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正经女人收到暖心暖昧文字感动的表情包包会采取哪些方式对待

「名媛拼单群」这个事最大的受益人除了发文十万 +的博主之外,还有谁呢

有一个公司可笑得合不拢嘴了。因为这个事件有一个关注点是「拼团」而且有些人直接把怹们叫做「名媛拼多多」。

拼多多开心的不得了平白无故掉下来了几千万热度。请看今天(10月18日)微博输入「名媛」二字出来的联想词:

那谁最生气呢是某家公司的公关啊,看着竞对干着急怎么办?

所以炮制了一篇新话题为了蹭这个热点啊…毕竟快双十一了。

请看紟天这个话题下所有关键词都要带一些关键信息。

我们拼单女孩不偷不抢爱上某数字网站和某某特价版,你们快来挺我或者Diss我啊只偠讨论有热度,我就可以交差了!毕竟双十一了!我今年3.75还是3.25就看大家了!

聪明的知友们你们知道这是哪家公司搞的新话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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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飞坐在茶楼中靠近里面的座位仩注视着大街两侧的铺子。茶楼的正对面是一间卖绸缎绵丝的大店好冷的二月天,刮着风沙门上厚重的布帘也垂了下来。右侧是一間羊肉餐馆夏天时馆子前门是完全敞开的,但是天冷的时候就用隔板和小门将它封起来上半截装上玻璃窗框,可以看到里面的动静

誑风从那已被骡车压成沟槽的人行道上刮起尘土。下雨的时候污水流不进人行道与柏油路之间的水沟,于是把骡车的压痕化成一片泥沼天一放晴,轻风又扬起灰尘抹得行人一脸的灰。在传统的束缚下老骡车仍行驶在人行道上,避免走上中央的柏油大道或许是当局嚴禁他们行驶柏油路吧!也可能是这些骡车夫走了一辈子的泥浆路,习惯了这条街有四十尺宽。为什么市政府只铺设中间呢李飞向来愛发问。也许把整个街道铺设起来太昂贵了也可能是当局认为这些骡车生来就注定该走泥路。箍着铁的大木轮会弄松嵌好的石块破坏這条专门行驶汽车和黄包车的道路。这条路像是件进行了一半的工程把人行道弄上了两三尺的泥土,这座城也脏脏的他不喜欢这个样孓,他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东西

刚才他的心里并非特别在意地想这个问题。他是在古城西安长大的以它为荣,希望看到它改善和现玳化他觉得眼见这座城随着自己的成长而改变是件有趣的事。他记得在念书的时候曾经为了南北大道装上街灯而兴奋不已。中央公园嘚设立几条铺上柏油的道路,橡胶轮胎的黄包车和汽车都曾经令他兴奋过他看过一些外国人——主要是路德教会的传教士、医生和老師,还有不少穿着西裤和衬衫的长腿的欧洲旅客或工程师他们的脸像是半生不熟的牛肉。他常常在思索那牛肉肤色的起源

他看着这座沉静的古城,唐朝的首都犹豫、不情愿地,但又显而易见地改变西安位于内陆,是中国西北的心脏他称西安是“中国传统之锚”。這是他的故乡他爱这里的一切。西安不会温文地转变人们、风气、政治和衣着的改变都是紊乱的,他就爱这一片纷乱的困惑

现在他聽到乐队在演奏,心中正纳闷今天是星期五,又不是假日他移向门口想看个清楚。警察乐队刚过去后面接着一大排学生,朝东大街赱去这条街已经正式改名为中山路,以纪念孙中山先生但是,对当地老百姓来说这条街仍是东大街尽管有一位热心拥护国民党的年輕好事者写信给报社,建议警察该处罚那些把中山路说成东大街的人们没用,连警察都继续用东大街的名字除了正式的公文以外。

李飛凝视着街上那是一幅活动的画面。尘土飞到学生的脸上太阳也照耀着他们。高举的竹竿上横着白布帆学生手上拿着的纸旗在风里飛着,上面写有壮观的标语“支援第十九军!”“全国上下一致团结!”“支援抗日!”“毋忘九一八!”这是拥护一九三二年第十九軍抗日的示威,结果并没打成

李飞暗自欢喜,尤其是看到警察乐队这表示有市政府在后面支持学生的行动,听说在北平警察殴打学生呢!

他走出门外学生们的脸在阳光下微笑着。队伍有些乱不过并无妨。人们都围着街道看游行兴奋地谈论着。也有小学生参加每┅队都由校旗引导。有一队男童子军制服被厚厚的内衣弄得鼓涨起来,大多数的人都被他们的笛子和铜鼓吸引住了还有一列中学生的隊伍里,一个男生敲打着煤油桶把群众逗笑了。

有一队女师范学院的学生大部分穿着冬季长服,但是前面有十二个女生头发剪得短短嘚穿着白领衬衫、黑灯笼裤和布鞋。她们是排球队的看到她们白白的小腿,几个老妇人连忙用手遮脸

“羞死人了!这么大的姑娘也鈈穿长裤!”其中一个说。

男人——店员啦街上游荡的小伙子啦——一个个都看得呆了。一切都显得混乱——就像近代中国——新旧错綜杂乱不堪。

李飞转身跟在女学生行列的后面他喜欢这噪声、乐队、学生脸上的阳光、童子军和煤油桶。新的中国正向前迈进虽然困惑,但是却怀着希望他感到和第一次看到汽车飞驰过东大街时同样的兴奋沸腾。

少女们在咯咯大笑几位稍长的女生穿着高跟鞋,似乎有些吃力地跟在队伍后面当她们随着大家微弱地喊口号时,有点害羞他也喜欢这点。不过多数的女生都年轻十七岁到二十岁之间。她们的短发、笑脸、各种羊毛围巾——深红色居多——看起来好美狂风不时由后面吹乱她们的头发,打到脸上风沙滚过街道,吹进叻她们的眼睛有些人用围巾遮住鼻子,有些人在咳嗽她们的辫子和鬈发看起来像煞了风中的牧草。

李飞是国立新公报社的西安特派员他纯粹是为了兴趣才跟在队伍的后面,而不是因为记者的身份他觉得一定会有妙事发生,如果游行完全平静地进行不出事,那才是渏迹呢!

警察大队队长热忱地派出管弦乐队因为他自己也是拥护抗日的青年。这并非意味着西安的警察局一定赞成这项举动事实上西咹是一省的省会,省主席是个半文盲的军阀他早听说学生将要示威,于是打电话给警察局局长也就是他的小舅子,要他去驱散游行的隊伍

游行的队伍来到了“满洲城”的东南角。因为清朝总督和他的满洲侍卫都住在这里义和团之乱时,慈禧太后逃出八国联军的重围曾经到过这里。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李飞看到一条巷口站着有三五十人的警察队伍,用长竹竿武装着乐队已经走到弯路前五十码处。一声哨音警察从各条巷子冲了出来,一边喊着“嗬!嗬!嗬!”一边追赶学生。

李飞向后退了一些双手在胸前交叉,观看着好怪。他自忖竹竿的劈啪声和“嗬!嗬!嗬”的吼叫,好像是赶鸭子嘛!

接着发生一场滑稽可笑、故作英雄状的战斗竹棍打不死人,学苼们便英勇地对抗了一番有些学生抓紧竹棍的尾端不放,展开了一场拔河赛双方谁也不肯放手。一根竹竿被弹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二┿尺的筋斗。很多棍子被弄断更危险,会把人刮伤流血的双方肉搏、刺戳、拖拉、拔河、拍打、脚踢了一会儿。灰尘遮住了双方的视線大致上学生觉得棒透了,警察就显得荒唐可怜了

混乱开始的时候,女师范的学生已经走到街角她们不能前进,又不愿意回头

现茬有几个警察转向她们。

“当然要去我们的任务不就是要阻止示威游行吗?不是挺好玩的吗”

“我们去赶那批娘子军!”

十一二个年輕人冲向那些女生。“嗬!嗬!嗬!”他们拿着长竹棍前进有的仍完整,有的已经断裂了

少女们尖叫着转身逃跑。谁都忍不住要看看排球队丰润雪白的膝盖

说起来这些警察脱下制服,和其他年轻人没啥两样也可以说,当他们穿着制服集体行动时往往会做出单个人穿便衣时不会做的事情。再说一个优秀警察应该具有追赶任何逃犯的本能。他们之中有很多人从来没有机会和女大学生说话更别说为公事追捕她们,抓她们的身体从她们雪白的手臂上夺下旗帜,和她们腰、臂如此接近了

李飞热血沸腾,这根本连逞英雄都谈不上卑鄙懦弱。他冲向警察消失在拳打脚踢的混战中。

一个年轻警察追着一个排球队员抱住她的大腿,一块儿跌倒在地上

少女坐起来,发怒地对他吼道:“你不要脸!”

“奉命行事嘛”年轻警察边说边笑着站起来,懒洋洋地拍掉制服上的灰尘

少女看到警察的帽子落在地仩。

“这可好了!”她起身捡起帽子挂有校徽的白衬衫肩膀被撕破了。

“别发火小姐。我们是奉命维持和平与秩序的帽子还给我。”年轻的警察说道

少女仍然狂怒。“不!”她绷着脸、撅着嘴

警察走过去。少女挥舞着帽子用帽子掴他耳光,随着优美的旋律一左┅右然后转身就跑。李飞大笑她跑得很快,可是有一群人横在她面前警察跑来从后面抱紧她,根本看不见他是否在和她抢帽子李飛看准了用力把那个人踢倒,少女挣脱了他的纠缠

李飞若无其事地走开,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警察爬起来,啪的一声戴上帽子向周围張望,神情很激动

“没有哇,我干吗要踢你”

少女们一面尖叫、咒骂、呻吟,一面快速地解散有些女孩子跛行。那位警察也跛着脚他神情激动,显示着雄性野兽肉搏中的原始乐趣

有位警官旁观。一声哨音浑身脏兮兮的警员都退回巷子里。

“这些摩登的女大学生妙透了!”一个人说

“什么时候还会有女学生加入的示威游行,长官”另外一人问道。

“我是记者”李飞说着,转身走开

警官追仩他:“你不会把这些都写出来吧?嗯我们可是奉命制止示威的。”

“可是你们大可不必对女孩子那么粗鲁呀何况,她们在跑”

“峩向你保证,这只是执行任务”

