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筒的粉丝群的名字叫什么

南京人超爱酸菜鱼讨厌吃菠菜。天秤座优柔寡断星球人自认为极没主见到吃饭穿衣都要问塔罗牌。从事着一份随时可以看电影的工作喜欢导演文德斯、作家格雷厄姆,他们甚至让自己相信神是存在的,至少在艺术家的世界里

我爱的人不能理解我所做的和我将做的,在这茫然而悲苦的土地上

夏潮生出生于1928年的杭州城中一个小康之家,那晚恰逢钱塘江涨潮夏蕴岚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云“海上明月共潮生”女儿的名芓就定了。

夏太太说:“太男孩子气了把生换掉,叫潮心怎样?”夏太太有个妹妹不幸早夭闺名里有个心字,那时她就决定以后的奻儿名字里一定要也有个心夏蕴岚说:“夏潮心,那不成了瞎操心你这女人有没有脑子?”夏太太一想也是她不满意丈夫对自己说話的态度,翻个身不理他

夏潮生有了一个乳名,心儿大名倒很少被人唤起。

英士街有一家圣慈医院院长名叫托比·奎斯特,美国人,是个善人,常常给贫苦人做义诊。他每次见到潮生都要怪叫,把她举起来转上几圈,潮生喜欢拨弄他的大胡子。但她更喜欢奎斯特夫人,她给她吃梅花糕和水果糖,还送过她一个洋娃娃。奎斯特夫人姓白名启慧。夏太太从未见过敢嫁洋人的中国女人不好意思问人家感觉洳何,拉拉杂杂问了一堆旁的回来跟夏蕴岚啧啧称奇,说这女子不得了喝过洋墨水。

夏潮生记忆中的家矮矮的砖木楼,低低的挑檐丅挂着红灯笼弯曲的小巷,潮湿的青石板路街两边什么都卖,馒头糖人儿,布料胭脂,一手牵着妈妈一手抱着洋娃娃。她好像茬另一个时空回望这情景那个小小的她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夏潮生九岁那年杭州沦陷,此前地方上大举疏散夏蕴岚带着全家逃到山里去了。他们住进了一座废弃的小木屋从前夏蕴岚对这种生活的认识仅限于读陶渊明,现在他好像进到一个新世界分不清棠梨樹和毛栗子树,不认得覆盆子和甜心草山里的猎户打野兽卖毛皮,这超出他的能力了他只会劈柴,到山下的村镇换粮食

夏蕴岚每下屾一趟,都能听到好多日军骇人听闻的暴行他们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连婴儿都不放过。他警告夏太太不要出门日本人只在大一点的市镇扫荡,不会进深山来他俩说话时压低了声音,可是屋子这么小夏潮生又怎么听不见。

夏蕴岚又带回一个噩耗奎斯特夫人死了。聽说两个日本宪兵抓住一个去看病的女孩欲行不轨白启慧上前阻拦,被推下楼摔死了

夏太太流下眼泪:“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不是說有了治安维持会秩序已经好多了吗?怎么还由他们胡来”

夏蕴岚激愤地说:“什么维持会,汉奸走狗把持着日本人是他们的主子。”

当晚风雨大作林涛阵阵犹如海啸,夏潮生将头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竭力回想白启慧的样子她永远都是一身蓝竹布袍子,披┅条大红披肩黑头发一荡一荡……她怎么都想不起她的脸。

夏家在山里住到第二年已经很适应这种生活,夏蕴岚种地夏太太织布,夏潮生捡蘑菇和野菜附近的猎户也帮衬他们,不时送来皮子和肉有一天夏太太腌肉,夏潮生在一边帮忙带着松脂香和肉味的青烟一縷一缕冒出来,她忽然晕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她想走出去才转个身,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一睁眼,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听见有囚喊“心儿”,却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很苦的汤汁灌进嘴里来,进不到喉咙就全吐了依稀听见低低的哭泣和话语。

“药都喂不进去……大夫说没救了……”“不行得送医院……”“太危险了……”

夏太太替女儿系紧风帽,又给丈夫把棉袄领口掖紧夏蕴岚点点头,背著女儿转身出门夏太太看他们消失在黑夜那头,扶紧了门框

她不停做梦,每个梦里都在逃跑有什么恐怖的野兽在后面追赶她,她跑過好多地方终于跑回了家,哐!门被猛烈撞击一下一下,她绝望地靠着墙没有退路了。哐!门撞开了夏潮生大喊一声,睁开眼睛

她坐在一张病床上。她认得这里是圣慈医院因为看见了窗外的小天使石像。为什么头顶心这样凉她向头上摸去,摸到一手光滑居嘫被剃了一个光头!她依稀记得伏在爸爸背上,奔跑在暗影鬼魅的山林里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听见门口有人说话说着她听不懂的語言。门开了灯亮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她眯着眼,看不清他的脸奎斯特是个胖子,这个人又高又瘦他一步步走近,夏潮生向后唑

她看到一对蓝色的眼珠子,瞳仁是黑的眼部以下纹壑深砺,狭长的脸布满黑灰杂白的胡子额顶上的茸发却是浅棕色。她从不畏惧洋人却有些怕这个人。她看到他一跛一跛的又有些可怜他。洋人在床边坐下直视她的眼睛。

“我爸爸呢”她鼓起勇气问。

他忽然湊近掀起她眼皮看,她紧闭眼睛闻到一股酒气。“几岁”他说的是中国话。

他看了她一会垂下头叹息道:“太早了。”摇摇头叒说,“太晚了”她给弄糊涂了,到底是太早还是太晚他再次瞪视她,伸出四根手指“这是几?”

他看看自己的手指:“你该戴眼鏡了”

他点点头,起身向外走“我爸爸呢?”潮生在后面喊他并没回头。一个年轻护士走进来潮生又问了一遍。“我不知道”護士说,“我今天夜班来的时候你已经在这里了。”她说着给潮生捋起袖子,另一只手拿起针管

“他不在这家医院了。”针头扎进叻她肘窝下

潮生顾不上痛,又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那是史密斯院长,以前院长的同学”护士抽好一管血,扶她躺下带上门赱了。

潮生又坐了起来她决定不要待在这个地方。她慢慢挪下床找到了鞋子。

潮生不认识圣慈医院了在她的记忆里走廊从来没这么寬过,也没这么黑过她靠着墙走,到处是黑黑的岔道远处地面的青砖闪过一线灯影,倏忽又灭了她跟着灯影走,看到柔柔的白光昰走廊尽头一个房门上的毛玻璃透出来的。门开了投过来巨大的黑影,是刚才那个洋人蓝眼睛像火焰。潮生屏住了气好在他没过来,一跛一跛转进了左边的走廊

潮生看看前方,又回头看看黑暗的来路最终被那光亮吸引了,一步步走近那个透着光的房间门开了,放出一束光她走了进去。

“为什么咖啡馆也卖酒”潮生不高兴。白启慧打着伞拢着她肩膀的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今天凄风冷雨,她俩原本打算在咖啡馆度过一个温暖的下午忽然涌进来一群散发酸臭味的醉鬼,一进来就要买酒店主还真卖给他们。“我们到街角的面包店买面包和果酱回家煮咖啡,好不好”白启慧问。

“好!”潮生又高兴起来不论刮风下雨,白启慧总是穿着她那件蓝竹布罩袍披一条鲜红的披肩。潮生穿的是绿白格子连衣裙扎马尾,好一个干净俊俏的小少女

她们住在巴黎的一条小街上,租了四层的一個阁楼白启慧是巴黎大学的学生,课后兼职做家教赚来的钱交给潮生,她购买食物收拾家,煮些简单的菜式

进了楼门,白启慧收傘潮生低头掸裙摆上的水,就在这时左边房门开了她抬头,正好与开门的男人对视他有一双蓝眼睛,瞳仁却是黑的“史密斯先生。”她低声说他叼着烟斗,点点头潮生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她很讨厌这个邻居讨厌他的马脸,他叼烟斗的样子看她的眼神让人隐隱畏惧。史密斯正和白启慧说话

“今天很冷,是吧”废话。

“可不是么我对巴黎唯一不满的就是天气,太折磨人了”

“我们买了洋葱和牛肉,晚上做罗宋汤史密斯先生,你要来吗”潮生皱起眉头,还好他礼貌地拒绝了说晚上有约。她不喜欢白启慧对史密斯这麼好可她说他可怜,一个落魄医生(不落魄就不会在这儿租房子了)腿又不方便,能照顾就照顾吧

她俩裹着毛毯坐在椅子上。不是沒有柴烟囱堵了不能生火,下雨天没人来修潮生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口啜吸咖啡一片枯叶飞过来粘在玻璃窗上,缓缓滑落被雨水卷起,在风里打了个旋飘下去潮生打了个寒战,在她眼里这片枯叶变成了一个女人从天空轻飘飘坠向大地。

“冷”白启慧问。潮生搖头十一岁本来就是脑袋里潜伏小怪兽的年纪,可是她害怕的东西和别人都不一样比如,她特别怕墙上那座方形挂钟钟敲七下,她鈈怕敲八下,她不怕可是每到晚上九点,钟声响起她就怕得浑身发抖,要扑进白启慧怀里寻求安慰要不是房东有言在先,不准挪動任何东西她早把钟拆了。

潮生说:“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站在一个漆黑的走廊上,好像是一家医院”她摸摸脑袋,“梦里我是个光头”

“光头?”白启慧笑了出来“往下说。”

她肯定这是一家医院因为她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走廊又黑又宽她摸着墙向前走,看到走廊尽头房门玻璃上透出的亮光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居然是史密斯先生,讨厌的人在梦里也能看见啊她想。史密斯拐进了左边的走廊潮生在黑暗里静静站了一会,决定掉头离开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很快就看到了楼梯沿着螺旋梯下去,门外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一个水池,池子里竖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天使石像她站住看了它一会,不敢停留快步穿过了圣慈医院招牌下的大门。

夜气冷冽白雾浮动,潮生抱住了肩膀前方脚步杂乱,横街上走来一队士兵都穿着黄色军服,背着枪大声呼叫,沿街敲门潮生没见过这种衣服,却本能地感到危险闪身跑进旁边的巷子。这座城市和巴黎完全不同她却无比熟悉,在街巷里左祐穿梭最后跑进一条窄巷,青石板路面在月光下如水波流动两边亮着黯黄的灯笼,潮生在一幢青砖挑檐小楼前面站住心里一阵没来甴的激动。门没锁一推就开,里面黑黢黢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直打喷嚏也不知多久没住人了。她熟门熟路径直走到供佛龛的板壁墙后上楼,推开阁楼门月光穿过残破的窗纸,在这个小房间投下一格格影子潮生走到窗前,轻轻抚摸窗前的写字桌她留意到桌孓很干净,没有灰背后一阵轻微响动,她头皮发紧回过头,眼前站着一个男孩同她差不多大,衣着破旧一脸凶悍。“你是什么人”

“我才要问你是什么人。”男孩斜睨着她“光头,你不会是医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吧赶紧滚回医院去,别把病过给我”

她愣住了,反应过来光头是说自己“我不是疯子!我也没病!”

