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疾风泼墨,淡云微月吟诗的出处?

只因他生的太俊俏,上门提亲的不断,他疲于应付便叫一个小乞丐帮忙散播说他有些顽疾。
谁知这小乞丐到处给人说他不举,真好,这下替他永绝了后患!
小乞丐讪笑,“那咱们说好的报酬呢?”

天圣大街人烟熙攘,酒肆歌楼繁华一片,充耳皆是各种编词精妙的吆喝声,卖艺的在人群中间吐出一团火球,引来阵阵叫好,街角那家的包子刚出锅,飘香四溢,勾得对面墙下一小乞丐直舔嘴唇。

小乞丐一边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抬手放在眉上瞧了眼日头,就听不远处的大门开启,里面走出几个人,把方才带进庄宅的礼盒又原样带了出来,一脸窘迫地走了。

小乞丐在角落里偷笑一声,得,又吹了。

晒着太阳眯了会儿,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住,不瞧也知道是谁。

她闭眼就当睡得死,可鼻尖传来了桂花糕的香味,立刻没出息地睁开眼,拿过糕点往嘴里塞。

来者是个面冠如玉的公子,穿了身雅致干净的文人道袍,不顾大街人来人往,就这么纡尊降贵地蹲在小乞丐身旁,认真看她吞咽。

小乞丐吃急了,噎得直抽抽,公子毫不嫌弃地帮她捶了捶后背,总算把喉间那块糕点捶了下去。

见她吃完,庄独步才不紧不慢开口:“毁我清誉,败我婚事,这笔账怎么算?”

小乞丐咳了两声,摘掉粘在下巴上的一块残渣塞进嘴里,心虚地说:“不是你叫我散布点消息的嘛......”

“我是叫你放风说我身有顽疾。”庄独步狠狠审视着她,“但没叫你到处跟人说我不举。”

“总归这法子好使了不是。”小乞丐脸皮厚地冲他笑了笑,“你看,这个月只有三家上门提亲,要不是我想了个这么好的说辞,你家门槛早几天前就该换了!”

庄独步微微一笑,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可真是该谢谢你,帮我永绝了后患。”

他分明是个翩翩书生,一双犀利的凤目却暗藏凌厉,小乞丐垂头躲着他的目光,讪讪地笑了两声,“呵呵呵呵,不客气不客气,那......那咱们说好的报酬?”

庄独步站起身来,俯视着她冷漠道:“方才已经被你吃掉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庄宅,大门“咣”一声地关上了,震得小乞丐身体一抖。

“就这脾气。”小乞丐撇撇嘴,“谁嫁谁倒霉。”

然而京都里的大小姐们并不这样想。

三个月前,庄独步不声不响地入京,住进了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转天因为出手一幅画,他在酒肆里露了次脸,便引来无数注目。

不过是个卖画的书生,得天垂幸生了张好相貌,提亲的人却蜂拥而至,庄独步疲于应付,便找门口的小乞丐往外放出些风声,好叫那些人知难而退。

谁知此人不举的消息都传满城了,居然还有姑娘为图那一张脸,甘愿嫁进来当尼姑。

小乞丐独坐墙角摇摇头,把方才用来裹糕点的帕子放在鼻边嗅了一下,桂花余香沁人心脾。

深秋颇凉,庄宅的书房里只有一豆灯火,主人端坐桌旁,执笔落墨。

忽然房门敲响,庄独步一袭青衫摇摆,打开了门,外面站着脏兮兮的小乞丐,五官被污垢埋没,剩一双眼睛像是泥地里嵌了两颗夜明珠,朝他眨了眨。

“怎么进来的?”庄独步的声音比这秋夜还凉。

庄独步深吸了一口气,凤目眯得狭长,带着审讯的意味,“我家不养狗,没有狗洞。”

小乞丐瘪了瘪嘴,垂头可怜道:“翻墙进来的。”

每面墙都被他设了机关,没点功夫的人不可能全须全尾地翻进来,但庄独步没有继续审问,屋外正起一阵凉风,他侧过身,“进来吧。”

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钻了进来,径直凑到炭笼旁边烤火。

庄独步没管她,回到桌后重新拿起笔,“来干什么?”

小乞丐清了清嗓子,用尽那点微不足道的底气:“要账!”

“已经被你吃掉了。”庄独步头也不抬,隔着屏风说,“我若是你,这时就该跑得远远,免得这家主人半夜气醒,开门放狗咬人。”

“可你家没有狗。”小乞丐扒着屏风边,探进头委屈地说:“干这事找了好些弟兄帮忙,要不到钱,我没法跟人交代。”

七嘴八舌地满街嚷他不举,他还得为此付钱?

庄独步差点捏断了笔杆,一侧眸,眉头蓦然皱起,凤目紧紧盯在那双脏兮兮的手上。

小乞丐猝然把手收回,然而已经晚了,洁白的屏风上留下了几个黑漆漆的指印。

庄独步半天默不作声,似乎是在调整气息,小乞丐总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朝自己喷出火来,就像街边卖艺人那样。

可他最后并未撒火,总还是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从腰间解下钱袋丢给她。

“谢谢大爷!大爷福禄安康!”小乞丐顺嘴说了句吉祥话,拿着钱袋蹦蹦跳跳地就要走,又突然停住脚步,盯着桌上的一盘桂花糕。

这东西可比街对面那家的包子还好吃!

“我......”小乞丐指了指桂花糕,“能再吃一个吗?”

庄独步没应声,小乞丐便当他是默认了,直接伸手朝盘子里抓,谁知庄独步突然跟中了箭似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被庄独步拽得踉踉跄跄,以为自己要被丢出去了,结果庄独步却只是把她的手按进了温热的水盆里。

那一双手指节分明,曾作出好画无数,眼下竟握着一个乞丐的脏爪子,轻柔地洗去上面的污迹。

这一片刻,素日藏含心思的凤目里纯净一片,令小乞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洗罢了手,庄独步又浣湿了帕子,要帮她把脸也给擦了。

小乞丐两只胳膊挡在脸前,仿佛烈女守护着不可侵犯的贞洁,“不洗不洗!就靠这层泥过冬呢!”

庄独步举着热气腾腾的帕子,神色怔怔,小乞丐捂着脸,看不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就听他用清朗的嗓音说:“去吃吧。”

小乞丐抱着盘子吞嚼桂花糕,看他目光专注,鼻峰高挺,几笔就将漆黑的指印勾画成一枝墨梅,

她突然就理解了那些怀春的少女,这位……好像是挺招人的哈。

小乞丐抹了抹嘴,擦去不知是为桂花糕还是为眼前人流下的口水。

“为什么沦落成乞丐?”庄独步忽然出声,并及时递给她一盏茶。

桂花糕是好吃,就是太噎人。

小乞丐咽下茶,抚着胸前顺了半天气,才厚颜无耻地说:“继承祖业。”

“那你家还真是福泽绵延。”庄独步讥诮道,又问:“叫什么名字?”

“要饭的哪有名字。”她说,“喂,小乞丐,要饭花子——您看着叫吧!”

庄独步望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我以为都能传宗接代了,自然也能有名字。”

小乞丐放下空盘子,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说:“多谢大爷恩赏!小的这就滚了!”

庄独步没吭声,她正要走,却听庄老来到门外禀报:“公子,贵客来了。”

入京已三月,等的就是今夜这位“贵客”,所以他吩咐庄老,若人来了,就直接带过来。

当时没料到小乞丐也会来,现在里外碰一起了,此刻出去不免尴尬。

“你留在屏风后,不许出声。”

说完这么一句,庄独步便走出屏风,前去开门,小乞丐只好重新拿起盘子,舔上面甜滋滋的残渣。

另一人的语气里带有兴奋:“一幅寒雪墨梅,便识鸣山凤雏,先生终于肯出山了。”

小乞丐把耳朵贴在屏风上,忍不住偷听。

怪不得一个卖字画的能引来那么多官门贵府争抢,不单因为那张脸,更因为他是鸣山居士的唯一弟子,人称鸣山凤雏。

凤凰非梧桐不栖,他若是选择落在哪家枝头,哪家就必然枝繁叶茂,直上青云。

来者便是当朝五皇子,与太子多年针锋相对,披夜前来正是为了将庄独步拉拢到自己阵营。

二人在矮几前对坐,谈论时局,不免提到那位储君。

屏风后,小乞丐一双圆眸骤冷,仿佛瘦骨嶙峋狼狈不堪的野狗,在遭遇天敌时依然能够乍露凶光。

事情远比五皇子想象得顺利,他不禁主动问起庄独步是否要提什么条件。

隔着屏风,小乞丐看不到庄独步的神情,只能听他声音低沉地说:“我要为宋家翻案。”

“这……”五皇子有些迟疑,并非是觉得为难,反而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要求,“昔年他正是靠宋家谋逆一案当上的太子,我们要扳倒他,此事算是顺手,庄先生可还有其他条件?”

“没有。”庄独步笃定道,“只此一件。”

五皇子欣喜地答应了,与庄独步又客套了一番便告辞离去。

庄独步绕回屏风后,小乞丐正拿着笔在纸上糊画一通,被他看见后尴尬笑了两声,仿佛压根没听见外边都说了些什么。

“对提亲的人拒不接见,夜会男人倒聊了这么久。”小乞丐咬着笔说,“莫非……你不是不举,而是断袖?”

庄独步一双凤目似嗔非嗔,目光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逡巡半晌,像是想要抓取到什么。然而那一层泥垢就如同坚固的外壳,把一切都隐藏得不露分毫。

最后他半垂眼帘说:“走吧。”

小乞丐刚往外走,却又听到一声:“等会儿——”

庄独步瞥了眼她单薄的衣衫,去衣柜里翻出自己的毛领大氅,对她说:“天凉了,外面冷。”

“呦!这可是好衣裳!”小乞丐没敢上手碰,“穿了它还怎么要到饭呐!不拿不拿!”

“那就别要饭了!”庄独步眉头微蹙,突然有些心浮气躁,“到我家来做事,我给你发工钱。”

“为奴为仆哪有要饭自在啊!”小乞丐摇摇头,“不干不干!拿天王老子来换我都不干!”

庄独步彻底失去了耐心,强行把大氅往小乞丐身上一披,面色不虞地说:“被你穿过了,我不要了,出去吧。”

小乞丐打量着他的神色,仿佛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泼妇骂街了,只好披着棉被一样的大氅,晃悠着屁股走了。

待她走后,庄独步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心痛。

踱步过去看她方才的画,凌乱几笔如同画了一堆柴火,但庄独步还是看出乱笔所遮盖的图案,是一棵被削株掘根的槐树。

而当朝太子,就叫明槐。

马车缓缓驶于天圣大街上,车幔上所挂的响铃提醒行人见之避让,也昭示着此人乃是五皇子的入幕之宾,顶要紧的人。

小乞丐被铃声吵醒,不胜其烦地用大氅蒙住脑袋,好接着睡。

天一日比一日冷,好在大氅够暖,能叫她用睡觉打发时间。

突然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冰凉的鼻子在她脸上可劲嗅,实在扰得她不得安睡,怨气满满地掀了大氅,才发现是只还沾着奶气的狗崽子,而庄独步不知何时蹲在了她面前,一脸幸灾乐祸。

“大爷,这玩意没多点肉。”小乞丐拎着小奶狗的后颈皮,“您要赏赏别的。”

“这是五皇子刚送的塞北名犬。”庄独步把狗接到自己怀里,抚着它的背毛,“现下我家缺个抱狗丫鬟,管吃管住,工钱一月十两,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只管养狗。怎样,考虑考虑?”