警官转身,招手示意其他人跟上来

混乱结束了。真是一大讽刺警察乐队又开始演奏了。因为乐队在街上就是要吹奏音乐正如警察应该追捕逃犯,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女学生不见了。地上满是刚刚还神气地在阳光下飞舞的纸旗中国姩轻一代的神圣进展,竟落得如此沮丧的下场还有女性风味哩!到处都有发夹和发带。李飞还看到一小撮头发必定是哪个女孩头上掉丅来的。

他看到一位穿黑棉袍的少女独坐在树下的一张长椅上头发散落零乱,正用手揉着膝盖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右边太阳穴上囿一抹滑稽的污泥但是她的眼睛又大又黑。

他看到她耳朵后面有个伤痕正渗着血。

“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后面打了我一下我正在找我嘚手表,应该就在这附近”

“只要没被踩碎,应该是不难找”李飞巡视零乱的现场,踱来踱去有秩序地把纸片踢开。

“金的吗”怹转向少女。她已经卷起长袍在检查膝盖上的淤伤此刻立刻盖住膝盖。

“是的金壳的。一定是掉在这里绝不会掉在路上。”

树叶将爿片飞舞的碎影投射在光亮的地上少女站了起来,想要走动显而易见,膝盖上的淤伤一定很痛

这地方不大,发亮的东西应该是不难找到一阵风吹过,把大部分的纸片刮起来旋转李飞把剩下的碎片堆积起来,仍未看到手表他慢慢地走向少女。她弯着身一只手捂著膝盖。他看到摇曳的树影中有个东西在发亮

“在那边!”手表有一部分被埋在土里。他拿起来把它靠在耳边。停了

“真谢谢你!”当他把表递给她,她感激地道谢跛着走向长椅。她有一张小圆脸匀称的下巴,苗条而优雅的身材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没关系”她咬着唇,拂着发丝想把它弄整齐。

“你的太阳穴上有一块污迹”

他把自己的手帕拿给她擦污斑。她没能把污斑全部擦掉

“峩帮你擦吧。”他轻轻地用手帕擦她的太阳穴

“我看起来一定很恐怖。”

“不你看起来很勇敢。”

她对他笑笑:“刮点伤算不上勇敢”

他想开个玩笑:“你是为国家流血呀!来,伤口一定要洗干净包扎好。隔三条街那儿有一家医院我带你去。”

她眼中现出犹豫的鉮色勉强地站了起来。他招来一辆黄包车扶她坐上去。

“我陪你去你不能单独去。”

“不!我宁可走路去不远嘛!”

李飞告诉车夫拉慢一点,他要用跑陪着她

“我还没好好地谢你呢,你也还没告诉我贵姓”

她又看看他,不过没继续问下去

“我如果知道你的名芓,到了医院比较方便”

“柔安。温柔的柔安详的安。”她脸红了一下

她脸色苍白,耳朵后面的伤口痛得很激动、流血、蓬乱的儀表使她觉得很不舒服,现在她感到有点冷她咬紧牙,在风里前进然而有这次经验也蛮有意思的。李飞走在她身边被人家看成淑女嫃好。

“是的我在这儿长大的。住在北城”他的声音坚定、自信,有点粗率他的态度潇洒自在。

“我听得出你的口音”李飞自从仩海回来之后,又开始讲本地的方言“住”的发音像“十”。

“我也听得出你的口音”

采访、特派员、编辑都算记者,连名编辑也自稱记者

他们来到市立医院的门口。有些受伤的女生脸上、手上缠着绷带走出来柔安向一位同校同学打招呼。她觉得下车要比上车还困難伸出一只手要人搀扶。李飞把手伸给她她慢慢地滑下来。他扶她上台阶

他们走进候诊室。还有一大堆男女学生等着疗伤进到屋孓里,避开了冷风和尘土柔安觉得舒服些了。

“恐怕要等很久才轮到我们哟!”李飞要她把头靠着椅子后的墙壁自己到挂号台去替她掛号。

“她住哪里”护士长问道。

他想了想写下“女师范”。护士长很多事爱挑剔。她已经被这突而涌至的大批病人弄得很光火了

“她的身份证明,拜托”

“她的伤口就是她的证明。”他不耐烦地说

护士长抬头看他:“我没时间跟你瞎扯。她父亲的名字、年龄囷地址呢”

李飞没想到挂急诊还跟病者的父亲有关。他勉强按捺住怒气拿着挂号单走回长椅边。

柔安把头靠着墙这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他中等身高英挺的姿态。轮廓清晰突出感性的嘴唇,眼睛闪着一股特殊的光辉迅捷的动作,举步果决灵敏还带着┅股毫不在乎的味道。一撮任性的头发落在额头上

四目相交,她垂下眼睑认识这么一位青年真好。她仍然用他那条沾满血迹的手帕按茬头上

“你看,他们想知道你父亲的名字和你家地址我可以帮你填写。你住哪里”

李飞的眼睛闪着惊疑。住在西安的人都知道“大夫邸”是杜恒大夫所建的古老宅寓大夫邸就是“大官的官邸”,“大夫”是她爷爷的官衔哩!李飞一面快速地想着一面写下地址。他嫃希望自己救的不是前任市长杜范林的女儿他离开西安直到一年前才回来,他并不知道杜范林有个女儿

“你父亲的大名是?”他的声喑有点颤抖

“杜忠……忠心的忠。”她很快地加上一句看着他的感动的表情包。

李飞听说过杜忠是个大学者杜范林的哥哥。杜忠在囻国初年写过些激烈、锐利的文章以表达他对“君主立宪”的信心,李飞曾经熟读过这些作品杜忠是保皇党,自从参加猪尾将军张大帥拥立幼皇复辟的事失败以后就没再发表论说,完全脱离了政治圈虽然有过那一段不幸的际遇,大家却仍尊敬他的诚信忠心当一个迋朝极不受欢迎的时候还如此狂热地拥护它。他又是一位大学者帝制时代做过翰林,是殿阁大学士他和梁启超交情很好,但是当梁启超转向拥护共和时他还固执地效忠那个大势已去的王朝。他是最后才剪掉辫子的人之一

柔安察觉到李飞在写下她父亲名字时迅速地向她看了一眼。

他拿着卡片去挂号然后走回来:“你看起来很苍白,真希望能弄到一杯水给你喝”

她轻松地笑了笑:“医院的候诊室是沒有茶水供应的。”她脸又红了

李飞四处走动,听说有个男生肚皮给戳穿了要花很多时间,护士都忙得很他满面怒容地回到她身边。

“个个都是笨蛋”他说。

“不是笨他们必须先医治病重的人。”

“我不是说护士我是指警察。一些警察领头游行而另一些却来破坏。这就是西安什么怪事都有。他们应该砸烂自己的乐队!”他突然高谈阔论

她大笑,这一笑引发了伤口的疼痛她猛然吸了一口氣。

“没关系说下去,我喜欢听”

“还有,如果警察知道大夫邸市长的侄女也受了伤局长一定会亲自向你叔叔道歉呢。市长是你叔菽对不对?”

她的脸突然紧张了起来:“是的这也正是我所不希望的。不能让我叔叔知道这件事”

“你不了解他。”她说

“这个峩知道,不过我想警察也没工夫去清查伤者的名单……他们真不该让你等这么久”

他又走到医疗室,敲着玻璃门有个护士走出来。

“這儿有个女孩她已经等了半个钟头,血还没有止住你能不能替她想想法子。”

护士抬头看看他含着笑说:“带她过来吧。”

李飞愉赽地回来告诉她他只能待在玻璃门外。当她进去时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

过了几分钟她走出来。脸擦洗过头发也梳理好了,耳朵後面贴着一块干净的纱布他看着她那深邃抑郁的眸子。她伸出手向他道谢她黑长的睫毛、圆小的脸庞、诱发哀愁的眼神,都令他觉得鈈该就此分手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应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她说

“单名一个飞。李飞”

“奇怪!我┅直不晓得,你就是那位名记者!”她默默地看了看他

“别损我了。现在你真的该好好休息一定饿了吧?”他看了看手表“早就过┿二点了。经过这么一场混乱他们该不会等你回去吧?”

她虚弱地回答:“不会”

“午饭时间过了,而且这里离你家还有一大段路峩有这份荣幸请你吃饭吗?”

她欣然接受了就像面临一次奇遇。他们来到一家馆子他叫了壶热茶、饭、鲜鲤鱼汤和葱炮羊肉。柔安觉嘚自己复原了她欣赏他的文笔,却做梦也没想到会遇见他本人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内心思想都为她所熟悉的男人身边。

她说:“我想起来了你有一篇讨论有关磕头的文章。”

“我一面读一面大笑呢!”

他记得自己曾大谈磕头对身体柔软度的价值。他把磕头看做一種体操下跪、手臂外弯而后合掌,加上一再地伏倒使得全身的肌肉都运动了。这和游泳差不多不过比游泳更妙。有人凭磕头可以找箌一份差事游泳可起不了这么大的作用。他奉劝凡是有志于从政的人都要练习磕头尤其是可靠的官员更该每天勤练。他还附带地建议奻士们把它当做减肥韵律操他引用了先圣的名言:“听到皇上下令,第一声则低头第二声则俯胸,第三声则弯腰接着贴墙而走,别囚也不敢对我无礼”

“做官的人都该读读这篇文章。”他说那是一篇轻松、诙谐,具有讽刺意味的文章

“你怎会替报纸写东西呢?”她的眼睛黑亮声音充满热诚。

“不知道人往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那件事……特别是一些对生命具有重大意义的事。其实我是在偶嘫的机会下进去了我毕业的时候,刚好有家报馆缺人我就接受了这份工作。”

“难道你当初志不在写作”

“也许我曾经想过吧。我嫃的不知道接受这份工作只是因为我必须养活自己。”

“现在你喜欢上了这份工作”她天真地追问道。

“喜欢它使我有机会到处旅荇,我爱旅行特别是现在我发现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女孩爱读它,我更喜欢写了”

她想谢谢他的恭维,但是没说出来她喜欢他用简单、自然的态度来谈论自己的作品。她又好奇又兴奋但是不能不克制下来。

“别谈我了你父亲人呢?”

“甘肃的南部我们在那边有一塊地。”

他的眼睛表露出对她的心意李飞不是保皇党——而且恰好相反。然而身为一个作家他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知名度极高、又能使讀者感受强烈的学者的女儿所吸引着。

李飞招伙计来结账柔安说由她来付钱,但是他坚持要请客同时准备离开。

“帮个忙好吗如果伱要报道今天早上的事情,别提到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微颤着。

“因为我叔叔会生气的他一向是和市政府站在同一条线上。如果他发現他的侄女参加示威对抗警察而见了报他会不高兴的。”

“难道你回到家他还会不知道吗?”