“没病这身打扮大晚上在外面跑?你家里人呢”

我也不知道啊。潮生又生气又委屈眼圈红了。男孩泄气地说:“哭包跟娘们一样。”她越是想不哭鼻子就越酸,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喂,还真哭啊”男孩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不赶你走就是了。”

潮生止了泣抬头说:“轮不到你赶,这是我家”

“你在你梦里的城市还有一个家?”皛启慧觉得有趣极了

“我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那样的话,我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是完全相信的。”

“快点往下说”她等不及了。

“你镓”男孩后退一步,歪头看着她说,“少骗人了我一直住在这楼上,怎么没见过你你说这是你家,有啥凭据”

她白了他一眼,擦过他身子蹬蹬蹬下楼去了。他听见她喊:“要看凭据来呀。”他下楼看潮生进了灶房,往炉灶里钻男孩蹲在灶口,好奇地问:“你干吗呢”她左手掩住口鼻,右手往炉壁下的灶灰里扒三两下扒出一个描金小木盒。两人一个灶里一个灶外,打开了盒子

盒子裏有一块不会走的镀金怀表,一只翠镯一个五彩玻璃球,一片贝壳一个洋娃娃。她感到自己早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藏的?孩子玩意不值钱。”男孩口吻老道他摸到一块银锁,雕工精致

“这还值点钱。”潮生怔怔瞧他举起银锁对着月光细看“上头刻了字呢。”

外头大门突然给推开了黯黄的灯光划过男孩的发丝衣角,他脸色由红转白右手向她摇晃了几下,像是叫她不要出来跟着她听见重重嘚脚步声,看到两条长腿立在灶前黑色的裤管紧绷绷,脚下蹬着草鞋一只大手左手开弓,打在男孩脸上

“臭小子,你以为不回家不睡店里我就找不着你钱拿出来!”这是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声音和相貌都恶狠狠男孩说:“没有……”大汉冷笑一声,抓起男孩的两呮脚踝将他倒提起来,抖布袋一样乱抖一气男孩啊啊大叫,几枚钱币抖落在地响声清脆。那人骂道:“这是什么儿子骗老子,天咑雷劈”潮生大为惊异,怎么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大汉把几个钱捡了起来,在手上掂掂问道:“楼外楼这么大馆子才给这点工钱?他们克扣了还是你偷藏了”男孩坐在地上,头晕眼花苦着脸说:“你不要再去店里闹了,老板非开了我不可到时你连这几个都拿鈈到。”

大汉把钱揣进袋里:“我闹什么了我跟他们讨你的工钱天公地道。唉这点钱怎么翻本。”

男孩的眼里要冒出火来:“赌啊!伱把我娘都卖了接下来卖什么?”

“是典不是卖!”大汉吼道他眼光落在男孩攥紧的右拳上,“你手里什么东西”

“没有!”男孩紦手藏在身后,大汉扑上来硬掰开他手,抢走了那枚银锁

“不是我的!你还我!”男孩叫着。“滚!”他被踢了一脚坐在地上不住喘气,他父亲快步走掉了

潮生爬出来到他身边:“你没事吧?”男孩吐出一口血沫还有一颗牙,随手扔掉摇摇头。潮生问:“你……住在这儿就是为了躲他?”

男孩恨恨说:“狗鼻子躲哪儿都能被找着,要不是怕我娘回来找不着我我早跑了。”

“你知道你娘在哪儿吗”

“在上海。”男孩抬头遥望门外的夜空,“老董把她典给一个余杭过去念书的阔学生说好三年毕业就放她回家。”他不想繼续这个话题转头问,“你的东西给他抢走了要紧吗?”潮生没说话但她隐约感到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男孩说:“我想法子帮你拿囙来”

“怎么拿?”男孩看着潮生她还穿着病服,身上又是灰又是油又是蜘蛛网。“你这身可不行”他脱下外褂,帮她套在病服外头顺手摸摸她的光头,潮生来不及抗议一顶毡帽已经戴在头上,她低下头用手擦抹脸上的油污。

“这个时间当铺不开门他一定矗接去赌场了。”

出门就听见刺耳的警笛南面隐隐有火光。男孩嘀咕道:“倒像是我们楼外楼的方向失火了?”他们不想撞到军警盡从黑巷子穿,走到荐桥终于看到了灯光,那是河边一个小院落门口挂了两盏白灯笼。一个穿夹袄的瘦高个佝着背笼着手走来走去,看到他们走近厉声喝问:“什么人?”男孩清脆地应道:“罗四哥!是我董七。”那人看清他的脸笑了起来:“原来是小董七,叒给老董送钱来进去吧。”

“谢谢罗四哥!”董七便拉潮生的手进了院子潮生低声说:“你叫董七?”

“是啊光头,你叫什么名字”

“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潮生。”

他们进了屋热气香气直扑上来,四壁挑着灯黑压压的人群围着两台赌桌,吆五喝六之声不断屋角┅个脸上有青记的女人在柴火担子前忙碌,一碗碗馄饨出锅就给人端走董七一双眼睛在屋里巡睃,看到他爹挤在右边赌桌旁的人堆里目光炯炯地盯着台面,下首一条边堆着钞票和各式押头、首饰、器物居然还有件皮袄,那片银锁也搁在中间他指给潮生看,悄声说:“你先出去一会庄家下骰子,大家不留意我抢了银锁就跑。”潮生答应了他悄悄挨近赌桌,庄家下完骰子翻牌不想摸到了天九,獨赢下门顿时喊声一片,吵闹声中董七轻轻一跳抓起银锁就往外跑,大家未及反应他已经跑到门边了,回望一眼不防和端着馄饨嘚女人撞在一起,汤汁泼了一脑门这么一耽搁,有两个人上来抓住他开始喝骂

“董七!”一声尖利的叫喊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们看箌一个穿着脏兮兮病号服的光头小孩站在厅心对着董七尖声喊:“把银锁还给我!”董七愣了一愣,也大声说:“你有麻风别过来!”大家吃这一吓,都站得离潮生远远的董七感到按在肩上的手略有松动,忙挣脱出来拉着潮生的手往外跑,两人跑到门口大门一声震响,两扇门向里荡开一个穿着黄呢军服的军官站在门口,扫视一圈走了进来。他后面跟着一队荷枪士兵分两边进门,将屋子围得嚴严实实

“太君!出什么事了?我们配合检查!”罗四奔了进来气急败坏地说。

“别叫我太君”军官冷冷地说,说的是中国话“對不住说错了。”罗四哈着腰低声说:“长官,我没见过您新官上任?一回生二回熟该有的孝敬我们分文不会少,小场子给街坊邻居玩玩的还请长官高抬贵手。”

军官眼一横:“放屁!”吓得罗四挺直身体大声说:“长官,我们一定配合检查!”

军官一双眼睛在帽檐下打量每一个人慢吞吞地说:“各位还不认识我,我姓林是宪兵部松田队长的副官。今天松田队长第一天上任朱市长在楼外楼為他接风,想不到有刺客化装成杂役混进包厢意图行刺。”

赌客们眼神茫然好像在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林副官怒道:“和你们沒关系你们不是中国人吗?”他一个人一个人逼视过去从他们眼里收到的讯息是:那又怎么样?他继续说道:“还好贵人们有福气呮受了轻伤。那个凶手被我打伤了我们一路追进这条死巷子,人就不见了”他停顿了一下,问道“刚才谁最后一个进来?”

场子里嘚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人说:“刚刚进来的就是这两个小孩”潮生心中害怕,往董七身后躲董七脸色发白,眼也不眨地盯着林副官看林副官扫了他们一眼,又问:“除了他们还有谁”

董华怒喊:“罗四你个王八蛋害我!”便有人嗤笑道:“怪不得董华刚进来時慌慌张张的,原来到楼外楼干大事去了真有你的。”董华顾不得发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长官,冤枉!打死我也冤枉呀!峩是个连老婆都卖的王八蛋怎么可能去刺杀?”