按理说这简直是菩萨下凡普度众生了,可小乞丐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天地间逍遥惯了,当不得别人的奴仆,您沿街找别的乞丐打听吧。”

说罢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庄独步眼中那点子笑意骤然冷却,但唇角依然保持着弧度,望了眼天,幽声道:“两日之内一定会下雪,城南的旧庙已拆,这个冬天你要怎么过呢?”

大氅里传来慵懒的声音:“靠金钟罩和铁布衫。”

突然睁眼一想,他怎么知道城南的旧庙?

“我的宅子里有什么吃人的东西吗?”庄独步凤目狠悻,“但凡脑子没病的乞丐都不会拒绝,你究竟在躲什么?”

小乞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坐起身对他说:“庄大爷,没事儿总蹲在这跟我碎碎念,您脑子就没点病吗?是,京里的大小姐们上赶着巴结您,但我可不稀罕,别当我们乞丐必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就是有座金屋子,也不如这天大地大。”

庄独步与她对视良久,眼中情绪翻滚不明,最后一言不发地抱着狗回宅子里了。

“还是换个地方要饭吧,今日这般得罪他,晚上说不定真会放狗咬我。”

小乞丐坐在原地一脸惆怅,光顾着可惜这块日头足的好地方,也不寻思那小奶狗压根牙都没长齐。

庄独步书看得乏了,挺直身体揉了揉鼻梁,旧案尘封十几年,寻找蛛丝马迹谈何容易,本就十分伤神,心里还惦记着外面那个不识好歹的,便控制不住地烦躁。

“庄老。”他朝门外唤了声。

庄老立即推门入内,不待他问什么便主动禀告:“已经吃过了,是街角的那家包子,先前跟老板通过气,故意蒸坏几个丢掉,她没察觉。”

“嗯。”庄独步还在揉鼻梁,想了半天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挥手让他下去了。

下山前,他想过动摇太子何其凶险,翻案又会何其艰辛,却不想最棘手的乃是心病难医。

现下已经入冬,书房的窗却始终大敞,桌案就在窗边,这样他坐在那里就能知道外面的冷暖。

自与五皇子碰面之后,他又加固了院墙的机关,以防太子派人行刺。

但这也让小乞丐没办法再随意翻进来。

案牍劳神,庄独步不时就要停下来缓一缓,缓着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后来有什么被风吹进来,飘进了他的衣领里,把人给凉醒了,他困眼朦胧地望了眼窗外,原来是下了雪,看那檐上积雪的厚度,该是下了很久。

庄独步蓦然惊醒,连件外衣也来不及披,慌张奔了出去。

深夜的大街空荡一片,墙边有团东西被雪完全盖住,庄独步几步跑过去,掀开大氅就见小乞丐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他立刻连人带大氅一起抱回了庄宅。

那一年除夕,京都也是大雪纷纷。

宋府几日前便已张灯结彩,宫内设宴,纵然是阖家团聚的日子,禁军统领宋斌也不得休沐,反而更要戒严值守,保护皇家安然无忧。

临出门前,宋斌在女儿床头留了沉沉一袋压岁钱。

小丫头一醒来就抱着钱袋数,完事儿洗脸吃饭,胡塞了几口就跑去院里跟师兄们一起练功。

奶娘拿着棉衣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骂她穿的少。

无双却一身正气地喊:“练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有金钟罩铁布衫护体!”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惹得师兄们一阵哄笑,马步都扎不稳了。

哪怕到晚上该吃年夜饭了,宋斌也没回来,无双悻悻地只吃了四个饺子,就急着要出去点烟花,院里还不成,非要到街上去,这样爹爹一回来就能看到她。

攥着小烟花,呲呲洒火星,小丫头鼻子都冻成了小红萝卜,忽然听旁边巷子里吵吵嚷嚷。

她跑过去一瞧,好家伙,这还得了——一群人揍一个!

无双丢了烟花,上去一顿拳脚把那些小叫花揍跑了,再瞧地上趴着这个,血糊了一脸,瑟瑟发抖如同将死的野狗崽子。

于是新年第一天,小丫头捡了个小乞丐回家。

大夫来处理了一番,等无双再见到人,小乞丐满头都缠着纱布,就剩一双眼睛、俩鼻孔和一张嘴。

那一张嘴还挺能吃,气都虚成细细一缕了,嘴却能连吃十几个饺子不带歇的。

这可真是饿坏了,在巷子里险些被打死,也只是为了抢半个馒头。

小乞丐在宋府养了几天终于能下床了,只是脸上的纱布还缠着,隔几日就得换药,每次拆下来也只能看见一张血肿的脸,凭着窟窿才能认出来哪是鼻子哪是眼,把小丫头看得啧啧称奇。

无双把人拽到后院,要教人练武,“有了武功就不会被欺负了,谁再打你你就打回去!来,跟着我做!”

小乞丐无法反抗,穿着单衣在大冬天里扎马步,无双一开始嫌弃他腿力不足,老是抖,好半天才明白人家那是冻的,嘴都紫了。

于是,旧伤之上又加了个风寒。

无双心说我也没见过这么弱的人啊,但还是有点心怀愧疚,趴在床边摸了摸人家脑门,嚯,那叫一个烫,简直能烤地瓜了,可真厉害。

“对不起啊小乞丐。”无双玩着自己两条小辫。“你可能不太适合练武,要不让我爹送你去念书吧,我爹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的先生,叫什么来着,在哪儿来着……害,记不住了,反正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小乞丐躺在床上摇摇头,虚弱地说:“我不走,我还没报答你呢。”

“报答我?”无双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用不着!我是宋府大小姐,要啥有啥,什么都不缺,你给我好好活着就行!”

小乞丐在高热中昏昏欲睡,心里却清楚地想:不,一定要报答,哪怕是拿他的命来报答。

许是命贱的人好养活,风寒很快就痊愈了,这回无双给他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领着球一样的人到院里。

“这是桂花树,我娘种下的。”小丫头抚摸着树干,“但娘生完我就死了。我看着它就像看见了娘。”

小乞丐则丝毫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他被一个老乞丐养大,后来老乞丐也死了,剩他自己在烂泥塘里摸爬滚打。

现在想想,早知道也该在老乞丐的尸骨旁种一棵树,这样死去的人依然活着,让生者能怀着一点念想度完余生。

小丫头攥着他的手,“树到秋天就开了花,爹平日总在宫里,但那时一定会闲出几天在家,采桂花酿酒,跟师兄们喝酒赏月,他们不让我喝,只给我桂花糕吃。”说罢扭头看小乞丐,“等今年秋天也给你尝尝,比饺子还好吃!”

他终究没能来得及吃到便被送走远方,临行前无双拉着他的手,笑着说:“等到了秋天,我给寄你桂花糕,你要好好念书,记得回来看我。”

少年脸上缠着纱布,说不出几句漂亮话,只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没想到,那次分离,险些成为一场不得重逢的死别。

不是下雪了吗,怎么这么暖——无双在昏昏沉沉中想。

听说人快冻死的时候会觉得很热,所以她这是终于熬到了尽头,要去与爹娘团聚了吗?

如此也好,十四年一直像猪狗一般活着,多少次她都想要放弃挣扎,彻底结束这永无宁日的人生。

无双在温暖中挪动了一下,又感觉不大对劲,有什么东西捆着自己,难道是无常的锁链?

身边的环境热烘烘,她闭着眼睛去摸索,心说锁链怎么是软的.....

大梦逐渐清醒,她掀开眼皮子一瞧——嘿,哪个混账的胳膊敢抱着老娘!

翻身就是一个擒拿,她把那人扭着胳膊按在床上,就听枕头里发出一声闷哼。

庄独步脸埋在枕头里,咬着牙关,心想她这一点还真是没变。

无双瞧清了环境和身下的人,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下床,这才发现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不由得双臂防在胸前,瞪着床上的人。

枕头里露出半只凤目,瞧见她的动作,冷漠地嘲讽:“我一个不举的人,能占你什么便宜?”

“你又不是真......”半句话咽了回去,她哪知道他到底举不举。

庄独步坐起身揉了揉胳膊,凌乱的头发散在脸边,令他多了一丝别样的风情。“你知道自己差点冻死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双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叫花子的命没你们那么金贵。”

可她也曾金尊玉贵,是别人的掌上明珠,如今却把自己说成死不足惜的蝼蚁。

“我救你一命,所以你得把自己卖给我。”庄独步见她瞳孔剧颤,仿佛在预备一出烈女舍身就义,不由得弯起唇角,“想什么呢,给我当抱狗丫鬟。”

又说:“去吃饭吧,一直在炉子上热着呢,就等你什么时候醒。”

无双这才收回一副壮烈的姿态,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往外走,路过镜子的时候蓦然停住,她盯着镜子里的脸,愣在原地。

脏污尽数洗去,露出干净清晰的五官,如同剥去了她多年的外壳。

自她把泥巴涂在脸上之后,便再也不曾洗去过,十四年漫长岁月,从十岁孩童到花信之年,她甚至从未好好看一眼自己长大的模样。

她迟疑着抬手摸了摸,指尖不可控制地颤抖。

始终萦绕不去的噩梦,又开始肆意攻击失去外壳的她,把她带回了数年前的亡命奔逃。

她盯着镜中那张眉目清晰的面孔,犹如见到了不敢面对的人,立刻蹲下身抱住头,像一只因受惊而紧闭起来的蚌。

庄独步从床上一跃而下,跪在她旁边摸着她的头发,一遍遍唤道:“无双,无双,你别怕,无双......你抬起头看看我。”

她却因为这个名字而抖得更加剧烈,“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庄独步强行把人打开,攥着她的两只手腕,逼迫她看着自己,“十四年了......除了你我,没人还在记挂这桩案子,你不必再害怕,不必再把自己藏在脏污之下,以后……我就是你的外壳。”

无双呆钝地盯着面前这个人,许久才喃喃:“是你……是你吗......”

昔年的小乞丐满脸纱布,但那双漂亮的凤眼,她怎么会不记得。

那年,宋斌日常巡城,偶然发现三皇子在城外私养重兵,此乃意图谋逆的大罪,可不待他上报皇帝,当夜便有三千重兵破城而入,直闯皇宫。

他立刻遣兵入宫护驾,怎知那三千兵士突然振臂高呼:“跟随宋统领夺位!”

