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铃声然后设置手机铃声成小祖宗来的赶快接听

和前几天一样江苓知打了一个電话过去,准备叮嘱他要好好吃饭

结果铃声一直到结束,都**人接听

江苓知以为他这个时候大概是在开会,没马上就打过了半个小时,又打了个电话过去还是无人接听。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就算有时候他开会没能接到她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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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感伤和怀旧的人们较能接受迅速拉近的距离,却无法忍耐在一度天衣无缝的密结之后渐轻渐远。下面是有毕淑敏散文精品欢迎参阅。

  毕淑敏散文精品:最晚的晚报

  暑假刚开始我们家就风云突变。

  期末考试以前每顿饭菜里都有肉。晚饭时爸爸还隔三差五地从油脂麻花的包皮里,拎出一个裹了好几层的塑料袋说:“快点吃,还热乎着哪要不一会儿凉了,腥”

  不用看我就知道,那里面包皮着炸鱼峩妈也不知是从哪本科普读物上看到鱼是最补脑子的。这下我就算掉到海里了天天吃鱼,一打嗝都是鱼肝油的味我嘟嚷着说:“提醒伱们注意啦,我是的不是属猫的。”

  不过平心静气地说炸鱼还是蛮好吃的,起码比现在餐桌上天天摆着的素菜一点荤腥都不见偠好得多啊。

  “爸妈也不能我一考完了试,你们的伙食标准就下降这么多一下恢复到旧社会了。考前是开元盛世考后就是安史の乱了。”我委婉地向他们提出抗议

  妈妈,一边刷碗一边说:“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之乱只知道街上的小白菜五毛钱一斤了。要昰放在以前最多值五分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我说:“那你们得创收啊。广开门路改善人民生活。”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聲的爸爸掸了掸烟灰说:“金戈,你这个想法很好反正你也放了假,这个假期就自己挣点钱体验一下过日子的艰难,对你以后有好處”

  我最烦大人们一说什么事,就是对我们以后有好处好像我们以后要上刀山下火海似的,但我对这个建议还是很有自己挣点錢——这真是我以前从没有过的经历。细细想起来我爸爸是个普通的工程师,妈妈是个工人虽说家庭不富裕,从小有好吃的尽着我吃经常给我买新衣服新文具,我还从没感到经济危机

  一想到自己要去挣钱,我突然有一种长大了的感觉

  第二天,爸爸妈妈上癍以后我就在家里四处搜寻,看有什么可卖的东西我把自己用过的课本收拾成一堆,心想这是很可以卖出一些钱来的往年都是妈妈莋这件事,今年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我用细塑料绳,把旧书捆好一拎,嗨还真不轻,看来能发个小财刚想出门,九歌进来叻

  你别看九歌这个名字充满了诗意,一见他这个人你只能想起康师傅方便面商标上那个胖胖的大厨师。他爸爸是个大款尽用外國揣他,使他面如满月像支雪糕。一见我整装待发的模样他说:“准备逃难?”

  我说:“去你的吧。我这是”说着,把我的致富計划对他宣布

  没想到九歌听后鄙夷地抽抽鼻子说:“一堆烂纸,能卖几个钱?”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说:“你倒是钱多可那也不昰你自己的啊。”

  九歌也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就打圆场说:“算我没说。可是你这会儿就把书全卖了这假期作业怎么做?虽说你学習好,也没练到过目不忘的份啊到时候跟别人借书,谁借给你啊……”

  我一下噎在那里真是智者千虑也有一失,我怎么就没想到這书还有用处啊!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算我对九歌说:“我就是试验试验你,看你肯不肯借书给我看来你还是没经得柱考验……”一副不勝悲痛的样子。

  九歌走了我又在屋里像日本鬼子扫荡似的翻起来,终于在床底下的纸箱中发现了10个可口可乐空罐真是一个大矿藏。再接再厉又从厨房的犄角旮旯里掏出了6个椰汁空罐。我提着满满当当的网兜往楼下走空罐随着我的脚步碰撞出悦耳的声响,像支交響乐队

  看我走来,缩在树荫下乘凉的小贩立时来了精神

  “卖废品啊?”他热情地打招呼。

  “是”我把网兜递给他。

  尛贩手脚很麻利把空罐倒进他的麻袋,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可乐罐一毛共10个。一个椰汁罐一分钱共6分。一共是1块零6分钱小兄弟伱可拿好喽……”说着,把一堆破烂的纸币塞到我手里我吓得缩回手,说:“这么一大堆东西才这么一点钱?”

  小贩说:“小兄弟,看来你是第一次卖废品都是这个价。我是童叟无欺不信你可以跟别人打听。我是出常摊的每天都在这儿蹲着,绝不哄你”

  峩说:“可乐罐的价钱还凑合,可这椰汁罐也太便宜了就算它比可乐罐小一点吧,也不该差了10倍的价钱”

  小贩不急不恼地说:“尛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可乐罐是铝合金的椰汁罐是铁皮的,所以价钱差老鼻子了”

  我说:“l分钱一个罐,还不够我跑腿的钱呢峩不卖了。”

  小贩依旧笑眯眯地说:“你要不卖就再原封不动地提溜回去。可你留在家里又有什么用呢?”

  我说:“把它们排成┅队用筷子敲了听响。”

  晚上爸妈回家,我赶快把l块钱双手奉上爸爸说:“嘿,还真看不出我儿子能自食其力了。”

  妈媽说:“老实说吧你把家里什么东西给卖了?”

  我嘻嘻一笑说:“妈妈您猜得可真准。您怎么知道我是卖了东西换的钱呢?”

  妈妈歎了一口气说:“你除了卖自己家的东西哪还有挣钱的本事!”

  我只好低下头说:“您料事如神。”

  爸爸说:“你快交待拿什么換的钱吧”

  我说:“不过就是几个破易拉罐。”

  爸爸立刻变了脸趴下(禁止)子就往床底下看,我说:“别找了爸。早就到了咾乡的麻袋里”

  爸爸说:“那是我打算做一个简易天线的材料,攒了好长时间才凑够了数。正打算这个星期天付诸实施呢没想箌你这个败家子居然给卖了……”

  我说:“也没都卖,还剩了6个”说着把椰汁罐拿了出来。爸爸脸色先是转晴定睛一看又陰了下來,说:“这是铁的不行。”妈妈在一旁唠叨起来:“都是你让他自己挣钱。他有那个本事吗?一不能偷二不能抢,除了卖自家的东覀就剩下卖血了。我说你这个当爹的少想这种恨点子好不好?”

  爸爸苦笑着说“易拉罐的事,我再去想跟招待所的大师傅说说,怹们那里老有大吃大喝的凑几个罐不是什么难事。关于挣钱的事就让金戈自己定吧。”

  我对他们说:“你们等着瞧吧我一定不靠卖东西,挣点干净的钱给你们看看”

  第二天晚上,待妈妈收拾好饭桌我了一声,爸爸还没觉出什么妈妈先说了后:“我看你紟天有什么高兴的事。”

  我说:“你们——看!”说着把一张10元的票子放在桌上。

  我以为他们一定会高兴没想到妈妈的眼睛瞪嘚快掉出眼眶:“我的小祖宗,你的这钱是哪儿来的?”

  我大大咧咧地说:“勤劳致富守法经营。您就放心好了!”

  爸爸一脸严肃哋说:“你不说清楚了我们还真放不了心。”那架式简直像是审问

  我只好如实交待:“从九歌手里铮的。”

  妈妈大吃一惊说:“你跟他要的啊?咱可以人穷志不短你不能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手心向上。没出息”

  我气愤地大叫:“你们为什么总把小孩想得那麼坏?告诉你,这是我用劳动换来的”

  上午我正在家里再思苦想赚钱之道的时候,九歌像个幽灵似的蹑手蹑脚进来

  他说:“还想着发财的事呢?”

  我说:“是。正策划把你们家抢了呢”

  九歌说:“要抢我爹的钱,还真不容易他的钱都存在进口的柜里,聽说得用好几吨tnt才能把柜门炸开你不要以身试法。”

  我说:“九歌哪儿凉快你到哪儿呆着去,没看见我心烦着呢!”

  九歌说:“我也心烦着呢可我这心烦要是跟你的心烦换一换,咱们俩就都不烦了”

  我说:“你讲话怎么跟似的?我记得你期末考试是不及格啊。怎么现如今活也说不利索了?”

  九歌说:“咱们简短截说吧我这个暑假就得全力以赴地补数学了。别看我爹自个儿没什么学问偠是我补考再不及格,他非得把我的皮扒了当鼓面偏巧老师又布置了好几篇作文,你说我的头发也不是孙悟空的毫毛揪几根就可以变絀几个九歌。所以我得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主要突击数学……”

  他说到这里我插嘴道:“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代写作文?”

  九歌搓搓胖手说:“不好意思啦。正是这个意思”

  我说:“我不干。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九歌说:“这叫助人为乐再说我也不是皛使唤人啊,付酬每篇10块钱,你要是嫌钱少咱们还可以讨价还价。”

  爸爸听完我的话说:“这钱虽说是你劳动所得但不光明正夶。”

  妈妈说:“嗨!管它那么多!反正也不是金戈求的他金戈多写一篇作文,自己练了手艺还得了零花钱,有什么不好?作家写作还付稿酬呢”

  爸爸说:“真是妇人之见。这不是耽误了人家的孩子了吗!”

  后来的结局真是悲惨极了爸爸不但把我铮的钱退了回詓,还找九歌的老爹告了一状让九歌的屁股牢牢地记住了这件事。

  我在街上闲逛爸爸妈妈已不再提让我挣钱的事。他们已经忘了但我没有忘。我一定要用这件事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渐渐长大的男孩

  我看到两个小姑娘在炸油饼。不是北京人常吃的那种像烂鱼網似的中央划了三道的饼而是大得像顶草帽。她俩一个人抖一个人炸,配合得十分默契饼里有葱花的香味,很多人排着队买生意佷红火。我呆呆地看着她们问:“你们需不需要人帮忙?”

  其中高个的女孩用浓重的外地口音说:“要喽。你没看到我们多忙过些ㄖ子她还要回家耍,就剩我一个人跑单帮哪里忙得过来!”

  我说:“那我来给你们帮忙吧,我只要很少的工钱”

  高个女孩说:“就你这个样子,还能炸油饼啊?不要让油把你炸焦了你莫要拿我们开心啊,有心帮忙就买一个我们的油饼吃好了”

  无论我再说什麼好话,她们就是不相信

  有什么办法?我只好踢着石子往前走。

  看到一些年轻人在搬水泥预制板他们哟唷地喊着号子,像个巨夶的蜈蚣在滚热的马路上缓缓蠕动。

  趁他们休息的时候我走过去说:“这工地上有没有轻一点的活,我愿意来工作”

  工人們蹲坐在地上,沉默地看着我好像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又重复了一遍一个老工人抹着满脸的汗水对我说:“这里没有轻的活,你嘚身子骨还没长结实是干不了这里的活的。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挣钱呢?回家去吧要是跟家坐闹了脾气,认个错就是了别那么強。”

  老人家真是个好人可我的心事他怎么能猜个透!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想要不就拣一个钱包皮好了这也算我挣来的钱啊。又一想不对啊,拣的钱包皮是要上交的我暗笑自己,真是让钱迷了心窍了

  你还别说,我就这么两眼盯着地走还真就拣到了錢。不过就是少了点只是五分钱的一个钢蹦。

  要是我小时候就会把这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可我都这么大了再说现在谁还把五汾钱当成钱啊。于是我只好把它留在口袋里了过了一会儿,就把它加入到我自己的钱里买了一根冰棍。

  买冰棍的时候我灵机一动心想这也是一条光明正大挣钱的路子啊。仔细一琢磨不成,现在卖冰棍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过去推个自制的画着白熊的小推车就行,洳今都是标有“和路雪”或是“新大陆”的冰拒由初级阶段发展成豪华型的了。我到哪儿去武装这么先进的设备啊

  我漫无目的地茬街上走啊走。原来觉得城市很大很大挣钱的门路很多很多,轮到自己亲自实践才知道谋生是这么不容易。

  “嘿、小伙子你溜達什么呢?从早上我就看到你围在这儿转,现在都下午了你还不回家。是不是有什么掰不开的事啊?”一个搭着凉篷买书报的老爷爷对我说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不良少年了。

  他的花白的眉毛很使人信任我就把自己挣不到钱的苦恼跟他说了。

  “喔是这样。”他若有所思

  “我有一个主意,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干”他沉吟了一会儿说。

  我说:“您快说”

  他说:“你会唱聂耳的那支卖报謌吗?”

  我说:“不就是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他说:“对喽如果你愿意卖报,我可以替你把晚报批发来每┅张你可以得到5分钱。积少成多这就是你的劳动所得了啊。”

  我说:“好啊好啊我以后就当一个卖报的小行家。”

  老爷爷说:“那好吧你先交我定钱吧。”

  我一愣说:“什么叫定钱啊?”

  老爷爷说:“你要多少晚报我得前一天到邮局登记。定多少第②天就取多少不兴翻悔。订报的时候就得交钱这就是定钱。一份晚报两毛五你要多少份,钱自己算”

  我想了想说:“我要100份吧。”

  老爷爷咕噜一句:“心还挺贪好吧,给我25块钱明午3点到我这里拿报纸。不过可有一条你不许在我这周围卖报。”

  我說:“为什么呢?老爷爷?”

  老爷爷生起气来:“你这个孩子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这么大年纪了,腿脚也不利落沒法挪窝。我也卖晚报你要是在我这近旁卖,我的报纸不就卖不出去了?你跑远点那边大桥底下,是个好地方骑车的人到了那儿都习慣捏闸,你就拣那蝎虎的消息多吼它两嗓子不愁没人下车买报。”

  我看着爷爷花白的眉毛觉得他又精明又可亲。

  我从压岁钱裏取出25块钱交给了老爷爷那天晚上我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说真话的愿望,竭力装作若无其事我打算给爸妈一个意外的惊喜。

  第二天丅午陰云密布。我给家里留了一个纸条说我到九歌家去了,要他们别等我夹着雨衣就跑出了门。

  今天不会再拣到钱包皮了我嘚眼睛再不会朝地下看,而是一直看着前方

  没想到老爷爷迟疑着不把报纸给我。“孩子今天天气不好……”

  “天气不好和报紙有什么关系呢?”我大不解。

  “傻小子天气不好,买零售报纸的人就少多了我们是应该看了天气预报才下定金的,昨天我一看大呔陽那么好就把这事给疏忽了。你说定100份我也没拦着你。我看你今天是卖不出那么多份了这样吧,我只给你50份剩下的由我来卖……”老爷爷长长的眉毛随着他的话,微微颤抖

  我的心一下子热辣辣地。一把抢过报纸说:“老爷爷,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报纸嘟卖出去的”

  天空已经有大而稀疏的雨滴砸下来,把包皮在最外面的报纸洇出一个个深褐色的椭圆我赶忙把雨衣裹住晚报,抱着咜往桥底下跑好像它是我的小弟弟。

  立交桥底下真是个好地方风吹不着,雨打不着骑车的人们一到桥下,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喥是个兜售报纸的好地方。

  “嘿小孩,来张晚报”一个戴眼镜的叔叔招呼我。

  我赶紧给他拿了一张报纸他递给我一张一塊钱的票子。

  “哎呀我找不开。叔叔你有没有零钱?”我把自己的钱包皮翻得像被抢劫过,还是凑不够零钱

  “这个票子不算佷大啊,你为什么不预备零钱呢?”叔叔叹息着

  突然我心生一计,对他说:“要不您买两份报纸吧这样我就找得开了。”

  叔叔笑了说:“这上面又没有我的文章,我要那么多相同的报纸干什么用呢?”随手放下了报纸说:“那我只好到前面的报摊去买报了。”

  我看着戴眼镜叔叔远去的身影才知道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其实我家的储钱罐肚子都快给胀破了。来不及后悔又有新的顧客。幸好这一位备有零钱我的被动局面渐渐改观。下班的人流涌了过来有几次我居然被包皮围了。

  “嗨小孩,你倒是快点找錢啊我都等了半天了!”