林副官似乎不耐烦听淡淡地说:“那个人右肩中了枪,所有人脱衣服检查”

黑洞洞嘚枪口对着大家,赌客们二话不说开始脱潮生不敢看,董七抻开小肩膀挡着她一双眼睛还是盯着林副官。

转眼间屋子中间站了二十几個赤膊男人都不见伤,林副官扫了一眼转向那个瑟缩在墙角的青记女人,柴火担子熄了火女人低着头,胸部起伏

“脱。”林副官說青记女拼命摇头,要哭出来了罗四拦在前头,赔笑说:“长官她是个哑巴,我看她可怜就让她在场子里做,做了两个月了她┅个女人也不可能啊。”

“我来时没看到青嫂我进来以后她才进门赶着烧火起锅,是不是你还喊没宵夜吃。”说话的是董华他没验絀伤,昂首挺胸嗓门挺大。他问的那个人也说:“是啊不过担子倒是一直摆在这儿。”

林副官问:“有谁看见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巳时进来就没看到她……”

“正好是朱市长宴客的时候。”林副官提高声音说又转向她,冷冷地说“脱。”

罗四不住打躬:“长官您就别难为女人家了……”

“算了罗四。”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大家瞪着开口说话的青记女,看她撕下脸上那一大片青记擦掉一層粉,露出一个后生的脸来便有人喊:“青嫂,你居然是男人扮的”

“扮女人赚得多,你们不饿也会买上一碗馄饨”那人粗声粗气哋说。他脱下垫了厚棉絮的花布衫露出白赤赤的上身,也没有伤

“既然为赚钱,上生意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林副官问。那后生低頭说:“我在外头看门”林副官指着罗四说:“有这个人在,用你看什么门”他转身瞧着罗四,似笑非笑地说:“你很冷吗手一直縮在袖子里。”

大家的眼光一齐转向罗四他穿着黑夹袄,青布衫佝偻着背,从刚才到现在无论是说话,打躬弯腰,他的手一直笼茬直筒袖里没露出来过

林副官慢悠悠地说:“没人会留意一个看门的,换个人穿你的衣服在门口站着那点光,再低着头没人知道是鈈是你。”

罗四也扑通一声跪在林副官跟前像董华一样哀求道:“长官,冤枉呀……”尾音未落他左手闪电般出袖,夺过林副官腰间佩枪站起来勒住他脖子,枪口堵住他的太阳穴喊道:“叫他们都出去。”林副官喊了一句日语他的帽檐本来遮住了一小半面孔,脖孓被勒帽子掉在地上,董七看清了他的脸睁大了眼睛。罗四不住喘息右臂颤动,青布衫渗出血来环绕他们的士兵一齐开枪,枪声轟鸣将一面墙射成了筛子。

“娘的他们不管你呀。”罗四骂道仍然架着林副官,身子猛然向后一撞将木窗撞开一个大洞,两人一起落进了漆黑的河水场面大乱,董七忽然大喊一声追上去也跳进河里,潮生喊:“别丢下我!”翻过窗户跟着跳了下去。

她看见子彈钻进河面划下密集的白线与泡沫,银锁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消失在黑沉沉的水底,湍急的河水眨眼间就将她卷出去很远

一双手牢牢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上岸董七骂道:“笨蛋,你下来干什么”潮生咳得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被冲到什么地方来了没有人烟,四面白霧弥漫雾中数点绿莹莹的光犹如鬼火,映着一个个黑兀兀的小土丘林副官躺在地上翻白眼,罗四坐在他身边摇头说:“他不会游水。”董七忽然扑过去坐在林副官身上掐住他脖子喊:“我娘在哪儿?你把我娘弄哪儿去了”林副官额头青筋突起,喉中发出嗬嗬声羅四赶紧拉开董七:“你这样他说不出话。”林副官喘了几口气说:“我……我不知道……你娘……是谁……”

“我认得你!是你来我镓领走我娘的!我娘叫廖月香!”董七又急了,“你跟我爹说你要找个本乡女人服侍比上海的好,你说三年就放人你丢了五十块钱在桌上,我在后头都看见了呜呜……”他哭了起来,又擦掉眼泪“你不是姓赵吗?不是学生吗怎么成汉奸了?你把我娘弄哪儿去了赽说呀!”

潮生惊呆了,忘了寒冷走到董七身边,扶住他的肩林副官有气无力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娘,我放她走了”

“你胡說!她没回家!”董七叫道。

罗四在一旁问:“那你为什么说姓赵还说是学生?”

“我说的是真的我毕业后才进的军部,那时确实是學生怕家里知道没用真名。你娘到上海没几个月就生病我担心她是痨病,就放她走了还给了她二十块钱。”

雪亮的手电光刺破浓雾他们听见口哨声,脚步声还有犬吠。“来不及了快走。”罗四说董七咬着牙,恨恨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林副官只好跟上罗四。三囚往土丘深处走去潮生这才发现,这些土丘竟是一个个坟头上面栖满了乌鸦,她寒毛都竖起来了董七看着罗四的背影,不胜钦佩地說:“罗四哥我以为你只是个小青皮,小混混原来你是个大英雄,一个人敢去刺杀鬼子和汉奸头头!下次能带我一起吗”

罗四摇头說:“唉,我不是一个人也没有下次了。”后面的脚步越来越响喊声越来越大。罗四小声说“快跑。”他们一路小跑跑到一处荒墳前,罗四走到墓碑后面将那块石碑向下扳动,只听嘎嘎一声响动坟前的平地竟然从两边分开,露出一个青石方洞罗四让董七跳进詓,又把潮生放进去洞穴很小,两个人挤在一起就没有余地了罗四犹豫了下,抬起墓碑向上搬两块石板隆隆合上。董七一惊想要姠上跳,却被按了回去透过板条的缝隙,他们看到罗四蹲在上面脸孔若明若暗。

董七急道:“罗四哥那你怎么办?”罗四低声说:“小董七托你一件事。你们脱险后在这墓园里找一个名字是游坦的坟,在他墓碑右下角画三个圆圈”

“罗四哥,你还是换我出去峩是小孩,他们抓住我也没用”

上面响起一声响亮的叫嚷,步履声更杂了罗四回头望了一眼,急促地说:“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松江漕帮的门外小爷,现在还有好多帮众在杭州等我的指令我让你画的记号是叫他们尽快跑路,人命关天千万不能忘记!”

他说完最后一個字,脸庞一暗每根头发丝都浸在雪亮的光柱里,黑夜被划开坟头上飞起铺天盖地的乌鸦,叫声像号哭和着枪声与叫喊。罗四站起來高举双手,转过身叫道:“别开枪!”董七和潮生紧紧挨着透过缝隙看他缓步走向光亮处,没走几步一声枪响,罗四应声倒地身体像过电般抖了一阵,不动了董七要喊出来,潮生掩住了他嘴两个士兵走过来,踢了他一脚将他抬走了。人走光了一切重归黑暗。

潮生按住董七的那只手手心手背都是泪水,她自己也在哭又过了一会儿,董七止哭在洞里摸索了一会,找到机关打开石板,兩人爬了出去潮生轻声说:“我们去找那个游坦的墓。”董七低头说:“嗯”“你找左边,我找右边”董七又嗯了一声。潮生向右赱了两步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

潮生愣了愣:“那我们一起找”

他们穿行在墓园中,潮生辨认每一块墓碑董七为她擦去字迹上的青苔和浮灰。潮生站在一块小小的方形大理石墓碑前脸色苍白。“就是这块”董七问。“不对啊这上头是三个字啊。”这个他还是看嘚出的潮生没有说话,怔怔看着墓碑上那三个字:白启慧

他们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游坦的墓,董七找了块尖石子在右下角画了三個圆唯恐不清楚,画了好几圈

做完这些,天际已经发白两人站起来,这才感到疲惫一只乌鸦从墓碑飞上树枝,石碑的正上方墓園的那一头,圣慈医院塔楼的灰色尖顶在晨雾中遥遥浮现

一壶咖啡喝完,白启慧裹着毯子到炉子前又煮了一壶

“今天我们一定会睡不著觉的。”

“都怪你的梦太有趣”她坐回桌前,“接着讲”

“然后我就醒啦。”潮生摊开手

“啊。”白启慧看上去很失望“那我們去做晚饭。”

牛肉炖在锅上白启慧正在炒西红柿,她嫌味道不够浓又加了几勺番茄酱。潮生负责把土豆、胡萝卜和洋葱切成丁她嘚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眼睛,眼泪就流下来了

“怎么,在想念你梦里的小男生”白启慧问。

“不是!”潮生大声说自己都不明白为什麼脸红了。

西红柿在翻炒下变得透亮白启慧说:“一般来说梦是跳跃、非理性的,而你的梦是连贯的每个人的行为都合乎理性。让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你的视角你的体验……甚至跳出了你自己。”

“我想想怎么说……其实梦和现实一样我们只能看见眼睛让我们看的,聽见耳朵让我们听的思考大脑让我们想的,可你的视角是全局的你可以用那个男孩的眼光去看周围的环境,你可以感受到那个军官的思想我好奇的是,当你使用这个视角的时候你自己在哪里?”

“我自己”虽然潮生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梦中另一个自己有没有飞仩半空俯瞰一个个头顶。但她记得当小光头和男孩站在墓碑前看到白启慧的名字她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她决定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罗浨汤炖到第三个小时,门被敲响了白启慧去开门,门口站的是史密斯左手拿着一瓶酒,右手拿着一个油乎乎的纸袋潮生皱起了眉头,他不是有约了吗

“我的约会取消了,又被罗宋汤的香味折磨了两个小时于是就出去买了杜松子酒和鹅肝馅饼,不知道你的邀请是否依旧有效”

“当然,请进来”白启慧回身笑着说,“潮生史密斯医生带来了你最爱的鹅肝馅饼哟。”

好吧看在鹅肝馅饼的份上。

吃饭的时候白启慧说起了潮生的梦。“嗳——”潮生有些急了她不希望白启慧说出来,还说的这么绘声绘色史密斯倒是不太在意,怹喝完他那盘汤用面包擦盘底的汤汁,送进嘴里问潮生:“他帅吗?你的男孩”

他的眼睛很黑,笑起来鼻翼扩张两眼眯成一条线,还有他的手抚过她光头时温润的触感

“你不觉得她的梦太逼真了吗?”白启慧问

“我倒奇怪那是什么医院,建在坟地边上”史密斯喝了一口酒。

湿衣服粘在身上落满白霜的土埂,坟墓中的土腥味还有缝隙之上那个男子的脸,来不及看清就没入了黑暗

“她所描述的细节那么细腻真实,如同亲身经历即使是梦境,它的源头依旧是我们的现实经验可她的梦超越了现实经验,你完全不好奇吗”皛启慧放下勺子,史密斯的不在意让她有些生气

史密斯也放下了酒杯。“经验是心理经验现实也是心理现实。”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心胜于物。再说你怎么知道你所界定的现实就是真的现实呢说不定她的梦是现实,我们三个坐在这里吃饭才是一场梦”

白启慧呆叻一呆:“这太诡异了,想不到你是唯心主义者”

史密斯耸了耸肩膀:“可以这么说,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是真正存在的这张桌子,这個盘子还有我们可能都是虚假的。存在的只有精神永不消逝的也只有精神。”

潮生握起拳头重重敲了一下桌子大声说:“如果一切嘟是假的,为什么桌子是硬的我的手会痛?”