如若被宋斌告发,这一万重兵全都得死;而只要牺牲其中三千死士,死局便可扭转。

三皇子明槐为此答允,事成之后必会厚待他们的亲眷。

左右都是要死,三千人殊死抵抗,口口声声称是听从宋统领指使。宫城一片混乱中,三皇子及时带人前来救驾,压制住了所谓的宋家叛军。

宋家九族被诛,师兄们把无双塞进狗洞,并用自己的身躯掩住洞口,最后被一刀贯穿胸口也没有挪开。

那一晚京城血气浓重,冤魂在风中哀嚎不止。

三皇子明槐踏着尸骨累成的台阶,入主东宫。

无双像只被人追打的野狗崽子,在偌大的京都城里狼狈逃窜,城门戒严,不可能逃出去,她记得父亲与某些大臣常有往来,甚至成为至交,她将那些人唤为叔伯。

无双按照记忆偷偷找上那些府邸,顺利地被收留,可太子登位后一心斩草除根,凡与父亲有关的官员都被扣上谋逆之嫌。

夜里她被火把的亮光惊醒,禁军闯入伯伯的府邸,见人则杀。

饶是自身难保,伯伯还是优先让人把她带到后门逃走,连亲生子都没来及保住。

她没了命地在小巷子里跑,直到彻底听不见身后的惨叫声。

那一年冬天,京都的雪是殷红色的。

她冻得四肢僵硬,迷迷糊糊走到城南的旧庙外,透过漏风的破门望见里面依偎而眠的乞丐们。她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仿佛脱离肉体的魂魄飘到了天上。

她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抓起一把泥涂在脸上和单薄的衣服上,然后带着一身肮脏走向旧庙,融入了卑贱的乞丐中。

从此,宋无双被她彻底埋葬。

每一夜每一夜,只要闭眼便是尸海无边,这场剧变成了一生都无法挥去的梦魇。

她与其他乞丐抢夺地盘,同野狗争夺食物,经受年复一年的风霜雨雪,独自忍受无药可医的病痛,还要因街上不时出现的带刀士兵而担惊受怕。

自小练武发挥了作用,她如同一棵顽强不死的野草,最终还是在疾风骤雨中活了下来。

时间令旧案逐渐尘封,朝廷不会想到,那个始终没被追捕到的宋家孤女,其实一直就在京都最繁华的天圣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抱着破碗晒太阳。

因得先生赐字:独步天下,举世无双。故而小乞丐从此跟随师姓,取名庄独步。

山中岁月过得慢,倒也悠闲自在,比起流浪乞讨更是如同神仙一般。

直到某一日消息传入山中,他震惊地摔坏了砚台,声音颤抖地问先生:“那宋家小姐呢?”

他双目血红,“是不知,还是……”

先生须发皆白,人近半仙,已有半生不曾为俗尘落泪,此刻却泣涕涟涟,“时也命也,我才薄智浅无力挽回,或许有一天你能青出于蓝,还宋家一个清白……”

可人若无了,恢复清白又能如何,终是魂入黄泉不得归。

他与她甚至没有一件留念之物,可少年不愿种下一棵树,不肯相信她已不在人世,只能在深夜里对着虚无、伴着孤寂痛哭。

后来又传回来消息,太子一直在派人搜捕逃走的宋家余孽,并对涉嫌窝藏逃犯之人处以极刑。

少年便求师父派人进京寻找,并从此埋头苦学,但求来日能修得一身本领,护她一世无忧。

不久后其中一人回禀,说是找见了一个疑似的小乞丐,但她如惊弓之鸟,满口疯言疯语,否认自己是宋无双,然后趁人不注意钻进了小巷子里,追去已不见影踪。

成日走街串巷的乞丐,远比他们更熟悉捷径小路。

她不敢承认,也许怕身份暴露被抓走问斩,也许出于懵懂年少便已生出的自尊心,也许是不愿再牵连任何无辜之人。

十一年学成,先生却也行将就木,庄独步不得已留下来侍疾三年,这三年里他仍不断地派人寻找,却不得结果。直至先生驾鹤西去,他才终于能够出山,亲自入京找人。

他了解京都的乞丐们都混迹于何处。

庄独步扮成乞丐,混进城南的旧庙里,久违的地方依然满是病痛的呻吟和低俗的笑骂。他悄声坐在角落里,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审视而过。

先生教过他相面,一个人无论长成多少岁,骨相是不会变的,再厚的污秽也迷惑不了他的眼睛。

最后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对面角落里的一个人,他一遍遍审视,一遍遍将其与记忆中的人比对,直到眼睛湿润,视线模糊不清。

庄独步慢慢地穿过人群挤到她身边,她正在睡觉,却因为寒冷而睡不踏实,在半梦半醒间毫无防备。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看她逐渐落入睡梦深处。

物是人非,身份对换,庄独步何其清楚,做一个乞丐会遭遇到多少磨难。

他多想就此相认,告诉她:我回来找你了,你曾救过的那个小乞丐,回来报答你了。

却又怕像几年前那样把她吓跑,再一次失去她的踪迹。

后来旧庙被拆,乞丐们都另寻去处,无双找到了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整日倚着墙睡得香甜,在活命面前将尊严抛诸脑后,为半碗剩饭满足不已。

而幸运的是,这里特别容易讨到东西,甚至不用她敲碗,路过的人就会往碗里丢钱,搬来之后她几乎再也没有饿过一顿。

宅子年久破旧,风水也欠佳,唯独一点让庄独步决定买下,就是门外那个整日倚在墙边晒太阳的小乞丐。

他同手下人整日变着花地演戏,多次旁敲侧击,百般试探,却始终打消不了她心里的提防。

只要太子一日不倒,宋家一日不翻案,她就一日不敢褪下自保的外壳。

宋无双,就一日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于人世间。

庄独步端着盘子蹲在无双面前,拿起一块桂花糕晃了晃,柔声说:“饿了吧,吃一块?”

无双蜷缩在横榻的角落处,看上去仍是心有余悸,庄独步只好用桂花糕蹭她的嘴唇,哄道:“咬一口。”

无双终于张开嘴咬了一口,庄独步疲惫地笑了一下,“再咬一口。”

就这么一口哄着一口,吃完了四块,无双突然颤着声音问他:“你要动太子,不怕他杀你吗?”

凤目中的柔情即刻转为阴鸷,庄独步的笑里夹杂了些许狠,“我或许会死,但太子,一定得死。”

就算丢了性命,只要能拉太子一起下地狱,于他而言也算死得其所。若无昔年的宋无双,他本来早就该死了。

无双终于平静地看向他,说:“我知道一个人,或许你用得上。”

隆光四十九年秋,皇帝缠绵病榻已久,太子日渐无所顾忌,常行僭越之事,引朝中争议无数。

一首诗忽然在坊间传唱,经乞丐们口口相传,引发了许多揣测。

其中一句念作:槐树暝栖鸦。

五皇子的枝上落凤凰,太子的枝上却落报丧的乌鸦。

如今圣上龙体不安,太子横行霸道,竟如已然登位一般,令人很难不去揣测圣上的龙体正是因其而衰。

寥寥几句诗便使皇帝对太子生了猜忌之心。

五皇子侍疾三日之后,皇帝突然下旨重启昔年宋家旧案,一个乞丐成了重要人证。

他正是当年太子派出的三千死士之一,因为怕死,而且并无什么亲眷在世,所以宫变当夜趁乱潜逃,靠扮做乞丐隐匿多年,如今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倒也不在乎是否获罪了,出面指证是为了报某个小丫头的一饭之恩。

虽然没什么物证,但旧案被撕开一个口子,三皇子奉圣命亲自主持此案,查军饷、查军需、查军籍名册、提审当年旧人,太子的马脚越露越多,彻底惹怒圣心。

隆光四十九年冬,宋家翻案,太子因谋逆被废,三皇子新立为储君。

两日后,皇帝驾崩,新太子继位,广施仁政,下令各路设"众济院",收养不能自存之人,安置鳏、寡、孤、独、残,并为年富力强者派遣工事。

众生感激天恩浩荡,却不知这一制度乃是出于鸣山凤雏之手,此人隐于幕后不问功名,谁也不知昔年他为何突然步入凡尘。

“哎呦,日子真是变好了。”瞎眼老乞丐倚着墙边,烤着炉火,问起旁边人:“你们谁见着那个丫头了?好久没听见她碎嘴子了。”

大家伙知道他指的是谁,都摇摇头。

“八成早在哪儿冻死了吧。”

“唉,可怜丫头,要是能再撑几年就好了......”

这一年除夕,万家烟火绚烂如花,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鸣山凤雏谢绝泼天恩赏,不要贵府、不收金银、不入朝堂,始终隐居在这处不起眼的旧宅院里。

宫内设年宴,庄独步无官身,不必入宫,只守在一人身边过年。

院里炮声不停作响,他孤苦一人在屋里包着饺子,素日满是算计的凤目里此刻只有无奈,终于忍不住了,两手沾着面粉就走出了屋门。

无双一手捏着线香,刚引燃一颗巨大的炮仗,立刻捂着耳朵往屋里跑,却撞进了某个人的怀里,被他双手环住。

“砰”的一声炸破天际,远近十里的鞭炮都不及这一响,把狗都吓得不知躲哪儿去了。

庄独步抱着人没法捂耳朵,被轰出了耳鸣,眉间皱成山川沟壑,怀中人却还咯咯笑个不停。

他不禁叹气,昔年拿着小烟花的可爱丫头,如今怎么热衷于放炮炸房子......

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只能模糊地听见自己说:“别躲懒,进去一起包饺子。”

无双才不可能老老实实包饺子,一会儿捏出个王八,一会儿又捏出个猪头,还非要说捏的是他,两个人反倒包得更慢了。

等饺子终于包完,俩人都是一脸乱七八糟的面粉,像极了叫花子。

这年除夕夜,无双十个饺子里有九个吃到了钱,不知是经年失去的好运一朝得到补偿,还是某个狡猾的男人又使了什么诡计。

“你是不是做了记号?”

无双用眼神审问饭桌对面的男人,饺子全是他包的,也全是他夹给自己的。

庄独步低头轻笑,只温声说了一句:“以后要岁岁安康,如意吉祥。”

到了正月初三,他带她去见了一个人。从龙之功赫赫,新皇问庄独步想要什么赏赐,却不想他唯一的要求竟是留废太子一命。

眼前的人衣衫褴褛臭气熏天,爬在地上吃带着冰碴的猪食。

这是京都唯一不被允许进入众济院的乞丐,任何人不准救济,不得打赏,不能容留。

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将用肮脏卑贱的余生来赎罪。

他这招倒是阴狠。无双曾经想过,就算赐死太子也难消自己心头之恨,现在这样,确实让她心里有了几分痛快。

带她看过一眼便罢了,庄独步牵着她的手徐步往回走,余生漫长,此后第一天都要活得顺心,不囿于仇恨。

上元佳节,外面漫天飞雪,屋内炭火足够温暖。庄独步握着她的手画下一枝傲雪凌霜的梅花,用朱砂点出红色的花瓣,颇应这喜庆的日子。

无双抬笔端详了片刻,觉得满意。

庄独步看她此刻高兴,不禁凤目微狭,突然道:“咱们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无双咬着笔杆,回忆自己最近又哪里得罪他了,难道她逼迫小狗扎马步被他看到了?