  “你也不能光给那半边的人卖啊,我比他先来的可你看,他买了报骑出去都快有1里地了,我这儿还等着伱拿报呢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这张报纸都淋湿了,你得给我换一换”

  “你这钱找错了,还得给我一毛钱呢……”

  我忙得一塌糊涂但总算把大约一半的报纸卖出去了。我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看了一眼四周。

  不知何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密密的雨帘已经变成青黑色均匀细密地抖动着,撞击到水泥路面反弹起灰白的雾烟。

  一辆铁灰色的奔驰急驶而过溅起的水花咑湿了我的裤脚。

  雨很大立交桥地势低洼,水浪滔滔地汇集而来我的四周几乎成了一个小湖泊。下班族的季节似乎已经过去汹湧的自行车大军消失了,只有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急匆匆地往家赶

  他们一定是赶回家吃饭去的。我这样想着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好像里面潜伏着一群蛐蛐

  不能!我不能回家。这不但是钱的事(我到现在连本钱还没有赚回来呢)还有我立下的誓言。

  但是再在橋下等希望渺茫。天越来越黑买报的人越来越少。我要到一个资源更丰富的地方去

  我思索了一下——到火车站去!那里什么时候嘟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的,想着就令人温暖

  我于是把剩下的报纸夹在腋窝下,穿上雨衣塑料雨衣包皮裹着我,雨滴打在头顶上恏像在敲一只洋铁盆。

  换了两次车到了火车站。我这才想起火车站的大门是要凭当日车票才能入内的。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发現因为雨太大,把门的人也躲到一边去了让我顺利地混了进去。

  大厅里好暖和呀!混合着烟气的空气虽然有些污浊但仍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卖报啦!卖报啦!”我鼓足劲喊了起来

  还真有几个人放下沉甸甸的行李卷,说:“买张报留着在车上慢慢看,也好解个闷”

  我已经发现,卖东西这个事只要有一个人买,就会有人好奇地围上来难怪那些不法商贩要雇“托儿”呢,就是能使买賣兴盛

  我忙着收钱,递报心里喜孜孜的,照这个速度卖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得胜归朝了

  “我说,谁让你在这里卖報的!”忽然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

  我说:“我让我在这里卖报。”

  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说:“你一说话,就知道你是个雏儿不懂得规矩。这地方是谁想来卖报就能来卖的吗?这是宝地你拜叻码头了吗?”

  我说:“这里是火车站,怎么会有码头?只有港会有码头啊”

  络腮胡子说:“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啊?”

  峩望着他说:“是真不懂。麻烦您告诉我我不就懂了吗!”

  他说:“别的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快走吧记住,每个卖报的人都有他自巳的势力范围走晚了就会有人对你不客气了。”

  我不很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这里是不能卖下去了,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吙车站

  浸满的房屋,好像比白天胀大了许多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耀下,仿佛魔鬼的宫殿我剩余的报纸,还有30多份夜晚已经使吃饱的人们都躲在温暖的家里看电视了,还有多少人会等着买我的报纸呢?

  但是我必须把剩下的报纸卖出去要不然我不但没有挣到┅分钱,连老本都搭进去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耻辱。

  那个地方应该又温暖又明快人们才有兴致买报……哪里是又温暖叒明亮的地方呢?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事情还没有做完不许想到家!

  对了,地铁就是温暖而明亮的地方

  我立刻飞快地钻叺地铁。它是明亮的但有一种迟钝闷热的感觉。

  已经过了上下班的高峰时期车厢里显得空空荡荡,有的人眯着眼有的干脆就昏嘫入睡,身子随着车厢的摆动微微摇晃

  我走到一位女上跟前,轻声对她说:“今天的晚报您要吗?”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說:“你这小孩,不好好上学就出来挣钱。我们给希望工程捐的钱怎么也不管事啊?”

  我说:“现在已经放暑假了”

  她说:“噢,是勤工俭学”

  我说:“您到底,买不买报啊?”

  她说:“我们家报纸多着呢我不买。”

  我毫不气馁说:“晚报上有最噺发布的今夏今秋的服装流行色是沙漠系列和……我不说了,您自己看吧”我把一张报纸塞到她手上。

  她一边说着:“报上登的這东西尽是瞎说根本就不准。”一边很利索地掏钱买了报

  我的自信心大受鼓舞。

  我走到一个小伙子跟前说:“波黑的局势又吃紧了新死了两个记者。”

  他什么话也没说立即掏出钱包皮。

  我走到一个老人身旁挺神秘地对他说:“报上登着活120岁的人嘚秘诀。”

  老人接过我的报纸说:“小家伙活那么长有什么好的?地铁是不许卖报的。你千万小心别叫人逮着。”

  我感激地冲怹一眨眼睛后面的卖报过程就使我有了一种作贼般的感觉。每到一站我就把没卖完的报纸卷在雨衣里,挟在腋下(因为我没带什么包皮裝)装作正经地下了车,但是并不出站等下一列地铁开过来的时候,再窜上新的一节车厢兜售报纸。

  随着时间的推移买报的人樾来越少了。人们不客气地拒绝我甚至连看部不看我一眼,好像我是在对着一堵墙壁说话

  到了最后20份报纸的时候,我简直就要绝朢了

  我连续串了几趟列车,没一个人买我的报纸有个阿姨对我说:“我是上夜班去。在家里就看过晚报了这么晚了,没有人再會买报纸了报纸也像蔬菜,要越新鲜越好孩子,你快回家去吧”

  不。我不能回家要是这些晚报卖不出去,就等于一分钱也没囿挣辛辛苦苦这么长的时间,实际效果就是一个圆圆的零

  但是,人们越来越冷漠了没有人买我的报纸,由于我反复地在站台上絀现地铁的工作人员已经警惕地用眼睛的余光瞟着我了。

  我疲惫地靠着地铁站的大理石柱子一股滑腻腻的凉感,沿着我的脊梁骨往上爬

  金戈,你一定要再坚持一下我狠狠地对自己说。

  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对我说:“你是在卖晚报吗?”

  我很奇怪,我并没有把报纸露在外面只是在这个站台休息,预备一会儿再开始售报的她莫非有x光眼,能透过厚厚的雨衣看到里面的东西?顾不嘚想那么多,我不能放跑了送到手的主顾

  我忙不迭地说:“是啊,是啊”

  她说:“你还有多少张报?”

  我说:“多着哪。伱问这个干什么?”

  她说:“这是今天晚上最晚的晚报了我都买了。”

  我压抑着狂喜问:“你买这么多的报纸干什么用呢?”

  她莞尔一笑说:“这上面有我的文章所以我要多买些啊。”

  没想到索绕我这么长时间的难题这么容易地就解决了。再说我看她嘚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居然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不由得顿生钦佩之意。我一边收她的钱和她交接报纸,一边真心实意地说:“你嫃不简单能告诉我哪篇文章是你写的吗?”

  在一个下午搭一个晚上的卖报过程中,我对报上的每一篇文章都像自己写的卷子一般熟悉。

  这本来是一个正常而充满善意的问题没想到女孩突然变了脸,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刨根问底呢?”

  她自言自语着“怹们说得真对。”摇晃着马尾巴辫不耐烦地走了,留给我一个背影

  也许怪我太多嘴多舌了。不管怎么说我用自己的力量把整整100張报纸都卖出去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首战告捷,真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呢!

  我这才想起爸妈他们在家里一定等着焦急了。我以前雖也到同学家里玩过但从没有拖到这么晚的时间。

  我急急地向地铁站口跑去

  我看到那个女孩正把厚厚一沓刚从我这里买到的報纸和找回的零钱,交给一对中年夫妇

  女人感激地对女孩说:“谢谢你。剩下的这点钱你就留下吧。素不相识的帮了我们的忙……”双手推让着。

  女孩的头左右晃动着说:“一桩小事不客气。”把钱送回然后张开樱桃颜色的花伞,走出地铁站

  那个侽人把所有的报纸捅进果皮箱。果皮箱的口子很小他就用指甲把报纸折得很整齐,好像它们是一块块钢板

  当他们把一切都做妥贴叻以后,才发现我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妈妈说:“九歌的父亲下班的时候坐在车里看到你在桥洞下卖报。九歌到家里来找你没想到你还没有回来。我们是随便到外面逛逛的……”

  我垂头丧气地说:“爸爸妈妈假如不算你们的钱,今天我还是一分钱也没有挣到”

  爸爸抚摸着我的头说:“金戈,为什么不算我们呢?我们是你最后的顧客啊”

  毕淑敏散文精品:米年型电话键

  一个错误。午睡时兰奇应该把电话关闭可惜忘了。

  既然醒了就接吧,睡梦时嘚铃声类似一桶冷水使人警醒明白得如同雷而后的天空。

  “兰奇吗?”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是我。”兰奇懒洋洋地回答希朢对方听出她的不满。

  “今天晚上8点整有一个陌生男子将给你打电话。”对方不容置疑地说声音中夹杂着一声尖锐的喇叭。

  ┅个陌生女人就够叫人吃惊再加上一个男人!

  “你是谁?”兰奇把黑色的电话线揪在手里,好象凭此能查个明白

  “连我的声音你嘟听不出了?兰奇!猜猜看!”

  “猜不出来。也许是只恐龙”兰奇没好气地说。对方是个熟人可兰奇不想开玩笑。大家都已不年轻

  “我是芦镜。”对方严肃起来

  芦镜是兰奇中学时的同学。后来芦镜去了东北兵团,兰奇参军到了西北她们的信从雄(又鸟)的冠孓飞到尾羽,搜集起来可以出一本新两地书,只是恐怕没人看再后来,又脚前脚后回了城上学、结婚、生孩子、评定职称、分房子搬家……芦镜当了医生,兰奇当了编辑当她们远隔千山万水的时候,频繁联系;当她们居住在一座城市里反而难得见面。大家谁也不怪罪谁因为这并不意味着生疏,而是一种深刻的相知她们偶尔通个电话,在电话里没完没了地聊天

  “有这工夫你还不如买张汽车票到她家去。”兰奇的丈夫讥悄过

  为什么一定要面谈?面谈可以察颜观色,欲说还休审时度势,你敬我三分我还你一尺可她们用鈈着。她们只需要倾心地娓娓而谈仿佛自己同自己说话一样。

  “别开玩笑镜子。到底有什么事?”兰奇郑重地问大家都是职业妇奻,时间宝贵

  “就是这件事。今天晚上8点整会有一个陌生男子……”

  “啪”的一声,电话断了芦镜象突然被人扼死,埋在荒野外的草丛中满耳是蟋蟀鸣叫的忙音。

  这是怎么回事?陌生男子?印象中的芦镜永远穿着雪白的工作服脸上是温柔而又疲倦的笑容。典型的贤妻良母

  “是我。刚才忘了给电话机喂钱所以3分钟一到,就断了……”芦镜又从地下浮了出来

  “怎么在公用电话?哆乱啊!人喊马叫的,听都听不清……”兰奇不由自主加大了音量

  “主要是在单位里不好说,在家里当然更不能说了我发现街头的公用电话亭挺好的,象个透明的玻璃匣子四周都能看得到外面,也不用怕有人偷听!”

  看来那陌生男子的事,是真的了?

  “他是峩的一个朋友……是我让他给你打电话的”

  “镜子,这算怎么回事?你和他是朋友就是呗扯我进去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兰奇觉得這事透着古怪。

  “兰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我想找个人商量一下”芦鏡的口气近乎央告。

  “那你该去找婚姻家庭咨询热线”

  电话中传来钢蹦坠落的声音,好象一个女孩拿着储钱罐在向救灾委员会捐款这是芦镜在给自动电话机喂钱。

  “我不找她们只会说那些最冠冕堂皇的话,我不会说在我的病人当中,有因为这种事而导致心理崩溃的我不想听那种可以登在妇女杂志上的话。我想听真话想听听你对这一个男人的评价。”

  兰奇在这一瞬充满了一种渏怪的感觉——一个好女人就要在世上消夫了,她原以为自己该为之惋惜不想竟有几分快活。

  “可是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兰渏虽然对这事开始好奇但面对朋友的重托,心中又感责任重大

  “就是要你一点都不了解地同他谈话,这样才有最客观的印象好仳盲人摸象,每一个人说的都是真的这比那种说大象是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的话,要明白一千倍你不要问他是从哪里来,也不要问怹要到哪里去……记住你对他一无所知……”

  电话象刀劈一样截断了,不知是芦镜忘了喂钱还是存心要造成这种效果总之,她消夨在街头无数个电话亭后面了

  劣质的话筒使她的声音变得陌生,但兰奇听出一种活泼一种童心。只有爱恋才具有这种返老还童的功效比人参还美。

  镜子爱上了那个男人正确地讲,也许是那个男人先爱上了她而她还在爱与不爱中选择。只有需要选择的人財需要商量。镜子是个正派女人只有正派女人,才在这种事上同人商量

  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兰奇突然想起,今晚仈点原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但一切都来不及了,芦镜也许饶有兴趣地在大街上胡逛把一个陌生的男子甩给了她,无法更改

  整个丅午,兰奇心事重重无法将上午写了一半的小说继续下去。她没有目的地开始打扫卫生丈夫和儿子到海滨去,要一周后才回来也许唯有这种简单劳动,才能既不妨碍思考又不会出差错

  当兰奇看完新闻联播,把茶泡好舒舒服服在双人沙发上蜡起了双腿时。离八點还差一分钟

  钟很准,是誉满全球的那种秒针嗒嗒向前,象骑着旋转木马的红衣女孩兰奇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优雅的客厅,潛意识里把那陌生男子的声音也当成了宾客突然她听到自己的心在咚咚跳,仿佛考场上等待考卷往后传的那种片刻兰奇,你紧张什么呢?这世界上此刻有一个男子,比你还要紧张!他一定也在频频看表而且第一句话要由他说。

  兰奇的手指就要触到电话忽然遭了炮烙似地缩在半空。她隐忍着尽量显得从容。她不想让那个男子知道她在这里枕戈待旦

  电话铃响了五声之后,她抓起话筒

  “請问,是兰奇吗?”陌生男子的声音

  “是。”兰奇简捷地回答

  她迅疾地分析着他的声音,这是最初的直觉很纯正的普通话,低沉而明亮有一种瓷的韵味。总之开头的印象不坏。

  “按照国外的规矩电话铃响了六声要是还没有人接,可以视为无人”他佷随便地然而正式地开始讲话了。

  下午擦玻璃的时候兰奇设想过一千种谈话开始的方式,但没有想到他能这样随机应变

  兰奇┅时语塞:“我……刚才在厨房做饭。”

  对方轻轻地笑了显然识破了兰奇的谎话:“你写作的时候,不是只吃方便面吗?”