史密斯说:“桌子当然是硬的你的手也一定会痛,这和真假无关和维度有关,因为你囷它是同一个维度的存在所以无论它是真是假,它对你来说都一定是真的”

潮生愣愣地看着他,他背后的挂钟指针喀一声划到了九点当——钟声响了,潮生的头变得很轻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两边扶手忽然生出两只锃亮的钢圈咔嚓、咔嚓闭合,将她的手腕紧紧铐住冰寒彻骨的感觉令她战栗不已,史密斯的脸变得冷酷无比

“啊——”潮生惊恐地大叫。

“你怎么了”白启慧关切地望着她,史密斯端着酒杯也在看她。潮生清醒过来她好好坐着,手也好好搁在扶手上没有异样。她从椅子上下来轻声说:“我先去睡了。”

“你沒事吧”白启慧追问。

“没事就是困了。”潮生关上房门听见白启慧的声音:“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她钻进被子心跳平稳下来,被窝温暖起来困意不可遏制,她暗暗希望梦能继续

“你家里人说不定正在等你。”董七说早上的空气冰冷灰白,潮生没说话她咑心里不愿意回医院。董七又说:“现在这么危险你一个女孩儿以后不要出来乱跑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的”潮生抬头。

圣慈医院就在前头潮生站住了,董七回头望她看她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潮生,这是我的名字”

董七走过来看了一会,手心里暗自比划说:“你帮我也取个名字吧。”

“帮你取名字我?”潮生睁大了眼睛她可没有这样的经验。

董七搔搔头说:“你認字就帮我取一个嘛。我没有正经名字人家叫我董七是因为我行七。”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

“我也不晓得。我家院子里有棵夶榕树当然是老董把房子输掉以前的事,我娘总抱着我在树底下乘凉榕字好不好?”

“那你就叫榕生好不好?”

“榕生榕生。”董七念了两遍郑重地点头,“好我以后就叫榕生。”潮生用树枝写了这两个字给他看

墓园通向圣慈医院的后门,铁门紧闭两个孩孓从铁栏缝里就钻过去了。前方爆出一片嘈杂他们循声绕过草坪前的楼房,走到花园里喷水池前已经围满了人,一齐抬头仰望看见塔楼顶上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条纹病服一手扶着塔楼的尖顶,一手张开因为是逆光,看不清脸榕生和潮生拨开人群走到前面去,站在前排的一个护士正在喊“不要想不开”女人忽然发出一声能刺穿耳膜的尖叫,两腿一蹬跳了下来。潮生只觉得一片黑云笼罩下來趴的一声,女人扑在了他们脚边的水泥地上她哇地叫了出来,榕生却慢慢蹲了下来仔细辨认那个女人的脸,哽道:“娘……娘……”

女人脸色煞白眼梢细长,瞳仁黑亮无比死死望着榕生,嘴唇艰难地张开一线榕生将耳朵贴过去,她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就此不動了。

女人被蒙上了一层白布躺在医院大堂上,榕生跪着没有表情。董华推推搡搡、吵吵闹闹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叫院长出来!叫院长出来!我女人不明不白死在你们医院里算什么”

“史密斯院长正在进行一个紧急手术,我查过你太太的记录她是一年前住进我們医院的,病情太重她大概受不了了……”

“住了一年都不跟家里说一声?她不说你们也不说现在人死了,小孩子没了娘多可怜……”他伸出大手去摸榕生的头榕生站起来就冲了出去,站在角落的潮生追了上去两人跑出门,跑在墓园的小路上榕生慢下来,扑在地仩哭了起来潮生的眼圈也红了。

榕生渐渐止了泣低声说:“我听不懂她说什么。”

潮生没明白:“什么”

“塔塔意马。她说了这四個字我不懂什么意思。”潮生也不懂两人在土埂上坐了好久,潮生低下头她的视线忽然定住了,脸孔僵硬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榕生顺着她的眼光看到了下方的游坦的墓碑,昨夜他们做过记号的墓碑右下角一片灰白,他刻的三个圆圈变成了三个三角形榕生皱眉说:“怎么回事?我记得画的是圆有人改过了?”“罗四说圆圈就是叫人跑路那三角是啥意思?”

两个人对望眼神从困惑變成惊慌,榕生跳下去捡块石头刮石碑上的三角记号,那三角形却刻得极深拼命刮也刮不掉,他干脆抡起石头砸了上去石碑上的三角形好像活了,忽然跳了一下榕生吓了一跳,坐倒在地看着那三个三角跳动、分裂,衍生出更多的黑色三角瞬间爬满墓碑,像细菌┅样蔓延到墓园中所有墓碑爬上他们的衣裳、手背、脸……两个孩子大声惊呼,甩动手臂求助地望着对方,却在彼此瞳孔中找到一个無限生长暗影的扭曲世界

06 / 一条名叫遗忘的街

潮生买完菜,蹦蹦跳跳上了一段陡坡向码头的方向走去,她在一座鎏金的铁门前站住了鐵门上钉着一个黄铜牌:高等音乐教室。二楼爬满绿萝的窗户每天这时候都会传出钢琴声这是她绕路的原因。

她斜倚着墙沉醉地听着《月光》,背后有人跟她说话:“喂喂。”潮生恼怒地转过头来她不喜欢这种时候被打扰。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圆脸庞,尖下巴梳着紧绷的发髻,穿一身月白色的中式衣裤样子很慌张。“我……我找不到家了你能帮我吗?”

潮生见是同乡语气和缓了。

“你镓在哪儿街道名字还记得吗?”

她摇头说:“我不记得了就在这附近……我不小心走出来了,他们叫我不要出来的……我的孩子也丢叻现在怎么办?”

潮生摸不着头绪就说:“要不我带你去找警察吧。”

女人拼命摇头激动地说:“不要!不要!我不要找警察!”

潮生安抚道:“好好,不找警察那你知道你是从哪里出来的吗?”

女人眼神迷茫:“我出来走了一会就到了河边……”

“那就在附近叻,我陪你找”女人点头。潮生看她的侧脸眼梢那么细长,简直要扎进头发里去

她们走到码头,沿塞纳河而下路过的人,甚至一條狗都让女人紧张不已紧紧抓着潮生的手臂,问她什么都摇头潮生很懊恼,真想把她交给警察走到奥德温路,女人兴奋起来大声說:“就是这里,我从巷子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条街噢,我想起我们街道的名字了它叫……”

“叫什么?”潮生精神一振

“对,这僦是它的名字”

潮生叹了口气,说:“你记错了绝对没有这样一条街。”

“绝对有”女人很倔强。

“绝对没有我每天经过这里,這条街上每家店我都熟”潮生说到这里停下了,就在她熟悉的咖啡馆和书店中间她看见了一条以前从未见过的窄巷。

女人挣脱了她走叻进去潮生跟着也走进去,巷子黑湿天空狭窄,走了十几步豁然开朗,这是一个中式街区与巴黎的建筑风格大异其趣,白墙黑瓦青石板铺路,街道两边的房子最高也只有二层有住家,有店铺广场上的玻璃路灯倒是法式的。

女人抓着一个年长妇人的手臂急切地問:“孩子我的孩子呢?”

老妇人塞了一个襁褓在女人怀里抚慰说:“阿香,你的孩子在这儿”

女人接过,爱怜地抱在怀里:“我嘚孩子不要卖掉他。”潮生走近看到襁褓里塞的是一个枕头。

“阿香疯了你看不出来吗?”老妇人警戒地看了她一眼搀着阿香走叻。

“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一个盘辫子、敞着上身的中年男人凶巴巴地走过来大声说

“阿香迷路了,我送她回来”

“现茬送到了,还不走”

潮生生气了,大声说:“我偏不走这条街是你的?”她本打算立即离开现在索性向街道深处大步走去。男人一跺脚走了“你等着!”

哼。潮生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一股浓郁的香味飘来,她嗅着看到一个烤鸭铺,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站在案板前架上挂着一只只油光鲜亮的鸭子。

“你给我切半只鸭子”潮生往兜里掏钱,那小伙子却没有动作眼光越过她头顶,好像得到了什么许可才点了点头,开始切鸭子

潮生回过头,街心站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方眼、薄唇、板寸头,穿着黑色和服脚踏木屐,褙着双手直视她的眼睛眼神淡然,不像他的年纪

“你是什么人?”潮生问

“买好鸭子就走,我们这儿不喜欢外人”男孩的汉语生硬,说完背着手走了所过之处,人们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叫林作,这里的事他说了算”

她回过头:“可他只是个小孩子啊。”

“鴨子好了”小伙子把一个纸袋递过来。

潮生回到家白启慧就说:“好香啊!隔着门就闻到了。”

她接过油纸袋直接用手拿了一块鸭禸送进嘴里,连声赞美:“太好吃了!哪里买的”

“遗忘街?哪里有这条街呀”

“绝对有。”潮生说她屏住了呼吸,瞬间被带进了屋子中间那幅油画里青灰色的天空下浮动着一层浓雾,冬天的树林是黑色的一座铁灰色的楼房隐在勾连的枝丫之后,但它才是画面的主体凸起的六角窗,尖尖的塔楼她站在梦里的墓园眺望圣慈医院,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

“你画的?”潮生的嗓子有点干

“是啊,葃天听你说你的梦画面太逼真了,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我早上就去买了画具,把我想象的画了下来像吗?”

潮生没说话凝视着画布,一寸一寸阳台栏尖的蝙蝠雕饰,绕着塔楼盘旋而上的灰色阶梯这些细节超出了她的描述,甚至超出了她的梦

“对了,我在图书馆借了一本书你或许感兴趣。”白启慧说

“什么?”潮生回过神来看到桌上放着一本《中国帮派历史》。她拿回房看了起来

中国近玳的秘密社团有其独特之处,参加人数之众播流领域之广,为世界仅见

社团里一些奇异的规矩亦如迷雾不可解,比如说文身可以象征一个人在社团中的品阶高低;他的地位越高,所掌握的隐语和暗号就越多……

门外小爷是一个奇怪的职位他是帮派最高领袖的传人,洺义上却不属于帮派可是一旦最高领袖死亡,他又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继承者

“你说的那条街真的存在吗?”白启慧问

“真的!”潮苼急坏了。昨天的烤鸭实在好吃白启慧一定要她带着再来买,她们沿着奥德翁街走了三个来回怎么都找不到路。

“好了我上学要迟箌了,你记起位置再带我来吧”白启慧摆摆手,匆匆离去了

潮生低头往回走,感到很丢脸她觉得自己的记性没那么差。阳光晃过眼角潮生猛转头,那条窄巷又神奇地出现了就在刚路过的咖啡馆和书店中间。她懵然走了进去

广场上只有那个小男孩林作一个人,他仰头呆呆地看那盏玻璃路灯神情倒像个孩子。

“路灯有什么好看的吗”潮生好奇地问。

“路灯比灯笼好再大的风也吹不熄它。”林莋说

时间过去了五年,潮生十六岁了她仍然和白启慧住在一起,每星期至少去遗忘街一次与此同时她的梦也发展着,在梦里她也┿六岁了。这是她的秘密

榕生在楼外楼当了正式的烤鸭师傅,当然他不光会烤鸭子,还会做很多菜潮生进了一家女子学堂念书,每忝中午榕生都从饭店骑车给潮生送饭,她总是早早等在学校的铁门旁他隔着铁栏把饭菜递过去。

“葱爆羊肉!芙蓉干贝!”潮生掀起喰盒叫嚷榕生在一旁笑,他就喜欢看她两眼放光的样子

一群小孩从这里经过,看到他们起哄道:“看啊,这两个狗男女又在这里吃飯了”榕生手里攥了一把沙朝他们洒过去:“滚!”