最后实在不知道,问他到底是哪件事。

就听他附在耳畔轻声说:“洗去我不举之名。”

无双心道不妙,作势要跑,却被他拽回来压在桌上吻了个酣畅淋漓。

那夜积雪压枝头,从此同一屋檐下,共听铁马叮铃,伴好梦一生。(完)

}
大婚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了婚。 我那未过门的夫君眼巴巴地骑着马来迎亲,我拦路一脚将他踹下了马。 哼,我宁可做西陵王的妾室,也不愿做他这户部侍郎的正妻。

我大婚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了婚。

可怜我那未过门的夫君眼巴巴地骑着马来迎亲,我拦路一脚将他踹下了马,转而抢了他的马夺路而逃。

我肆无忌惮地驾马一路横行,偏生我身后的家奴紧追不舍,如何都甩脱不掉。

我索性弃了马躲进水烟楼外停着的一辆马车里,彼时西陵王柳昭言正同楼中的姑娘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临末还顺走了姑娘带香的帕子,衣衫不整地上了马车正同车里一身嫁衣的我撞了个眼对眼。

马车外寻我的人还未走远,他似乎也听得什么风声,此时他喝了酒,摇摇晃晃地上了车一把拽过我的后领想要将我从马车上拖下去:“现在的小姑娘家家,学什么不好,偏要逃婚,快给我下去,这次我可不给你兜着。”

西陵王府的家臣知道我同柳昭言亲近,这才放我进了马车,却不想柳昭言这混账一上车就不顾我的死活想将我给撵走。

我就势干嚎出声,上前死死抱着柳昭言的腰道:“叔!我不嫁!你往日最疼我的,可不能这么逼我!”

柳昭言虽然不着调,但一向靠谱,我这次逃婚本就是想来他府上投奔他的,此时自然不能让他这么将我给交代了。

“谁爱疼你这煞星谁疼去,我可没多出来你这么个便宜侄女。”他嘴上这般说着,手上力道却也松了,只敲了敲我的额头,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得了啊,戏演差不多了,给我滚里面坐好。”

柳昭言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此时他被我闹腾得酒已经醒了三分,与我坐在一辆马车里,兀自用才从姑娘那抢的帕子擦着颈侧的胭脂,一双寒月般的眸子微眯着看我:“跟我说说,看上哪家公子哥了,我先容你躲几天,等你家老爷子消停了就将你打包送你情郎府上去。”

柳昭言这人从我幼时便开始嫌弃我,平日身边莺莺燕燕甚多,脾气自然比往日行军时软乎不少,此时愿意收留我也不过因为他这人大度不记仇。

我倒也不避讳,只凑近他,伸手替他理着不整的衣衫,状似不经意开口:“叔,我自小便喜欢你了,如今这婚也是为你逃的,你府上妻妾成群,介不介意再收我一个?”

柳昭言原本喝得微醺的一张脸霎时僵在那,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将我推下马车,然在山雨袭来之前,这人才将将骂了声孽畜便把自个呛着了,一口气没喘过来,马车差点改道去了医馆。

我同柳昭言其实并无什么血缘关系。

无非是旧日我父亲同柳家交好,而柳昭言又比我要大上一轮,喊他哥终究不太合适,便也将他往老了唤。

那时候的柳昭言还没封西陵王,随他爹一同守着北境,十四岁那年受诏回洛阳时恰逢我的百日宴,他第一次抱我便被我尿了一身。

他十九岁立了战功,逼退齐国敌军,又顺手捣了其四座城池,风风光光地回来时,我爹作为一朝御史亲迎他时顺道带了我,于是年少成名的将军走马游洛阳,他骑着马,而我则众目睽睽之下不留丝毫面子地骑在了他脖子上。

他二十三岁那年熬死了他爹,扶他爹官柩回都城时,我在灵堂哭得比跪在一边的柳昭言还要凄惨,只因他爹曾说过要给我寻一个天上有地上无之人做夫君,他爹一死,我便觉得我终身大事没了指望,那次灵堂之上,是柳昭言黑着脸堵住我的嘴将我给抱下去的。

他二十六岁那年复又出征,我磨了柳昭言数年让他承其父遗志为我寻一夫君未果,临行前我藏在他置放行李的箱中,被搜出来时,我哭着当着他众亲兵的面要他对我下半辈子负责,柳昭言连幼女都不放过的传闻便是自那时流出的。

柳昭言二十八岁时吞并了齐国,杀了齐国数万俘虏后卸甲,在交了兵权后被封了王,他做着他那没有实权的异姓王一做便做了三年,人也渐渐纵情声色,虚得似乎被掏空了底子。

我爹让我离柳昭言这么个活色鬼远些,转而在我十七岁这年替我指了桩婚事让我嫁给那才上任未有几日的户部侍郎。

我这人心比天高,自然不屑去嫁,便只能逃了婚去找柳昭言。

然柳昭言这么多年来视我为煞星魔星,如今甚至觉得我是个傻缺,宁可做他西陵王的妾室,也不愿去做户部侍郎的正妻。

他这般想着,我在他府上住下时,他当真请了大夫替我看脑子。

西陵王是旧日歼灭齐国的杀神,如今虽不再动武,却荒唐得过分,世人依旧畏他,更甭提他请来的大夫。

柳昭言声称我有病,大夫颤颤巍巍地把了半天脉,哪怕查不出什么,在柳昭言连声质问中却还是跪在柳昭言面前说我病入膏肓毒已入脑,傻得彻底没了救。

柳昭言听得这些到底快活了,顶着张笑脸硬迫着大夫开了几味药,我在一侧听得清清楚楚,他箍着大夫的脖子,靠在他耳边用我能听清的声音道:“给她开些苦药,越苦越好,让这小崽子苦得叫爹,连夜收拾包袱走人那种。”

他端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王府的天井上看月亮,还不忘晃荡着腿,木着张脸同他道:“你让我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世上无人能敌柳昭言,我偏生是唯一一个能骑到他头上去的。

被我威胁后,柳昭言兴许也觉得我坐在那并不安全,在我身后杀气凛然地朝我吼:“韩思潼,你给我过来。”

我不动,眼中硬是挤出几滴泪花儿,委屈道:“你凶我,我不。”

柳昭言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同我摆出一张笑脸,同我招了招手:“乖,过来。”

我便也兴冲冲地从井边下来,几步便蹦到柳昭言怀里。

不妨柳昭言此时凶相毕露,先是狠狠捏了捏我的后脖子,而后一把抱起我将我扛在他肩上,还不忘冷声吩咐:“来人,给本王将井给填了!”

我在成为西陵王妾室的第一日,便被柳昭言结结实实地捆在床边上,一连灌了三碗苦药。

嘴中犯苦双眼昏昏,哭着求饶时还不忘借着良药苦口的理由同柳昭言索吻。

柳昭言不仅推开我凑近的脸,还不忘让我在他府上待着好好治治脑子。

柳昭言府上妾室甚多,加起来也能凑上十几桌马吊。

各色美人皆有,亦不乏个别绝色。

我若是柳昭言,陷在这些个温柔乡里自也不必去招惹外面的野花野草。

然而柳昭言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

在府中纵情声色,在外偏还要拈花惹草。

我于府中闲来无事,转而便同柳昭言的妾室们套话。

然他们畏惧柳昭言,嘴是一个比一个严实,我觉得甚是无趣,思及柳昭言在外野着,便索性自作主张摆了宴,容他的姬妾们在堂上奏乐起舞。

柳昭言回来时,正瞧见殿中歌舞笙箫,而他的美妾正跪坐在我身边喂我饮酒。

我眼神不大好,但隐隐觉得柳昭言的脸似乎绿了。

他大步走近,冷声挥退一众姬妾,还不忘从我手中将酒杯夺了过来:“你爹好歹是个文臣,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然我招猫逗狗讨人嫌的本事本就为天生的,我爹自没教过我他人府上的姬妾不能碰,也未曾教过我不能同美人亲近。

我便也冲着他笑,拽了拽他的袍袖:“今儿个怎生回来那么早,不同妓院里那些姑娘们逗趣了?”

“这次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就你那个未婚夫,才走马上任的户部尚书被你踹断了条腿还在床上躺着,婚事是你家老头亲自去退的,如今也该来我府上讨你了。”柳昭言索性同我一起坐下,兴许他知道要送走我这么个祸害,心情甚好,就这般支着下巴轻挑眉梢笑着看我。

“你府上挺好的,美人多,美酒还多……”我话说了一半觑了眼他的面色,立马改了口,“美人再多也不及叔你好看!你千万别把我放回去。”

柳昭言不仅是这世间一等一的武将,还是这世间少有的美人,眉入鬓,眸似月,轮廓更是凌冽如刀,哪怕如今三十有一,眉宇间仅剩一片颓靡冷寂,岁月却并未曾改他半分容颜。

他听得我这般说,只像以前我小的时候那样薅狗般薅了把我的头道:“你漂亮话说得再多,今儿个也逃不过你爹的魔爪。”

任我这次再如何挣扎求饶,柳昭言还是让人将我捆成团粽子顺带堵住我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于是我爹来时,柳昭言装模作样提着把刀,大刀阔斧搁我旁边坐着,眉眼邪气纵生,将刀背抵着我的后脖子,浑做一番土匪模样:“呦,韩御史,稀客呀。”

“小女大婚之时西陵王将其掳走,如今这般又是想做什么?”我爹在朝中待了半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自是一番人精模样,全将我逃婚这过错全都赖在了柳昭言头上。

然柳昭言却也认得干脆:“今儿个很简单,给本王筹十万两,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然本王就将她给剁了。”

世人都传柳昭言嫖妓养女人早就将打仗得来的赏赐与家底亏空个干净,如今将我拐回去却打着这么个如意算盘。

我和柳昭言都以为我爹会拿钱来换我,我呜呜咽咽地同柳昭言摇头,不妨我爹却是出了声:“剁吧,我看着。”

柳昭言愣住:“你女儿不要了么?”

我爹则气定神闲地摸着胡子,径自朝主位一坐:“小女顽劣,如今婚礼上这番一闹,自也无人敢娶她,泼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由不得我管,西陵王既掳走小女,应当负责。”

他顿了顿,复又加了句:“可小女毕竟是老夫独女,西陵王又未娶正妻,这正妃之位理应由小女来做。”

柳昭言本想坑我爹,不妨却反过来被我爹坑了一把。

当场拽着我爹的领子将人拽进后屋。

我被冷落在一边自是郁闷,手在椅子上磨了半天,到底将绳子磨断了,不声不响地绕到后屋靠在窗边旁听。

那会儿他们谈得应当差不多了,我也再听不得什么,我只知柳昭言做了这么个接盘之人甚是不悦,而我爹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只留了一句话:“阿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终归是朝廷对不住你,莫要因此生了恨心,绝了自己往后的生路,我本不想让思潼与你有所牵扯,然她偏生欢喜你,我这几日想了想,将思潼放你身边,她未必不能救你。”

“你真觉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让我回头?”柳昭言却蓦地冷笑出声。

那时正逼近黄昏,我立于窗边,透过窗前薄纱看不清柳昭言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身影萧条得过分,总容我生出那么一二不该有的怜悯来。

不出三日,我同柳昭言便草草办了场婚礼。

毕竟这事儿算不上光彩,那差点娶我的侍郎头上还是一片青绿。

柳昭言初时并不愿,但在我拿着绳子深更半夜要挂老槐树上吊时,柳昭言黑着脸把我抱下来,吩咐将树砍了后,便也答应了我。

于是我叫他叔一叫叫了十七年,洞房花烛夜喝合卺酒时我改口唤了声夫君,柳昭言吓得手一抖径自将酒泼到了我的脸上。

这酒泼花了我的妆也就算了,当事人偏还笑出了声,我正待发怒他却是拿出一方帕子替我擦了脸。

“柳昭言,你喜欢我吗?”我气势汹汹地问。

他则戳了戳我额头,还不忘笑话我:“小孩子说什么喜欢?你可还小。”

柳昭言惯会敷衍我,然而他那夜却甚是温柔,细致地将我头上的钗环摘下,又褪去一身繁重婚服挂在一边,在我以为他要同我睡一处时,他却道:“你先睡吧,我去院外透透气。”

“我们今儿个大婚,你第一天就想出去找女人,小心我告诉我爹。”我拽着他衣袍不让他走。

柳昭言无奈:“虽然你总不让我省心,可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让你落人笑柄?我就在院外守着,过会便进来。”

我心知柳昭言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便宜侄女成他娘子的事实,今夜自也不急着同他圆房,便也随了他。

那夜直至我熄灯睡下,半夜复又梦醒之时,床榻边依然是空的。

我遂披衣起身走至院中,月光溶溶而下,映着光下竹影随风而动,蝉声于耳边凄切鸣叫,我四处寻他不见,正觉得柳昭言又哄骗我,却不妨回身时看见屋顶上坐着的人。

此时他微曲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垂在檐下晃荡,手中还拿着壶酒,正垂眸笑看着我:“深更半夜起来作甚,还怕我跑了?”

