是要找他做个了断,”刘宇还是语调平直听不出起伏,“你今晚在外面乖乖等我好不好……”

林墨终究还是年轻上两岁。

他自幼黏着刘宇长大,还有一戏园的师傅、师兄、师姐作庇佑,难得的在这乱世里生出几分天真烂漫的心性,不免把事情想得都简单些。

所以他真的答应了刘宇,只是忐忑地站在大剧院对街等待。

所以临近午夜,戏园里熊熊烈火骤起时,他第一反应只有往里冲。

接着他被什么人一把往回薅。

林墨难以置信地看见了刘彰,曾经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的珠海同志“秋枝”。

“你疯了?!‘青铜镜’你冷静点!这么大火别说逃出来,冲都冲不进去!哎刘宇呢?他不是拍了电报让我来这儿接应吗?怎么转了一圈都不见人?”

晕过去之前林墨竭力往火海里一指。

刘彰呆若木鸡,脸上的神色比当年赤手空拳对付带枪雇佣兵时,还要难看一万倍。

刘宇报的曲目是《贵妃醉酒》,可上台前挑的戏服,却分明是穆桂英那背后插旗、威风凛凛的“铠甲”。

反正那些异国军官们也永远不会懂得其中分别,他们只是打着看戏之幌子,寻处安放自己下流的目光罢了。

从容地点燃引线后,他优雅地袅袅转到台侧,没有出声,看着火舌从四面八方探进剧场,观众们四散窜逃。

窜逃也没用,四面包围型的火势,早已布置好的燃油与干柴,不过瓮中捉鳖。

火焰渐渐近了,刘宇挺直了脊梁骨,一亮嗓子,下巴抬得高高的。

烈焰把如墨的夜色映得闪烁不止。

他双袖一翻,转身迎着热浪走去。

眼前耄耋之年的林墨,浑浊眼珠中泪光闪烁。

“周姐和周师兄刚收到消息,心急如焚地撂下一身琐事,替年迈的师傅赶回了连城。我刚醒那会儿,整天整天坐床上发呆,一声不吭,若没人督着就想不食不眠地坐下去。

“虽然‘秋枝’跟刘宇只有数面之缘,但显然刺激不小,看似把事情都紧急打理一轮,但人稍不留意就会走神,话也少了许多。

“啊,你不知道,‘秋枝’是一个同志的代号。那会儿的暗号、代号经常从诗词里摘,我们这条线上,很多都取自一首刘克庄的《有感》,策策秋声起树枝,遥怜塞下雁来时。

“后来我受不了这些往事缠身,搬到了东北常住,遇到我爱人,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怜雁啊,其实最早是周柯宇师兄在鸿福戏园的旧址上开的。

伯远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只能麻木地听着林墨继续。

“谁也没料到的,那个十年里,周兄也……去了,‘秋枝’疯了。当初一个屋子里谈天论地的年轻小伙儿,转眼就只剩我一个了。”

林墨感觉到自己又一次老泪纵横,明明年轻时候根本不是爱哭的主。

当遮风挡雨的大树一个接一个倒下后,曾经天真烂漫的小树苗,被迫一夜长大。

“宇……他当年把一面梳妆镜悄悄塞进了我的行李,在镜子背后夹层里留下遗书,因为我们曾经用这个机关藏过文件,他知道我和‘秋枝’一定会发现。这面镜子我没舍得扔,但每每看到都是伤心,所以依着记忆左右推演了化妆间的原址,挂在里头再不启用,也算某种形式上的物归原主了。

伯远愣愣地一摸脸,摸到满面湿意。不过他此刻无暇去顾及。

“回忆起来,当年你们只有一分钟吧,你好像并没能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

“造化弄人,他让你别自责。”林墨说罢,没再看他一眼,兀自推着轮椅离开了。

伯远沉默了很久,最后捂住脸,嘴角上翘,眼睛却又酸又涩。

他知道自己也再走不出这面镜子,穷极一生。

恍惚间,他顺着边缘抚摸这不大的梳妆镜,可是再也不会有一个花旦坐在对面手忙脚乱地摘高冠了,或是冲他眯着眼笑了。

然而手无意触碰到某个开关,一按下,镜子的侧缝忽地张开。

他微愣,才意识到应该是林墨所说存放遗书的夹层,鬼使神差地探头看了一眼。

木质表面上,有几排浅浅的小小的刻痕,要极仔细辨认才能发现是字迹。

“给BY先生:感谢遇见,以前很听你的话,所以请容许我最后任性一回。清楚是为了什么,牺牲就并不痛苦。若还有来世,能否与你握个手呢?这是我最后的遗憾。”

筱妤被闺蜜张媛媛强买强卖地拉来,坐在第一排的最右侧,听她老爹的音乐会。

她心里门儿清,老爹只是张媛媛追星路上的幌子,明明是冲着伯远来的。

伯远,现年46岁的实力派老唱将,曾经默默无闻地做了六年练习生,后来被路人偶然拍到清唱陈奕迅的《1874》的视频,一夜红遍某站,自此时来运转,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成绩。

哪怕是筱妤这种从娘胎里就只爱听京剧的奇葩,也对他有所耳闻,足以证明其国民度。

果不其然,张嘉元先生的乐队上场时,他的女儿张某只是礼貌鼓掌微笑聆听,可伯远的节目到了,激动得上蹿下跳,尖叫声快要掀翻天花板。

不过并不突兀,因为像张媛媛这种货色,台下比比皆是,嗓门之大、热情之烈,难分伯仲。

谁都知道,这首“成名作”,伯远从来只在每年生日,怜雁大剧院的同一个舞台上唱响。

筱妤扶额,说着漂亮话安慰了一旁郁闷不已的张叔叔,又把目光放回台上。

她的确是第一次认真听,这位大名鼎鼎的歌星演唱。

伯远伴着排山倒海的掌声走上台,不多不少,正好十七步。

他的声线实在是温柔而深情,听感像一汪暖暖春水,极度舒适,又把所有挣扎的暗流隐匿于平静表象下。

这也是一个不成文的传统,伯远每次唱都会把原词的“1874”改为“1906”,即使压不上韵。

全曲毕,筱妤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她还没来得及思索出答案,忽然与正下台的伯远四目相对。

伯远似乎很早就注意到她了,目光沉沉的,忽然就走到了她面前,伸出右手。

她听见他的声线依然温和,但尾音奇怪地颤抖着。

“好久不见,可以握个手吗?”

*“白天上班晚上加练”“名字里全是水”均出自某知乎回答

*《阿甘正传》《星际穿越》灵感来自微博伯丝小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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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读到这里。感谢陪我聊文章的天使亲友和联文策划组

第一次搞联文有亿点激动。作者非相关专业,逻辑或知识bug请见谅。

最后,敬梦想,敬抗争,敬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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