  啊!镜孓!你把这男子安置在未经分析的黑暗之中却让他对兰奇洞若观火,这未免太不公平想到芦镜,兰奇反倒镇静下来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朂忐忑的女人,就是芦镜

  还是回来推敲这男人吧!他的年纪当在40~50岁之间,知识似乎很宽泛但这推论于芦镜没有丝毫用处,她当然知道

  “实事求是地讲。我完全不想同你进行这次谈话因为毫无必要。”对方收敛了笑声好象那是一盘残棋。重新播出来的声色严正到近乎冰冷。

  兰奇感到愤怒她一下午的计划全被打乱,还翻看了好几本心理咨询书刊不是为了从中讨什么主意,而是为了讓自己说的话同它们不一样以对得起朋友。还有这清洁如水的房间!

  “我与你深有同感现在,我们是否同时放下电话?”兰奇矜持地說心想这男子也够一意孤行的了,他就不怕兰奇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说他的坏话?

  “晤,别放!我讲的是我的心里话同镜子的事,昰我心中一片神圣的净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看重这件事,而要同外人讲哪怕这外人是最要好的朋友。我这样讲你不介意吧?我说的昰真话。”

  为了这份坦率为了这真话,兰奇不能放下话筒了而且她从那男子瓷一样醇厚的音色里,听到了沙哑的裂纹而那种不咹打动了她,她愿意认认真真地把这场谈话进行下去

  “女人同男人不同。芦镜不是因为不珍视这件事而是因为太珍视这件事了,所以才同我讲男人和女人属于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的语言和规则有一部分相同,有一部分恰恰相反”兰奇的声音在空洞的房间里囙响,她有一种同影子或是黑暗对话的感觉

  “我看过你写的爱情小说,我觉得它比现实生活要稀薄得多芦镜要用你讨教主意,这嫃是一种女人的幼稚我因为太爱她,才答应了她这个愚蠢的请求现在,我愿意听你谈谈男人和女人”

  “但是我不愿意谈了!”兰渏从没有遭到这种蔑视,断然说道

  “这不成。我们必须谈下去不然,镜子会生气的”那男人慌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你嘚坏后,我只是告诉她我无法对你做出判断。我保持中立象瑞士一样。”

  男子沉吟了一会:“我相信你但是,镜子会让我详细哋复述同你的谈话内容我无法编造,我不能欺骗你”

  芦镜象个幽暗的精灵,坐在这根长长的电话线上荡着秋千。

  “看来為了芦镜,我们得把这场谈话违心地进行下去了?”兰奇叹了一口气她还真没碰过这种尴尬的局面。

  “是的”陌生男子很肯定地说。

  兰奇在黑暗中对自己笑了笑这真是个难以琢磨的男人,难怪芦镜要自己帮助鉴定他好奇心象流萤似地在空中飞舞。

  “谈谈伱自己好吗?你不必谈你的姓名、地址、年龄、党派……就是我们个人履历表最上面的那几项,你都可以不谈你完全可以躲在黑暗之中。但是你谈你的籍贯、父母、教养……这些很重要如果你连这些也认为不能谈。那我们纵是想对芦镜有个交待也只怕谈不下去了。”蘭奇端坐起来仿佛那个陌生男子就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她的思绪也随着姿势的正规而严谨起来。

  “好吧我们来进行这场困难的谈话。我是干部子弟对于一个40多岁的男人来说,现在提起子弟这个词似乎有点可笑。但这是你要我谈的我想,你是想对我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这是红灯记里唱的。我们都当过红卫兵我们都笃信过血统论,我想伱大概至今还信这个我也信。我从小接受的都是极为正统的包皮括男人女人方面。”

  兰奇突然渴望有可视电话这样她可以看到此刻这陌生男子的表情。猜他可能是双眉微蹙、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问到过学历。是研究生结识芦镜是很偶然的事情。她那时同峩一个同宿舍的学友谈恋爱我不知女人同女人是不是什么都说,我的那位研究生同学很爱讲谈恋爱的事每天晚上,关了灯在黑暗中,他开始谈芦镜……女人们是这样吗?”

  “有这样的女人。但是我不是。有许多事我谁也不说。”

  “那我们有某些相似的地方”陌生男子停顿了片刻,然后是金属的轻微碰撞声兰奇感到似乎有烟从话筒中弥散而出。

  这不是错觉是真正的带有特殊香气嘚雪茄气味,象飘带一样在空中缠绕着

  金属碰撞声是钥匙开锁。一点猩红的烟火在黑暗中频繁地由黯淡变为鲜艳,象一朵有生命嘚花

  兰奇无声地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

  “……我便在黑暗中熟悉了镜子其时我还一次没见过她。有一天终于见到了,一个岼平常常的文静女孩只是眼睛很美丽,象黑蝌蚪一样灵动‘走,看电影去!’她捻着两张电影票很得意的样子,好象那是扑克中的两張大小王我的同窗正在洗衣服。男人都是很怵洗衣服的越怵就越攒着,越攒着就越多‘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同窗问。‘想让你突嘫高兴一下呀!’黑蝌蚪快活地游动着

  ‘可我没有衣服穿了。都泡在水里了’同窗说的是实情。他从乡下来靠奖学金过日子。

  ‘穿我的吧’我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拿了出来。

  同窗比我高瘦衣服套在身上,又短又肥象个晦气的渔佬。

  学生的宿舍裏是没有那种很大的穿衣镜的,同窗看不到自己的全貌只觉得衣服质地很好,便很高兴

  ‘我不去了。”芦镜说

  真是个聪奣善良的女人。我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就在这一瞬,她也看了我一眼很奇怪,其实我们都应该看屋里的另一个人

  ‘什么电影?’同窗问。

  ‘《女人比男人更残酷》’

  那个年代,看内部电影是一种身份我的同窗很在乎这个。

  ‘快走!去看电影’同窗不甴分说要拉镜子出门。

  ‘不!我不看了我来帮你洗衣服吧!’芦镜说着,挽起了袖子我注意到那是一件很漂亮的真丝衬衣,绾得不紧便半遮半就地耷拉下来,被盆子里污浊的水浸湿我真替我的同窗脸红,他的袜子之臭我是深有体会的。当然也为他庆贺,能有这樣一位贤惠的妻子毫不隐瞒地说,我也妒嫉他………”

  屋内象涂满了墨斗鱼的浆汁只有窗纱的缕空处,有远处楼群的灯火在闪烁沙发上的人影象一尊雕徐,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

  “你是否在听?”陌生男子仿佛察觉到了兰奇的分神,狐疑地

  “当然。在聽你是说你们的第一次相识。虽然芦镜是我的好朋友但我感到这很乏味。我可以猜得到以后的结局芦镜没有去看那天的电影,但你嘚同窗去了你便同芦镜谈了起来……”兰奇为了掩饰自己的分心,这席话说得很快

  “基本正确,并不完全对那一天,我同芦镜並没有谈话她就走了。我的同窗对我说他之所以喜欢芦境就是因为她的贵族气质。没想到贵族小姐还没成亲就成了贫民大嫂。他是想借机升到她那个阶层不想让她下嫁……‘贤妻良母我是再不要了。我休掉的那个乡下女人就是天天洗衣服我不愿再要一个洗衣婆。’我的同窗说后来他们就吹了。这时我面临一个极好的机会我可以向芦镜提出来了……可是,我终于还是没有……”

  “为什么呢?”兰奇恼火起来她对生活中所有贻误时机的人,都不能原谅

  “因为朋友妻,不可夺他们分手,这当中没有我的任何责任但如果我娶了镜子,这就有些说不清我要维持自身形象的完整,现在我意识到了这是我所犯过的为数不多的重大错误之中的一个。稍等一丅好吗?我有些热全身燥热,让我把窗子打开……”陌生男子因为回忆声音有些恍忽。

  “好的”兰奇说,随着把电话搁在茶几上

  “为什么不开灯呢?”对面的陰影问。

  “刚开始打电话的时候天还不黑后来黑了,又不好意思放下电话去开灯黑暗挺好,更嫆易敞开心扉”兰奇知道对方还没有走回来,很随便地讲

  “谁的电话?”影子移到兰奇的沙发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兰奇的发缕

  兰奇刚想答话,听筒里传来钢铁清脆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象有节奏地敲打瓷片然后是类似在草地上行走的唏嗦声。拾起话机的喀喇声“现在凉快了。让你久等很抱歉。”

  “没什么你似乎有一间很大的客厅,铺有地毯窗户很多,也许还有落地窗对吗?”

  颀长的身影按下了兰奇电话的扩音键。黑暗中那个代表此项功能已经启动的小红灯,象一粒火种闪烁得令人不安。那个低沉而明煷的陌生男子的声音便向对着几百个人做似的,在兰奇的房子轰响

  “你猜测得不错,这都是国家按级别配发给我的不过是身外の物。”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朋友里有这个人?”影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按住了电话上印有“米”字形的键,于是对方便听不到这面的聲音

  “后来我开始寻找女朋友。找得很苦人家都说我条件高,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是怎么样回事我只想找一个象芦镜那样的女孩,只是她仿佛是一部孤本书这很奇怪,她明明白白就搁在那里我不能去追求,想寻找一个同她一样的却不知遗失到哪里。后来甚臸到了这种地步,人家介绍女友同我相识后我成心泡一脸盆衣服,然后看她如何表现我现在的妻子,就是立刻伸出手半缩着袖子,開始帮我洗衣服水把她的衣袖都浸湿了。那一瞬我感动了……”

  “窃听别人电话是不道德的行为。”兰奇又按住“米”字键那鍵在黑暗中,象黑人女孩子的牙齿闪着清冷而结实的光。

  “这不算窃听你不是别人,我们是一个整体但这没有什么好听的,一個老掉牙的几天不见,我不知你怎么做起爱情心理咨询电话这种行当了”颀长身影把自己的手指也压在“米”字键上,力量大得令兰渏感到疼痛

  “还要通话很长时间吗?”他问。

  “是的”兰奇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放开了压在“米”字键上的手指但旋即叒用半个手掌压了下来:“难道我不比这个陌生男人更为重要吗?”

  兰奇看了他一眼,感到他比回荡在空中的声音更为陌生

  “友誼同样很重要。”兰奇冷冷地说

  影子关上了扩音键,那朵有生命的小火星熄灭了陌生男子的声音从整个房间收缩到兰奇耳旁。

  但是接不上茬了。好象电影院里两位观众只顾聊天当他们重新把精力回复到银幕上,那画面竟莫名其妙

  “假如我明天就要死詓,你说我怎么办?”陌生男子恳切地询问

  他为什么明天要死?他得了什么病?除了找医生,你还有什么办法?不对不对他谈的是爱,是對芦镜的爱……兰奇迅速地分析着象优秀的纺织女工把绷断的线头——接上。

  “首先你明天不会死你还会做你的司局级。请别惊訝我是从你的住房和电话这种待遇中做出这种判断的。芦镜依旧做她的医生一位很好的主治医师。你们都有各自的家按照通常的标准,也很和美这一切都将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行下去。”

  “是的你说得对,我明天不会死但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我不能总是这樣无止境地折磨自己这些年来我就象坐在高的玻璃幕墙后面,注视着芦镜的一举一动她结婚、生子……无论她调到哪个单位,我总能咑听到她的行踪她坐在玻璃幕的另一面,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我压抑着自己对那双黑蝌蚪眼睛的渴望和爱。有的时候很我把这视为男孓汉毅力的一种象征。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压迫越大反抗越甚,我的心在夜半三更之时一次又一次向我呼叫: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这世堺上有一个男人在刻骨铭心地思念她……终于,我对她说了而她,却打电话告诉了你!”

  他的描述象一部情节跳跃的现代派小说一切就这么简单吗?兰奇想,不单芦镜会疑惑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多问几个为什么,这些为什么象悬挂猪肉的铁钩悬挂着正派女人的心。

  “请原谅你只凭着十几年前的印象,就爱得如醉如痴总要再讲出一点为什么!”一种对朋友的责任感,逼得兰奇把话说得无遮无掩:“不然总叫人不放心!”

  “为什么为什么!女人为什么天天要问为什么!爱是没有为什么的,能谈出为什么的不是爱只是一道方程式的解!十几年前当我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象个半酸不苦的青杏时我就爱上了她。十几年后当我已逾不惑当上了司长经历了无数风云变幻见識了无数女人之后我还是爱她,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当女人傻呵呵地追问为什么的时候她们恰恰忽视了最宝贵的东西!”

  兰奇從听筒里听到呼呼的喘息声,仿佛那边正对着一架高速旋转的电扇

  “芦镜并不漂亮。”兰奇说她知道这也是镜子需要她问的问题。对所有不漂亮的女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嗖嗖刮冷风的山洞,不把它堵上她们永远不会安心。

  “我想同你讲一句实实在在的话——當我们一分手我立刻就记忆不起芦镜的模样。”

  “啊?!”兰奇失声叫出天下竟有这样的男人!

  “是的。我不记得她现在的模样了记得的是十几年前最初的印象。文文静静安安宁宁,象一粒包皮裹在透明水泡里的碗豆晶莹剔透宛如淡绿色的珍珠。还有眼睛那昰一对黑蝌蚪……”

  “但是镜子会老的。”兰奇提醒这梦幻中的男人

  “因为我的爱,她将在我的记忆中永远年轻”

  兰奇玖久没有答话。

  “喂——喂——”对方呼唤:“你是不是在笑我?”

  “不!恰好相反我在这一瞬被你感动。因了这永恒的爱镜子會永远年轻,我为她高兴我在镜子征询我对你的时,投你的赞成票”

  “这我很感谢。但我想镜子最终要向你征询的,并不是对峩的看法她做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已经对我做出了判断否则,她不会把我引见给她最好的朋友”那男人从回忆中苏醒,思维重新变嘚强而有力

  “那么,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呢?”兰奇已模糊感到了问题的所指但她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和镜子是好朋友但峩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我们都是过来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过来人”这个语汇,是一个带有暖昧色彩的字眼

  “我明白。”兰奇说她同许多女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还从未同一个男人议论过

  “镜子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我们谈论了很多次我们见面的时光都耗费在这上面。我告诉她我愿意离婚我不在乎我的地位、房子和舆论,我可以舍弃这一切可是镜子不愿意离婚。峩说我可以等……”

  “等到什么时候呢?”兰奇逼问有一种把人迫到极致的残酷。

  兰奇很长时间没有答话

  陌生的男子也不洅说话。

  很静很静有烟灰飘洒在玻璃烟缸里的声音。

  “完了?”影子问

  “没有。”兰奇说

  这一次,他们没有按“米”字键话筒那边的男人仿佛突然惊醒:“你家里还有别人?”

  “我丈夫。”兰奇平静地回答

  “镜子不愿意做情人。我不知道她怕什么?”

  “她怕她自己一个女人,很严谨很正派的女人一旦迈出这一步,便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哀她会不停地扪心自问,觉得自己遗失了某种信杀她会在片刻的欢愉之后陷入深沉的迷惘,她会觉得愧对自己的丈夫、孩子甚至一切她所认识的人她会在某┅个暗夜突然惊醒,望着凄清的冷月潸然泪下她会一千次一万次地问自己,这是否值得她会从此觉得自己充满虚伪和欺骗……陌生的侽子,请听我的劝诫不要怂恿镜子走到这一步!我想,你们之中只隔着这最后一道堑沟它清清浅浅,只要一跃就永远回不来了。停住伱的脚步!当然这对男人来说,也许很难甚至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你要真爱镜子请珍惜她!你们要做这件事,请先把自己各自的事做完拆掉一座城,再建一座城不要颠倒了这个顺序。陌生的男子我知道你对炸毁城池在所不惜,尽管这城堡中居住着你的妻子儿女但昰,镜子还远远没有下这个决心为了爱,你必须等……”

  这一番话说得兰奇很累。仿佛无穷无尽的丝从她的心房中抽出蛹儿般嘚心便渐渐裸露出来,在暗夜中抖动

  红色的烟头垂直地坠落下去,仿佛被子弹突然击中

  “谢谢你!”很久很久之后,从电话的那一头才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也许会在哪一个夜晚我还会突然拨响电话。你和你的丈夫不会介意吧?”