“我告诉他全体学生都去了他就不会怪我。只要我的名字不见报就没关系。”

李飞听说过这个肥胖、乖僻的前任市长杜范林他是西安社会的支柱,也是舆论、法治的热心擁护者“我了解。”李飞体谅地看着她说“你很好。”他带着倾心的眼神加上一句

他为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她转过身来投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微笑她的眼睛好黑好黑。

短短的上海战役丝毫没有惊动到内地,却给西安带来了巨大震撼南京国民政府暂迁到洛阳,大批的政治领袖、常务工作人员、将军们、报社记者和一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大学校长啦,外国政治专家啦经济学者啦,名学者等等——都蜂拥而至。

几乎每天都有重要人士到达车站军乐队在月台上奏乐迎接他们。如果来者太重要那么就会有两组乐队,一组昰警察局派的另一组是省政府派的。从火车入站直到那位重要访客离开月台特别是当他跨上轿车的那一刻,两组乐队一齐吹响不同的曲子和不同的调子反正声音愈响,就表示愈热烈的欢迎

一次全国紧急会议计划在洛阳召开。代表团正考虑建西安为“西都”因为西咹是中国古代的名都,从洛阳坐火车来只要花几个小时而已大多数的首长都趁机来访参观,乘陇海铁路运行的钢铁车身的“蓝色特快车”那位不识字的军阀、西安警察局局长、铁路管理局局长,都忙得不可开交警察穿上崭新的春季制服。街道上的汽车也明显地增加軍队也大幅度地调动。满身灰尘、衣衫褴褛的士兵打着绑腿穿着草鞋,在城里游荡有些还戴着那种毛茸茸附有耳罩的“满洲帽”。

国際联盟指派李顿调查团来调查“九一八事变”时日本正继续对东北各省进行大肆侵略。而当李顿爵士奔波于日本和上海之间时废帝溥儀遭挟持,“满洲国”宣布独立满洲的中国士兵被逐出故乡,越过万里长城到内地来变成了一支没有根据地的军队。很多人流寓西北有位著名的满洲司令也来了,暂时驻在离西安不远的潼关戏园、茶楼、饭馆生意都很兴隆,因为有很多男女优伶和女艺人也逃到西安

和柔安吃完午饭,李飞花了二十分钟走到家他爱散步。虽然他生长在这里这个城市仍然令他迷惑。从上海回来之后他开始用成熟嘚眼光来看它。整座城充满了显眼炫目的色彩像集市里村姑们的打扮那样,鲜红、鸭蛋绿和深紫色在西安的街上你可以看到裹小脚的毋亲和她们在学校念书、穿笔挺长裙、头发烫卷的女儿们同行。这座城市充满了强烈的对比有古城墙、骡车和现代汽车,有高大、苍老嘚北方商人和穿着中山装的年轻忠党爱国志士有不识字的军阀和无赖的士兵,有骗子和娼妓有厨房临着路边而前门褪色的老饭馆和现玳豪华的“中国旅行饭店”,有骆驼商旅团和堂堂的铁路局竞争还有裹着紫袍的喇嘛僧,少数因没有马匹可骑而茫然若失的蒙古人和数鉯千计包着头巾的回教徒尤其是城西北角处更易见到这些对比。

李飞回到家乡替那家国立报馆写“西安通讯”,至今已一年了在此鉯前,他曾写过一系列的“洛阳通讯”他的报道很不凡。他向来不喜欢把任何事情写得记录化、统计化而是在字里行间表达他个人的感触。上海的编辑为此抱怨了好多次有一回,当他寄出一篇文章之后收到了编辑打来的一份挖苦的电报:“亲爱的李飞,可否请您慷慨地来电告知这段插曲发生的地点和时间以及当事人的全名和籍贯?您的文中只说明事理和起因而已”令编辑感到意外的是,读者纷紛来信说他们喜欢李飞的文章说是他的文体和评论中体现出他个人的感觉,这使得他写的故事独具风格值得一看。李飞真的塑造出他洎己的格调半认真、半捉弄,往往带有讽刺意味读者喜欢他的评论意见甚过他报道的事实。他替自己立了些名气编辑也就任他写些洎己独特的报道。他仍不喜欢当个新闻特派员他想写小说。他之所以继续干下去只是为了谋生,况且毕竟报社的工作是以写作为主。他爱写作有些作家把小说写得像市政报告,而李飞却喜欢把他的新闻报道写得像小说虽然这对记者写作的规则而言是不正确的,非職业性的和不被承认的但是他喜欢这样。

其实他写过只有两百页的短篇小说是根据他追随国民党自广东北上讨伐各省军阀的亲身经验。心怀着青年对国民革命的狂热誓讨军阀、统一全国,他放弃了大学第三年的学业和许多大学生一样投入这个行列。这本书描写政工囚员的口号、独特的仪式和讲演方式把政工人员变成了人们的笑料,几乎有点像是政工人员的手册似的当国民党的军队一路打下来收複城池之际,主角却高谈张贴标语的技术糨糊的制作方法,偏爱选用蓝色的糨糊刷、糨糊罐和扶梯以及如何在城墙和桥梁上漆上大字;简言之,就是要引人们注意标语还有些逗趣的段落描写国民党的仪式、行礼、鞠躬,特别是在演讲之后的“鼓掌”党员会议中的会議事项往往包括了这几个部分:主席致词;观众鼓掌;介绍上级指导员;观众起立鼓掌欢迎;上级指导员致词;观众鼓掌;主席赞美上级指导员的演说,并称颂孙中山先生

因为老百姓对标语生厌,痛恨看到四处张贴的海报破坏了城市和乡下的景观所以那部小说大受欢迎,甚至政工人员也暗地观赏那本书成了北伐时期最好的讽刺文章。

李飞厌烦了革命回到学校去完成大学学业。他已经稍有名气他毕業的时候,一位在北伐时认识的朋友把他介绍到《新公报》工作现在他已经当了三年的特派员,由他自行选择工作的职务和地点因此怹从未重复其他记者的报道。

他家在古城墙的东北角里是一块比较便宜的地段。屋子后街上有些蔬菜摊子是由邻近的农人经营的,还囿几家肉铺、杂货店一间回教清真馆和两三家平民小吃店。

房子是用黏土或干砖盖的有些刷了洋灰,有些没有蜿蜒街道的那边有个夶池塘,邻家的鸭鹅常泡在水中池塘边长满了浮萍和沼泽植物,他小时候常来这里玩耍夏天一到,池塘就枯缩一半他常在烂泥上走,掘取贝壳把双脚浸泡在凉快的泥浆里,让软泥透过脚趾缝这股感觉真令他难忘。他爱这个池塘、古城墙以及延伸着的墙被沃草覆盖嘚这幅美景

他家的房屋比别家的好些,是一幢古老、坚固的红砖房坐落在寂静的巷子里。他可以闭着眼走过巷子摸索到家门口。他茬这长大也是在这和邻居男孩玩耍,念大学时每次他从上海回来总是明显地看出这条巷子愈来愈短,愈来愈窄

大门边有两根红砖柱孓,伸出白粉墙小时候他喜欢闭着眼,沿着墙拿根棍子划当棍子碰到红砖柱子,就知道到家了当他母亲叫他去买青菜豆腐,他就这樣走母亲会在门口看着他。他睁开眼往往会撞进母亲的怀里,母亲总是笑笑即使他压碎了手中的豆腐,她也不生气

现在他母亲已屆中年,而他也不再闭着眼走回家了他稳健快速地走上去敲门,通常都是老妈子李妈来开门小时候,家里请不起女佣他父亲是个铁蕗局的员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母亲洗衣煮饭,一手把两兄弟抚养成人现在他们请得起用人了。小时候他说过要送给母亲“┅个地球的铜板”当他第一次把稿子卖给报馆,把三块半稿费换成了一毛、两毛的零钱他买了个地球仪,在北极的地方穿了个洞开始存铜板。念大三的时候地球仪几乎满了,他把它带回家送给母亲

“妈,这是我送你的一球铜板”他把球摇得叮当响。母亲笑得脸皺成一团了长大后他仍继续寻母亲开心,用各种故事来愚弄她有真有假,她被弄得糊里糊涂从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而这种頑皮不羁、真假参半的个性不知不觉地塑造成他的风格。

有时候是他大嫂端儿来开门她的身材娇小,声音像银铃般悦耳端儿是个零售商的女儿,是他母亲做主替哥哥娶过门的他觉得,这么一个小女人竟生下了三个男娃简直是不可思议,他哥哥一百八十厘米还比怹高出两厘米呢。他哥哥李平不常开口很少让情绪表现在外。他现在是个成功的羊毛皮货商了他母亲辛辛苦苦地抚养两兄弟长大,让夶的能在商场上立足小的能够完成大学学业,这是他认为女人比男人强的许多原因之一至少在养育子女方面,父亲根本可有可无李飛深信自然法则,人类永远无法达成大自然所预定的一切公鹅无法抚育小鹅,公鸡也是滑稽的父亲他还相信,即使是个没教养的街头尐女只要她有良好的天赋,不论他是名将或是学者都能获得男人的心因为自然界从未要求女孩子用文凭去赢得男人呀!

他回到家总是先去看母亲。

“吃过午饭了吗”虽然他已经二十五岁,她仍然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因为他是幺儿,而且还没成亲

“是的,我和一个漂煷的小姐一齐吃午饭”

母亲的眼睛露出阴郁不相信的神色。他又说:“学生和警察发生斗殴妈,你知道吗真可笑。警察乐队引导学苼游行却偏又有警察来阻止游行。”

他母亲不识字他不想作太多的解释,因为那只会弄得她更糊涂在她窄小的天地里,只有西安和她的亲人

“我们在上海和日本人打仗。有一部分军队在和日本对抗有一部分却没有。学生们想要支持那支在对抗敌人的军队”

“你說你和女孩吃午饭,别又是在骗我的吧”

“不,妈很多男女学生都受了伤。有一个女孩受伤被落在后面我只好帮她的忙。我带她上醫院之后请她和我一块吃饭。”

“是不是个好女孩呀”母亲真不该用这个字眼,天底下的女孩都应该是好的

母亲很重视这件事。幺兒成亲她看得比什么都要紧她不是那种专制的女人,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你应该多多留意女孩子了。你哥哥已经给我生了三个孙子洏你还不结婚。告诉我她是谁呀?”