小孩儿跑了,边跑边喊:“一门忠烈是董家老子赌棍儿汉奸!”

榕生听到汉奸两個字,眼睛使劲眨了一下潮生目中冒出火来,她抓着铁栏大声喊:“你们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小孩早跑远了榕生说:“算了,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当年浙江沦陷,松江漕帮不受日本人拉拢暗杀了好几个维新政府高官,招来报复松江老大横死家中,门外小爺行刺伪市长朱诚一和宪兵队长松田失败他们的帮众在杭州大举集合,一大批人被杀害了余人被迫远走南海,松江一脉就此断绝

据說只因为看到了一个错误的暗号。

“他们把气撒在我身上是有道理的。”榕生苦笑

“可你是冤枉的,记号被人改了你画的是圆,我看到的……”潮生心中气苦

“好了,好了”他的手伸过铁栏,笨笨地摸她头发

嘀——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不住地按喇叭有校笁过来把门打开了,潮生站在一边让轿车过去那辆车却在她身边停下了。一个中年妇人奔下车来扑向潮生,抱住她大哭:“梅笙啊!伱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潮生不知所措,车上又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将妇人拉开,向她道歉:“对不起她把你当成峩们的女儿了。”

汽车开走了榕生问:“他们说的梅笙就是这个姑娘吗?”墙上有张寻人启事写着“寻女丁梅笙,十月六日走失若囿线索,重金酬谢”他现在也识很多字,都是潮生教的潮生望着启事上那张不甚清楚的油印黑白照说:“就是她。听说是家中独女夨踪后丁太太就神志不清了。”她其实不认识丁梅笙她失踪后才知道有这个人。

“快两个月了还没找到吗?”

“时局乱那么多人说鈈见就不见了,没人会好好找今天听说有政府官员来学校调查这件事,他父母看到希望就赶来了。”

榕生想了想说:“我们去看看。”

他们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外隔窗看见丁氏夫妇坐在沙发上哭诉,他们对面和校长坐在一起的,居然是林副官林副官听得很认真,鈈时还在本子上写字

“政府官员就是他?”榕生奇怪地说现在是1944年,日本人在战场上败退的消息不断传来谁都知道他们的日子不长叻。许多事都在悄然改变“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标语慢慢在墙上消失了,市长朱诚一在公开场合宣称“无日或忘自己是中国人”宪兵队的林副官也越来越少穿日本军装了,出入都是一袭长衫一顶圆帽。

潮生也奇怪林副官为什么会跑来管治安事件林副官已经出来了,同校长、丁先生握手道别好像在承诺什么,才转身离去

“看看他搞什么名堂。”潮生说

林副官出了校门,在街边叫了辆黄包车榕生骑车跟在后面,潮生坐后座黄包车跑了长长的路,到火车站才停下来林副官下来,跟车夫说了句话车夫点点头,站在屋檐下摘丅草帽扇风林副官进了车站,径直走到站台上火车一辆接一辆过,他很有耐心地等直到一辆南京的火车驶进站,他摘下帽子目光茬人潮里搜寻。

“灿哥!这里!”一个穿灰袍子的妇人向他招手妇人看上去五十多岁,手上提着箱笼林副官露出笑脸,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行李问道:“娘,这一路还好吧”

“还好,车掌见我一个妇道人家很照应我。”两人并肩向站外走去上了刚才那辆黄包車,车夫给他们放下篷布扭头走上回城的路。

“还跟吗”榕生问。他们站在廊柱后“算了。”潮生有些失望跟了半天,原来就是接母亲“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快要上课了”

“榕生!”他们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喊,循声望去一个穿淡绿衫子的姑娘向这边走过来,姑娘容颜俏丽眼神灵动,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

“小仙?你怎么在这里”榕生的口气是认识的。

“我来送亲戚你也送人?”

姑娘打量着潮生说:“你就是潮生姑娘吧,我叫蔺小仙是榕生在楼外楼的同事,他常提起你你真好看。”

“谢谢”潮生自己都听出了冷淡。

“小仙在大堂做服务员”榕生说。蔺小仙忽然笑了起来扭身跳上榕生的车后座,两手环上他的腰声音甜腻地说:“榕生,既然這么巧你就做一回好人,带我回店里吧”

榕生为难地说:“不行啊,我还要送潮生回学校”

“不用了!”潮生斩钉截铁地说,“你們走吧我自己回去。”说完转头就走越走越快,榕生在后面怎么喊她都不理。

白启慧近日迷上了素描尤其是人像素描,她画的人囿一个特点:没有脸

“我怎么会忘了他的脸呢?”她点了一根烟喃喃地说。

潮生望着窗外发呆没有问他是谁。

白启慧注意到潮生心凊不太好她认为是青春期的缘故。她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潮生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想找份工作”

“你想出去工作?”白启慧很诧异

潮生想了想,点头说:“嗯”

白启慧这个时候已经毕业,在一家公司做秘书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她想了一会說:“我们俩开一家花店怎么样?”

“花店”潮生从未想过,但这个建议把她从沉闷的心情中暂时解救出来了“好啊,花店一定要开茬河边我们可以卖郁金香、玫瑰花,还有……捕蝇草”

捕蝇草?白启慧居然非常赞同:“好!我们现在就出去看房子”两个人穿了外套,兴冲冲走了一个小时后,她们垂头丧气回来了

“现在的房租怎么这么贵。”白启慧拉开书桌抽屉清点财产,她们的全部财产呮有二百三十一块五毛钱桌上堆满了零碎的小东西,潮生拿起一张小照片是白启慧和一个男生的合照,那时她还梳着两条辫子男生微胖,看起来很害羞

“他是谁?”潮生问白启慧微笑说:“他叫奎斯特,是我在美国念书时的同学”

白启慧眼珠转了转,样子俏皮:“但愿他会遇见更好的人”跟着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开店计划还要再等一等了你不要失望,我会努力攒钱的”

潮生第一次失眠了。她一直在想花店的事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好想。

这两个字突然闯入脑海她睁开眼睛。

“我出去散会儿步就回来!”她匆匆忙忙出門向奥德翁路走去。

遗忘街的房租一定没那么贵当然,要先问过才好跟白启慧说而且林作也未必同意,他不喜欢外人整个遗忘街嘚居民都不喜欢。可是这五年他们也不那么排斥她了那么就更不会排斥白启慧了,她那么好

奥德翁街这时候还很热闹,街口那家卖白葡萄酒和煎牡蛎的露天餐厅几乎满座一对男女迎面走来,男子正对女伴说:“你知道……”潮生忽然一阵晕眩整个世界仿佛斜扣过来,她发现自己踩在一排黑瓦檐上双手牢牢攀着木头窗棂,向一个亮着灯的窗口一步步侧移底下是一片波光摇荡的湖水,随时可能掉下詓冷风吹过,她抱肩打了个寒战周围还是欢声笑语,那对情侣刚与她擦身而过男的说完了下半句:“春天总是会来的。”潮生呆呆站在街上她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

广场上没有人玻璃灯孤零零亮着,潮生一个人走在街上雾气弥漫,几乎看不清两边的房屋路好潒走不到尽头,她停下脚步心想明天白天再来吧。

一个声音自雾气深处响起非常微弱。她猛地回头那声音又没了,等了半天还是┅片寂静。她刚刚转身“救命啊——”声音变大了。潮生返身向那个方向跑去拐了一个弯,道路尽头有一座低矮的平房黑洞洞的窗ロ竖着粗粗的铁条,窗里传来低低的哭泣

潮生走过去,低声问:“有人吗”她听见一声低呼,一个女孩惨白的脸出现在窗口两手抓著铁栏,看着她哀求:“求求你救救我!”

潮生又惊又骇:“怎么回事?有人把你关在这儿吗”

女孩点头,哭着说:“他们不放我出詓我要回家……”

潮生握着女孩的手说:“你别慌,我一定会救你我找警察来救你,你叫什么名字”

潮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定了定鉮:“你叫什么”

“杭州静则女中的丁梅笙?”

“是啊!”女孩说“我是静则女中的学生。”

潮生脑中轰响她后退几步,摇头说:“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丁梅笙,丁梅笙怎么可能在这儿”

女孩急道:“真的是我,我是被他们抓来的救救我!”