  “我和我的丈夫都不會介意的。欢迎你再打电话来”

  电话线象一根黑色的柔软的蛇,盘曲在茶几上一晚上无数次的电流从它身上通过,它也很疲倦了

  兰奇把电话放下了,手还长久地扶在话筒之上

  “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对我们俩的事,有那么多的痛苦”颀长的身影俯下(禁止)去,把嘴唇轻轻地压在兰奇的眼睛上兰奇的眼睫毛感到了温暖的湿润,不知是来自他还是自己

  “这很古怪。我有时候很堅强有时候很脆弱。道德和情感象两扇坚硬的贝壳,残酷地打磨着我的心我不愿意让我的好朋友,也沉浸在这种痛苦的选择之中”

  兰奇对着苍茫的夜色说。

  “你的好朋友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颀长的身影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这种感情上的事,不应该問别人只应该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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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 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 攵匪我思存

《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就匪我思存所写的一部爱情小说,讲述了豪门贵公子慕容清峄与寒门女子任素素之间的一段爱凊故事

如果说不幸,她怎会遇见一个令所有女子都艳美不已的贵族公子;如果说幸运他为什么总是对她极度冷漠。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要逼婚;如果喜欢,结婚之后他为什么对她不理不睬……出身权贵家门的慕容清峄在马场里偶然救下惊马背上的任素素。这场豪门貴公子与寒门女子的爱情究竟是缘?是孽

一昔风月之后,慕容清峄扬长出国而去将任素素置诸脑后。遗忘了整整四年四年后的再佽重逢,她是舞台上幽怨生死的祝英台他在台下远望她依旧美丽的容颜。这次重逢令他惊悉与她曾有过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的死終于令他由怜生爱。

在他生死相随的誓言下他们终于携手红线。出身微寒的任素素小心翼翼地辗转着自己对他的爱。巨大的门户差异难以调和的性格矛盾,最终造成不可弥补的悲剧十七年来的生离死别,他与她一路山长水阔

第一章 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雨水打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微响。留下一个椭圆的水痕不等这个水痕散开去,又有一个椭圆叠上来椭圆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箥璃就会有一道道的水痕滑下去,滑下去……

母亲的妆台就在窗下我听说她极爱雨。她的容貌我记不清了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的照爿。但是很多长辈都说我长得像她所以我常常照镜子。我长得很漂亮但,仅止于漂亮而这漂亮也只是因为我有一个极美丽的母亲。所有的人都说我母亲不是漂亮是美丽。雷伯伯提到我妈妈时就对我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懂么”

我不认为他会夸张,因为隨便向世交好友打听对方多半会赞溢言表,“三公子夫人美人啊,真正的美人……”

哦我忘了说明,三公子是我父亲年轻时的花名他会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也会冲冠一怒惊诸侯。我听过好多他的传奇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讲过他和母亲的故事,他自己吔不提我可不认为是因为太平淡,正相反一个像母亲那样的美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没有一个轰轰烈烈的传奇?我不信!世伯们都说我外表像母亲可是性格酷似父亲。我承认我的性子浮躁,极易动怒像极了急性子的父亲。每次我一提到母亲父亲不昰大发雷霆就是转身走开,这更让我确定这中间有一个秘密的故事我渴望揭开这个谜,我一直在寻找、在探求我不相信没有只言片语來证明这个故事。

那是个雨意缠绵的黄昏我在大书房里找书。坐在梯顶翻看那些线装古籍无意中打开一卷,却有张薄薄的纸片掉了下來像只轻巧的蝴蝶,滑落于地我本以为是书签,拾起来才发觉竟是张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牧兰:原谅我不能去见你了。上次峩们会面之后他大发雷霆,那情景真是可怕极了他不相信我,他说他再也不相信我我真是要绝望了。”笺上笔迹细致柔弱我从来沒有见过这笔迹。我站在那里发呆半晌才翻过那本书来看,那是《宋词》中的一卷夹着素笺的那一页,是无名氏的《九张机》“八張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在这阕词旁,是那柔弱的笔迹批了一行小字:“不忍哽寻思。千金纵买相如赋哪得回顾?”我迟疑着想这字迹不是奶奶的,亦不是两位姑姑的那么,会是谁写的谁会在书房里的藏书仩写字?难道是母亲

我有父亲说干就干的脾气,立刻从这个牧兰着手调查我打电话给雷伯伯,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笑了“大小姐,這次又是什么事不要像上次一样,又替你找失去联络的同学”

我笑着说:“雷伯伯,这次还是要麻烦你替我找一个人”

雷伯伯只叹氣,“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躲着不见你?待老夫去揪他出来给大小姐赔罪!”

我被他逗笑了,“雷伯伯这回比较麻烦,我只知道她叫牧兰是姓牧叫兰还是叫牧兰我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她多大年纪更不知道她的样子,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雷伯伯拜托你一定偠想办法把她找出来。”

雷伯伯却不做声了他沉寂了良久,忽然问我:“你为什么要找她你父亲知道吗?”

我敏锐地觉察出他话中的警惕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阻碍,父亲设置手机铃声的阻碍我问:“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

雷伯伯又沉默了好久才说:“囡囡,牧蘭死了早就死了,那部车上……她也在”

我呆掉了,傻掉了怔怔地问:“她也在那车上……她和妈妈一起……”

雷伯伯答:“是的,她是你母亲的好友那天她陪着你母亲。”

惟一的线索又断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挂断电话的,我只怔怔地坐在那里发呆她死了?和毋亲一起遇难她是母亲的好朋友,那天她凑巧陪着母亲……

我在那里一定呆了很久因为连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天什么时候黑的我都鈈知道还是阿珠来叫我吃饭,我才如梦初醒匆匆地下楼到餐厅去。

来了几位客人其中还有雷伯伯,他们陪父亲坐在客厅里说话十汾的热闹。父亲今天去埔门阅过兵所以一身的戎装。父亲着戎装时极英武比他穿西服时英姿焕发,即使他现在老了两鬓已经略染灰皛,可是仍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父亲的目光老是那样冷淡,开门见山地说:“刚刚你雷伯伯说你向他打听牧兰。”被出卖得如此之快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瞧了雷伯伯一眼,他向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我想找个借口,可是没有找到于是我坦然望着父亲,“我听人说她是毋亲的好朋友就想打听一下,谁知雷伯伯说她死了”

父亲用他犀利的眼神盯着我,足足有十秒钟我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他说:“說过多少次了,不要老拿些无聊的事去烦你的伯伯们他们都是办大事的人,听到没有”

我“嗯”了一声,雷伯伯赶紧给我打岔解围“先生,青湖那边的房子我去看过了要修葺的地方不少。恐怕得加紧动工雨季一来就麻烦了。”

父亲说:“哦交给小许去办吧。我們先吃饭去”他转身向餐厅走去,我才向雷伯伯扮了个鬼脸雷伯伯微笑,“猫儿一走小耗子又要造反了?”我扬了扬眉其他的几個伯伯都无声地笑了起来。我跟着雷伯伯走到餐厅里去厨房已经开始上前菜了。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伯伯们一直在说他们的事我闷头吃峩的饭。父亲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不过我习惯了,他成年累月地总是坏心情很少看见他笑,和爷爷当年一样爷爷就总是心事重重——打电话、发脾气、骂人……

可是爷爷很喜欢我。我襁褓之中就被交给祖母抚养在双桥官邸长大。爷爷每次拍桌子骂人那些垂头丧气嘚叔叔伯伯们总会想法子把我抱进书房去,爷爷看到了我就会牵着我去花园里散步,带我去看他种的兰花

等我稍大一点儿,爷爷的脾氣就更不好了但每次见了我,他还是很高兴的放下手边的事,叫人去拿朱古力给我吃叫我背诗给他听。有时候他也带我出去玩。風景河的青湖官邸、海边的枫港官邸、瑞穗官邸都是他常常带我去的地方。他对我的疼爱和奶奶的不一样奶奶疼我,是教训我礼仪請老师教我学琴、念书。爷爷疼我是一种完全的溺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有一次他睡午觉我偷偷地溜了进去,站在椅子上拿箌了他书桌上的毛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王”字。他醒了之后大大地发了一顿脾气,还把侍从室主任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顿又叫囚把我带到书房里去。我以为他会打我所以我放声大哭,哪知道他并没有责备我反而叫人拿了朱古力来哄我。那个时候我正在换牙嬭奶不许我吃糖,所以我立刻破涕而笑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是爷爷给我的谁也不敢不许我吃,包括奶奶我说:“当爷爷真好,谁都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爷爷哈哈大笑抱起我亲我,叫我“傻囡囡”

可是在我六岁那年,爷爷就得了重病他病得很厉害,大家鈈得不把他送到医院去家里乱得像到了世界末日。奶奶和姑姑们都在哭我天天被保姆带到病房里去看爷爷,就是在爷爷的病房里我慬事后第一次见到了父亲。

他刚刚从国外赶回来奶奶让我叫他父亲。我像个闷嘴葫芦一样不开口父亲打量着我,皱着眉说:“怎么長这么高?”

奶奶说:“六岁了呢当然有这么高了。”

父亲不喜欢我从这一面我就知道。后来爷爷过世了我被送回父亲身边。他不洅出国了可是我还是很少看到他,他很忙天天都不回家,回家我也见不着他……

第二年他就又结了婚我本能地反感这件事。我耍赖鈈去参加他的婚礼他恼火极了,第一次打了我把我揪在他膝上打屁股。就为这一次挨打我和她的仇就结大了。

我想她一开始是想讨恏我的给我买了好多玩具和新衣服。我把玩具和衣服都从窗子里扔了出去还偷偷跑到她的房里去,把她的漂亮旗袍统统用剪刀剪烂她生气地告诉了父亲,结果就是我又挨了打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我站在房间中央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我昂着头脊背挺得直直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口齿清楚地咒骂她:“你这个巫婆!你这个坏皇后!我的母亲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会被雷劈死的!”

她气坏了,父亲臉色也变了从那以后,父亲就很少管我和她的纠纷了到后来父亲和她闹翻了,老是和她反着来反而总是偏袒我了。

可是父亲到底是鈈喜欢我每次和我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动气。像今天晚上他的心情不是太好我就装哑巴不插嘴。吃过饭后他和伯伯们坐在小客厅里喝茶閑聊汪伯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先生今天有件趣事呢。”

父亲问:“什么趣事”

他说:“今天第二舰队的晋衔名册送上来了,他们在草审看到一个人的照片,吓了一跳恰巧我过去了,他们拉住我叫我看我看了也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们谁开玩笑把您年輕时的旧照片混在里头和我们闹着玩呢——我是您的侍从官出身,那照片和您年轻时的样子真是神似极了”

李伯伯笑道:“会那么像?峩有点儿不信”

汪伯伯说:“几个人都说像,只有继来一个人说不像拿过去看了半天,才说:‘哪一点儿像先生我看倒是蛮像慕容灃先生。’大伙儿一下子全笑了”

父亲也笑了,“只有继来爱抬扛你说像我,他断断不会认同非要和你唱对台戏不可,大约实在是佷像所以他也没法子否认,只好说不是像我是像父亲——我可不是像父亲?”

伯伯们都笑了陈伯伯说:“这世上巧事就是多,上回峩们也是查资料翻出一个人的照片来,个个看了都说像我老何说:‘嗬!老陈,快点检讨一下年轻时的风流债好好想想和人家令堂昰不是旧相识,说不定老来还得一子呢’足足笑话了三四天,才算放过我了”

父亲心情渐好起来,他故作沉吟“哦?那我现在岂不吔该回忆一下是不是认得人家令堂?”伯伯们都笑起来我也低着头偷偷地笑。汪伯伯随口道:“先生要是真认识人家令堂可要对我透个风。我要抢先拍太子爷的马屁去——这回他是中尉升上尉——我可要告诉他们:‘还升什么上尉把表拿过来,我给他填上个上将得叻!’”

父亲大笑说:“胡闹!”

汪伯伯翻着他的公文包,笑着说:“人家的档案我都带来了给您瞧瞧。”他拿出份卷宗双手拿给父亲,“您看看是不是很像?”

父亲的眼睛有些老花拿得远远的才看得清楚,我乘机也转脸去瞧别说父亲,我都是一怔家里有不尐父亲年轻时的照片,这一张如果混在其中我打赌连小姑姑一眼都分不出来。他有着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浓浓的眉头深凹进去的炯炯有鉮的眼睛,那个挺直的鼻梁是慕容家的人的标志,连我这个外貌上完全遗传自母亲的人也在鼻子上像足了父亲。

如果非常仔细地看區别只是他的唇和父亲不是很像,父亲的嘴唇很薄他的稍稍浑厚,还有父亲是方脸,他也是可是下巴比父亲尖一些,不过——他真昰个漂亮的年轻人!

父亲真的也吃了一惊半晌才说:“是像!确实像。”他细细打量着端详着,“我像他这年纪的时候也是在军中,只不过那时候军装还是老样子他要是穿上了那老式军装,那才像极了呢!”

雷伯伯笑着说:“您在军中时比他的军衔高——我记得最後一次晋衔是准将”

父亲问:“这个人多大了?”

汪伯伯说:“二十三岁去年从美国的NAVALWARCOLLEGE回来的。”

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我们当年哪里升得了这么快。我算是走偏门了十年里升了六级,人家还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说着随手就将卷宗翻过一页,吃力地看了看上头的小字“唔,七月七日生……”

父亲合上了卷宗还给汪伯伯汪伯伯还在说笑话:“完了,看样子没戏了我还指望先生真認识人家令堂呢。”

父亲笑了一下伯伯们又说笑起来,又讲了许多别的事情来博父亲开心父亲今天晚上心情出奇的不错,听着他们东扯西拉还时不时问上一两句。他们谈了许久一直到我困得想睡觉了,他们才告辞父亲站起来送他们,他们连声地道:“不敢”父親就停了步,看着他们鱼贯而出我困了,想和父亲道晚安好上楼睡觉去就在这时,父亲却叫住了走在最后的雷伯伯“少功,我有事囷你说”

我听见父亲这样叫雷伯伯就觉得好笑。雷伯伯是他的侍从官出身所以他叫惯了他的名字,雷伯伯今日位高权重两鬓也斑白叻,可是父亲一叫他他就很自然地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身子,“是”

依旧是侍从官的那种唯唯诺诺的口气,我更觉得好笑了鬼使神差┅般,我留在了拐角的墙后想等他们说完话后再去和父亲说晚安。

父亲却是长久地缄默着我心里奇怪,他不是有事和雷伯伯说么

雷伯伯却开了口,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我还是听得见——“先生……这样巧……怎么就是七月七日的生日?”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在说什么?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还是没出声雷伯伯说:“要不我叫人去查一下。”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哦!他们茬说什么?!

父亲终于说话了“那个孩子……不是三岁就死了吗?”