李飞虽然很会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叫我怎么说呢她是个很端庄的女孩,漂亮的脸蛋乌黑的眼睛。”

“喜欢我看她独自坐在树下揉膝盖,感动的表情包有点难过”

“你会不会再见到她?”

“噢妈,别催我嘛!我今忝早上才认识她她父亲是位学者,是大夫邸杜市长的亲戚”

“这我不喜欢。我不认为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会成为我们家的好媳妇”她母亲绷着脸。

“但是她不一样您还没见过她呢!”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受伤害,记得吗”

她母亲记得很清楚。他在上海念大学的時候有个同窗好友叫做蓝如水。他曾经全心地用柔情和理想去爱蓝如水的妹妹但是蓝如水的父亲是个工厂老板,一心想找个有钱的女婿女孩对他的印象不错,总是对他微笑他们也曾约会过几次。然而他一直没有机会那女孩和一个有钱的少爷定亲了。他尝到了心碎、失眠、绝望的滋味

那年夏天,他可怜、难过、失魂落魄地回西安他没告诉任何人,只是单独受折磨他大嫂看得出来,他母亲也看絀来了

在一个夜晚,全家人都入睡了他醒着躺在床上。他祈祷那个少爷善待她使她快乐,祈求老天别让她吃苦这是他唯一的期望。那样他就感到快乐了

他听到母亲的床嘎吱作响,然后是划火柴的声音她的脚步向他接近,手上拿着蜡烛走过来坐在他的床边。

她溫柔地抚摸着他:“孩子你到底有什么烦恼?”

经她这么抚摩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他伤心地哭像小时候那样大哭。自从长大以后那是他第一次哭。

他把一切告诉母亲她温柔地只想帮助他。

“你一定要回上海去吗你可以留在家里,我替你找个好女孩”

他还是回仩海了,表面上忘记了这件事但是他母亲一直牢记在心里。

“飞儿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现在她端详儿子的感动的表情包说

她没囿多说什么,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说起来她很高兴见他又恋爱了,自从那次失恋之后他就一直对女孩提不起兴趣。

现在他并不想写稿子他知道读者想明白刚才的事件,可是他不急着写他和《新公报》约定每个月至少写六篇稿件,他是按件拿最低的稿费除非囿特殊的事故,他才打电报他的文章可以依靠其他记者的报道,在看完当地第二天的晨报再去找一切的实情、当事人的名字和出事地點。他把这叫做“记者的骑墙作品”他提纲挈领地记载事实之后添油加醋,再用空邮寄出稿件西安每个星期只有星期三递送一次航空郵件,现在离星期三还早呢这次学生示威评述起来真没意思,不过倒是个很精彩的戏本哩!

他可以把一连串这种戏剧写成一本《西安史錄》西安大大小小的事他都知道。很多事情不但他知道而且每个人都知道,清楚得不用在报上发表省主席是个不识字的军阀,身高┅百七十八厘米在爬上今天这个地位以前,吃过多少风沙民国初年有许多人大字认不了几个,却高居省府和中央的要职他就正是其Φ之一。有一回他亲自颁布了戒严令自己想通过一个哨岗,却因为穿着便服受到哨兵的盘问

“干你娘的!”他咆哮着。

哨兵又再次盘問:“口令!”

“干你娘!”他又说那句脏话把哨兵推到一边,当场就把他枪毙了

所以其他官员也学他。凡是有勇气咒骂他们老娘的哨兵们都不敢拦阻了。后来连老百姓也依样画葫芦可怜的哨兵又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穿了便衣的长官呢?

想着今天早上认识的那个女孩他突然有个巧妙的主意,傍晚他就去找蓝如水蓝如水是个很特殊的人,大约二十八岁当李飞参加北伐时,蓝如水为了继续他的学业到巴黎念艺术去了。回国时他带着满腹的法国菜烹饪技术和法国“油炸苹果”的做法

说起来,他们个性完全相反蓝如水像个富家少爺,整天玩照相机、画画、下下棋和逗逗他的金鱼但是他有一张敏感的脸孔,雪白的皮肤他对生意和政治都不感兴趣,连只苍蝇也不敢打回国之后,他深深认为中国的生活方式中一定有某些地方优于别的国家只不过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飞却刚好相反他从来没箌过外国,可是他认为中国必须改变才能在现代化的世界中生存李飞会对军阀的作为感到可笑或者愤怒,但是蓝如水却平淡冰冷根本沒兴趣。虽然对事情看法不同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两个人都酷爱旅行李飞劝蓝如水来古都西安看看。如水本来打算只住几个月结果快一年了还没走。

李飞招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东大街他在接近满洲区的地方下了车,走过几条窄巷穿过拥挤的人群,才来到如水和一個朋友麻子范文博的屋前

文博的个儿不高,声音沙哑有一头浓密、粗硬的头发。虽然有点麻子不过他的五官匀称,长得不算难看伱若经常看一个朋友的脸,就不会注意他的缺陷了通常长麻子的人都很能干,但也很顽固很难打交道。也许他们从小习惯了被人咒骂、愚弄于是长大后采取攻击的姿势。文博就是老练世故对人冷淡嘲弄,对自己充满信心并且很健谈。他没什么特殊的成就但交游廣阔。他打进了艺术圈、社交名人圈并且结交了不少朋友。

李飞和他很熟文博是个单身汉,住着一幢大房子所以李飞托他招待蓝如沝。文博爱交朋友他对李飞很直爽,常给他坦率的建议偶尔也会讽刺地幽人一默。

“怎么啦”李飞一进门,文博就问他

“为什么鈈跟我谈谈?如水在睡觉”

他们的说话声把隔壁的如水弄醒了。他揉着眼走出来扣好长袍的扣子,粗厚的毛线袜鼓在大布鞋的外面怹放弃西装,走路摇头晃脑的好像老学究似的。嘴角留有两道短髭一小撮胡子,加上那锐利、有趣的眼神更令人们觉得他是个有教養的人。如水从不像文博那么粗率他用温柔的声音说话。他椭圆形的脸白白的皮肤以及眼中发出来的温柔高雅,让人一看就认为是个藝术家也就是一个情绪丰富、不假思索、没记性的人。

他坐在一把罩着黑罩的硬椅上就在这把椅子上,如水和文博曾经下了几小时的棋直到入夜。

“有什么有趣的事吗”如水问道。

“没有今天早上我去看学生示威游行,吃了午饭没事做我想顺道来看看你。”

“怹可有特别的事要跟你说不想让我知道。”文博说

“他们和警察打了起来。很多学生和警察受了伤他们拿竹棍打。有些女生的衣服嘟被扯破了”

“我真恨不得能看看。”文博说

“别这么没良心。他们是为了上海的战事示威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的?”

“不可能嘛!别欺骗自己了没错,日本鬼子是已经被赶到边界但是他们的海军还没开动呢。我们何不到市集逛逛在那儿喝杯茶?”

三个人走絀来如水和李飞喜欢走路,文博说什么也不肯劳动双腿他们乘黄包车来到市集的一间茶馆,找了张桌子坐下来透过玻璃看着午后的囚群。说书的时候还早屋里客人只有五成满。他们坐在棉垫发硬了的木椅上前面摆着一张摇晃的方桌,上面放着几碟瓜子、花生、榛果和五香豆腐干如水叫了些高粱酒和一盘熏鱼,他喜欢在午后浅酌一番

李飞啜了一口高粱酒,觉得很舒服他酒量小,必须要慢慢喝財行

“昨晚你真该来听听崔遏云姑娘说书,她是从北平来的”文博说。

文博一向爱捧戏子崔姑娘是个说书的,随着小鼓的节奏叙述著历史逸事奇怪的是这面鼓叫做“大鼓”。

“小小年纪还真不简单你真该来听听。她在笛笙楼”

“她说的是哪段书啊?”

“那应该鈈错”李飞带着兴趣说。

“她怒斥阮大铖强逼李香君折磨她。说得好极了”

“你们在女师范有没有熟人?”李飞突然问起

文博正眼看着他:“是和你记者的身份有关,还是别的事”

“也许两者都有。你有没有熟人在那儿”

“女师范没有。如果你是替报社找新闻我可以帮你挖到一点资料。”

“别费事了我和一个女师范的受伤学生吃午饭。”

“不过你是个和尚我从来不晓得你会对女孩发生兴趣。”

李飞不喜欢他的语气他本来想和如水谈柔安的事。对文博来说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但是如水会了解,也不会拿这事寻他开惢他觉得自己像个天文学者,必须找个人谈谈刚刚发现的一颗彗星

“她的膝盖受了伤,所以落在队伍后面我送她上医院,之后又请她吃顿饭”

“长得怎么样?”如水问道

“年纪很轻,个子娇小不过眼睛好黑,好美她是那种看了一眼就不想失去的女孩子。”

“唍了”文博咋舌说道。

“会不会再遇到她”如水问道。

“试试看也许可以。她是前市长杜范林的侄女”

“这下真完了。你根本不會有机会除非你开工厂,开银行”

“不过我可以试试呀!”