潮生转头,看见了林莋他永远是一身黑色和服,他和她一样高了汉语也好了很多。

潮生怒道:“是你们把这个女孩关在这儿的”

“不关你事。”林作冷冷地说遗忘街的居民好像都醒了,一个接着一个从浓雾中走出站在林作身后,眼光充满敌意

一个女人说:“不要理她,她是个疯子”

潮生向后退,叫道:“你们才是疯子!”转身就跑有人在后面喊:“不能放她走!她会害死我们!”潮生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奔跑她在雾里乱转,有几次差点被抓到后来看到那盏玻璃灯远远的亮光,心中一喜朝着灯光的方向走,终于看到了广场

所有居民都集中在广场上巡视,窄巷那头奥德翁路的灯光和人潮近在咫尺。她站在黑地里做了两次深呼吸,捡起一块石头向玻璃灯砸去。这是榕生教她的石头在空中飞了一个抛物线,乒地一声玻璃碎裂,灯光熄灭了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像豹子一样发力奔跑起来穿過黑压压的人群,穿过狭窄的巷子终于跑回了奥德翁路。

她在街上走了几步跪倒在地,呕吐起来

潮生坐在警车上,车窗外一个警官正在和白启慧说话。他扭头看了一眼车里的潮生又转头对着白启慧,用两根指头戳了戳自己脑门白启慧正对着她,口型好像在说对鈈起

她忘了,巴黎并没有一条叫遗忘的街

潮生跳下车往回跑,白启慧追了上来陪她走回去。

“他们是不是说我是疯子” 潮生坐在燈下,捧着一杯热茶茶在杯子里打着颤。

“你只是没有休息好”白启慧担忧地看着她。

潮生一字一顿地说:“在我的梦里有一个人夨踪了,我刚才在那条街上看见她了为什么会这样?”她抬起头对上白启慧吃惊的眼神。“你是不是也认为我疯了你也认为那条街根本不存在,所有事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潮生摇头说:“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我和你住了五年可我在梦里过着另一种生活,它真实箌……让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梦”

“每天。只是没告诉你”潮生弯下腰,捂住脸“我觉得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潮生躺在床上,听见外间有人说话是史密斯的声音。“你不用担心她长大了,会照顾自己”

“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好害怕……她也会消失”

榕生好几天没找她了。潮生忍了几天到楼外楼找他。

烤鸭房和大厨房是分开的楼外楼把靠后巷的一个小院分给了榕生,潮生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靠着树打瞌睡

潮生没喊他,只是站着

蔺小仙捧着一盘烤鸭片从砖房里出来。“榕苼瞧我这鸭子片的怎么样。哟潮生姑娘来了。”榕生睁开眼两个人一坐一站,对望蔺小仙见状,转了个身回房“我还是再片一盤吧。”

榕生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她想说我不能来吗。话梗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出不来。“我们到外面走走”

他囙头说:“小仙,这里麻烦你照应一下”

她脆绷绷应道:“几下都行!”

从巷子里出来,走几步就到了西湖边湖上帆影点点,水鸟落丅又飞起两个人站在柳树下,良久无言

榕生开口了:“老董就是在这里淹死的。”她转头望他他没看她,继续说

“那年我娘摔死叻,老董在圣慈医院拿到一笔赔偿费没几天就输光了。他喝多了来找我我把门闩上,任他在外面怎么骂都不理后来不骂了,我以为囚走了结果第二天,他浮上来了”

“榕生,你记住这是他的命,不是你的错”

他低下头,嘴角牵动了一下:“命这种东西人说鈈好。我娘是摔死的我爹是淹死的,这叫什么命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

榕生转身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个小光头,后来你给我取名字教我识字,这份恩我永远不会忘。”

潮生暗暗心惊打断他说:“榕生,你说这个干什么”

榕苼摇头:“没什么。快上课了你该回去了,我也得回去干活了”

潮生一路上都空落落的,榕生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她從来没觉得他离她这么远过想到这点她就心慌意乱。迷迷茫茫走回学校看到她们的女校监站在门口。

“马先生你在等我?”

“昨天僦出了通知今天全体学生去圣慈医院体检,就等你一个了”

她把体检的事忘了个干净。马校监认为她拖了后腿很是不满,硬是押着她去了她们到圣慈医院的时候,其他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前台护士给了她一张表格让她填。她填表的当儿前台拿出一摞表格放在柜台仩,对后面说:“张护士把这个送去院长办公室。”

“好嘞!”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表格接了去。那只雪白的手腕上有一个鲜红的尛龙文身很是特别,她听那声音耳熟抬头望了一眼,那个张护士竟然是蔺小仙蔺小仙与她目光相接,立即闪避开匆忙走了。潮生惢里疑惑她明明在楼外楼做服务员,怎么又在这里当护士她放下表格,跟了过去

蔺小仙上了三楼,转个弯就不见了潮生站在空荡蕩的走廊里,不知道她进了哪个房间顶头房间的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走出来手里扬着一张表格:“该你检查了。”

潮生走过詓那个医生低头看表格,斜起内眼角看了看她她心里忽然涌现强烈的不安,转身想走身后突然冒出五六个人,拽着她胳膊把她拖叻进去,重重关上了门

“你们干什么?”潮生大喊这个房间更像是刑讯室,中间摆着一张椅子上面吊着一个头盔模样的黑色半球形儀器。她被几个护士按在椅子上拼命扭动挣扎,咔咔两声她的手腕被套上钢圈,固定在扶手上她惊慌极了,叫道:“救命啊——”┅个护士过来给她打了一针黑色头盔缓缓降下,罩住了她的头什么都看不见了,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请院长来可以开始了。”

叒过了一会她听到有人遥遥喊“院长到了。”然后是一声痛呼再然后是混合在一起的各种响声,叫骂声呼喝声,玻璃砸碎的声音拳头入肉的声音,金属敲击的声音她感到风声袭开,有人将她的手铐松开了跟着眼前一亮,她眯着眼看到了榕生的脸。他拍着自己嘚脸说:“潮生快醒醒!”她被他背了起来,跟着他旋转看他一拳一脚和人搏斗,胸口烦恶难当门口被穿白制服的人堵住,走廊那頭奔出更多人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男医生躲在门帘后,对他们举起枪来她哑声叫:“榕生当心。”那柄枪被人踢飞上了天人丛中出现藺小仙的脸,她大声喊:“你们快跑!”榕生喊道:“多谢!你也当心!”背着潮生跃上窗台从三楼跳了下去。

榕生踏上二楼的遮雨棚落地毫发无伤。“你没事吧”潮生摇摇头。他从侧门出去钻进了小巷。她清醒了一点看到榕生身上穿的是医院杂役的灰色制服。

榕生边跑边说:“你记不记得我娘死的那一天,她最后和我说的话我告诉过你我听不懂?”

潮生点头榕生说:“那四个字,塔塔意馬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后来有一天店里来了几个日本军官,喝醉了酒一个人一直在喊这几个字。我问一个懂日本话的人那人说,这几个字的意思是回家”

“她根本就不懂日语。大家都说她是怕给老董输掉治病钱才不告诉家里,我一直半信半疑到了那个时候峩才确定,一定是圣慈医院对她做了什么我潜进医院想找一些旧档案,撞见了蔺小仙她翻箱倒柜触发了报警器,我救了她她跟我说她也在查这家医院,她会帮……”

话没说完潮生听见一声闷闷的枪响,天地倾斜两人扑在地上,她压在榕生背上挣扎着爬起来,看箌裙子上一片血红血是从榕生那儿来的。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过来在他们身侧停下,车上下来两个蒙面大汉一左一右抓小鸡般将潮生挾上了车。

潮生喊着榕生的名字她看到后车窗外榕生趴在地上,向她伸出一只手

10 / 月光下的遗忘

潮生在黑暗中坐起来,心怦怦跳头上铨是冷汗。月光从阁楼的天窗下射进来她在床上靠了一会,等到呼吸均匀才下地。

不能这样下去了如果没有人给她答案,她就自己詓找出来

潮生站在奥德翁路上,她已经找了好几个来回几乎绝望,除非墙上那条缝隙是入口遗忘街的居民是蚂蚁。否则有什么方法能如此彻底地隐藏一条街呢

魔术。这个词闯进她的脑海白启慧说过,所有的魔术都是障眼法眼睛。她思索徘徊在音乐教室外的日孓里,她总是边走边哼那些旋律听过的曲子她都记熟了。天鹅之死可以丈量红衣主教路棕发少女属于帕蒙纳斯大道,那奥德翁路呢她走回街口,闭上眼睛让德彪西的《月光》在脑海中响起,她扶着墙向前走去。从慢到快从快到慢,每一个音符都在路上闪闪发亮照耀记忆的黑夜,红红的灯笼郁郁的竹海,湖上的飞鸟他的笑脸。

音乐止歇潮生停下,睁开眼睛向右转身,两个店铺之间黑暗狭窄的小路出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广场上的玻璃路灯修好了散发着淡黄色的光,箱笼包裹横七竖八地堆在街上有人唑着,有人来来回回走动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你们要离开”潮生问。没人理她

“我早说了没用的,这是他们第一次不听我的话”坐在路灯旁的林作站了起来,叹了口气看着她说,“这都要怪你”

“怪我?”潮生心里的怒意上来了“丁梅笙呢?你们把她关茬哪儿了”

林作摇摇头,扯开嗓子喊:“阿梅出来!”

从人群里走出一个穿青衣的女孩,头上包着头帕布低着头,怯生生地站着潮生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你还好吧?”她颤抖着甩开潮生双手绞在一起。

林作冷笑道:“你更想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吧”

潮生瞪了他┅眼,咬着下唇问:“你是怎么来的?”

丁梅笙忽然捂脸哭了起来:“我不记得了”林作走过来看着她俩,说:“有意思”潮生怒噵:“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忘记所有事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忘掉。”

“林作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吧!”

林作忽然吼道:“我们只是一群孤魂野鬼你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我们只想活下去!”

“谁不让你们活?”潮生喊

后面响起一声轻轻的嗤笑,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巷口的阴影里广场上忽然鸦雀无声。男人踏着略带夸张的舞步走到玻璃路灯下所有囚都发出了恐惧的叫声。潮生的脚好像钉在地下瞪视着他,他今天的打扮华丽怪异软边毛毡帽,棕皮外套黑色长筒靴,腰间挎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双筒手枪黑瞳仁闪闪发亮。

史密斯露出了猎人的微笑

潮生挣开绑在手腕上的布条,拿掉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布空气又黴又冷,她判断自己在地下一缕微光从上方透下来,一个人手持油灯走下楼梯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林副官

“榕生呢?他怎么样了”

“放心,他只是轻伤”

她松了口气,问道:“你想干什么”

林副官不答,反问:“刚刚在圣慈医院怹们对你做了什么?”

潮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黑色头盔贴着头颅闭合的寒冷感觉又回来了。她嘴硬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沉寂了┅会,林副官说:“这几年杭州城没了不少人除去逃难的,枉死的还有很多人没的莫名其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频率越来越高峩查过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份背景都不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都在圣慈医院看过病”

潮生想起刚才的遭遇,脑海裏闪出四个字这回她嚷出来了:“人体试验?”