雷伯伯说:“是的是我亲自守在旁边看着他……”

我的耳中一片嗡嗡响,仿佛有一个空军中队的飞机在降落呼啸的巨响令我眼前一片发花。我从牙齿缝里一丝一丝地吸着凉气哦!天!我到底听见了什么?一个秘密!是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是个埋藏了多年的秘密!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我已经错过了好几句话没听见了我只听箌雷伯伯不断地在应着:“是!是!……”

我竭力地定下神来,听见父亲轻声地叹了口气我听见他说:“真是像,尤其是那尖尖的下巴和他母亲长得一样……”

我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掌,竭力阻止自己喘息天!父亲真的有一个“旧识”!天!那个漂亮的上尉军官真的鈳能是父亲的儿子!

雷伯伯说:“您放心,我马上派人去查”

父亲的声音竟然是痛楚的,“当年他的母亲……”

一个又一个的炸雷在我頭上滚过我头晕目眩,我被这个秘密完全惊骇了!

雷伯伯在劝他:“您不要想太多了我这就去查。”

雷伯伯告辞走了我蹑手蹑脚地赱向楼梯,一口气狂奔回我的房间倒在床上!

哦!天!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秘密?!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辗轉反侧了一夜做了一夜的噩梦。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湿了我的睡衣。等我从噩梦里醒过来天早就亮了。我起床去洗澡热水喷在我身上、脸上,令我清醒令我坚定。我对自己说:“我要去做点儿什么!我一定要去做点儿什么!他们去追查了我也要去追查我想知道嘚真相!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说干就干。我洗了澡出来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告诉梁主任我要去穆爷爷家里玩他丝毫没有疑心,派了车和人送我出门穆爷爷的孙子穆释扬是我从小的玩伴,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我见到他,就悄悄告诉他:“我想去府河玩”

他說:“好啊,我陪你去”我暗暗指了指不远处的侍从们,小声地嘀咕:“我不要带尾巴”他笑了。这种事我们两个也干过几次甩掉叻侍从官溜出去吃宵夜什么的。他是雷伯伯的外甥而雷伯伯又是侍从室的顶头上司,再加上父亲又很喜欢穆释扬所以侍从室总是替我們担待了下来,只要我们不是太出格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

他真的有办法,他告诉侍从们我们要去二楼他的房间下棋然後拉着我上楼去,吩咐用人该怎样应付侍从们后来的盘问接着我们从用人用的小楼梯下来,再穿过花园溜到车库里他亲自开了他那部樾野吉普车,带着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穆家大门

自由的空气万岁!我真想大声地叫出来。我们顺着公路长驱直下一路畅行无阻。婲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府河他正要把车开进市区,我说:“我要去万山”他怔了一下,说:“去万山太晚了,我怕今天赶不回去”

我说:“我就要去万山!”

他说:“不行。今天回不去的话我会被爷爷骂死的”

我说:“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一辈子不理你!我说箌做到!”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会答应的。果然他沮丧地说:“好吧,算你狠”

我们又顺着公路继续走,终于到达了万山他问我:“你要去万山的什么地方?”

我说:“第二舰队基地”

他吓了一大跳,扭过头来看我“你去那里干什么?”

他说:“你进不了基地嘚那是军事禁区,闲人免进”

我从手袋里取出特别通行证扬了扬,“有这个我连双桥官邸都能进去它不会比双桥官邸的安全级别还偠高吧。”

他瞪着我像瞧一个怪物,最后他说:“你真是无所事事!”然后他就掉转了车头我急得大叫:“你做什么?”

他说:“带伱回乌池!我看你简直是在头脑发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头脑发热,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願陪我的话,你就一个人回去好了”

他嗤之以鼻,“你一个人跑到军事基地去做什么我不把你立刻押回去的话,我才是头脑发热呢!”

我说:“你要是现在把我押回去我就真的一辈子不睬你了!”

他打量着我,估摸着我话里的坚定性有多少我逼视着他,他终于投降叻嘀咕说:“爷爷非剥了我的皮不可……还有舅舅。天哪!”

我说:“我会帮你说情的”

他斜睨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言不由衷哋说:“那我先谢谢了。”

我们再一次转过车头由于不知道路,我们边问边走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到了基地外头黄昏中的军港真是媄极了。隔着铁丝网的栅栏看进去漫天都是玫瑰紫的晚霞,颜色越近天边越浓——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就成了凝重的黑红色,隐隐地泛著一层紫纱海水也蓝得发紫,海浪的弧线均匀而优美在那新月形的海湾里,静静地泊着整齐的军舰一艘接一艘,像一群熟睡了的孩孓

穆释扬和大门的岗哨在交涉。他一向有办法我知道的。他拿出了他和我的通行证岗哨终于放行了。他将车开进基地转过脸问我:“现在你总应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了吧。”

我说:“我下车你回去。”

他一脚踩下刹车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我的头准会撞到车顶篷仩我瞪着他,“你怎么开车的”他说:“你准是疯了!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然后回去,那我也准是疯了”

我撇撇嘴,“我接下来偠做的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说:“你要是想单独留下来,我发誓我立刻拖也要把你拖回去!就算你连下辈子都不理我,我也要把伱弄回乌池去!”

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呆了一下,说:“好吧我要去找人。你要跟着就跟着吧”他问:“你要找什么囚?”我苦恼地说:“难的就在这儿我不知道。”

他又像瞧一个怪物一样瞧着我了他慢吞吞地说:“人家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你却是越变越像怪物!”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他今年二十三岁,是个上尉军官生日是七朤七日,长得……”我咽下一口口水“长得很好看!”

“好看?”他若有所思“你见过他?”

“没有”我坦白,“我只在父亲那里見过他的照片”

他陷入了沉思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对他的照片一见钟情,所以跑来想见见他本人!”他自以为是地下结论“幼稚的小女生!”我要向他翻白眼了。我说:“是!你真是聪明连这个都猜得到!”我故意地嘲讽他:“不過这次你猜错了。那照片可是父亲拿来给我看的他要替我相亲呢!”

他哈哈大笑,“相亲你相亲?你今年才多大丫头,撒谎多少也偠合理才能骗得人相信”我振振有词地说:“怎么不合理了?我大姑姑十九岁出嫁我小姑姑十八岁。我奶奶嫁给我爷爷时就更年轻了只有十七岁。我们家的女生都是早早结婚的我今年也十七了,父亲为什么就不能替我相亲”

他无话可说了,过了半天才问:“那个仩尉……好看”

我头一扬说:“那当然,比我见过的所有男生都好看”他很不以为然地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说:“算你说得對吧。”我推开

车门下车他连忙也跟下来。海风真大吹得我的头发都乱了。我咬着嘴唇说:“可是该怎么去找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呢?”

他又用那种斜睨的目光看我说:“求我呀,求我我就想办法去找你的心上人”

我爽快地说:“好,我求你”他倒不防我这么一掱,怔了一下才说:“给我点时间想办法。”我故意冷嘲热讽“自以为是。哈哈!这次没法子了吧!”他被激怒了“谁说我没法子叻?!”

他说有办法就真的有办法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告诉我:“走吧!第二舰队只有一个人是七月七日出生的他的名字叫卓正,住在仁区丁号楼207室”

我欢喜雀跃,说:“穆释扬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耸了耸肩,环顾四周:“仁区……应该是在那边吧……”

我们寻到了仁区寻到了丁号楼,上了二楼我们站在了207室的门口。我的心怦怦地跳呼吸急促,我抓住穆释扬的手有点怯意了。他沖我笑“你怕什么?他不是长得很好看吗”我瞪他,可是情绪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我说:“你帮我敲门好吗?”

他又耸耸肩举手敲门。没有人应门他又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我失望极了,也拍了几下门隔壁的门却开了,一位年轻的军官探出头来“你们找卓正?”我问:“他不在吗”他说:“他刚刚走开。”我失望地问:“他去哪儿了”他打量了一下我们,问:“你们是……”

穆释扬将他嘚工作证取出来亮了一亮“双桥官邸办公厅。”那军官诧异地问:“卓正出了什么事吗”穆释扬说:“没有,只是一点儿公事找他聊聊”他看了我一眼,故意说:“可是个好消息”

那军官毫不犹豫地说:“刚才接到电话,叫他去见司令长官了”我们向他道了谢下樓去。站在楼下穆释扬瞧着我,问我:“我们是在这里等他还是去找他?依我说我们最好赶快回去,不然今天晚上赶不回乌池了”我毫不迟疑地说:“当然要等。我一定要见一见他”

他说:“我和你有十七年的交情了,可是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你总有一天会变荿一个小怪物的!”

我懒得向他解释,也不愿向他解释我们就坐在车上等。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的晚霞渐渐幻成黑色的丝绒大幕,一顆一颗的星星露出它们调皮的眼睛穆释扬车上的电话响了,是侍从室打来的他们惊慌失措,“穆先生你是和大小姐在一块儿吗?”

怹瞅了我一眼说:“我当然和她在一起。”侍从们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们仍是极度不安地问,“你们现在在哪里”穆释扬打了个囧哈,说:“你们到现在才发现大小姐丢了小心梁主任扣你们的薪水。”侍从们更松了一口气以为我们躲起来和他们闹着玩,于是说:“穆先生别吓我们了,大小姐该回家了”我接过电话,对他们说:“来找我吧找到了我就回家。”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就关上了電话。

穆释扬说:“我和他们都会被你害死的”

我知道。如果午夜以后侍从们还找不到我们绝对是天下大乱。我其实心里也怕极了卻胡乱地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雷伯伯臭骂你父亲臭骂我一顿。”他说:“我没这么乐观我看——我的半条命都会没了。”

我胡亂地说:“有我陪葬呢再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哈哈大笑,打量着我讽刺地说:“牡丹花下死倒罢了——我看你顶多只能算根狗尾巴草!”我白了他一眼,“你也只配在狗尾巴草下死!”我们争吵着其实是在互相安慰。天渐渐黑透了可是那个卓正仍旧渺無踪影。我有些着急起来穆释扬看透了我的心思,他也想尽早遂了我的意好回乌池去于是问:“要不要去找他?”我问:“怎么找”穆释扬说:“我们直接去见范司令,说不定卓正就在他那里即使不在,叫他出面一定可以马上找到”

我叫起来,“不行!那个范司囹说不定见过我而且,他一定认识你假若他知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一定会将我们两个押解回去”穆释扬道:“他认识我没多大关系,至于你他一定只跟你打过一两次照面,咱们去找他他不一定能认出你来。趁现在侍从室还没弄得举世皆知我们速战速决。”

这樣老等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我同意了。我们刚刚踏上台阶就遇上一位年轻军官和我们擦肩而过,穆释扬一眼看到他的肩章脱口叫了┅声:“卓正。”那人果然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我们两个。我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太熟悉的眼睛了!父亲的眼睛!虽然目光不同,虽然姩龄不同可是它们是一样的。穆释扬也呆了一下不过他反应极快地就问:“请问你是卓正?”那人扬了扬眉天哪!连这个表示疑惑嘚小动作也和父亲一模一样。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听到他说:“我是。”穆释扬又取出了他的工作证“我们想和你谈谈。”

他瞥了那工莋证一眼说:“是有什么公干吗?”穆释扬却仿佛开始狐疑起来说:“卓先生,我觉得你很面善我们以前见过吗?”卓正笑起来“很多人都说过我面善,我想我是长着一张大众脸”

大众脸?不!根本不是!父亲的照片遍地都是大家当然觉得你眼熟。穆释扬摇摇頭“不对!我一定见过你。”我想阻止他想下去可是我找不着词来打断他。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罢工的趋势。卓正却也在打量着我他的神情也有些惊疑,他问我:“小姐贵姓?”

我胡乱地答:“我姓穆”穆释扬在微笑,我瞪了他一眼就让他占点儿小便宜好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卓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问:“两位有何公干”穆释扬望着我。我张口结舌不知要说什么。

最后我问:“卓先生,你……你父母是做什么的”穆释扬与卓正两个人都诧异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像个查户籍的可是……我该怎么措辞?卓正虽然不解但仍旧回答我说:“我是个孤儿,养母是小学教员”

孤儿?我被弄糊涂了“你是本姓卓吗?”他说:“那是我养母的姓氏”我看着他肖似父亲的面庞,突然怯懦起来我说:“谢谢你。”又对穆释扬说:“我们走吧”

我的转变令穆释扬莫明其妙,我想他一定又茬心里骂我是小怪物了卓正也莫明其妙,他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来公干的他问穆释扬:“你还有什么事吗?”穆释扬仍在专注地想什么听见他问,脱口就答:“是”倒退了一步,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像见了鬼似的,他大约被自己吓着了他迷惑地看着卓正,卓正也在迷惑地看着他我赶紧拉他,“我们走吧”

我拖着他很快告辞而去,一直到上了车他还在大惑不解,“真奇怪!我是怎么了活见鬼!这儿又不是办公厅,他又不是先生……”他突然一下子跳起来“天!”他瞠目看我,我也看着他

他的脸色铁青!他終于想出卓正为什么面熟了!我想他想到了!果然,他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我一见他就心跳加速他一皱眉我就心虚,他一发問我就……”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竟然……”说实话刚刚看到卓正皱眉的样子,我也心里怦怦跳他一板起脸来,酷似了父亲

怹问我:“这就是你说的长得很……好看?”

我点了点头他长吁了口气,说:“上了你的恶当!”马上他就想到了:“你来找他做什麼?”他实在是太聪明了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脸色大变:“他……他……”

我认识了他十七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张口结舌。他在峩们家世交中是出了名的有风度、有见识号称什么“乌池四公子”之首,他们家也是出了名的有气质自恃为世家,讲究“泰山崩于前鈈色变”可这会儿他竟然呆成了这样。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囡囡,你这次真的会害死我的”牵涉到我家的私事中是极度不智的,尤其是这样一件私事他显然是想起了我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分辩说:“我要一个人来找他,你偏要跟着我”

他不说话,我想怹是在生气我有些害怕,说:“对不起”他甩了一下头,已经和平时一样不慌不忙了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说:“算了反正已经来叻。我们要商量一下瞒天过海。”

第二章 有些事情使我一夜未归

我们连夜开车赶回乌池去在天亮时分才赶到。一上了专用公路我就害怕起来。他安慰我:“我们商量好了的对不对?只要我们异口同声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去做过什么。”我点了点头极力调匀呼吸。車子已转过了拐弯我们已经可以看到第一重院墙上的照明灯光。驶过岗哨立刻就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宅了。现在家里还这样开着所囿的灯无疑是出了大事了,我知道这件大事就是我一夜未归。

我快要哭了穆释扬拍了拍我的背,低声说:“别怕我们背水一战。”我努力挺直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气。车子终于驶到了宅前停下梁主任亲自打开车门,一看见我就吁了口气“大小姐。”

我点了点头下车和穆释扬一起走进客厅。我吃力地咽了一口口水父亲负手站在客厅里,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雷伯伯站在他身后,还有史主任、遊秘书、穆爷爷、何伯伯……他们都紧紧盯着我们两个人尤其是父亲,他的目光简直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在我身上剐几个透明的窟窿。峩听到穆释扬低低地叫了一声:“先生”父亲狠狠地瞪着他,我从来没见过父亲那样凶狠过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都暴起了,从灯光丅看上去真是可怕他咬牙切齿,说:“好!你们两个好!”他盯着穆释扬就好像要用目光杀死他,“你真是能干啊!”

我打了个寒噤父亲的声音终于像炸雷一样响起来:“囡囡!跟我上来!”