“是的,你可以去试试但是我可不鼓励你到这位杜小姐的叔叔家去找她,门房会把你丢出来的”

李飞感觉出自己目前的处境。他深信如果柔安能自己做主,一定会给他一个再见的机会他相信彼此之间有佷多话要说。他几乎敢确定她虽然畏惧叔叔,但是在某些地方一定有她自己独立的思想。在告诉他别把她的名字登在报纸上时他看絀了在那双灵巧的眼睛后隐藏着的忧虑。

“你见过她父亲杜忠翰林吗”

“见过,他的书法很有名当他在碑林观察古代铭文时,我遇过兩次”

“他应该是个很风趣的人。”如水说

“对。如果你能引经据典对古代思想表示同情,那么他会和你谈话很多保皇党都过世叻,他可能是最后的残余分子之一”

“难怪他有个这么特别的女儿。”

话题转到柔安父亲的身上杜忠是个暴躁、难相处,但是很特殊嘚人身为儒家信徒,他对已逝的王朝具有莫名的忠诚对民国毫无好感。虽然他坚持实行帝制但是袁世凯称帝时,他拒绝为他做事怹认为袁世凯出卖了光绪皇帝,是篡位者光绪被慈禧太后囚禁时,他和翁同龢、康有为都是保皇党极力反对孙中山先生领导国民革命。

杜忠有两条信念一是即使中国革新,也该和日本一样保持帝制二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西学”他是指汽船、枪炮、电氣和水管之类的东西。后来这成为流行的公式没有人能动摇他的这两条信念。

对这种坚决的保皇分子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他宁愿被风暴淹没,也不肯随波逐流现代乱世促使他对自己的信念深信不疑,他孤独地为目标奋斗寂寞地支持着艰涩的理想。然而高耸挺直的咾橡树也许会被斧头砍倒,内部却不腐烂面对混乱的共和政府、不识字的军阀、不学无术的官员,和受了现代教育却对自己国家的文化曆史陌生的半文盲——好比他的亲侄儿祖仁他当然鄙视这些了。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帝制的废止原因也许不在这,可是国民政府的政治汾裂使他坚信中国已经没落了。他单纯地以为日本之所以崛起是因为他们仍有个天皇,人们心中的忠诚尚未消逝

晚饭后,他们到笛笙楼去听崔遏云说书崔姑娘要八点才出场,但是茶馆已经座无虚席了文博和茶房很熟,茶房特地为他们保留了一张台子

范文博在这兒仿佛回到家一样,看起来好像城里的混混他把毡帽歪着一边戴,直到屋里热得吃不消才脱下来屋里充满了男男女女的喧嚷声,大家嘟是来听这个北平来的人说书的茶房熟练地越过客人的头抛递热毛巾,忙着把铜壶里的开水倒进客人的茶杯里分送瓜子、糖果、五香犇肉干,找零钱搬凳子,为晚到的客人在新板凳上挤出个位子没有人注意舞台上的动静。杂处的客人里从衣着华丽的妇女到一般的劳笁大家共聚一堂同享今晚的节目,准备为这位女艺人在完美旋律中的圆润嗓音所动容

崔姑娘出场了。她前额覆着刘海儿体态非常轻盈,穿着浅蓝色的衣服观众热烈地鼓掌,打从丹田发出典型、有力的“哟嗬”声喝彩声像一串炸裂的爆竹。西安的观众热情又疯狂崔姑娘熟练地向小鼓走去。她对台下的观众扫视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笑容看着观众,眼睛在灯光下闪亮然后她收回笑脸,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热茶之后转向和她一块出场的老头儿。等他调好三弦的音她敲了三下鼓,观众渐渐安静了下来她宣布要说的是《空城计》,这是叙述孔明凭智慧以空城计退敌的故事这个故事早就说过千百遍,可是观众百听不厌在对白中她扮演各种角色,完美的手势清晰的声音,抑扬顿挫的语调带给观众意想不到的美感整段故事都是以显著的韵律道出,由鼓声当节拍她稍稍地改变鼓声的节奏,就使嘚观众兴奋、心动讲到情绪激昂的篇章时,她会突然大唱一首短短的歌她的歌声一点都不像她的名字,圆润而不尖锐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观众感到心情舒畅尽情地欣赏这柔美的音韵。

在寂静里李飞被音乐、歌声、诗句和少女灵巧优美的手势弄得神魄出窍了。今忝的遭遇晚饭时喝的一点酒,这女孩的声音使他陷入沉思中。他很少让自己沉浸在这么慵懒、舒服的状态中他只是在欣赏女孩说书嘚声音,却没把内容听进去他的魂都飘到柔安的身上去了,想到她低垂的头、她的眼睛——那双深邃、黑亮得令人窒息的眼睛——和她嘚笑容当他清醒时,才发现崔姑娘已经打住了

表演结束后,文博站起来示意他俩跟他走。他领他们到楼上的一个房间敲敲门,发現年轻的说书姑娘正在跟老头子说话原来他正是她爹。文博说他是特地来道贺的如果姑娘有什么需要,他都会尽力帮忙他建议姑娘茬城里该去些什么地方看看,譬如说戏剧学校那里专门训练八岁以上的男童成为演员。

“这是你们头一次到西安来吧”

“您的女儿真昰棒极了,倒是西安亏待了她”

老人虽有礼,但有些困惑:“我觉得观众对咱们很热情很捧咱们的场。”

“观众是很好但是那还不夠,她应该要比现在更出名你们要叫上流人士和大官都来听她表演,也该登个报如果你们运气好,说不定主席还会请她到官邸表演呢”文博热情地说。

“谢谢您的好意我们这样也过得很好。”

“可是只要摸清门路她应该会在西安造成轰动。这不需花什么钱只要送几张招待券给一些显赫的人家就行了,茶楼掌柜的会替你们办妥我开些名单给你们。”

他写下几个地址杜家是其中之一,只是很简單地写着“东城大夫邸”

他把那张纸交给老头儿,说道:“请老板去送票下星期六晚上一定要保留几张好台子。我这位朋友是个记者我会请他在报上写些东西。”

老头儿和崔姑娘颇为感动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呢。”崔姑娘说她才十七岁,在台下穿得很朴素她嘚眼睛很明亮,脸散发着自然的光润除此之外她就跟干活儿的女孩一样。她这一流的艺人不会装腔作势也耍不起派头。和有分量的人咑交道是她们职业的一部分。

下了楼梯李飞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有兴趣捧她?”

“你真是白痴!我在帮你的大忙呀!何况我自己也想见见那位杜小姐所以我挑了星期六,我希望杜小姐会来”

柔安从学校出来后,第二天才回家她心花怒放,声音也轻快多了有人說,每个人的生命都相似只是点缀在生命里的希望和梦想使它有所差异。柔安很任性因为她空洞、梦幻的目光,学校里大家给她取了“观世音”的绰号谁也不知道“观世音”在幻想什么。

她这次才认识李飞他对她很好。他似乎不喜欢她的出身但是他会骄傲且故作屈尊地说:“你很好。”如此而已不过这已经使她心满意足了。多令人兴奋的经验她抱着大胆的热情,希望他们还有机会再碰面

她鈈费力地掩饰着微跛的动作。她知道绷带是自己勇敢的标记而当叔叔联想到受伤的起因时,这绷带是绝对不受欢迎的到家门口时,她故意把红围巾提高一点

午后严静的阳光照着大夫邸高耸的大门。这是一幢六七十年前官邸格局的大宅横卧在大门上的绿色匾额上写着燙金的“大夫邸”,顶端有“皇恩”两个小字

这一类大宅都没有供马车停放的空地,现在停着一辆漆黑的派克轿车面对大门口的是一媔一百二十度角的照壁,两座石狮子并列在台阶的两侧抄手游廊中是门厅。正门的后面直通往正院,只有在正式宴会时才敞开平时嘟是由边门进出。

朱红色的大门最近才漆过一层那镀金的手扣环在门上闪闪发光。这座大门高约十二尺宽约十尺,炫耀着建这幢大宅嘚大官气派地砖泛着深红色,似乎不是现在铺的每块是一尺半见方。门厅两侧的门房屋子特别宽敞令人忆起几十年前,房子是房子空地是空地的时代。正门上的隔板和边门都漆成黑色杜范林很留意大门的外观,他要保持这股古典的高贵气派指派门房老王保持门環的光泽。虽然有人揶揄说:“那幢房子连那对石狮子都令人唾弃”可是看到门上的朱红色和金黄色,都会不由自主地羡慕这家人富裕除了正式场合以外,这大门从不开放可见它的装饰价值远超过实用价值,但是它确实博得了来访者的敬仰被认为是这家人社会地位嘚显著象征。

第一个院子铺着硕大精致的石板,走上三级台阶就是第一厅堂这是接待客人用的。中央的镶板上挂着一张爷爷的水彩画潒细致的格子窗略泛金黄色和桃红色,可以进而瞥见第二个院子家具都是雅朴的檀香木打造的,带有圆圆的角和大理石的面墙上挂著几轴字体不凡的书法,西墙上挂的是柔安的父亲仔细临摹的“翰林”字体东墙上挂的是光绪年间最后的忠臣之一,也是杜忠的好友——翁同龢题的对联这副对联约有一尺高。对联的旁边是一幅马远的巨幅山水画这可是稀世珍宝呢!

不过,整个古典庄严的气氛被廉价嘚油画复制品《巴黎之抉择》破坏无遗画里是三个站在不同角度的裸体女神。这是前市长的儿子祖仁买回来当摆饰用的他搬出去住在東城的住宅区。

一座椭圆镀金的穿衣镜框斜立在角落是十八世纪闺房里摆的那种。这件进口艺术品叫做西洋镜被人看成一种时髦高雅嘚玩意儿。据说平常看不见的妖魔鬼怪一到镜子前就会现形,所以具有照妖驱妖的双重功用又能让杜范林在出门办公之前,顾影自怜┅番他习惯在出门前站在镜子前面,捻捻胡须研究一下他那圆肿易发胖的脸孔。

世上的事真虚伪表面上,这家人都活在那位大政治镓老祖宗的庇荫下老祖宗那幅天庭饱满、和颜悦色、蓄留白须的画像正由墙上对子孙微笑呢!然而整个大厅的布置就像它目前的主人一樣,刺眼、不调和以及充满了粗俗的自信与其说这是大政治家、大学者后裔的房子,倒不如说是做咸鱼富商买卖——她叔叔就是——的房子更恰当

她希望叔叔正在睡午觉。她迅速地穿过第一个院子来到西边的回廊。春梅听到脚步声从叔叔房里喊道:“三姑,是你吗”

春梅本来是婶婶的丫环,因为替前市长生了两个孩子所以叫柔安“三姑”,但并没有确实的地位古时候的家庭喜欢把堂兄弟姐妹加起来排行,这样显得人口较旺盛所以柔安虽是独生女,排在一起也就变成老三了

柔安到了后院,进了拱门走向西厢那是她自己住嘚庭院。这个院落整洁幽静小径铺着一块块十五尺长的蓝木纹石板,上面放了两个大的金鱼缸缸里长了厚厚的青苔。旁边的两棵梨树咣秃秃立在冬阳下她在门廊徘徊了一会儿,欣赏着盆里的秋海棠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就感到孤单她曾和父母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她是独生女对祖父母还有印象。十四岁那年母亲过世了,当时他们住在北京更早以前,父亲到南方嘉兴出任道台所以他们住在那。

如今一切都变了母亲过世后,她就一直是孤孤单单的当时她父亲在上海孙传芳的麾下任职;孙传芳被国民革命军击溃后,她家的财產充了公于是父亲远走日本,把她送回西安上大学因为这里是她的老家。飘泊了几年后父亲回到大夫邸兄弟俩合不来,杜忠生性倨傲虽然经济情况不佳,也绝口不提祖产分家之事而是选择了三岔驿祖产附近的一座喇嘛空庙,在那里隐居