“那你深更半夜坐屋顶上又想作甚?”我当即反问。

他兀自喝了口酒,眼神幽远地看着天边零落的星星,声音也空辽得很:“我在想让你嫁给我究竟是不是一件对的事情。”

以前的柳昭言并不是这样的,他不会去顾虑什么,更不会在决定了什么事后依旧难以抉择,大半夜爬屋顶吹冷风。

我总觉得我是遭嫌弃了,索性在檐下同他张开了手:“抱我上去。”

柳昭言今夜甚是好说话,从屋顶跃下,一把抱过我的腰,旋身便带我上了屋顶,在沉沉晚风中我闭眼抱着柳昭言,哪怕已然坐在屋顶上偏还不肯放开他。

他大概觉得是夜里太冷,怕我冻着,还将我往怀里带了带。

“我知道你那些妾室都是幌子,每日花街柳巷乱窜也是为了做戏。”我在他怀里轻声开口。

而我则又道:“既然如此我便是你唯一的娘子了,我同你成婚哪还有什么对的错的。”

“可嫁给我,定然不会有什么好归处的。”他闷声说。

我觉得他想得太多,索性趁他不备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柳昭言在娶我这方面已经够想不开了,总觉得是他老牛吃了嫩草,今夜我偏又在老虎头上拔毛亲了他。

霎时间,柳昭言方才的愁绪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拎着我的后领将我提了起来:“韩思潼,你胆儿肥了,连你叔都敢亲?”

其实柳昭言是个可怜人。

他娘死得早,自幼便在北境长大,从北境第一次回洛阳那年他年仅七岁,那会我还没出生。

听我爹说啊,他当时年纪小,总还想不通,为何北境风沙袭人,尸体遍野,齐人为何总在北境挑起纷争。

他人生初始,见到的却尽是烽烟刀鸣。

因而他初回洛阳,见着满目纸醉金迷,安逸自在,最初觉得不忿,不忿以后便也不愿离开了,临别前,柳老将军想将他给拖走,他当时硬是抱着我爹的腿不放,说要给我爹当儿子,哭得直哆嗦,非要赖在这不走。

这洛阳繁华安乐与他往日认知差距甚大,他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的日子过得都如他所知那般凄惨。

一个小孩子这般想其实并没什么错。

可柳老将军是个粗人,自顾不得当时柳昭言心中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只一句话就灭了他往后的所有念想。

他提着柳昭言的领子将他提溜上了马,告诉柳昭言,这里并不属于他,他天生就该吹尽北地风沙,天生该杀人拜将,如今贪图一时安逸,往后便只能死在敌人的刀下。

我爹只知道他离开的时候一直在哭,哭得甚是撕心裂肺,直至马行远了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于是十四岁的柳昭言再回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当时传闻柳昭言十三岁时便带兵立了战功,取了敌军副将的首级。

我不知道他是几岁开始上战场杀人的,只听说他第二次回洛阳时性子沉寂了不少,也失了本该属于他的一身少年气。

他看花看月,看洛阳繁华似乎都已入不了他的眼,整个人反倒透出一股死气来。

我一直觉得,柳昭言不适合当将军,他幼年时既贪妄富贵平安,畏惧战争与鲜血,那么他便不该去杀人,他合该当一个文臣,哪怕当讨人嫌的纨绔公子哥也好,这般逼迫他只会将他重塑成边界感甚强之人,直到成为一个与世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面上第一次透露出那么一二鲜活时,便是在我百日宴上抱我之时,哪怕我那时尚在襁褓,还尿了他一身,他还是抱着我笑出声来。

我不知他当时是如何笑的,大概便如冬日雪融,秋霜初化那般,定然恍眼得很,胜过旁的千万般颜色。

那会北境平安了三年之久,他便在洛阳待了三年,每日严于克己,从未曾懈怠半分,而我亦从襁褓中的娃娃成了牙牙学语的幼童。

他后来不练武时便总爱抱着我,他本少言,自也不会哄孩子,我极爱抓他垂落腰际的发,而后放嘴里含糊不清地咬。

他便也将自己的发从我嘴里拽出来,反倒伸手戳我的面颊,我同他笑他便也跟着笑,我哭他便手足无措地杵在那。

我爹见他甚喜欢我,因而两府往来时,见他抱我,便也极为放心的在他回去时让他把我带走养上几天。

我总是干干净净的被他抱走,灰头土脸的被他送回来。

他十七岁那年又奔赴北境,临走时并未有诸多留恋,唯一求的一桩事就是想把我带走。

后来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要求挺过分,说出的下一秒便反了悔,临走时未曾再求什么,走得比谁都要干脆。

那时我其实尚未记事,一切只是从我爹那得知的,我隐隐知道自己也算被少年时的柳昭言喜欢过的。

他在后来的两年里立了战功,亦逼退了齐国之人,再回来时,少年将军已然成名。

我年纪尚小对他总还有些模糊印象,再见时便也生了亲近之心。

不知是不是重逢那天我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骑在他脖子上让他丢脸的缘故,在我记事后,他似乎并不喜欢我,待我冷漠得很,我虽黏他,他却并不爱搭理我,总让我滚到一边别杵他面前碍眼。

只不过啊他府上总有吃不完的糖以及各种玩意儿,他自己定然用不着,唯一的可能便是为我留的。

而我在他面前哭上一哭,他便蹲下来面无表情地给我擦眼泪,开口语气也很冰冷:“不许哭。”

我因此哭得更凶,而他只会僵硬着身子同我对视,眼神偶露无措,直到我抱着他将眼泪蹭他衣服上,他才会将手搭我背上轻轻拍着我的背缓缓抱住我安抚。

他在洛阳与他在北境的时间应当是对半而分的,我记得他陪过我一些年,又分别过一些年,如此循环往复。

他后来虽不喜我,可柳老将军却甚喜我,我曾在将军府吃糖吃坏过几颗乳牙,最后牙疼难忍的时候还将一切错推给柳昭言,柳老将军训他时我便总躲在老将军背后同他做鬼脸。

老将军还不止一次说将来要给我寻一个天下至好的夫君,我总背着柳昭言偷偷告诉柳老将军说我将来要当柳昭言的媳妇。

他便也眯眼笑着应下来还同我拉了钩,承诺我长大后定然会逼迫柳昭言来我家提亲。

只可惜,柳老将军死在我九岁那年,因而所有的一切便也都不作数了。

那一年柳昭言扶柳老将军的棺椁回到洛阳,我在灵堂上又一次见着柳昭言,他当时在棺前跪得笔直,面色却惨白得吓人。

听说柳老将军当时身陷敌阵,而齐军已然逼近边境小城,柳昭言在救他父亲与救一城百姓之间选择了后者。

听说柳老将军死无全尸,是柳昭言亲自拼凑的尸骨。

还听说啊,柳昭言在那一战中也负了伤,差些便也死了。

我第一次接触生死,除了畏惧与恐慌,却也还被一股不可名状的悲伤占据。

柳昭言没有哭,我却在柳老将军的棺前哭得甚是凄惨,柳昭言见不得我哭,他踉跄着站起走到我身边,将我抱在怀里轻声问:“哭什么?”

我那时候就只是觉得难过,却说不出旁的理由,到嘴边只能哭着答:“柳老将军不守诺,答应给我的夫君还没兑现便死了。”

柳昭言听了却是空落落地笑,继而指着灵堂便骂:“恬不知耻的老东西,说死便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别想我帮你收拾。”

他将我抱出灵堂后,却出奇的没有将我放下,就只是抱着我,直至我闻着了血腥味,低头瞧见我被血浸湿的衣裙以及淋漓滴落于地的鲜血。

柳昭言似乎也才反应过来,在我惊慌失措的哭喊声里,他却是捂住我的眼睛,他说:“思潼,别哭,只是伤处裂开了而已,没事的。”

他说没事我也信了,不让我哭我便真不哭了,只死死搂着他脖子不愿松开,他抱着我走得很慢,直至走进一处屋子,他便也就势靠坐在角落,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颈边,手捂着我的眼始终没有放下。

我问他疼不疼,他说我抱着他便不疼了,我又问他难不难过,他说我哄哄他就不会难过了。

我依稀同他说了许多话,他也极有耐心地答我,直到他声音渐缓,我如何唤他他都不再应,而他一直捂着我眼睛的手也垂落下来,我才看清身下氤氲了一地的血泊。

我终究还是在他怀里哭嚎出了声。

及至后来的许多年,柳昭言不仅一次借此事怨怼过我。

他说我若听他的不去哭,无人听得我的哭声去救他,他早就可以死了,也省得日后继续被我祸害。

我则不理他胡言,反而逼他发誓,他是因为我才活下来的,往后我若不允,他定不能轻易去死。

然而毕竟我年纪小,柳昭言也始终把我当成个孩子,我说的话柳昭言一向不当回事。

我很早便明白了,柳昭言这人是世间少有的混蛋。

柳昭言一直笃定我脑子有病,然而有病的其实并不是我。

回门时我爹说有病的是柳昭言,他分明有心病,轻易治不好,也轻易想不开。

我觉得这话并不错,却不敢当着柳昭言的面同他说。

其实他姑且算是个合格的夫君。

只因娶的人是我,他便也收敛了不少,整日盘算着遣散一众姬妾,也再未找过他近年在那些烟花柳巷里认识的相好。

他说我还小,自不想宠妾灭妻让我被世人笑话。

柳昭言事事其实都替我考虑到了,可我却依旧不想同他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他每夜甚是自觉地打着地铺,从未对我生出旁的半分心思。

直到那夜下雨,雷声入耳总还搅得人难以入眠,我思及旁的姑娘都是害怕打雷的,便索性起身顺带踹了一脚正睡在地上的柳昭言,用平静到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同柳昭言道:“叔,我怕。”

“你这像怕的样子么?”柳昭言笑道,而后自顾自翻身继续睡。

我索性下了床,死命晃着柳昭言,偏不让他再睡。

柳昭言彻底被我磨烦了,猛地起身吼我:“韩思潼,今儿个有完没完了?”