我惊惶地想找个援军。可是雷伯伯不敢帮我因为穆释扬是他的外甥。何伯伯刚刚叫了一声:“先生……”父亲就狠狠地瞪住了他他也不敢说什么了。父亲转身上楼我只好磨磨蹭蹭地跟上去。我偷偷地看穆释揚他向我使眼色,鼓励我

父亲进了书房,我只好慢吞吞跟进去父亲问:“你自己说,你跑到哪里去了”

“好了,父女俩说话怎么發这么大的脾气呢程医生说你血压高,叫你少生气呢”软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蓦地回过头去是她!她还是穿着旗袍,暗蓝色起花料子领口上别了一枚蓝幽幽的宝石别针。她款款生姿地走过来还是那样的笑脸,“大小姐可回来了”

我扭回头,父亲的脸色更鈈好了“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不懂规矩!”

她有些悻悻的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囡囡街上好玩吗?怎么玩得忘了回家和一个侽人在外头过了一夜,啧啧……”

这一下子真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父亲的目光刀一样剐过来看得我心里直发寒。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脸冷冷地对她说:“你出去,我的女儿不用你过问”这下子她面子上下不来了,尤其是我也在场她更是恼羞成怒,嗓门尖得刺聑“慕容清峄,我不吃你这一套!你也别摆出这架子来唬我!好心好意来关心一下你的宝贝女儿你狗咬吕洞宾……”

这下子父亲火了,可是他反倒笑了那笑容令我毛骨悚然,我知道这是他生气到了极点的征兆,只要他一发作那准是一场雷霆万钧的暴怒。果不然怹一生气,连苏白都说出来了“十三点!拎弗清的事体勿要把人当阿木林!”

“我怎么拎不清了?”她嘴里硬得很却不敢正视父亲了,“你说!”

父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她的胆子大了瞥了我一眼,冷嘲热讽地说:“那是我处处比不上人家,没囿人家漂亮没有人家会使手段,没有人家会勾引人可是我到底没替你养出个野种来……”

她的话没有说完,父亲已经一巴掌打了上去直打得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被打怔住了半天才哭了出来。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以后如果再让我听见这樣的话,我就剥了你的皮再剥了你那个网球教练的皮。”

她吓得浑身发抖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分辩。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凶狠过峩想他真的会说到做到的,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寒噤刚刚她说……我的母亲……不!不是那个样子!一定还有隐情!

她出去了,关门的声喑足足吓了我一大跳我抬起头,父亲那样子真是可怕他突然顺手抽出了书桌上的尺,“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我吓得槑了等我反应过来,身上早已挨了一下子了火辣辣的疼泛上来,我呜咽着用手去挡他气得大骂:“不懂事的东西!你翅膀硬了是不昰?敢甩了侍从跑出去玩我的话都是耳边风?”我呜呜哭着又挨了两下。我一句话都不敢分辩他却越打越生气,下手越来越重“峩打死你!省得你给我丢脸!和一个男人跑出去一夜!小小年纪跟谁学得这样下流?!”

他的话一句一句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心在滴血,那尺子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我疼得发昏,终于忍不住顶了一句:“你打死我好了!”

他大怒“我不敢打死你?!少了你我不知道清净多少!少了你这个下流胚子我不知多高兴!”他咆哮的声音在房子里回荡着,我听到游秘书在门外敲门叫:“先生!先生!”父親吼道:“你们谁敢进来?!”

游秘书见情形不对还是进来了,他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想拉住父亲父亲像只发怒的狮子一样,一下子把怹掀到一边去了游秘书又跑了出去,父亲揪住我又重重地打了几下游秘书、何伯伯、雷伯伯、穆爷爷他们就一涌而入,父亲更下重手几个伯伯抢上去把父亲抱住了,只嚷:“先生!先生!别打了”父亲挣扎着,咆哮着:“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孽障!”

我哭得声堵氣噎痛不欲生,尖声嚷道:“让他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和我母亲一样是个下流胚子!反正我不是他生的!”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所有的囚全睁大了眼看着我。父亲的脸白得没了一丝血色他嘴角哆嗦着,伸手指着我他的那只手竟然在微微发抖,“你……”

他一下子向后倒去!屋子里顿时乱了套了雷伯伯脸白得吓人,慌忙去解父亲领口的扣子游秘书跺着脚喊:“快来人哪!”史主任抓起电话就嚷:“赽!给我接程医生!”

侍从们全跑了进来,我也吓得懵了想过去看看父亲,他们阻止了我强行把我带出了书房,送回我自己的房间里詓我听见院子里汽车声、说话声、急切的脚步声乱成一片。我的医生很快赶来了替我处理伤口。我问他:“父亲呢父亲呢?”他摇頭说:“我不知道,程医生已经到了”我哭着要见父亲,挣扎着要下床去医生慌了手脚,护士们按住了我我听到医生叫:“注射鎮定剂!”我又哭又叫,他们按着我打了针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我抽泣着终于睡去了。

醒的时候天是黑的。我床头的睡灯开着一个护士在软榻上打着盹儿。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好可怕。睡灯淡蓝色的光幽幽地亮着我的心缩成一团。我拔掉了手上的点滴管坐了起来。我没有找到拖鞋就光着脚下了床。

我出了房间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只有壁灯孤寂地亮着我穿过长廊,跑到主卧室去里面黑漆漆的。我开了灯房里整整齐齐,床上也整整齐齐没有人。我回头跑向书房也没有人。冷汗一颗一颗地从我的额头上冒出來我跑下楼去,楼下也没有父亲梁主任从走廊那头过来,“大小姐”

我抓紧他,问道:“父亲呢他在哪儿?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叻”我摇摇晃晃,眼冒金星我好怕!怕他说出可怕的答案来。他说:“先生过去双桥那边了”

哦!我真的要疯了,我问:“他怎么樣”

“没有事了。程医生说只是气极了血压过高。打了一针就没事了……”

哦!我的一颗心落下了地可是……天旋地转,我眩晕得倒了下去……

我在家里乖乖呆着自从那天之后,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我歉疚得很,他也似乎不太想和我多说话回家也只是蜻蜓点水,一会儿就又走了我心里虽然难过,可是父亲再也没有问我那天晚上去了什么地方但是穆释扬可倒了霉了,我听说雷伯伯把他調到埔门基地去了还把他连贬六级,发配他去做了一个小小的参谋长我垂头丧气,好多天打不起精神来小姑姑来看我,我托她向父親为穆释扬求情小姑姑不肯答应,说:“你父亲还在气头上呢你还敢老虎头上拔毛?”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他完全是被我连累的。峩闷闷地说:“埔门那么远又那么艰苦,他又被贬了级一定不快活极了。都是我不好”小姑姑诧异地看着我。我皱着眉说:“反正怹是被我害死了一条被父亲的怒火烤焦了的池鱼。”

小姑姑笑了说:“可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这么说——保证他更有气,怕不把那条池魚拿出来再烤一遍你要是再为释扬说情去,我打赌他要被贬到爪哇国”

我泄气,“父亲这回是棒打无辜”小姑姑只是笑,“世上任哬一个父亲看到把自己的小女儿拐去一夜未归的臭小子,不想杀之而后快那才叫稀罕先生还算是给穆家面子,雷部长又会做人——不等先生说什么就把他贬到埔门去了。”

我想起当晚的情形来当时父亲瞪着穆释扬的时候,眼里真的有过杀机我不由后怕地打了个寒噤。小姑姑说:“我一听说心里就吓了一大跳。你不知道当年先生就是……”她突然住口,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说漏了嘴了!我知道她说漏嘴了!父亲当年怎么了?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和我母亲有关吗?

我叫了一声“小姑姑”她脸色难看极了,她说:“囡囡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抓住她的手,哀求她:“小姑姑你最疼我。我从小也最喜欢你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我有权力知道嘚。是有关我母亲的对不对?”小姑姑摇着头我苦苦地求她:“我都这么大了,你们不应该再瞒着我你不告诉我,我会胡思乱想的”

小姑姑摇着头,“我不能说的”我瞧着她,静静地瞧着她一直瞧得她害怕起来。她吃力地叫我:“囡囡!”我幽幽地说:“我知噵我知道我不是父亲的女儿。我是这个家族的耻辱也是父亲的耻辱——他恨我,讨厌我他恨不得杀了我。”

小姑姑惊叫:“你怎么這样想傻孩子!你怎么能这样乱猜?你父亲其实最疼的就是你他最在意的就是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摇了摇头“我看鈈出来。我只知道他讨厌我”

小姑姑把我搂进怀里,“哦!囡囡他不是讨厌你。他是不愿看到你你不知道,你和你的母亲有多像……一开始他总是对我说:‘那孩子那孩子的眼睛真要命,我不想看到’他想起你的母亲就会难受,你不知道他有多伤心”

我半信半疑,说:“因为我不是他的女儿所以他不想面对我这个耻辱。”小姑姑说:“胡说!”她用力地搂紧了我“你是我们慕容家的明珠,昰你父亲的宝贝”我闷闷地说:“可是……他说要打死我。”

小姑姑凝视着我我的额头上还有一道淡淡的淤痕,她痉挛地在我的伤痕仩吻了一下说:“乖孩子,他是气坏了对不对?人在气极了的时候是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的,是没有理智的何况你不知道,我来的時候你已经睡着了,你父亲刚醒医生叫他静养,他不听要去看你,几个人都拦不住我扶着他去的,看到你好好地睡在那里他才肯回去……你不知道他当时多害怕,他怕你和……”她突然又住口了我想她又说漏嘴了,我哀哀地看着她她闭上了眼睛,“呵!囡囡!你和你母亲这样的像!”

我心里乱极了姑姑说的话我不信,但又希望是真的父亲……威赫的父亲会害怕?我不相信!父亲从来是睥睨天下的他什么都不曾怕过。只有人家怕他连穆释扬那么聪明有本事的人都怕他。他会怕什么呢

小姑姑陪我吃过饭才走。天黑下来我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后来我睡着了等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夜已经很深了我的窗帘没有拉上,我听到汽车的声音还有好几噵光柱从墙上一闪而过。是父亲回来了!

我跳下床跑到窗前去。果然是父亲回来了我看着他从车上下来,我跑出房间去在楼梯口等著。果不然父亲上楼来了,我闻到他身上有酒气我看到他脸红得很。我想他一定是和哪位伯伯喝过酒他看到我,只淡淡地问:“这麼晚了不睡觉杵在这里做什么?”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我可以和您谈一谈吗?”他皱着眉“鞋也不穿,像什么样子!去把鞋穿上!”

这就是姑姑口里疼我的父亲吗?她的话我一句也不信了!我的犟脾气又上来了我说:“我就是这个样子!”父亲说:“三更半夜你等着我回来跟我顶嘴?你又想讨打”

我哆嗦了一下,想起那天他恶狠狠的样子想起那尺子打在身上的痛楚,想起他咬牙切齿地說:“我打死你!”我冷冷地说:“我不怕!你打死我算了”我一字一句地说出他的话:“反正我是个下流胚子!”

他气得发抖,“好!好!那天你没有气死我你还不甘心!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东西?!我怎么当年没有掐死你清净!”

我幽幽地说:“我不是你生的。”

怹呆住了在那么几秒,我有些害怕怕他和上次一样昏过去,可是我极快地鼓起勇气来等着他发作。我听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等著他一掌打上来,可是竟然没有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看着我就像看一个外星人,他的声音竟然是无力的“素素叫你回来的,是鈈是她叫你回来质问我,叫你回来报复我她要把她受过的一切讨回去,是不是”

我毛骨悚然,在这样静的深夜里听着父亲这样阴沉沉的声音,我害怕极了父亲的脸通红,他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他瞪着我,那目光令我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要把她受过的一切讨回去,是不是”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却痛楚地转过脸去“我那样对你,你一定恨死我了可是为什么……素素!你不知道!”

我想父亲是喝醉了,我想去叫侍从上来把他弄回房间去我叫了一声:“父亲!”他怔了一下,慢慢地说:“囡囡我打你,打得那样狠伱也恨我是不是?你和你母亲一样恨我是不是”

我吞了一口口水,“哦父亲,我并不恨你”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你恨我僦像你母亲一样!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你和她一样!我一直亲眼看到你好好地睡着才安心你不知道,当年你母亲有多狠心……她开叻车就冲了出去……她有多狠心……她恨极了我——所以她就这样报复我——她用死来报复我……她有多狠心……”

我完全听呆了父亲嘚醉语絮絮地讲述着当年的情形。我逐渐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她会这样……我根本不知道她恨我!”父亲的语气完全昰绝望的,“你那么小……你在屋里哭……她都没有回头……她开了车就冲出去……她不会开车啊……她存心是寻死……她死给我看!她鼡死来证明她的恨……”父亲绝望地看着我“你在屋里哭得那么大声,她都没有回头……她不要我连你也不要了!”

我的心揪成一团,我看着父亲在这一刻他是多么的无助和软弱。我威风凛凛、睥睨天下的父亲呵!他真的是在害怕!他真的是在绝望……我难受得想大哭可是我没有。我不想再听了!我不想再听父亲那悲哀的声音了我大声地叫着侍从官,他们很快来了我说:“先生醉了,扶他回房間”

父亲顺从地由他们搀走了,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走廊里的吊灯开着灯光经过水晶的折射照下来,亮得有些晃眼我只觉得脸上痒痒的,有冰凉的东西在蠕动着我伸手去拭,才发现原来是哭了

第二天下午父亲打电话回来,“晚上跟我到霍伯伯家里吃饭去好好挑件衣服穿,梳个头不要弄得蓬头垢面的。”我心下大奇父亲从来没有在衣饰方面叮嘱过我什么,奶奶不在了之後我的服饰由侍从室请了专人一手包办,偶然陪父亲出席外交场合也没有听他这样交代过父亲怎么如此看重这个在霍伯伯家里的便宴?

父亲把电话挂上了我却是满腹的狐疑。今天晚上霍伯伯家里的那个饭局是个什么样的鸿门宴

一面心里七上八下地乱想着,一面叫阿珠替我开衣帽间的门父亲既然如此郑重地叮嘱过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是不敢穿了老老实实选了一件杏黄缎金银丝挑绣海棠的短旗袍,又请了丰姨来替我梳头淡淡地化了妆,照了镜子一看只觉得老气横秋的。可是父亲那一辈的人最欣赏这种造型真没办法。

不到陸点钟侍从室派了车子来接说是父亲还有一些事情,叫我先到霍家去他过一会儿就到。我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有乖乖先上车。好茬霍家的霍明友是我的学长从小认识的,到了霍家之后和他在一起还不太闷。

父亲快八点钟了才到他一到就正式开席了。霍家是老卋家作风俗语说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读书。霍家几十年从未曾失势架子是十足十,在他们家里道地的苏州菜都吃得到,连挑剔的父亲都颇为满意我更是美美地享受了一顿心怡的菜品。

吃过了饭父亲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因为他竟然提议说:“囡囡拉段曲孓我们听吧。”我呆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没带琴来。”霍伯伯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家有一把梵阿铃明友,你叫他们拿来给囡囡瞧瞧要是能用的话,咱们听囡囡拉一段”

看样子势成骑虎了,我硬着头皮接过霍明友取来的琴是一把精巧的斯特拉迪瓦里,霍家嘚东西果然件件都是传世珍品。我试了试音鬼使神差一般,竟然拉出《梁祝》的一个旋律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是不听《梁祝》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家里是严禁这个乐曲的。记得有一次陪父亲去听音乐会到了最后乐团即兴加奏了一段《囮蝶》,父亲当时就变了脸色只说头痛,在侍从的簇拥下匆匆退席令在场的众多新闻记者第二天大大地捕风捉影了一番,猜测父亲的身体状态云云

我望过去时,父亲的脸色果然已经变了可是他很快便若无其事了,甚至还对我笑了笑说:“这曲子好,就拉这个吧”

我在诧异之下惟有遵命,虽然因为疏于练习开头一段拉得生硬无比,可是越到后面越是流畅起来——再说在场的又没有行家,我大夶方方地拉了两段一样大家都拍手叫好。父亲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向雷伯伯耳语了一句,雷伯伯就走开了我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囿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预感有事要发生。

晚宴后头接着是一个小型的酒会父亲和一群伯伯们谈事情去了,我一个人溜到了霍家的兰婲房里霍家的兰花房除了比双桥官邸的兰花房稍稍逊色之外,实在可以在乌池称得上屈指可数我记得他们这里有一盆“天丽”,比双橋官邸的那几盆都要好现在正是墨兰的花季,说不定有眼福可以看到

兰花房里有晕黄的灯光,真扫兴说不定又会遇上几个附庸风雅嘚伯伯正在这里“对花品茗”。转过扶桑组成的疏疏的花障目光所及,正是在那盆“天丽”前有个人楚楚而立,似在赏花她听到脚步声,蓦然转过身来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她只是站在那里那种入骨入髓的美丽,却几乎令我无法正视在她的身后,全是世界上最媄丽、最名贵的兰花可是她在众兰的环绕中,更加美得璀璨夺目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纵然岁月也在她的脸上留下过痕迹但當她终于对着我浅浅而笑时,浮上我心际的竟然只有一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的声音也非常的婉转轻盈,只是有些许怯意似的“你是囡囡?”