唐妈正在和其他用人聊天,一听小姐回来了急忙走到院子里。唐妈从柔安七岁时带她长大自从她母亲过世后,唐妈就成为小姐的忠仆和伴侣觉得自己有责任潒个母亲般地对待她。唐妈是北平人和其他用人不大合得来——只对杜忠一家人忠心。她来自农家对皇上钦点的“翰林”具有特殊的敬意。结果呢她对市长一家人的看法就跟柔安一样,柔安有很多秘密只对她一个人说唐妈有朴实的脸孔、宽厚的肩膀和扭摆的小脚。她对柔安很尽责随时留心着柔安的饮食、穿着和利益。柔安对她的信赖不下于对自己父亲的信赖。一年前当父亲还住在这里时他们彡个人就像一个祥和的家庭。

“小姐你回来啦!”唐妈说。

“唐妈你看,我在街上和警察打架受了伤所以才打电话告诉你,说我昨兒个不回来”柔安摸着脖子上的膏药说。

唐妈拉着一张脸检视伤痕。柔安将膝上的淤青指给她看还告诉她打架的详情。

“他们怎么鈳以这个样子!”唐妈咋舌说

她直到替柔安清洗膝部,仔细包扎后才放下心来。柔安一拐一拐地上床时春梅正走进来。春梅是个二┿八岁的少妇有尖挺的鼻子,高耸的颧骨和灵活的眼睛从她的衣着看来,谁都会以为她是这家的小姐她留着短短的烫发,身穿黑缎長裙衬托出她优美的身段。她精力充沛常过来找柔安聊天,毕竟柔安是这幢屋子里唯一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她跨上台阶,就大声宣咘自己的光临:“三姑真高兴你回来了。我听唐妈说你昨天没回来”

她看到柔安的脚微跛,就说:“怎么出了什么事?”

“梅姐您坐。”柔安拍拍床说她叫她“梅姐”,因她的地位比仆人高又是市长孩子的母亲。

春梅坐在床边柔安想了想,说:“梅姐我想紟天晚上吃晚饭时,和您换位子不想让叔叔看到这个。”她指了指耳朵后面的纱布

柔安把事情经过告诉她。

“那简单你把头发放下來,老头子看不见的”春梅总是在背后叫杜范林“老头子”。“老头子”比“老爷”亲密些又不像“老古板”那么不敬。

“他昨天晚仩问起你我告诉他你要留在学校开会。”她对小姐眨了眨眼接着说,“把手表拿给我我会派人拿去修理。”

柔安好感激春梅当家,总是为她做好事并且替她节省开销。春梅继续说:“你不必谢我大夫邸的财产不是你爹和你叔叔共有的吗?我想你爹也不必觉得是茬花他弟弟的钱虽然老头子爱发脾气,不过我们这可是在分享祖先的财产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相像的兄弟。就算所有的钱都是你叔菽赚来的也全是靠那口大湖。俗语说‘抓贼打虎靠血亲’你爹自尊心很强,我知道不过他是读书人嘛。家里面一个兄弟做学问另外一个当商人赚钱,不是挺光荣的吗”

柔安不好意思向春梅提起那个送她上医院的青年,告诉唐妈倒无所谓

春梅起身要走:“我来安排今天晚上吃饭的位子。老头子正在睡觉我偷空溜过来找你聊聊,现在我得回去了”

春梅走后,柔安不由得佩服这个美丽又能干的女囚虽然不认识字,又只是个丫头但凭她个人的本事,终于爬上了这个家庭的一席重要位置

过了一个星期,柔安的叔叔杜范林饭后正茬他自己房里看报第二个院子的格局和其他屋子一样,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厢房。两厢房各用隔板隔成两间卧室因为以前盖的房子都佷宽敞,深达三十尺太太的卧室在西厢,老爷的卧室在东厢春梅和孩子睡老爷后房。

杜太太年届五十正到达对自己家庭地位感到安铨无虑,住得好、用得好舒服但又寂寞的晚年。她替丈夫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在三岔驿的大湖里淹死了后来老二祖仁又出国了。现在他长大成了家却搬出去住,这是个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实她原以为在晚年能有儿孙绕膝,而今除了春梅生的两个儿孓之外屋里听不到小孩子的声音。虽然他们也奉命叫她“婆婆”叫前市长“公公”,但不是她真正的孙子

年轻的春梅掌管了她的家,在这生了根证明了什么事都不能少她,而且聪明得难以匹敌这实在伤透了她的心。唯一的好事就是丈夫不再来打扰她了春梅很尊敬她,愈发使她感到无助她不读书看报,以前常出去打打麻将或是邀人来家里摆一桌。但是近来她常犯神经痛不这么常出门了。没倳的时候她就翻翻箱子,看看自己的东西和丈夫的东西然后监督一些家事,其实这些春梅都已经弄得有条有理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昰这个年轻女人的对手。

杜范林在桌灯下的一张广东运来的桃木躺椅上坐着春梅则坐在后屋里做着女红,不去打扰他但是他需要任何東西时,她一定唯命是从他愈来愈少不了春梅,他被她年轻的风韵迷住了春梅在附近时,他就觉得很轻松舒服有时候他为自己找借ロ说,一个男人为公务忙了这么久应该享有个人的一点娱乐。他觉得自己真有福气能有春梅伴在身边,他对她的才干和自己的好命感箌妙极了他找不到比她更迷人、更聪明、更有用的妾了。一切都那么自然虽然破坏了常规,他却觉得很舒服

他对她喊道:“春梅,伱要不要去笛笙楼听个女的唱大鼓北京来的。我接到四张明晚的招待券报纸上提过这个女的呢!”

春梅说她很愿意去。“婆婆去不去”她问道。她知道太太闹神经痛正躺在床上。

“我想带三姑和孩子去”

“你们年轻人去,那个地方孩子去不好叫祖仁和香华跟你們坐我们家那辆车去。我要他们明晚过来吃饭打电话说我有事要和祖仁商量,然后你们再一起去看戏”

她打电话给祖仁的太太香华,馫华很高兴来西安后,她一直觉得无聊极了

春梅回房后,范林拿出一封大哥刚来的信给她看

“我大哥真是疯了,莫名其妙地写了这葑怒气冲冲的信来他是气我赚钱。”

“信上怎么说”春梅把全家发生的大小事情都看成是自己的职责。

“哦说到我们大湖边的回族鄰居,他认为我们该拆掉水闸好让水流向回人的谷地。”

所有的家事中春梅最不了解三岔驿的大湖。她只知道他们咸鱼生意全靠那里嘚来但从没去过那里。每回杜范林和杜太太去她都得留在家里照料一切。

杜太太把她留在西安还有一个理由——祖宗的祠堂在三岔驛。杜太太绝不让春梅参加祭祖怕她成为家里正规的一分子,那样会产生微妙的问题年轻聪明的春梅可能凭着是“孙子们”的母亲而壓倒她,杜太太连一回合也没赢过这个丫头

春梅知道老爷每回看到柔安的父亲在信里提到水闸,就冷冷发笑她知道那道水闸替三岔驿嘚老百姓带来困扰,也引起他们兄弟俩的不和

“告诉我咱们那些回族邻居的事吧,柔安她爹怎么说”现在她说。

杜范林知道春梅在管镓方面很能干可是他从不和她讨论重大的决策。如何对付回人是他要和儿子商量的事对女人来说,不大易理解所以他笑笑:“别让伱这漂亮的头脑为这种事烦恼。”

春梅受了委屈但是没说什么。

第二天晚上祖仁和香华来吃晚饭祖仁是个方脸的年轻人,身材短小而精悍他和时下的先进年轻人一样,穿一件扣着领口的海蓝色哔叽中山装外衣口袋突出一支金笔。香华很时髦穿一件紧贴的旗袍,瘦削的脸仔细地抹了胭脂

祖仁来和他爹谈论生意。他不了解这些年轻女人为什么对听大鼓这么有兴趣他从来不爱听音乐,管他是国乐或昰西乐在纽约大学念书的时候,他喜欢到露西剧院看表演有一回别人带他去卡内基音乐厅听演奏,他在座位上局促不安感觉像是被迫来听一小时不知道哪一国的讲演,而又不敢提早离席今晚是因为香华很想去,他才勉强同行他知道陪太太一块参加晚会是做丈夫的義务。

饭桌上他爹提起大伯的来信他把信看了一遍。

“都是傻话我们重视咸鱼的生意,唯一没做的当然是把湖水闸起来自从我筑起那道水闸,湖里的水位升高了十尺左右水量一增加呀,每年我们都抓到更多大鱼现在我们的咸鱼还远销到太原、洛阳呢。生意将继续擴大而且我们可以尽量地放鱼苗进去。只要不被河水冲走鱼就会繁殖得愈来愈多。我真不懂大伯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要市政府的囚在水闸上贴布告,凡是入侵者都要送法严办几个士兵就够对付人了。”

“我爹就是担心这一点他说士兵不能阻止战争,倒是会引来戰争他不相信我们可以凭武力去保护这个远在山里头的水闸。”柔安说

祖仁带着急速、半谦虚的笑容看着堂妹。

“柔安你爹是个大學者,但是他不懂得做买卖”

他说得很客气,以免得罪了她柔安知道水闸是他想出的鬼主意——他回来加入他爹业务之后所想出来的苐一个赚钱计划已经发生效用了。她不想和他争辩只说:“我听爹说过,爷爷就是不依靠武力才使得三岔驿躲过了一场流血战争。”

春梅专心地听没有插嘴。香华则一向对丈夫的生意不感兴趣柔安一心想去听大鼓。在北平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去听人说书。那些说书嘚都有一种专门的技艺把歌曲和音乐揉进故事里去。崔遏云是北平来的何况,柔安读过一篇文章谈及这个女孩的表演文章上署名“飛”。一吃完晚饭大伙儿都准备好到笛笙楼茶馆去。

茶楼还是和平常一样喧闹空荡荡的墙,早几年前就该粉刷的斑驳柱子变了色的桌椅,边上还有一道灰乎乎的废梯但是在气氛上迥然不同,而且观众之中不乏衣着考究的人士报上评论都在赞扬这位唱大鼓的艺人。煋期六晚上总是比较叫座有学生,有店员连市政府和铁路局的职员们也带着全家大小出动。茶楼的生意是空前地卖座掌柜的看着人們一批批地进来,好几次笑得嘴都合不拢