我向来是没完的,只不过演技不甚好,轻易哭不出来,柳昭言每每凶我,委屈劲儿上来,自然也落了泪。

因着柳昭言这一吼,我倒真溢出几滴泪,抹着眼睛道:“可我还是怕。”

自小到大,我哭上一哭,柳昭言定然是拿我没办法的。

直到我如愿让柳昭言上了榻,我初时只是让他抱着我,在他呼吸渐缓之时,低唤了几声他的名字,见他不应,索性便也将手伸进他里衣中。

柳昭言旧日征战,身上落了不少伤,我触及他身上那些疤痕之时早已忘了再去撩火,反倒将他里衣又扒开些想看清他身上的伤。

然而我身边之人如蛰伏已久的野兽般,在我并不设防时翻身将我整个人压制在床上,暗夜里那双眼睛带着森然寒意,继而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声音也冷得吓人:“你到底想怎样?”

我被他这般模样给吓到了,故作镇定地亲了亲他的面颊,他却蓦然俯身吻了下来,动作甚是粗暴,箍着我不让我有丝毫喘息的机会,那眼神也像要将我抽筋扒骨般,甚是吓人,我踢他踹他,他反倒一把扯过我的发,嘴上犹自道:“你想要那我便给你,你现在在抗拒什么?”

直到这次我当真呜咽出声,他才停下动作,身上的戾气渐收,轻轻揉着方才我被他捏疼的下巴:“别哭了。”

其实我知道,柳昭言只是想吓唬我,让我厌恶他,继而远离他,不再与他纠缠,可真把我惹哭后他却又反悔了,只能收起方才故作凶恶的神情安慰我。

可那会我也当真受了惊吓,心里颇觉委屈,被他抱怀里哄时心中依旧揪成了一团,什么囫囵话都说出了口:“柳昭言,要是我不在你风光回城的时候骑你的脖子,不在牙坏的时候跟你爹告状,不对你胡搅蛮缠撒泼耍赖,你是不是就不会这般讨厌我?”

我在他怀里抽抽噎噎语无伦次地说,他到底也慌了,给我擦着眼泪不经思考就道:“我没讨厌你。”

“那你喜欢我吗?”我兀自抹了抹脸,又问。

柳昭言苦笑,在我以为他又要糊弄过去时,他却道:“思潼,你是我这辈子最珍视的人了,你该有光明如锦的前程,而不是跟我这么个烂人待在一处。”

说来的确可笑,他分明是一国之功臣,人人都该敬慕仰望,可他却偏生同我说他是个烂人。

柳昭言的姬妾据传闻都是他于国中各地寻访来的美人。

可柳昭言却并不让我同她们接触。

直到她们被遣散离府那日,有个姑娘递话想要我送送她。

我本不欲去,然那个姑娘是在柳昭言身边待得最久的,我不想让柳昭言总把我当个小孩,他这些年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旁人我还是想寻她问问。

初到约定之地却并无人赴约,我浑浑噩噩尚未探出究竟,反倒在打算离开时被那位姑娘用利器抵住了脖子。

好巧不巧柳昭言便在此时赶来了。

平日我在柳昭言面前寻死觅活也就罢了,单纯就是气上他一气,自也不可能真的去死。

然而真当如今生死悬命之时我却还是怕的。

倒也不是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单纯只是怕柳昭言。

柳昭言少时沉默寡言,中年又放浪形骸,在谁看来都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自也没几人知道他疯起来是个什么样子,毕竟看过他发疯的大多都已经死了。

“在我府上待了这些年,总该知道规矩,让你做什么便莫要违背我的意愿,你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先把她放了。”柳昭言在数步之外站定,声线却没什么起伏。

我身后那姑娘只是冷笑,手里的剑又往我脖子处送了送,我生怕她一个不稳直接划了我的脖子,她故作镇定地开了口:“西陵王,你当年覆灭齐国,世人都说你功高盖主,你遭帝王猜忌,被冤枉有谋反之心,还被逼迫上交兵权,整日只能装作欢场浪子,来借此抵消帝王疑虑。”

“你心中不忿,又想助齐国复国,借齐国之手霍乱整个楚国都城,便私自在府里藏了齐国暗探,又暗中豢养死士无数,本该大业将成,可你现在为了这么个女人将我们所有人尽数送走,是为了自此收手么?”

一个国家可被覆灭吞并,但这个国家的人是没办法杀尽的。

齐国那个无能的君主在国破时连同他们齐国数位重臣一同失踪,朝中亦有人言齐国残军早就已经乔装成普通百姓,暗藏于各城之中一直在寻机反扑。

可又有谁会想到,暗中相助他们的会是当年亲手覆灭了齐国的柳昭言。

柳昭言此时的声音偏生冷静得吓人,他一字一顿开口:“我不会收手,谁都不会让我收手的,如今送你们离开,只是因为你们使命已尽,我不用你们再为我收集情报,也不必留你们在我府上做齐国国君的眼线。”

他方说完,后方有暗器蓦地射出,那姑娘身子微僵,似被射中,而她似乎知道自己入了死局,临死还想要再拉个垫背的,利器将将要划破我脖子之时柳昭言却一刀斩断她执剑的手,而后将我整个人托拽进他怀里。

柳昭言捂住我的眼睛,便又挥了刀,我面上溅了一片黏腻,有什么东西滚落于地,我闻到浓重血腥味,而抱着我的那人始终捂着我的眼,我听得他同旁人冷声吩咐:“离府的那二十三个暗探一并杀了,将她们的头颅送还给她们齐国的君主,顺便替我警告他,不日起事,没有我的吩咐,还请他的人莫要妄动。”

柳昭言一直都是人人畏惧的杀神,亦漠视人命到了极处,当年他覆灭齐国,万名俘虏被他尽数坑杀,如今更不会在乎这二十多位曾假扮成她姬妾的齐国暗探。

他不让我看面前的血腥场景,只将我带离了此地,一路无话,直至回到屋中,他到底放开我,而后竟是一个不稳扶住身侧桌沿,捂着自己的心口急促喘息。

在我不知所措上前想扶他时,他却蓦地抬眼看我,那眼神里的悲伤太过浓烈,开口时就连声音也带了颤,他说:“我这辈子受得最重的伤便是送我父亲棺椁回洛阳前的那一战,长刀自我胸骨划至小腹,齐军羽箭亦擦过我的后心将我穿透,我带伤奔赴洛阳送我父亲尸骨还乡,并不觉得疼,可那天太冷了,只有你这小家伙身上还有些热乎劲儿,我想抱着你等死,好歹不至于死得太过难受。”

“可你偏生连死的机会都不给我,让你不要出声,你还哭着将人给引来,非要从地狱里将我捞上来,你既让我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出了事,我会如何?”

我想过的,我也知道,但我却不敢说。

我只紧紧搂住他的腰,像他以往安抚我般轻拍着他的背,可他身子却颤得厉害,我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战栗,他说:“我弃过你一次,始终是我对不住你,你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想报复我,所以故意入了她设的陷阱?你恨我当年弃了你,恨我当年不要你。”

“思潼,可我觉得疼啊,疼得喘不过气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疼。”

听他这般说,我却也难过起来,小声哭喊道:“叔,我错了,我以后都好好保护自己,再也不去轻信他人,我不会死,你不要再疼了。”

虽说做人不能太自视甚高,可我就是知道,柳昭言将我的性命看得比他自己的还要重。

我犹记得十二岁那年在他出征前夜给自己备了一袋干粮,躲进他置放衣物的箱中。

那会我年纪甚小,胆子却甚大。

怕自己被闷死,每夜无人时偷偷从箱子里钻出来透风,这般过了七八日才被发现,被人拎至了柳昭言面前。

柳昭言自他爹死后,整个人便颓了,因我没让他死成,他记仇得很,在我面前话变得挺多,却多数是来挖苦我的。

他见我第一眼就毫不客气地凶我,我心中悲愤无以复加,便当着他身边十数位兵卫的面哭着让柳昭言对我负责。

我至今都记得他当时的脸色甚是五花缭乱。

那会已行军半路,他想让旁人送我回去,终归放不下心,便将我留在他身边。

他这次复回北境,本是为了寻仇,然我当时在军营中被护得很好,以至于并不知他当年的打法有多不要命,刹鬼修罗之称便是从那时起传出的。

他扒了齐兵的皮做战旗,将他们的头颅剔骨做夜灯,甚至一把火生生烧死百余名战败俘虏,将他们焦黑的尸体堆砌于边关闹市。

手段太过狠辣,不留余地,终究会遭到反噬。

于是老天又一次让他做了选择。

齐兵欲行险道过雁门关,一旦被他们踏入,雁门关后的那几座城池必遭屠戮。

那一战中,齐人为报复柳昭言,亦派了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分道去屠了他的兵营。

为将者,身上担着诸多责任,又有诸多不由己,柳昭言选择什么本就不言而喻。

他为了守住雁门关弃了我和营中的一众伤兵。

于是兵营中留下驻守的伤兵尽数死了,有数人濒死之际将我压在了身下,阻隔了齐兵的视线,也让我保住了性命。

旧年他在平了雁门关外一战后立刻折返营中,遍处寻不见我的尸骨。

他以为我死了,同柳老将军一样被齐人砍成一堆碎尸烂肉。

他后来说,他跪在那心疼得似炸裂一般,直到四肢百骸渐冷,看这满目尸骨都已然麻木。

他觉得他爹走了以后,若还有什么是他没办法失去又没办法割舍的,便只剩我了。

后面的他没说,但我知道。

那时我被压在重重尸骨之下,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了出来,第一眼便看见跪在不远处的将军手中持着刀朝着自己的脖子利落地划了下去。

他以为我死了,所以他要将他自己的命偿给我。

我蓦地在他身后哭嚎出声,他手一颤刀也落了地,只是颈侧却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

本就是一刀削去半边脖子的力道,他连自刎也向来够狠。

就差那么一点,我同他便是一辈子的天人永隔。

他是因我自刎,又因我收了手中的刀。

他既答应我去活,便也当真只为了我一人去活,我若哪天死了,他也决然不会多活一日。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也知道,我的命同他的是连在一处的。

因而后来我逼迫他娶我,我分明知道他有多怕我死,可总还用死威胁他,可劲地戳他的心窝子。

现在想想,终归是我的不是。

其实柳昭言自从灭了齐国回到洛阳,在庆功宴上被当今圣上摆了一道后,放权放得甚是干脆。

我自是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而他则满心满眼都是那些个秦楼楚馆的花花姑娘。

然我爹始终是个清醒之人,他不让我同柳昭言一处,甚至直言柳昭言这男人心思已经歪了,我如何都要不得,还不惜给我安排了一桩不甚靠谱的婚事。

如今我同柳昭言虽还未生米煮成熟饭,但毕竟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婚,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最近总在纠结该怎么让柳昭言收手。

毕竟他干的这事儿如何都说不通,真干成了他同样也里外不是人。

齐人杀他父亲,亦毁了他一辈子,他反手灭了齐国,一个一心为家国的将军,如今又为何要相助齐人复国?