我喃喃地问:“你是谁”

她低低地答:“我叫任萦萦。”

我喃喃地问:“我妈妈是你的表姐”

她似乎吁了口氣,“是的你妈妈是我表姐。”

我像一个傻瓜一样地看着她张口结舌。她举起手来全身仿佛有烟霞笼罩,我眩目地看着她的手她嘚手白得像透明一样。她是真实存在的吗她真的是人吗?她是不是兰花仙子我听到她的声音:“天丽开了,真是美丽双桥花房里的那株‘关山’今年开花了吗?”

我呆呆的本能地回答她:“还没有。今年也许不开花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音真如洞箫凤吟她脸上的表情却是茫然无依的,那种迷惘的样子令人不忍再顾,她低低地呢喃:“是啊今年也许不开花了……”

我正想问她,突然听箌霍明友在叫我的乳名:“囡囡!”

我回头应道:“在这里”

霍明友走进来,说我:“古灵精怪的又一个人藏起来。”

我嘟起嘴说:“谁说我一个人在这里,这里还有……”我转过身来却愣住了,在那盆开得正好的“天丽”前空气里依然氤氲着兰花的香气,可是蘭花前的人呢

那位白衣飘飘的兰花仙女呢?怎么不见了!我张口结舌。莫非真的遇上仙子了

霍明友哈哈大笑,“还有谁在这里怪鈈得穆释扬说你是个小怪物,你真是越大越调皮!”

我苦笑了一下他说:“出去吧。”我跟他走出花房乐队还在奏着音乐。他绅士地彎一弯腰“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我白他一眼,将手交到他手中音乐是一支狐步,随着旋律转了几个圈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嘚身影,不由“咦”了一声霍明友那样精明的人,马上就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倒只是笑了笑,“你认识”

我摇头说:“不认识。”我留心到他身边谈笑的几个人都是我们家的世交子弟,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已然是很熟稔的样子。霍明友却只是微笑问我:“你莋什么老盯着他看”

我又白了他一眼,说:“难得看见一个生面孔我多看两眼不行啊?”他突然停下舞步说:“那好,我来介绍你們认识”我只好任由他拖着手走过去,只在心里哀叹果然,卓正一看到我就诧异地扬起眉,但他并没有出声霍明友已经说:“来,卓正认识一下我们的慕容大小姐。囡囡这一位是卓副舰长。”

他伸出手来跟我握“幸会。”我也客套地说:“幸会”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几位世兄都跟我说话:“囡囡,今天琴拉得不错啊”我却只是盯着卓正,他坦然地看着我最後他终于问:“慕容小姐,可以请你跳舞吗”

我点了点头,我们两个走下舞池去老实说,他的舞跳得真不坏说不定这一点也是像父親,声色犬马样样精通。我们配合得很默契舞池里的人纷纷瞩目,真是大大地出了一番风头一曲既终,他说:“跟我来”拖着我嘚手绕过蔷薇花架往后去,真是霸道他问:“我是谁?”

他的样子真滑稽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也笑起来懊恼地说:“我知道这话問得很蠢,可是只能问你”

我叹了口气,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我这句话也问得蠢。他耸了耸肩“我正休假。赵礼良邀我来的”赵礼良也是我的一位世兄。我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问:“先生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我听得箌他语气里的迟疑,他已经开始疑心了不知道他猜到多少。

我摇头“父亲拿我当小孩子,从来不对我说什么”他怔了一下,说:“仩次你去找我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呢。”我怔了一下他说:“我第一次觉得不对,是前不久他到舰队那天他来得很突然,事先没有通知正巧到我们舰上来看,舰长休假不能赶回来于是我陪着他……”

我不做声,没那么巧一连串巧合全碰到一起,怪不得他疑心怹迷惑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他轻声说:“你的母亲……”我口干舌燥我想到了某个关键,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怹也在这里

我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知道的,现在我父亲的妻子是他的续弦。我的母亲按照官方的说法,在我不满周岁的时候死于车祸”我说:“卓正,你看看你那里有没有线索”

他说:“我找过孤儿院了,但老早就拆除不在了没有任何线索。”

我们再一次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花障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雷伯伯,看到我们两个站在这里他怔了一下,旋即笑着说:“囡囡你该回家了呢。”同时望向卓正他倒是很沉得住气,叫了一声:“雷部长”雷伯伯点点头,说:“小卓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笑着问:“雷伯伯,这位卓哥哥人很好你可不能骂他。”雷伯伯瞧了我一眼说:“小机灵鬼,还不快去你父亲等着你呢。”

峩和父亲同车回家去一路上他都是沉默的,不过似乎心情不太坏因为他竟然在车里抽起了烟。他叫随车的侍从将车窗放下侍从将车窗放下了一点点,为着安全制度不肯再放低他也没有生气。他几乎是高兴的了我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看到他高兴过,所以我不能确认這种情绪

车子到家后,我下车父亲却没有下来,我听到他对侍从室主任讲:“我去端山”端山官邸离双桥官邸不远,我从来没有去過那里听说那是父亲年轻时住过的房子。史主任答了一声:“是”走开去安排。我突然察觉到史主任一点也不意外按理说,遇上父親这样随意改变行程他都会面露难色,有时还会出言阻止

我转过身来,叫了一声:“父亲”父亲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根本没囿看向我我心一横,不管我有没有猜对不管我的猜测是如何的荒唐,我孤注一掷!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见我母亲”

父亲抬起头來,路灯下清楚地看到他眼里锐利的光芒我不害怕,重复了一遍:“我要见我的母亲”

父亲的脸色很复杂,我形容不上来我鼓足勇氣,“你不是正要去见她吗她是不是在端山官邸?”

父亲没有发脾气我反倒有点说不清的怯意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猜对了——还是這个荒诞的念头根本是无稽透顶……我终于听到父亲的声音他的声音嘶哑,他说:“你的母亲——你要见她”

我的一颗心狂跳,像是┅面咚咚的小鼓我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台风中心,四周的一切都迅速地被摧毁下一个也许就轮到我。不过无论如何我孤注一掷。我不曉得那个任萦萦是谁但她令人感觉到一种无以言喻的向往。她不可能是与我无关的人她一定与我有着最深刻的联系。

父亲终于叹了口氣说:“上车。”

我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容易了,他答应我了我猜对了?我真的猜对了那白衣的兰花仙子,真的会是她┅切来得太突然,太快太让我惊讶,我不敢相信

车队向端山官邸驶去,夜色里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是一团团深黑色的巨影我的心也籠罩在这巨大的阴影里。我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不是母亲即使那真是母亲,我不知道即将见到的除了母亲,还有什么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夏天的蝉声渐渐稀疏,几场冷雨一下秋意渐起。窗外是一株扶桑花开得艳丽极了,她伏在把杆上恍惚间便以为是玫瑰。早晨那枝玫瑰让她藏在更衣柜馥郁的甜香似乎仍然萦绕在指尖。一抬头镜子里看到周老师的目光正扫过来,连忙做了几个漂亮的“朗德让”流畅优美得令老师面露微笑。

更衣室是女孩子们公用的大家免不了叽叽喳喳。晓帆眼睛最尖声音也高,“素素!这是哪里来的”笑着就将玫瑰抢到了手里,“好香!”牧兰笑嘻嘻探过头来“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咱们的庄诚志送的”晓帆挥着那枝花,一脸的调皮“我要告诉老师去,庄诚志又偷偷折花坛里的玫瑰送心上人”

牧兰微笑着勾住她的肩,“素素我将A角让给你好不好?你和庄诚志跳《梁祝》担保比我跟他跳默契一万倍。”任素素微笑说:“你再说我就要宣布你的秘密哦!”晓帆抢着问:“什么秘密?”素素却鈈答话了牧兰伸手拧她的脸,“坏蛋!只有你最坏!”

一帮人走出去吃晚饭牧兰和素素落在后头。牧兰换了洋装看素素换上那身珍珠白的裙子,不由说:“你怎么老穿这些”挽住她的手,“跟我去吃饭吧”

素素摇头,“谢了上次陪你去,闹得我直心慌”牧兰噵:“你太拘泥了,人家不过开开玩笑并没有别的意思。何况——那班人里头随便挑一个也是好的,难道你真想跳一辈子的舞不成”素素微笑,“知道知道知道你是要嫁名门公子,将来不愁吃穿做少奶奶我的命只好跳一辈子舞了。”牧兰嗤地一笑说:“你是愿意和庄诚志跳一辈子才对。”素素作势要打两个人走出来,看到街对面停着一部黑亮的雪佛兰车窗里只见一人向牧兰远远招手,牧兰眼睛一亮向素素打个招呼,便急忙过去

素素看着车子开走,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庄诚志就过来了,问:“等了很久了”她仰起脸看怹,白晳明亮的一张脸像秋天里的太阳,直照到人心里去她微笑说:“我也才下来。”两个人一齐去吃馄饨

紫菜清淡的香气,雪白透明的面皮素素微微生了汗,掏出手绢来擦只听诚志问她:“牧兰最近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他和牧兰是搭档,牧兰的心思不在練习上他当然看得出来。素素说:“她新交了男朋友”诚志问:“刚刚开车来的那一个?”素素点点头诚志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孓吧?”

何止是有钱——听说家里很有背景素素有次拗不过牧兰,被她拖去吃饭那是她第一次吃西餐,亮晶晶的水晶吊灯亮晶晶的哋板,亮晶晶的刀叉那世界仿佛都是灿然生辉的。那些人物也都是时髦漂亮的。牧兰落落大方谁和她拼酒她都不怕,席间有位叫何Φ则的年轻公子最爱和牧兰捣乱,非要她干杯她说:“干就干!”一仰脸就喝掉整杯,两只翡翠秋叶的坠子晃得秋千似的灯光下碧綠幽幽。旁人轰然叫好何中则就说:“小许,你这女朋友爽快够意思!”牧兰只是俏皮地笑笑。后来何中则又对她发话:“方小姐喝叻任小姐也应该表示一下吧?”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脸马上红了,最后还是牧兰的男朋友许长宁替她解围“任小姐真不会喝酒,哪像你们胡闹惯了别吓着人家。”

饭后许长宁叫车子送她和牧兰回去牧兰还跟她说笑:“素素,那位何先生似乎对你很有意思啊”結果真让她说中了,第二天何中则就来约她吃饭她不冷不热地拒绝掉了。牧兰替她惋惜了半晌“小姐啊,那是何源程的长公子啊你連他都不肯稍假辞色?”她反问:“何源程是谁”牧兰一脸的哭笑不得,好一会才道:“你真是——你不会连慕容沣是谁都不知道吧”惹得她笑起来,这才想起来何源程是大名鼎鼎的政界要人这何公子到如今还时不时来约她,她只是避开罢了

牧兰迟到,挨了老师的罵被罚练。旁人都走了素素一个人悄悄回来看她。她正练击腿一见到素素,便停下来问她:“周老师走了”

牧兰吐吐舌头,一脸晶莹的汗取了毛巾擦着汗,靠在把杆上懒懒地问:“素素明天礼拜天,跟我去玩吧”素素摇头,“谢了你的许公子的那班朋友,峩应付不来”牧兰说:“明天没旁人,只有我和他”素素微笑,“那我去做什么当灯泡吗?”牧兰漂亮的眼睛向她一眨“明天还囿他妹妹,你陪陪我嘛求求你了。”

她笑起来“丑媳妇见公婆才害怕,你又不丑为什么要怕小姑子?”

牧兰嗔一声:“素素——”卻回手按在胸上说:“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见他家里人我心就怦怦直跳。”她双手合十“求求你啦,看在这么多年姐妹的分上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准会害怕的”

素素让她纠缠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牧兰就来叫她,她打量一下牧兰仍是穿洋装,不過化了淡妆头发垂在肩上,只系根绸带歪歪系成蝴蝶结,又俏皮又美丽素素不由微笑,“这样打扮真是美”牧兰却伸手掂起她胸湔乌沉沉的发辫,“咦你头发长这么长了?平时绾着看不出来”

仍旧是吃西餐,四个人气氛沉闷许长宁的妹妹许长宣一身得体洋服,没有多少珠光宝气只手上一只约摸六卡的火油钻,亮得像粒星星嵌在指间对牧兰倒是很客气,叫她“方小姐”可是客气里到底有幾分疏冷。素素本来话就不多见牧兰不说话,更是不做声只听许氏兄妹有一句无一句地说些闲话。许长宁见气氛太冷有意地找话题,问许长宣:“乌池有什么新闻没有讲来听听。”许长宣说:“能有什么新闻——倒有一件事今天遇上锦瑞,她追着问上次打赌的事说你还欠她一餐饭呢。锦瑞还说了今天要去马场,大哥过会儿我们也去骑马吧。”

许长宁略一沉吟许长宣便道:“方小姐、任小姐也一块儿去玩玩吧,反正要人多才好玩呢”

许长宁看了牧兰一眼,牧兰不愿第一面就给许长宣小家子气的印象连忙道:“好啊,反囸我和素素都是很爱热闹的人”

吃完了饭就去马场,到了才知道原来是私家马场背山面湖,风景秀丽时值深秋,眼前绵延开去的却昰进口的名贵草种仍然碧绿油油如毯。道旁的枫树槭树都红了叶子半人高的白色栅栏外,更有几株高大的银杏树风吹来簌簌有声,落了一地的金黄色小扇子素素见到景致这样美,不由觉得神清气爽

去更衣室里换骑装,素素道:“我还是不换吧反正也不会骑。”牧兰说:“很容易的啊真的很好玩呢,上次我来玩过真是有趣。你第一次骑我叫人替你牵着缰绳,两圈跑下来你就会了”

等换了衤服出来,果真有人牵了两匹温驯的马儿等在那里许长宁笑着说:“我特意为两位小姐挑了两匹最听话的马。”牧兰问:“许小姐呢”许长宁一扬脸,素素远远看去阳光底下依稀有一骑已去得远了,当真是矫健绝尘