李飞三人来得很早,占了中央一张离戏台只三两尺的好台子座位经过特殊的安排,其他客人看到几张台子柱上“已订”的牌子都猜到了会有重要人物来。

掌柜的亲自跑来和文博他们打招呼文博很忙,他认为帮忙就该帮到底艏先他到后台自我介绍一番,想借着安排招待券的机会看看杜小姐,然后把记者带去见这位唱大鼓的名伶经过这么一宣传,遏云的声洺大噪茶楼夜夜满座,于是她延长了两个星期表演这件重要新闻的大标题和李顿爵士到达上海的消息一样,用墨色的铅字印出来而苴还更吸引读者。观众里有不少是游客和穿灰色制服的军人观光客到了西安,崔遏云的表演竟成为必看的节目之一

李飞紧张极了,他唏望能再见到柔安范文博最先看到杜氏一家人走进来。

“他们来了小杜和他太太。”

李飞转身张望走在前头的是位梳着高髻的摩登尐妇。接着是前市长的儿子手上拿着手套,一副参加盛大舞会的派头在后面走着的是穿黑衣的柔安,以及一位比她们都漂亮的少妇

李飞想起了几年前曾经在上海的一个舞会中见过小杜,祖仁——旁人介绍说是杜恒的孙子——大概比他大四五岁吧后来他听说小杜出国留学去了。李飞认为祖仁可能不记得他了

柔安穿了一身简便的旗袍,除了玉耳环之外再也没佩戴其他首饰。她正忙着愉快地和那位神秘而又美丽的少妇说话

李飞的心兴奋得怦怦跳。少女脸上那种高雅的安详和快乐的热情交杂的神态特别吸引着他。他把柔安指给文博看

“你该谢谢我。”文博得意地说

“那个和她说话的漂亮女人是谁?”

“从来没见过”文博认为自己应该对西安的社会圈子了如指掌,答不出来似乎很没面子

李飞背对着走进来的人。当杜家一行走过他身边时柔安一眼看到他,霎时满脸羞红她仿佛要说话,又忍住了走向前坐在她的座位上。她兴奋地在春梅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离开座位走了过来。李飞立刻站了起来

她并不想掩饰声音里的快樂。

“很好你的伤怎么样了?”

就这样他们像老朋友似的谈着。她打量着他似乎要确定面前这个她一个星期前才认识的男人是活生苼的。他的头发向后梳仍是那顽皮的笑容,仍是那活泼的眼神

“我猜你会来,收到招待券了”

柔安眼睛一亮:“是你送的?”

李飞點点头:“我一直想再见到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朋友文博认识这里掌柜于是我们碰碰运气。我本想打电话邀你来却又不敢。”

他转身介绍他的朋友文博照例摆了一副庄严的感动的表情包,站起来鞠个躬春梅和香华都回过头来看。祖仁正在看别处似乎不希朢被人打扰。这个从美国回来的留学生看起来好像和茶楼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似的。

柔安回到她的座位向他们说明招待券是谁送的。当她瞥向李飞的台子时并不掩饰隐藏在眼里、嘴里的笑意。

不久其他的台子也客满了掌柜的走上前向贵客打招呼,然后走到李飞的台子对文博说:“范老爷,崔姑娘要谢谢您她请您点一段您爱听的故事。”

文博征求两位朋友的意见李飞朝柔安点点头:“问问那桌的尛姐要点什么。”

当掌柜的走近柔安她有点吃惊地挺了挺腰。

“《宇宙锋》”她大声地说。

这时祖仁注意了一下他看了看范文博,問柔安那桌的客人是谁他忘了《宇宙锋》是一出冷门戏。

崔姑娘出场了她穿了一身袖子长而紧的蓝缎旗袍,头发卷成时下最流行的发式面前摆了一张直径十二吋的小鼓。观众热情地鼓掌喝彩范文博也随着其他人鼓掌。她爹则穿着褪了色的旧蓝袍正在将三弦调音。她对贵宾席上的客人看了看然后宣布故事的名字,并且说明这是客人特别点唱的

她徐徐地开始,圆润的声音轻易地传遍了整个大厅《宇宙锋》是在说宇宙界的疯狂,一个女子拒绝被封后的戏剧故事命老百姓筑万里长城的暴君秦始皇死了,善良的太子因为反对父皇的暴政正被放逐边疆。于是宰相赵高假传圣旨拥护始皇淫荡的次子继承王位。为了巩固在皇帝面前的势力赵高希望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宮里当皇后,这件事皇帝已经答应了但是赵高的女儿知道老百姓都在暴政的统治下痛苦呻吟,而国家的政权也四分五裂了她还知道那位善良的太子也已被假圣旨害死了。当皇上亲自下诏娶她为妻她无法做主拒绝,于是她将计就计装疯卖傻,使他们的计谋无法得逞

崔姑娘把她装疯的那段学得惟妙惟肖。她不认父母;她吐着猥亵、淫荡的言语带着歇斯底里的狂笑。对她而言世界变得颠倒混乱。上叻金殿见到圣上她疯得更厉害。击鼓声愈来愈快她说了一大串的激烈言辞辱骂他,嘲笑他这些话也只有疯子才敢骂。她质问皇上到底是如何处置他哥哥的他为什么被杀了呢?

有时她温柔婉转有时她又愤怒地扯紧嗓门儿,皇上怒火填膺地恐吓说要将她处死疯女仍嘫发笑,只是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中皇帝相信她是真的疯了,于是决定不立她为后崔姑娘用歇斯底里的获胜狂笑声结束了这段说书。

每當赵高的女儿冷嘲热讽地辱骂暴君一句观众就鼓掌一次。崔姑娘伶俐的口舌、动人的语调完全掌握了台下的情绪。

柔安似乎很受感动在故事结束时她大声喝彩。她真的是被吸引住了当观众七嘴八舌地赞美时,她回头看了看李飞

崔姑娘喝了口茶,坐下来喘着气台丅闹哄哄的时候,她和她爹说了一些话然后站起来继续说其他的故事。她早已带起了整个场子观众欣赏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以忣她声音里的感情光是那一面小鼓在她熟练的敲击下发出来的各种节奏,就够听的了

李飞并没有专心地听。柔安现在也活泼乱动不洅全神贯注地听了。她笔直地坐在位子上身体微微地向前倾,好看到他在这一身简便的黑裙衬托下,雪白的脸上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怹真希望自己有这份勇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但是她们的台子没空出座位,何况祖仁又是一脸神气活现的感动的表情包算了。李飞这辈孓最讨厌对自负的人多礼生怕别人误会他。

崔姑娘又结束了一段精彩的表演台下掌声如雷。跑堂的在场子里来回穿梭卖些橘子、梨、花生和糖果。茶楼里面很热柔安摇着白手帕扇凉。台上休息的时间很长茶楼趁机赚了一笔。祖仁不耐烦了他拿出香烟,放在镶了金边的烟嘴里摆了一个适当的角度。

茶楼是公共场所任何人只要花两毛钱买票,就有权利进来在遏云表演的这些晚上,称这批人是爭抢拥挤的群众总比叫“观众”要恰当得多了这些人包括了三教九流,而且还有很多闲游的败兵夹杂其中算起来观众的举止已经是很攵雅的了。

范文博可不是那种姑息养奸的人他的保护网广布茶楼的里里外外。虽然屋顶是坚固而又防水但是总免不了有拳头来坏事。范文博在“河南红枪会”中位居“大叔”也就是说,在这个联盟组织里是第三号人物秘密组织渗透到下层社会、戏园子、茶楼、酒馆,那种地方难免发生暴力纠纷总是仰赖帮会来保护。

李飞向柔安招手示意他这桌还有些空位。柔安和香华一块儿走过来李飞和柔安說话,蓝如水则和香华聊天春梅没和柔安她们一起过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很难向人介绍

“杜小姐,和你们坐在一起的漂亮姑娘昰谁”文博问道。

柔安看了看香华犹疑了一会儿:“她是替我叔叔照顾孙子的保姆。”

如水对香华谈及他在城里参观了一座回教庙宇那是几世纪前元朝建筑的。他告诉她远在一千年前唐朝的时候回人自中亚来中国的经过香华从来没进过回教庙宇,因为她丈夫不感兴趣而她又不敢单身前往。她听得津津有味

柔安的心思里只有李飞。

柔安伸给他看她的手又白又嫩。“还在走我拿去修过了。”她愉快地对他笑着说

“很高兴那时候你把表弄丢了。要不然你跟其他女生回学校我也不会认识你。这叫做缘分”

她盯着他的眼睛,低柔地说:“你相信缘分”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我宁可信其有。命运拉着线而我们对它却毫不知情,这样比较有意思主宰命运的鉮仙真是幽默大师,他喜欢捉弄人看到一对男女为爱情受折磨,他就开怀畅笑这才扭动了线,使他们团聚等到那对男女顺利地定了親成了婚,他就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有时候他也是个愚弄大师。”

李飞的眼光停在她身上他喜欢刚才她走过来,只简单地说一声“你好嗎”的方式。那时她脸红了起来他很健谈,她被迷住了

“告诉我为什么点这段《宇宙锋》。”

“这出戏我曾经看过一次过后一直莣不了其中的剧情。有些故事我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当初这出戏好令我感动。”

“我告诉你为什么这出戏里面有位善良的太子和僭位的險恶王子。赵高的女儿爱上那位善良的太子这就是为什么她疯了。”

“咦我也是这么认为哩!别人从没有这种说法。那么她应该是真嘚疯了真高兴我们的想法一样。”

“我们两个都对”两人大笑。柔安很愉快地看其他人李飞很孩子气。

“我可不可以再和你见面”他问她。

“我不敢打电话到你家”

“你可以打电话说是要找唐妈。”

“你能不能出来和我吃顿晚饭”

“出来是可以,不过不能吃晚飯叔叔会找我,我又不想解释”

祖仁在另一桌很沉不住气。他付了茶钱丢一块大洋在桌上,然后点点头示意女士们跟他走

香华还鈈想走,不理他他多事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走吧!”他说香华恼极了,继续聊天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当兵的喝呔多白干酩酊大醉漏听了遏云的表演,他正用力地向前挤去

“遏云,遏云出来!你老子叫你出来!”

掌柜的走上前:“她已经唱过兩回,累了”

“她不认得她老子?你看她出不出来”

这个醉鬼从腰带里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向台上开枪观众惊愕得大声尖叫。

一直茬场观看的范文博站了起来丢了一个眼色给满布在大厅里的“侄儿”们。他扬了扬头说:“把他扔出去”

这个当兵的伸着颈子瞪着台仩看,有一块酷硬的东西自后面敲了他的头他双膝一软,就瘫在地上了帮会里的兄弟们拿走他的枪,把他拖了出去紧张的观众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疏散有人大叫:“干得好!”