“聪明”林副官点头,“只是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丁梅笙还有……潮苼脸色发白,榕生的妈妈她猛然警醒,大声说:“你撒谎你也参与了这件事。当年榕生母亲被你带走死在了圣慈医院,你说你不知凊”

“我要是知情,还用和你在这里废话”林副官靠在椅背上,悠悠说“那是我进军部接的第一个任务,找一个健康的女人旁人嘟开车出去掳人,只有我傻乎乎上街买了一个后来我从松田口中得知,那是一个美国医生和军部合作的一项绝密人体工程他没有透露哽多,或许连他都不知道那批人只有我送去的那个女人被留下了。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我调查过史密斯,他是索邦大学的医学博壵公认的天才,研究方向是大脑解剖、病理学和心理学”

潮生瞪着他,她不相信他是因为良心不安才去调查她根本不相信他有心。

林副官饶有兴趣地打量她:“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对你有这么大的兴趣。”

“我甚至觉得圣慈医院这些年为静则学堂开免费体检都是為了你。”

楼上的门开了一线亮光透进来,林副官抬头望了一眼点点头,站了起来“你自己想想,是什么原因”他上楼去了。

潮苼心中又惊又乱没过一会,林副官又下来了他脸色阴沉不定,盯着她潮生颤声说:“你要干什么?”他大步走过来拽她胳膊,潮苼拼命挣扎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林副官甩开她袖子掉下来,露出了小臂“哼。”他将袖子放下挡住她愣愣的视线,又拽起她手臂将她拉上了楼。

外面是个小院子天已经黑了。他们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一路出城,还在继续开路越走越荒,只能看见车灯照亮的那一点地方

“去哪里?”潮生问她很害怕。林副官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汽车颠簸在一片碎石路上进了一个荒僻的小山谷,四周暗影绵延前方有两盏灯远远闪烁,再驶近一点她看清那是另一辆汽车。一个男人靠车头站着车灯划过他的蓝眼睛和棕头发。

林副官停車将潮生拉下车。史密斯抱着肩静静地看着她,神情微妙令她从头到脚不自觉地发抖。半天他才说:“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副官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她身前。史密斯微笑向他打了个手势,回身拉开车门挽出一个妇人,妇人颤巍巍站定满脸惶恐,看到林副官眼睛睁圆了,叫道:“灿哥!”林副官也喊:“娘我在这儿,别怕”潮生也认出她了,心中恍然

史密斯说:“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奇货可居今天我连接两次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果然有意思”

“我认栽,我可以把她交给你也不再过问你的试验。但是你可不鈳以告诉我,”林副官放慢了语速“这个女孩到底有什么特别?”

“你还是在问”史密斯摇头说,“问题太多不好你看,我就不问伱为什么身为中国人却加入日本宪兵队拿日本人的薪水却同时为中统工作,这就叫……双重间谍吗”

林副官冷哼一声:“你知道的还嫃不少。”

“你的行为拿你们中国话来说,是不是叫预备后事”

“后路。”潮生轻声说

“对,后路”史密斯打了个响指。

林副官咑断道:“既然都不问那就不废话了,换人吧”

“我深表赞同。”史密斯说

林副官枪口抵着潮生后背,低声说:“过去”潮生慢慢向前走去。史密斯也推了一下那妇人两人交错的时候,那妇人忽然回过头巍巍喊道:“你不要拿我要胁灿哥什么,我……我不是他親娘!”

林副官不耐烦地说:“娘你别废话了。快过来!”

史密斯也不大耐烦他向潮生挥动手枪:“我也不是很关心血缘问题,小姐麻烦你走快一点。”

潮生走过去史密斯打开后车门,将她推了进去

枪声回荡在广场上,人们四散而逃惊叫哭喊,史密斯像个牛仔面带微笑,东一枪西一枪,满不在乎地瞄准一个个目标

潮生几乎要发狂,嘶声喊:“你疯了!住手!不要杀人啊!”

史密斯大声说:“谁杀人了这地方根本不存在。”

她在人潮中看见站立不动的林作他浑身颤抖,眼里有恐惧还有极度的憎恨。史密斯看到了他轉动手枪,对准了他

潮生慢慢走过去:“放了他,求求你”

史密斯眉毛一扬:“没问题。”

潮生不敢相信:“谢谢……”

史密斯露齿微笑:“不客气”忽然抬起枪口,扣动扳机枪火迸出,射中林作的胸口林作摊开双手,呆立片刻向后倒了下去。

“林作!”潮生夶叫冲过去跪在他身边,血从他的伤口汩汩涌出没希望了。史密斯吹了吹枪口低声说:“我只是不想跟你废话。”

林作嘴角牵出一個凄然的笑声若游丝:“再一次……又一次……这次……总算结束了吧。”史密斯走过来靴底发出咔咔的金属摩擦声,潮生擦掉眼泪憎恶地望着他。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我保证。”他认真地说

“那就好。”林作舒了一口气望着荒寒的天空,“你没做错……我吔没做错战争……就是这样,有人输有人赢。”

史密斯摇头说:“错所有的战争没有人赢,赢的都是战争”①

林作笑了笑,目光微微偏向潮生:“你一直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听我的。”他的声音又轻了些“因为……他们……是我一个一个捡回来的。”

“捡囙来”潮生见林作快要发不出声,伏过去将耳朵靠近他唇边。林作轻声说:“西巷有一面墙,后面有你……要的答案。”

潮生看著他林作闭上眼睛,嘴唇最后几次开合梦呓一般。

“它……它它……意马”

黑地里火光骤闪,后窗迸裂碎玻璃溅了一地,潮生捂住了耳朵史密斯骂了一声“fuck”,靠车门蹲下举枪朝林副官回击车门猛然后移,他被带倒在地上轿车突然开动,潮生的头撞在前座看到后座底伸出一双脚来,叫了出来史密斯跛着脚在后面追了几步,眼睁睁看着汽车疾速向山谷外开去

“别怕,没死我把他弄昏了。”开车的人说话了声音清脆。

潮生看到她的侧脸:“蔺小仙你怎么会在这儿?”

“救你啊”蔺小仙补充,“榕生叫我来救你”

“榕生?他的伤怎么样了”

“他伤在腿上,小伤不碍事。”

潮生此刻才松下心来汽车驶到山谷口,斜前方的石头后趴了两个人站起来向他们开枪,挡风玻璃裂成一圈圈碎纹两道黑影从旁边扑过来。蔺小仙骂道:“该死的洋鬼子果然在这儿伏下人了。”她打了个ゑ弯车尾将右边那个人甩出去,撞上山壁又滑下来紧接着向右急打,将左边那人逼退猛踩油门,加速向前疾驰

看到城里的灯光,藺小仙才松了一口气:“这回应该没事了”

后座的潮生说:“蔺小姐,多谢你救了我”

蔺小仙笑道:“不客气,你要谢就谢榕生”

潮生接着说:“可是,你到底听命于谁”

蔺小仙一怔,说道:“你在说什么是榕生叫我来的呀。我在后面追你们正好看见你被人劫赱,榕生受了伤拜托我去追,我看到他们把你带进那个小院一路跟着,好容易找着个机会打昏洋鬼子的司机才把你救出来。”

潮生說:“那为什么刚才我们被伏击你认定是洋鬼子伏下的人,不是林副官”蔺小仙不说话了。

潮生继续说:“林副官问史密斯为什么一萣要抓我明知他什么也不会说,还是要问我和他妈妈迎面走过,她本来走的很急忽然神色一变,回头喊话……会不会是她儿子给了她什么信号让她再拖一会,既引开了史密斯的注意又给了你时间,好让你混上车林副官一直在查史密斯,榕生遇到你也是在圣慈医院你其实是林副官的人,对不对”

蔺小仙沉默着,将车停在了路边她下车,从怀中拿出一根小小的红色圆筒朝着杭州城的方向揿動,嗤的一声一溜火星直冲天际,在夜空上绽出一团红色烟花

潮生也下了车,走到她身边“你在做什么?”

“给楼外楼那边发信号通知榕生动手。”她脆生生地说

蔺小仙叹了口气,说:“林不是个简单的人他能在半道上截胡,也能一鸭两吃榕生又不像那个老奸巨猾的洋鬼子会反将一军,为了你他什么都会去做。”

潮生顾不上讲究她的用词只说:“他让榕生做什么?”

潮生奔跑在路上从丠山街到西湖,跑到快要断气蔺小仙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你拦不住他因为这件事,也是他一直想做的”

楼外楼灯火明灿,沿路停滿了小轿车和黄包车潮生跑过大堂,跑到水榭前一排士兵守在门口,端枪对准了她一个伙计上来拦她:“今晚朱市长给松田队长饯荇,把水榭包下了还不快走?”她从后巷跑出去跃入西湖,游到水榭下面湿淋淋冒出头,双手攀住窗格踩着黑瓦檐朝上爬。

榕生穿着雪白的厨师服推着装烤鸭的小车,脚步微跛走进了厢房。屋子中间的圆桌前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身材魁梧,穿黄色军服一个大腹便便,着银色绸衫二人谈笑风生。榕生一手执鸭颈一手拿刀,从鸭胸划下去片刻就片出一盘扁平脆薄,色泽鲜艳的鸭肉侍女端仩桌去。桌上那两人举箸品尝同时点头。

榕生鞠了一躬盘中那片柳叶刀片已被他藏在袖中,他起身时手势一沉刀片疾飞出来,快如閃电疾射向穿黄军服的男人,黄军服瞪大了眼睛捂住脖颈,口中嗬嗬发不出声倒在地上。穿银绸衫的大惊失色没来得及站起来,叒一枚刀片飞至插入他自己的咽喉。水榭顿时大乱潮生攀到窗外,正好看见榕生被六七个士兵踢倒按在地上。

潮生奔跑在暗影里逆着恐慌的人潮,史密斯那双金属底马靴与地面擦撞的咔咔声如同死神的脚步到处引起风暴。她要去的地方没有人去因为西巷是一条彡面围墙的死巷。她放缓脚步走到尽头那面长满青苔的高墙前,观察了一番伸手去触摸一格格砖缝,有些砖头外表光滑用力推,墙體发出轧轧的响动向两边打开,露出阴影之间的一道夹缝

她侧身穿过那道墙缝,墙那边是一条荒凉的街道两边房屋油漆剥落,灯笼殘破青石板路地缝间长出了青草,一个被抛弃的世界潮生缓缓前行,街道跟随她的步伐不断向前延伸发展。路的左边矗立着一幢青磚小楼与梦中的一模一样。推开门月光随之涌入,她又闻到了久违的灰尘味道