七日后是皇帝的生辰宴,柳昭言自也不避讳我,他说他打算在当日动手。

我去寻他那会,他为了将我撇干净,休书都写好了。

他虽是武夫,却写得一手漂亮字,然而他第一次为我动笔送的不是情书,而是休书。

他气定神闲地在院里掷飞镖玩,而我则气急败坏地将休书给撕了个粉碎。

我甚少同柳昭言发怒,只因我年纪小,同他发火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认他捏扁搓圆的纸老虎。

然那次我先是待柳昭言一阵拳打脚踢,还嫌不够般死命咬他脖子,他旧年颈部那处伤极深,因此落了疤,我咬起来觉得硌牙,便也无理取闹地埋怨起他来。

柳昭言果然看着我笑,我自也笑不出,索性便同他说了狠话:“柳昭言,你要是死了,我也会疼,我不仅疼,我还要殉情跟你死一处!”

柳昭言果真在我又欲说什么时死死捂住了我的嘴,瞪我道:“年纪小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口,赶紧给我把话收回去,我自不要你下来陪我。”

柳昭言话一说完我同他自己都愣住了,他说漏了嘴,而我亦得知了他这次本就没打算活。

他遂也叹了口气,似被我搅扰得头疼,坐在一边木桌上兀自按着自己的额头,良久才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他说:“思潼,我爹自幼便教我忠君忠国,我总在被迫做着我无法理解的事,被迫杀人,被迫在家国与私情之中来回撕扯徘徊。”

“我一直不认同这些道理,可依旧不知缘由地去奉行,老天总让我在家国与至亲中做选择,我其实畏惧杀人,厌恶战争,甚至并不想将所谓的家国百姓放在第一位。”

“我很早就累了,在我第一次做出抉择的时候,我便觉得这般无休止的战争于我来说本就是酷刑,他人言我大义,我却觉得我所做的一切尽是错的,我分明厌恶杀戮,可到头来却只有借着杀戮才能得到快慰与解脱。”

他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看我,只看着桌上那把陪了他大半辈子的长刀,刀上的血迹永远抹不去,挥刀时的刀鸣便如万千怨魂悲鸣。

我心中所有愤懑终究渐消,我知我喜欢他,在窥得他那些难言的心思后却只剩悲悯与心疼,我缓缓走近他坐在他身边,头顺势枕在了他肩上。

“我为国征战半辈子,该失去的都失去了,想留住的也没能留住,我覆灭齐国,居功后被帝王畏惧猜忌,为了保住性命还要双手奉上自己的兵权,我不忿自然也不平,我甚至觉得这般的家国挺可笑的。”

“都城之中为争权夺利,人人醉生梦死,边境之上为护一方国土,人人命不保夕。归根究底,人的命终究是不同的,我总要去恨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接着去活。”他将他的恨说得如此轻易,反倒让我愈发无措起来。

我轻声问:“所以你要助齐国复国与自己的故国抗衡?”

“不会的,我还不至于这般胡来。”他笑着看我,眼睛微弯,继而轻轻拨开我扫至眼尾的碎发,极平静地说出了比我的猜测更胡来的预想,“齐国不会复国,我只是想借他们杀尽朝中武将文臣,让偌大朝野形同虚设,然后我啊,顺势将所有齐国余孽一网打尽,在报复了所有人之后再好好的去死。”

柳昭言所计划的一切太过疯狂,他不仅要自毁,连带着还想让所有人都陪葬。

他哪是想要造反?分明就是已经在战场杀疯了。

他如今是世间至恶之人,也难怪我爹说他连带着将自己的生路都绝了。

“那你可舍得下我?”我恨声问他。

他显然被我这话问愣住了,思考良久才道:“自是舍不得的。”

我在他说舍不下我的时候,欺身搂住他的脖颈吻了他。

他这次没有推拒,反揽过我的腰身回应了我的吻。

彼时秋日红色枫叶落了满院,在一吻终了后,我倚在他怀里,声音不由自主带了无措与委屈:“柳昭言,你真想走也可以,你得把我一起带走。”

“小孩子莫要说气话。”

“你死了,没人愿意娶我这么个寡妇。”

“我活着时是杀神,死了自然也能成厉鬼,你往后瞧上谁,那人若不敢娶你,我做鬼都不放过他。”

“别人求死都是心如死灰,无可留恋,可你哪怕什么都没了,你还有我,黄泉路上哪轮着你掺上一脚?”

“那我到时候尽量靠边站站,再走慢一点,不碍着旁人去死。”

柳昭言早该死了,或死在他父亲离世的那个深秋,抑或死在五年前自己的刀下。

是我一次又一次留住了他。

他对人世无甚留恋,生死皆无畏,可我却偏要强求。

柳昭言赴宴前一晚大抵知道同我讲理讲不清,索性也狠了心肠骂了我一通。

他嫌我烦他,说我缠人,还言我从小到大都是个讨厌鬼。

彼时齐人的残兵已然乔装入了洛阳,将会于第二日月升之时集于宫外。

而柳昭言手上有百名死士,亦有他爹旧年的残部,在齐人带兵攻入时,他们也同样会将整个皇宫包围。

不过是一招螳螂黄雀的把戏,偏柳昭言玩得极欢。

然他偏也不贪权势,他恨齐人,同样也恨皇城中君谋权斗的把戏,他索性玩了场大的,临末两方俱损他解了心间之恨顺带再把自己搭进去。

我是如何都拦不下柳昭言的。

他离开前留了几个死士护住我,任我如何哭喊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只捂着自己的耳朵皱眉看我:“近些年怎么愈发能嚎了?”

生死攸关处,偏他还在闲话家常。

他知道甲胄硌人,穿之前似也纠结了一番,然后同我张开了手:“最后再让你抱一次,你过不过来?”

我哭着跑过去挂在了他身上。

他揉着我的发,在我耳边骤然笑道:“思潼,你既不愿同我和离,我自也舍不得你因我而被牵连的,所以你……不要怕。”

他这话甚是含糊,偏在我欲问个分明时,他却不想再开口解释什么。

后来直到他走,我试图细细理出一些头绪来,也大抵猜到了一些。

我从始至终于他来说都只是一场难以设防的意外,若我当初嫁了人,安安心心当着侍郎夫人,那么所有的一切便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借齐国之兵谋反自毁,我同他毫无干系,自也不会被他牵扯半分。

然而我嫁给了他,他是不是会为了我,给自己留有半分余地?

我猜得其实并不错,柳昭言到底收了手,在后世落了一副他最讨厌的愚忠之名。

当日宫变,齐兵攻入皇宫,宫内却空无一人。

柳昭言临末良心发现,也到底不欲让自己落一个罪臣贼子的称号,老老实实地装作一个同齐人为伍,忍辱多年只为将齐国余孽尽数杀尽的忠臣。

宫中之人早早撤离,皇帝亦让柳昭言带着他的残部与死士将所有齐国余孽包围。

彼时齐国国君被杀,剩下的士兵无主,再加上柳昭言不要命的打法,也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可柳昭言千算万算,都未曾想到,在一切已成定局之时却有一个杀手藏于他的死士之中。

那夜宫中火光彻夜未熄,我在晨光初现时见着了柳昭言的尸体,安安静静躺在那,已然没了任何生息。

跟着他的副将说,当时齐人已降,可柳昭言杀红了眼,不欲将其收押,非要赶尽杀绝。

然而柳昭言旧年战场上负了不少伤,哪怕好了仍然是多年的隐疾伤痛,如今身手早已不如年少气盛之时。

柳昭言在天明时终究力有不殆,被伪装成死士的齐国杀手看准时机趁他不备一剑贯穿了心口。

旧年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他数次涉险,九死一生,都安然活到现在,又怎可能会死在这么个小小的宫变之中?

到头来啊,他愿意为我让步,没有去做那遗臭万年的恶人,却不愿为了我去活。

我想,到了如今,他一生被命运玩弄,一生命不由主,也算彻底解脱了。

柳昭言这一死,自然成了人人敬仰的英雄。

他受了追封,而我亦无须同他撇清关系,安安静静在西陵王府做着我的寡妇。

我不愿再改嫁,转而在府里养起了小白脸。

这小白脸模样甚俊俏风流,观面相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年轻貌美在我爹看来自比某个老家伙要好上许多。

我自不顾旁的,偏爱拉着他在柳昭言牌位前调情。

小白脸甚是胆大,在同我上了几次床后,不仅将柳昭言旧日的刀沉了塘,还将柳昭言的牌位给砸了。

不过是仗着我的宠爱任性胡来。

柳昭言死得干脆,临死前留给我的也不过是王妃的无用身份,以及他多年谋划起事被彻底掏空的家底。

我恨他恼他无处发泄便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拿小白脸撒气。

小白脸别看他长得好看,衣冠之下一身的疤,我胆子小自不敢去碰,只可劲咬他的脸拽他头发。

他也不是没脾气的,在我一口又咬坏了他花大价钱做的人皮面具时,他也彻底怒了,一把将脸上那缺了一块的面具撕了下来,恨声道:“韩思潼,家底都空了,你两三天就咬坏一个,日子还过不过了?”