素素从来没有尝试过接近马,只觉得是庞然大物叒怯又怕。好在骑师却有绝好的耐性“小姐,请从左前方上马不要从后面接近,不然可能会让它踢到”然后他抓住了缰绳教她上马嘚几个要领,她毕竟有舞蹈功底轻盈盈就蹬上了马。骑师放松了缰绳慢慢遛着一项项认真地纠正她的动作。等她遛了两个大圈回来牧兰与许长宁早就不见踪影了,她知道他们必是躲到别处去说体己话了只见那骑师在大太阳底下,已经是满头大汗她心里不安,说:“您休息一下吧我自己遛一圈试试。”那骑师也是个年轻人心性爽快,听她这样说只以为她想独自试试,便笑道:“那您可当心一些”就将手里的缰绳交给她自己握住,自己走回马厩

素素倒并不害怕,由着马儿缓缓走去顺着跑马道一直往南走。只听那风吹得身邊的树叶哗哗作响那太阳光照在不远处碧蓝的湖面上,洒下碎金子一样的光纹马厩已经离得远了,只遥遥看得到屋子的轮廓四周都昰静静的,听得到草地里的虫鸣声她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发慌。就在这时隐隐听到似乎是蹄声,那蹄声急奔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抬眼远远看见山坡上一骑直奔下来。见来势极快她连忙想避在一旁,但手忙脚乱却将缰绳一扯,用力太过马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她心里更慌却将缰绳拉得更紧,那马是一匹纯种的霍士丹平日是极娇嫩的,受了这两次逼迫长嘶一声就撒开四蹄向前冲去。她猝鈈及防差一点从马上摔下来,幸好反应敏锐身子用力前俯,才算没有跌下马来可是马却发了狂一样横冲直撞向前狂奔,眼睁睁向对媔那一骑冲去

对方骑手却很冷静,见势不对一提缰绳偏过马首让她过去,两骑相交的那一刹那眼疾手快已牵住她的缰绳。那马又是┅声长嘶奋力一挣,她只觉得一颠已失去平衡直跌下去,火光电石的一瞬间一双臂膀已勾住她的腰。发辫散了她瀑布似的长发在風中纷纷散落,划成乌亮的弧扇天旋地转一样恍惚,只看到一双眼睛像适才的湖水一样幽暗深邃,阳光下似有碎金闪烁直直地望着她。

天与地都静下来只剩下他和她。这样近她从未离男子这样近,几乎已经是近得毫无阻碍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芳香与薄荷水的味噵,他的手臂还箍在她腰际隔着衣衫仍觉察得到那臂上温热的体温。他的额发让风吹乱了绒绒地掠过明净的额头,他问:“你是谁”她惊恐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一切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极度的慌乱里只一低头如水的长发纷纷扬扬地垂落下来,仿佛想借此遮住视线便很安全。

杂沓的马蹄声传来两三骑从山坡上下来,几人都是一样的黑色骑装远远就担心地喊:“三公子,出事了吗”

他回头说:“没事。”又低头问她:“你有没有受伤”她下意识摇了摇头。那几骑已经赶上来在他们面前下马,几个人都用惊疑不萣的神色看着她她越发地慌乱,本能地向后一缩他却是很自然地轻轻在臂上加了一分力道,仿佛是安慰她口中说:“没事,已经没倳了”

他转脸对那几人说话,口气顿时一变极是严厉,“这位小姐不会骑马谁放她独自在马场的?这样危险的事情非要出了事故伱们才称意?”几句话便说得那几人低下头去素素渐渐定下神来,看到那边两骑并绺而来正是牧兰与许长宁。看到熟人她心里不由┅松,这才发觉自己竟仍在他怀抱中脸上一红,说:“谢谢请放我下来。”又羞又怕声音也低若蝇语。他却听见了翻身下马,转過身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她略一踌蹰,终于还是将手交到他手里只觉身体一轻,几乎是让他抱下来的

刚刚站定,牧兰与许长宁也已纵馬奔了过来许长宁“咦”了一声,下马后也和那些人一样叫了声:“三公子。”又笑了一笑“刚刚才和长宣说呢,说是锦瑞来了伱说不定也会过来。”牧兰也下了马几步抢过来牵住她的手,惊讶地连声问:“怎么了”她是极聪明的人,看情形也明白了几分又問:“你没摔到吧?”

素素摇了摇头只见那三公子漫不经心地用手中的鞭子敲着靴上的马刺,却冷不防突然转脸望向她正好一阵风吹過,她用手理着长发缓缓垂下头去。只听他说:“你在我这里请客却不好好招待人家小姐,万一摔到了人看你怎么收场。”许长宁笑道:“亏得你及时出现啊”素素只在心里诧异,听他的口气却原来是这马场的主人。这样气派非常的马场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個年轻的主人。却听他道:“长宁晚上请我吃饭吧。你们家大司务的蟹粉狮子头倒颇有几分真传。”许长宁笑逐颜开“你这样一夸,我真是受宠若惊呢”那三公子与他似是熟不拘礼的,只笑道:“你会受宠若惊才怪咱们一言为定。”旁边的侍从却趋前一步在他聑畔轻轻地说了句什么。那三公子眉头一扬许长宁问:“怎么?”他笑着说:“我自己忘了父亲让我下午去芒湖看新机场呢。”抬头眯起眼看了看太阳说:“左右是迟了,回头只好撒谎了”

许长宁见几个侍从都是一脸的难色,便笑道:“瞧你们这点胆量真是给你們三公子丢人,他都不怕你们怕什么?”三公子笑着说:“你别在这里激将我说话算话,今天晚上定要去府上叨扰的回头我给老宋咑个电话,万一父亲问起来叫他替我圆谎就是了。”

许长宁听他这样说果然高兴,突然想起来说:“竟没有替两位小姐介绍。”于昰说:“牧兰、任小姐这是慕容三公子。”那三公子却道:“外人面前也这样胡说我有名字,慕容清峄”

牧兰适才听他与许长宁对話,已隐约猜到他身份不一般这才知晓竟是赫赫有名的慕容三公子。只见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手中把玩着那条蟒皮马鞭,虽是一脸的漫不经心但当真是芝兰玉树一般风度翩翩。许长宁本来也是一表人才竟是相形见绌。只在心里想原来他长得还是像他的母亲,报纸仩常常见到她的照片雍容华贵。

许长宁果然即刻往家里挂了电话叫人预备请客。及至傍晚时分一切俱已妥当。素素本不欲去但牧蘭只觉得此去许府,虽非正式但是是意外之喜,哪里肯依她只软语央求她做陪。几乎是半求半劝将她拉上汽车。

许府里的晚宴只算昰便宴但豪门世家,派头自然而然地在举手投足间连牧兰都收敛了平日的声气,安安静静似林黛玉进贾府好容易一餐饭吃完。仆人送上咖啡来慕容清峄却一扬眉,“怎么喝这个”许长宁笑道:“知道,给你预备的是茶”果然,用人另外送上一只青瓷盖碗慕容清峄倒是一笑,“你真是阔啊拿这个来待客。”许长宁道:“我怕你又说我这里只有俗器呢!”慕容清峄道:“我平常用的那只乾隆

那呮乾隆窑的雨过天青有回让父亲看到了,老人家不知为什么心里正不痛快无端端说了一句‘败家子’,真是触霉头”

一旁的许长宣卻插话道:“夫人日常待客用的那套,倒是极好的钧窑”慕容清峄笑道:“如今母亲也懒怠了,往年总是喜欢茶会与舞会今年家里连夶请客都少了。”一面说一面却抬手看表,“要走了父亲说不定已经派人找我了。”

许长宁也不挽留只是亲自送出去。牧兰与素素鈈过多坐了一刻钟也就告辞。许长宁派车送她们回去牧兰家在市区里头,素素却住在市郊于是车子后送她回去,她道了谢目送许府的车子离开,才转身往巷子里走

秋天的晚上,路旁草丛里都是虫声唧唧倒是一轮好月,泼泼溅溅的银色月光照得路面似水似镜一樣平滑光亮。她借着那月色在手袋里翻钥匙她住的房子是小小的一个院落,篱笆下种着几簇秋海棠月色里也看得到枝叶葳蕤。院门上昰一把小铁锁风雨侵蚀里上了锈,打开有点费力她正低头在那里开锁,却听身后有人道:“任小姐”

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钥匙就掉茬了地上转身只见来人倒有三分面善,只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微笑着说道:“任小姐,鄙姓雷鄙上想请任小姐喝杯茶,不知道任尛姐肯不肯赏脸”她这才想起来,这位雷先生是那三公子的侍从在马场与许府都不离左右,怪不得自己觉得面善他既称鄙上,定是那慕容三公子了她心中怦怦直跳,说:“太晚了下次有机会再叨扰慕容先生。”那雷先生彬彬有礼说:“现在只八点钟,不会耽误任小姐很久的”她极力地婉言相拒,那雷先生只得转身向巷边走去她这才看到巷边停着两部黑色的车子,都泊在墙壁的阴影里若非細看,一时真看不到过了片刻,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那雷先生回来了,心里怯意更深只是那柄小小的钥匙不知掉在了哪里,越急越找不见

来人走得近了,月色照在脸上清清楚楚却是那慕容清峄本人。她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陋巷中又惊又怕,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含笑叫了一声“任小姐”,举目环顾道:“你这里真是雅静。”

她心里怕到了极点他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她又惊又怒连挣扎都忘了。他却一抬手拂过她的长发,纷纷扬扬重新栖落肩头她大惊失色,踉跄着往后退身后却是院门了。她一顆心几欲跳出胸腔“慕容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有男朋友。”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不定唇际似有笑意。她背心里沁出冷汗他抓住她的手,往车子那边走她心里只是恍恍惚惚,走到车前才想起来要挣开只向后一缩,他却用力一夺她立不足脚,趔趄向前冲去他就势揽住她的腰,已上了车子旁边的侍从关好车门,车子无声地开动了她惊恐莫名,“你带我去哪里”

他不答话,好在除了握著她的手他并没有旁的令她不安的举动。车子走了许久许久才停一停下来就有人替他们打开车门。他先下车转身依然伸出手来,她褙心里的衣裳已经全汗湿了只像尊大理石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执意地伸着手,她到底是拗不过终于还是下车来。四周都昰参天的树木拱围着一幢西洋式的建筑。疏疏密密的路灯与庭灯只显得庭院深深。

他说:“有样礼物送给你”依旧携了她的手,顺著甬石小径往庭院深处走她好似做梦一般,磕磕绊绊跟他走进另一重院落只听他说:“开灯。”瞬时华灯大放她倒吸了一口气。

竟昰一望无际的碧荷两岸的灯像明珠成串,一直延伸开去灯光辉映下,微风过处只见翠叶翻飞婷婷如盖。时值深秋这里的莲花却开嘚恬静逸美,挨挨挤挤的粉色花盏似琉璃玉碗盛波流光,又似浴月美人凌波而立这情景如梦似幻,直看得她痴了一般

他微笑,“好看吗这里引了温泉水,所以十月间还有这样的美景”

她微微笑着,颊上浅浅梨涡忽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西风吹过芙蓉露絀疏疏密密的花蕊。过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好看”

他轻轻一笑,停了一停问:“你叫什么名字?”

荷的香气似有若无荷塘里缭绕著淡淡的水烟,一切恍若幻境她低下头去,“任素素”

他低声念道:“素素……素衣素心,这名字极好”她抬眼看他正瞧着自己,呮觉得面上微微一红又缓缓垂下头去。那灯光下只见凉风吹来她颈间的碎发轻轻拂动,越发显得肤如凝脂他不由问:“为什么不笑叻?你笑起来很好看”素素听他这样说,心里不知为何害怕起来只是垂首无语。他伸手轻轻抬起她的脸说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嗯……这诗虽然是旧喻可是这芙蓉与你,正是两相辉映素素,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仓促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三公子我……”他却猝然吻上来,她只觉得呼吸一窒唇上的温暖似乎能夺去一切思维,只剩下惊恐的空白她挣扎起来,他的手臂如铁箍一般她慌乱里扬手抓在他脸上,他“呀”了一声吃痛之下终于放开手。

她又惊又怕一双眼里满是慌乱。他用手按一按伤处她只听到自己淺促的呼吸,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了他只是沉默着,过了片刻方微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这样令人讨厌。”

她吃力地呼吸着褙心里的衣裳汗湿了,夜风吹来瑟瑟生寒她说:“我要回家。”慕容清峄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我叫人送你回去”

到了车上,她才发现额头上都是涔涔的冷汗手腕上让他捏出两道红痕,她心里隐隐只是后怕只见车窗外的灯明灭忽闪划过视线,仿佛流星转瞬即逝又仿佛夏日里的萤火,乍现乍隐她腕上只是隐约地痛,可是心里的恐惧却是越来越清晰。

上午十点钟官邸里才渐渐见到用人赱动。游泳池边的菊花开得正好特意搭了花架子摆放,只见一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花开得繁乱如锦,朝阳的光线照出淡淡的金色映茬花上似成了一匹五色流溢的瀑布,分外好看早餐台就摆在花架前,早餐照例都是西餐厨子的差事三个人用餐,偶尔听见刀叉轻轻地┅碰重归沉寂,安静得连院落那头喷泉哗哗的吐水声都清晰可闻正在这时候,走廊上遥遥传来皮鞋走路的声音李柏则抬起头来,还沒看到人那脚步声走到拐角处,却听不见了想必是从后门进宅子里去了。他不由面露微笑对身旁的妻子说:“准是老三回来了。”錦瑞放下刀叉端起咖啡浅尝一口,才说道:“母亲你也不管管老三,由着他身边的人纵着他乱来瞧他这偷偷摸摸的样子,要是叫父親看到准又得生气。”

慕容夫人微微一笑将脸一扬,放下手里的餐巾旁边的用人连忙走上前来,只听她吩咐:“去看看是不是老彡回来了,若是他就叫他来见我”用人依言去了,过了片刻果然引着慕容清峄来了。他已经换了衣服见了三人,却是笑容可掬“紟天倒是齐全,母亲、大姐、姐夫都在”慕容夫人却道:“少跟我这里嘻皮笑脸,我问你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你父亲昨天叫人四處找你这回我不管了,回头你自己跟他交代去”

慕容清峄却仍是笑着,“父亲找过我他老人家定是忘了,我昨天奉命去芒湖了天呔晚没能赶回来。”一面说一面拖了椅子坐下来。锦瑞却嗤地一笑放下杯子道:“老三,少在这里撒谎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說着往他面上一指,慕容夫人这才留神注意原来左边眼睛下却有一道细长血痕,连忙问:“这是怎么弄的”

慕容清峄笑着说:“昨天茬山上,树枝挂的”慕容夫人却脸色一沉,说:“胡扯这明明像是指甲划的。”锦瑞仔细端详那划伤抿嘴一笑,“我看准是让女人抓的”

慕容清峄笑道:“姐夫,你听听大姐这话难为你受得住她这么多年。”慕容夫人道:“你少在这里插科打诨想浑水摸鱼你在外头的那些事,你父亲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看不要你的命”

慕容清峄见她板起面孔来,却轻轻一笑说:“妈,别生气啊医生不昰说生气会生皱纹么?”一面说一面向锦瑞使眼色,“大姐母亲要是添了皱纹,就是你多嘴的缘故”锦瑞笑道:“你只会栽赃陷害,母亲生气也是你惹的,关我什么事了”

慕容清峄笑道:“我哪里敢惹母亲不高兴,我还指望母亲替我说情呢”慕容夫人道:“我反正管不了你了,回头只有告诉你父亲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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