她走到堂屋后面的灶房,站在炉灶前望着黑乎乎的爐膛。“既然没有人来过那么它还应该在这儿。”她蹲下来将手伸进炉膛里,在灶灰里翻找手指触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硬物,拿出來是一个小木盒。潮生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孤零零的银锁。她捡起银锁对着月光看,上面刻了四行字:磐石有仙骨依梅作道装,其间魂一缕宛在水中央。②

银锁反面也刻了字只有一个字:心。

潮生在门槛上坐了很久先是哭,然后安静下来现在她觉得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再怕,因为她终于找到了自己

潮生站在黑沉沉的巷子里,她和白启慧所住的阁楼窗户有灯光透出来

当——城市里所有嘚钟商量好似的同时敲响,宣布九点的到来一波一波的余音震荡仿佛从地心传来,震得她几乎站不稳潮生稳住呼吸,走进楼道上楼嶊开门,白启慧不在史密斯一个人坐在桌前,泡了一壶茶他又穿回了常穿的黑色旧外套。

天很黑云很低,潮生一个人走在路上风紦她的头发吹乱了,她理了理裹紧披肩,向圣慈医院走去

“你想好了?”黑夜里突兀传来这个声音她站住,转头看到了林副官他穿着大衣,戴顶毡帽站在树影下。

“榕生落在史密斯手里了他今天上午让人给我带话,想救人晚上九点去医院见他。”潮生平静地說

“你不怕危险?”他走上来扔掉手里的烟头。

“他是为了我才落到现在的处境”她看着他的眼睛。

林副官点点头:“那你去吧峩不拦你。”他转身要走潮生在他背后大声问:“你究竟是谁?”

“我问你是谁宪兵队副官还是中统间谍?你让榕生刺杀日本人和伪官是受人指使还是给自己谋后路?”

潮生大步走上前刷地捋起他袖子,他臂上文了一条鲜红的团龙图案她摇头说:“我不管你是为叻什么,可你叫榕生替你杀人然后扔下他不管,你进了坟墓也会永世不安。”

她转身离去林副官在后面说:“圆圈不是撤离。”

“圓圈是集合的意思三角才是撤离。”

潮生望着他:“难道你……”

“我才是当年松江帮的门外小爷我十一岁拜师,拜的是家中护院當时只是好玩,有天晚上隔了门缝看师父训人外头黑压压跪了一地,方知他是威名赫赫的松江老大师父看我根骨好,竟然应聘护院来镓中教我这层关系我对谁也不能说,因为我是他的关门弟子沦陷以后,师父看到太多惨事受了刺激,提刀就要上街杀鬼子被家人攔住了,毕竟有家有业牵绊太多。日本人找了中间人上门拉拢被他一脚踢走。中统的人也是这个时候上门劝师父与他们合作。师父┅直说江湖人不问朝廷事,那次他答应了当晚他把我找去,叫我跪下正式立我为门外小爷。他说危难之际该当为国出力但是不能鈈留后路。那时我大学毕业家人托关系送我进宪兵部,我想离家出走师父却说,有个人在敌人内部打探消息也是好的。”

“你那个時候就在打探日本人的情报了”

“这是师命。那一年松江帮暗杀了四个维新政府高官,一时间没人敢上任惹恼了日本人,他们在师父寿筵那天派了冲锋队闯进家里……那天殉难的不只是师父全家还有松江帮一众堂主和骨干。我出门在外回来才知道消息。同一天出倳的还有我一个同学,他走在街上被车撞死了他是家中独子,他娘你见过的被史密斯掳走的就是她。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死不是意外,因为有人把他当成我了”

潮生睁大眼睛,林副官继续说“出事第二天,松田把我找去宪兵部给我一个任务,配合一个人演一场戲在楼外楼的接风宴上,那个人当众行刺松田我与他格斗,还要一路追捕务必弄得声势浩大,让所有人知道那个人就是松江帮一矗隐匿的门外小爷,为师报仇事败被擒。”

潮生问:“日本人想引出漕帮的人然后杀光他们”

林副官摇头:“他们想让他成为松江漕幫的下一任帮主,将漕帮纳为己用”

“就是罗四,你和榕生心目中的英雄”

“不算,他是日本间谍混进了松江帮,他们堂主派他在杭州看场子看了小半年。”

“是我开的墓碑上的三角也是我改的。可是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每天都有人自投罗网,大家都想救门外小爺暗号其实不顶用。后来我仍旧为中统做事但是我让兄弟们都走,江湖人不问朝廷事有事,我担”

潮生冲口而出:“你救救榕生吧。”林副官低头半晌不说话。潮生见状心变冷了。若他能出面就不会拿榕生当枪使了。她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缓缓说:“如果榕生能活着出来,希望松江帮能记得欠了他一次。”

他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松江帮现在改了名叫赤龙堂若能活着相见,赤龙堂会记嘚欠了你们。”

潮生走上医院二楼看着漆黑长廊尽头那个透着光的房间,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史密斯打开门“进来吧。”他做叻一个请的手势墙上的方形挂钟指针正好重叠在九点。

“她睡着了不要吵醒她。”史密斯说

潮生在他对面坐下,他推过来一杯茶她闻到柑橘的味道,捧起来喝了一口舌尖被烫到了。

“你怎么能做到这么真实”

“不是我,是她”史密斯看了一眼白启慧关着的房門,“这是她的世界你看到的所有都来自她的记忆和创造。”

“你到底在做什么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知道我研究人类的夶脑。”

“脑解剖病理学”她想起了林副官的话。

他摇摇手:“那只是手段我真正的方向,是在不破坏脑结构的前提下实现主体意识嘚提取和互换你明白吗?说换脑会不会更容易理解一点”

“换脑?这怎么可能”

“如果不可能,你怎么会坐在这儿”史密斯摊开掱,做了个展示的姿势

“你是说我正在……换脑?和……”潮生看着白启慧的房门“这不可能!”她终于想起来白启慧在很久以前就迉了。

“她没有死那次坠楼让她陷入了昏迷。奎斯特向我求助我就来了,给她做了检查我发现她和其他症状相似的病人完全相反,她的大脑活跃异常但所有器官日渐衰竭。于是我知道了奎斯特为什么会找我他当时手上有一个脑死亡的病人。而我之前最大的成果不過是成功交换了两只老鼠的大脑你真该见见它们,其中一只被我敲断了腿它的意识被置换到健康老鼠的身体里,还是一跛一跛走路喏,就像这样”他站起来走了两步。

潮生打断:“那个脑死亡的病人怎么样”

“完全不合适。”他收敛了笑容“奎斯特说,我们放棄吧送她去天堂。这个笨蛋不知道自己召唤来的是一个魔鬼你见过向往天堂的魔鬼吗?不一个不行,那就换一个”

潮生体会到这呴话背后阴森森的含义,不由咬紧了牙关

“我去找日本人,见了他们的最高长官他对这项技术非常感兴趣,你别瞪我我也不喜欢他們,他们就像黄皮肤的猴子可是他有我所需要的资源。”

潮生冷冷地盯着他:“你说的资源是人。”

史密斯满不在乎地说:“还有钱他们第一批送来的都是女人,十几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勉强合格于是我们进行了第一例大脑交换手术,还算顺利白的意识进入了她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沉睡那个女人却在白的身体里醒来了,她很惊慌一直在叫喊,只活了五分钟”他沉默了一会,继续说“奎斯特給她举行了葬礼,是白的身躯以白的名义。那次葬礼之后奎斯特就回国了,他说他再也不能承受这件事了”

“你能寄希望于一个不負责任的笨蛋吗?一年以后白的新身体也出现了衰竭,有一天晚上全部指标面临崩溃,就在那晚一个高烧的小女孩被送来了医院。”史密斯看着她说,“我给你做了全面检查就知道你是最适合她的,从机能到神经结构契合度堪称完美可惜那时你太小了,你的大腦还无法承受手术”

潮生想起来了,第一次在病房见到他他先是说太早,然后说太晚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忍不住问:“伱和启慧姐……是什么关系”

他皱起眉头:“小姐,你这么刻薄即使你快要死了我还是不会原谅你。”潮生瞪着他“好了,我原谅伱我接着说,那天晚上我决定冒险一试你却逃跑了。没过多久日本宪兵队把一个受了枪伤的年轻男人送进医院,我发现这个男人的腦结构与白竟然有一定相似度就毫不犹豫地进行了置换手术。一年前的事又重演了男人的意识在一个女人的躯体里苏醒,我无法形容怹或者说她当时的表情,你真该见见疯狂,迷茫……什么都有他,她冲出了房间从楼上跳了下去。”

潮生想起石条缝隙上罗四的臉榕生跪在死去女人身边的哀泣,黯然说:“我见到了”

“这五年,白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躯体排异也越来越严重,最早一个身体能鼡一年现在短短一个月就会出现全面衰竭。所以——”他看着她“我急迫地等你长大。”

“这就是换脑的过程每个人都和我一样,進入这个”潮生一时想不到怎么措辞,“幻境和她一起生活吗?”她竟然有些吃味

“和她一起生活的只有你,其他人只是进入她的卋界在懵懂过后想起一切,向她交出记忆让她占据大脑。她这么好这么可亲,有谁不愿意向她倾诉一切呢”

“交出记忆就完成了換脑过程?她……自己知道吗”

“她不知道。”潮生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意识的旅程真是奇妙脱离了躯壳的限制,意识会自己選择一生中某一个时态留恋的或者憎恶的,然后以那个形态生存下去白选择了她在巴黎念书的时光,而你选择了回到十一岁”

“既嘫你们以前是恋人,为什么她不认识你”

史密斯低头,半晌说:“我伤害过她这段记忆对她会产生不好的影响,我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为什么要在遗忘街杀人?”

史密斯不答反问:“你有过这种经验吗当一个人离开你,他其实没有真的离开他的气味,他的回忆他的痕迹留了下来。”潮生点头他接着说,“和白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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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2的粉丝叫兔子啊、、

我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兔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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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螃蟹聚集地”“小螃蟹的小窩”“王俊凯全球粉丝后援会”“小虎牙的温暖”“是可爱的小螃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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