“以前嫖姑娘花钱如流水,如今没了钱你不得可劲在床上讨好我求我养你?”我嬉笑着看他,手细细描摹着他甚是深邃的眉眼,如何都舍不得撒手了。

他总觉得自己老,也为了防止被旁人窥得自己的身份,整日顶着张二十岁的面皮在我面前扮嫩装年轻。

世人都以为柳昭言死了。

他虽在最后收手,可他同齐人相谋是真,豢养死士亦是真,皇帝自然忌惮他,就算他没假死,皇帝自然也不会让他活。

柳昭言索性便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所有人尽数骗过去。

然而他到底待自己甚狠,心口那处利器伤与旧年所受箭伤本就在同一处,堪堪擦过心脏,但凡偏上一分,抑或是伤处过重他没挨得过来,他便只能是埋在地底的一具尸骨。

他怕自己当真死了,因而之前从未给我希望,他将话说得甚绝,亦让我知道了他的必死之心。

他将自己死后之事全都安排好了,却一直未让我知情。

直到我深更半夜路过灵堂看到从棺椁里爬出来,面色苍白,正同我笑着的柳昭言时,我以为他诈尸了,浑浑噩噩地让他带我一起走时,他才说出了一切的谋划。

他本就起了反心,也从来不把天命皇权当回事,他想不留余地地毁了一切后去死,可我说喜欢他,还硬迫着嫁给了他。

他旧年疼我珍视我,在我长大后又因我的纠缠复又生出那么一丝不可为外人所道的情意。

柳昭言纠结了一番后,便也不想去死了,他想试试为我活上一次。

于是他假死后改换了身份,收敛了所有弑杀之心,亦戴上了人皮面具彻底成了另一个人,就为了年年岁岁伴着我。

如今我好好养着他,掏空我爹的家底给他买上百八十副人皮面具自也不是什么难事。柳昭言啊,一向好养活得很。

}

头头是道 头角峥嵘 头破血流

头晕目眩 头重脚轻 头昏脑涨

白头偕老 绣花枕头 抱头痛哭

抱头鼠窜 千头万绪 垂头丧气

回头是岸 交头接耳 迎头赶上

肥头胖耳 三头六臂 当头棒喝

摇头摆尾 评头品足 浪子回头

源头活水 焦头烂额 头面人物

空头支票 狗头军师 街头巷尾

掐头去尾 晕头转向 百尺竿头

改头换面 露尾藏头 蝇头微利

披头散发 迎头痛击 埋头苦干

心头撞鹿 品头论足 牛头马面

呆头呆脑 抛头露面 蓬头垢面

出头露面 藏头露尾 彻头彻尾

虎头蛇尾 独占鳌头 生死关头

鬼头鬼脑 探头探脑 没头没脑

油头滑脑 出人头地 崭露头角

发愤图强 发号施令 发人深省

意气风发 发扬光大 百发百中

大发雷霆 奋发有为 鹤发童颜

后发制人 结发夫妻 怒发冲冠

先发制人 一发千钧 朝发夕至

擢发难数 被发缨冠 被发文身

鹤发鸡皮 白发苍髯 令人发指

披头散发 容光焕发 千钧一发

眼高手低 眼花缭乱 眼高一切

眼明心亮 眼明手快 过眼烟云

冷眼旁观 另眼相看 睡眼惺松

望眼欲穿 有眼无珠 三眼一板

见钱眼开 眉高眼低 眉开眼笑

眉来眼去 手急眼快 心明眼亮

挤眉弄眼 愁眉锁眼 白眉赤眼

目不交睫 目不识丁 目不暇接

目不转睛 慈眉善目 目光炯炯

目光如豆 目光如炬 目空一切

目无法纪 目无全牛 历历在目

目无余子 目眦尽裂 闭目塞听

瞠目结舌 触目惊心 耳目一新

刮目相看 掩人耳目 过目不忘

过目成诵 举目无亲 眉目如画

面目可憎 面目全非 面目一新

明目张胆 怒目而视 鼠目寸光

拭目以待 金刚怒目 一目了然

一目十行 有目共睹 琳琅满目

鱼目混杂 众目昭彰 耳聪目明

死不瞑目 耳濡目染 耳闻目睹

刚举目张 眉清目秀 疮痍满目

口碑载道 口蜜腹剑 口若悬河

口是心非 口说无凭 口诛笔伐

百口莫辩 出口成章 虎口余生

缄口结舌 交口称誉 苦口婆心

钳口不言 守口如瓶 脱口而出

信口雌黄 信口开河 血口喷人

异口同声 有口皆碑 有口难分

有口无心 张口结舌 众口纷纭

众口一词 病从口入 祸从口出

心服口服 心直口快 脍炙人口

三缄其口 血盆大口 羊入虎口

口口相传 一口咬定 口口声声

交口称赞 矢口否认 众口难调

贻人口实 反咬一口 拖家带口

赞不绝口 异口同声 出口不逊

养家糊口 良药苦口 目瞪口呆

心口如一 众口铄金 哑口无言

面不改色 面红耳赤 面黄肌瘦

面面俱到 面面相觑 面目可憎

面目全非 面目一新 面如土色

八面玲珑 八面威风 反面无情

两面三刀 满面春风 人面兽心

青面獠牙 四面楚歌 四面受敌

铁面无私 唾面自干 一面之词

一面之交 白面书生 本来面目

耳提面命 别开生面 出头露面

独当一面 改头换面 抛头露面

蓬头垢面 千人一面 洗心革面

春风满面 牛头马面 笑容满面

手不释卷 手忙脚乱 手无寸铁

手足之情 手足无措 白手起家

拱手让人 妙手回春 拿手好戏

拍手称快 七手八脚 束手就擒

顺手牵羊 缩手缩脚 唾手可得

信手拈来 袖手旁观 一手包办

游手好闲 指手画脚 炙手可热

不择手段 情同手足 人多手杂

眼高手低 爱不释手 大打出手

得心应手 高抬贵手 鹿死谁手

大显身手 一手遮天 握手言欢

棋逢对手 束手无策 蹑手蹑脚

心狠手辣 措手不及 手舞足蹈

比手画脚 绊手绊脚 拳打脚踢

笨手笨脚 动手动脚 有脚书厨

指手划脚 支手舞脚 三拳两脚

轻手轻脚 脚不点地 毛手毛脚

蹑手蹑脚 指手顿脚 大手大脚

脚踏实地 手忙脚乱 四脚朝天

捶胸顿脚 挤手捏脚 脚不沾地

评头论脚 七手八脚 三拳二脚

慌手慌脚 手脚无措 束手束脚

头重脚轻 碍手碍脚 七手八脚

身败名裂 身不由己 身经百战

身后萧条 身怀六甲 身体力行

立身处世 设身处地 束身自好

摇身一变 葬身鱼腹 安身立命

大显身手 言传身教 仅以身免

引火烧身 孑然一身 明哲保身

身临其境 奋不顾身 赤身裸体

惹火烧身 著作等身 身先士卒

心安理得 心不在焉 心潮澎湃

心驰神往 心胆俱裂 心恶面善

心烦意乱 心服口服 心腹之患

心甘情愿 心宽体胖 心狠手辣

心花怒放 心怀叵测 心慌意乱

心灰意冷 心急如焚 心坚石穿

心惊胆战 心惊肉跳 心口如一

心力交瘁 一见倾心 一片冰心

心领神会 心乱如麻 心满意足

心明眼亮 心平气和 心如刀割

心如死灰 心如铁石 心照不宣

心直口快 心中有数 有口无心

诚心诚意 称心如意 痴心妄想

处心积虑 粗心大意 得心应手

腹心之患 勾心斗角 攻心为上

归心如箭 回心转意 一片丹心

匠心独具 匠心独运 尽心竭力

惊心动魄 居心不良 居心叵测

苦心孤诣 苦心经营 狼心狗肺

离心离德 瞒心昧己 扪心自问

呕心沥血 平心而论 平心静气

齐心协力 全心全意 人心不古

人心惶惶 人心所向 人心向背

三心二意 丧心病狂 赏心悦目

死心塌地 随心所欲 贪心不足

提心吊胆 同心同德 痛心疾首

推心置腹 违心而论 雄心壮志

问心无愧 洗心革面 心心相印

虚心下气 野心勃勃 一心一意

忧心忡忡 忧心如焚 真心实意

忠心耿耿 专心致志 鬼迷心窍

别出心裁 动人心弦 费尽心机

枉费心机 言为心声 用尽心机

语重心长 胆颤心惊 包藏祸心

别具匠心 别有用心 不得人心

恻隐之心 赤胆忠心 赤子之心

触目惊心 促膝谈心 掉以轻心

独具匠心 蛊惑人心 刻骨铭心

苦口婆心 狼子野心 力不从心

笼络人心 万众一心 无所用心

漫不经心 漠不关心 人面兽心

煞费苦心 深得人心 深入人心

探头探脑 肝脑涂地 绞尽脑汁

头疼脑热 贼头贼脑 蔫头耷脑

置之脑后 脑满肠肥 有头没脑

套头裹脑 针头线脑 鹰头雀脑

斜头歪脑 枯脑焦心 兔头獐脑

榆木脑袋 愣头磕脑 狗头鼠脑

撞头搕脑 劈头劈脑 头昏脑闷

藏头亢脑 缩头缩脑 虎头虎脑

磕头碰脑 傲头傲脑 猴头猴脑

披头盖脑 痛心拔脑 鼓脑争头

面红耳赤 耳聪目明 掩耳盗铃

震耳欲聋 耳熟能详 抓耳挠腮

充耳不闻 洗耳恭听 交头接耳

耳濡目染 俯首帖耳 如雷贯耳

掩人耳目 肥头大耳 隔墙有耳

耳目一新 历历在耳 忠言逆耳

不堪入耳 三耳秀才 佯打耳睁

耳不离腮 逆耳忠言 过耳之言

废耳任目 发明耳目 苦口逆耳

惹人耳目 倾耳戴目 瞽旷之耳

口耳并重 耳目股肱 垂首帖耳

耳听八方 耳软心活 舌敝耳聋

耳热眼花 耳口相传 褎如充耳

感心动耳 洗耳投渊 洋洋盈耳

妥首帖耳 顺耳悦目 接耳交头

墙风壁耳 眩目震耳 耳热眼跳

袖手充耳 属垣有耳 附耳低语

耳顺之年 伏首帖耳 隔窗有耳

过耳秋风 耳聋眼黑 言犹在耳

双珠填耳 耳提面命 一人耳目

眼花耳热 倾耳注目 挝耳挠腮

眼瞎耳聋 方面大耳 赁耳佣目

赖有此耳 酒酣耳热 挖耳当招

胸有成竹 昂首挺胸 胸无城府

直抒胸臆 袒胸露臂 胸无大志

袒胸露背 胸怀大志 胸无成竹

摧胸破肝 鸡胸龟背 自出胸臆

胸中之颖 心胸开阔 槌胸蹋地

胸无宿物 直吐胸怀 怒气填胸

全局在胸 胸有城府 抚胸呼天

成竹在胸 将胸比肚 胸有甲兵

挺胸凸肚 心胸狭隘 胸中磊块

捶胸顿足 挺胸突肚 胸有悬镜

胸中柴棘 胸罗锦绣 点胸洗眼

胸中无数 成竹于胸 胸次开阔

了然于胸 胸中万卷 胸无点墨

胸中垒块 铺胸纳地 胸有丘壑

背水一战 背道而驰 腹背受敌

汗流浃背 芒刺在背 人心向背

袒胸露背 倒背如流 背信弃义

背井离乡 如芒在背 虎背熊腰

背紫腰金 背本趋末 阴山背后

背约负盟 腹背夹攻 违信背约

义不背亲 鸡胸龟背 膝痒搔背

腹背相亲 拊背扼喉 背水为阵

曝背食芹 蜂腰猿背 牍背千金

背前面后 背山起楼 项背相望

背惠食言 鲽离鹣背 拱肩缩背

刮毛龟背 鲐背苍耈 背曲腰躬

力透纸背 背盟败约 黄发骀背

腹背之毛 骀背鹤发 正点背画

向声背实 水过鸭背 鹤背扬州

不相违背 人心背向 望其项背

死记硬背 望其肩背 背若芒刺

背碑覆局 弃好背盟 扼喉抚背

无背无侧 面从背违 肩背难望

面从背言 背城借一 背公循私

挨肩搭背 压肩迭背 相背而行

牵肠挂肚 小肚鸡肠 萦肠惹肚

跑肚拉稀 抠心挖肚 倾肠倒肚

眼馋肚饱 肚里泪下 鸡肠小肚

鸡肠狗肚 将胸比肚 挺胸凸肚

翻肠搅肚 兜肚连肠 肚里蛔虫

挺胸突肚 眼饱肚饥 熬肠刮肚

满肚疑团 搜肠刮肚 心知肚明

伸头缩颈 引颈受戮 兵在其颈

刎颈至交 燕颔虎颈 洗颈就戮

鸢肩鹄颈 延颈鹤望 兵已在颈

延颈就缚 龙眉豹颈 耸肩缩颈

长颈鸟喙 系颈牵羊 刎颈之交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李白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月下独酌四首李白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春夜洛城闻笛李白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客中行 李白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登金陵凤凰台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赠汪伦李白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李白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行路难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月下独酌四首李白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春夜洛城闻笛李白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登金陵凤凰台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打开美篇APP查看高清图片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对月吟诗图片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