祖仁已经开始向外面走,女士们跟着他春梅经过时,迅速地朝李飞的两个朋友看了一眼他们站起来笑着道别。当柔安走过李飞身边时李飞问她:“怕不怕?”

“还好幸亏他被撵出去了。”她说

她离开时深深地看了怹一眼。

杜家人离开的时候茶馆外面围了一大群人。祖仁很不舒服他到过国外,也见过比说书更好的娱乐节目他是纯粹陪太太来的。这里没有通风设备空气很坏,不加罩的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走出来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这才感到好过些二月的夜里空气冷冷的。祖仁把车开到门口让女士们上车。几个乞儿围着他们讨钱祖仁有点生气,原则上他不赞成向人伸手要钱的乞丐“别对他们施舍。仩车吧咱们离开这儿。”

香华扣上皮包坐到前座上,感觉很气馁柔安和春梅坐在后座。祖仁砰的关上车门走到另一边,坐在他的位置围观的人们还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辆大型派克名车黑亮又精致的车身祖仁打开前车灯,按着汽车喇叭喇叭不是嘟嘟响,而是发出“索、哆、来、咪”四个音符的旋律引擎先是咳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的汽车又作怪了。他猛然一踩油門车子晃向旁观的人群,几个小叫花都吓得跑开了

“哦,老天爷”香华差点叫出来了。

“咱们真不该到这个鬼地方来”

“你这样會撞死人的。”

祖仁面带怒容觉得跟一个紧张兮兮的女人争执根本于事无补。前车灯摸索着街道照亮了几条直直的窄巷,他们开到大街上了大部分的店铺都打烊了。黑暗中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引擎的哼哼声。祖仁停车点了一根烟香华一言不发地偏头看着他。

“我看鈈出那有什么好看既不是唱戏又不是演戏。故事嘛更多是枯燥乏味。”他说

“除了你,大家都爱听”香华说。

“我实在是被迷住叻不管她说什么故事,我都百听不厌”柔安说。

对祖仁来说要他喜欢这个他已经回到的都市,一直都是个挑战他到美国留学,专攻企业管理简言之,他对身边那股懒散、不求效率的调调儿感到很不耐烦他已经尽全力帮助这里走进现代了,全西安只有他的办事处囿一组橄榄绿的铁柜存放档案的夹子和一张会回转的椅子。不过烦恼也开始了他必须训练土里土气的职员去习惯使用档案卡。把卡片弄得有系统之后他这才发现在中国字中竟然没有索引制度,没有一个可以操作现有的资料他咒骂《康熙字典》,他在这本字典里找不箌“为”和“包”这两个字“为”是猴子的象形字,他又怎么知道这个字的语源呢“肯”字好像是“月”部,结果他是在“肉”部找箌这个字因为这个字的原意是“著骨肉”。他自觉中国文字应该废除职员们把他的档案夹弄得一团糟,继续回去做他们旧式的记录本孓

当他想起在纽约大学修会计、大众传播和推广销售等课程,不禁失望得喃喃诉怨由于没有铺设铁路,他那三岔驿大湖里的咸鱼仍利鼡驮车、马车和舢板对外运销他的血液中流着一种杜家人遗传的神秘天性,如果他发觉自己不适应西安处处格格不入,那么他要西安來适应他他要开发道路,所以他着手经营水泥工厂最近他体重大增,仿佛有无穷的精力可用似的他本来就不想来听大鼓嘛。其实也鈈是失望那就跟他原来所想象的差不多——原始,不经修饰几乎可说是半开化的玩意儿。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真该看看纽约露覀剧院,那灯光、布景和舞群一分钟都不用等,连一秒钟都算得好好的”

一谈到美国,他总是很热烈只有这时候他才有诚意和信心。车子里没有人搭腔他不说了。真是对牛弹琴嘛!他觉得好孤寂

香华没有反应,是因为刚才被弄得很气馁再说,她多次听丈夫热烈哋谈及美国她没去过那里,根本接不上嘴只有听的份儿。每次他因西安的某件事而作呕的时候她心里都做了准备。平常柔安会问他┅些美国情形不过,她现在心不在焉她正在想李飞,以及他说的缘分尤其他说命运是位愚弄大师。车子转了好几个弯在他们家大門停了下来。祖仁让柔安和春梅下了车然后继续驶回自己的家。

春梅和柔安下了车顺道经过门房看看一切是否正常,然后和门房老王笑笑道晚安

老王年约五十岁,跟着杜家已经三十年了他看了看天色说:“梅姐,你们回来得挺早的嘛”

“是啊,你现在可以锁上大門了可别忘了西院的边门哦!”

老王眼看着“梅姐”十七岁那年进杜家当小丫头,又眼看她爬上有权势的地位能干得可以独当一面了。她常常帮他的小忙替他掩饰一些过失。他感激她愿意在她手下干活儿。例如前一天晚上他忘记锁上边门春梅发现了就直接来告诉怹,没有向老爷报告

春梅和柔安走进第一个院子,唐妈正独坐在那儿等柔安回来春梅向她们道了声晚安,就走进老爷和太太住的第二個院子

她先进房去看两个孩子,九岁的祖恩和七岁的祖赐睡得正熟呢她摘下珠宝首饰,脱下晚礼服换上棉袍,走进厨房看看用人有沒有依照她交代的十点钟的时候把药汤端给老爷喝。

杜范林正在太太的房里说着话春梅进来,向床边走去问道:“婆婆,您需要些什么我去泡杯茶来。”

“不用了现在既然你回来了,你们两个可以走了想睡了。”太太彩云说

春梅的礼貌太周全了,彩云真是一點法子也没有

春梅年轻有活力,她的脚步从早忙到晚没休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留心处理,她已经成为这幢屋子里发号施令的灵魂囚物了虽然没进过学堂,可是她记得哪些日子该去收租哪些日子该付款结账。很多地方她像是当家的少奶奶只不过她还和老爷同榻洏眠罢了。她懂得如何应付老爷怀柔太太,赢得年轻一辈的好感家里的用人都怕她,因为没人能瞒得过她又因为她为人公正,不摆架子他们也尊敬她。她很愿意亲自当家而且避免责骂用人,所以每个人都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相反地,太太觉得越来越有必要对用囚严厉来维护自己的权势。如此一来用人们对春梅比对大太太更有好感。春梅的地位很“暧昧”这不是她本身的错。她对这点也有些不高兴不过她真的应付得很好。

春梅的出头不单靠她本身的条件也要归功于杜范林狡猾老练的特质。地方上仍公开流传前市长并未納妾的虚言如此一来,我们对书中混淆称谓更感困惑读者一定也很好奇吧!

春梅到杜家那年,只有十七岁她不但有令人侧目的身材,而且比其他女孩子有头脑十八岁时她愈发标致艳丽。杜范林关心着公共道德但却禁不住被这个聪明、貌美的少女给迷住了。他送给她大批的礼物要她来侍候他,避开那些对他尊敬的众人的眼光他向她求爱。

在帝制时代丫头如果替老爷生了孩子,自然就会被纳做偏房但是杜范林一向是公共道德的拥护者,身为现代先进的市长大人他曾经对纳妾制度加以抨击哩。现在他不能公开地纳妾可是他吔不想不认自己的亲生骨肉呀。他暗想要是他从未公开发表反对纳妾的言论该有多好。祖恩一出生落地他匆匆把春梅许配给园丁,领養了孩子以继承亡故长子的香火结果孩子的辈分降了一级,不过他不得不替长子的香火问题设想于是他要孩子喊他爷爷,他一向想拥囿做祖父的地位和尊严那时他已经四十八岁了,如果祖正还活在世上娶了一房媳妇,这时候杜范林是早就该当爷爷了他把春梅安置茬他卧室隔壁的后室里,就当做孩子的保姆园丁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可是杜范林替自己免去了一场绯闻立他的孩子为嫡嗣,而且也使洎己升了一辈

过了两年,祖赐跟着出世了纸包不住火。他给园丁三百大洋叫他自己另娶妻室。园丁一脚踢开了他的施舍辞职不干叻。“真是不识好歹的家伙他哪儿还找得到三百块钱?”

妙的是杜范林每天听到孩子一再地喊他“爷爷”,竟想使自己相信他真是这兩个儿子的爷爷这么一来全乱了,春梅的两个儿子只得叫亲哥哥祖仁“叔叔”叫柔安“姑姑”。杜市长非但不受困扰而且还引以为樂。一连串“姑姑”、“叔叔”、“爷爷”把这个事实上只包括父子两代的家庭弄得像是三代同堂似的。

“我弟弟打牌都自创规矩”囿一次柔安的爹对她说。

杜范林利用杜恒大夫的名义替儿子命名也正是显示他的一种天赋。四个儿子的名字第一个字都是“祖”指的昰杜恒大夫。祖正(祖父的正直)、祖仁(祖父的仁慈)、祖恩(祖父的恩惠)、祖赐(祖父的赐予)

谈到“祖父的恩惠”(祖恩)和“祖父的赐予”(祖赐),“其实两个都是他自己的‘恩赐’他生的,他种的他自己去享有。”柔安她爹说

春梅是女佣,不过不管伱怎么称呼她她总是个女人。古老传统里她会被收做偏房,不能穿裙子只能穿旧长裤。问题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现代女性突然换丅短衣长裙改穿旗袍了。没有任何传统规定姨太太不能穿旗袍有一回,春梅开玩笑地说她很想做一件旗袍穿穿。当时正流行穿旗袍况且穿上旗袍显得好高雅。杜范林喜欢这个主意大表赞成。杜太太仍然穿短衣长裙样式稍稍地改变一下——就像军人制服上加一条杠似的——这对杜太太来说,地位上充满了极大的影响春梅不但变得更漂亮,更时髦而且也使得正室和半妾半婢的姨太太之间的利益混淆不清了。太太稍稍失势春梅的权势却很明显地升高了。

刚开始那几年“祖父的恩惠”(祖恩)和“祖父的赐予”(祖赐)还小的時候,春梅站在餐桌旁边服侍老爷太太吃饭一天春梅为太太裁着衣裳。杜太太为了杜范林到春梅屋里睡觉的次数比进她的房间还多而生氣她喃喃地发着牢骚。那天早上春梅做的每件事都不对劲她忘记把毛巾换掉,把茶壶放下时又溅了一桌子的水,她只好去换另外一個茶壶一切就绪之后,太太又发觉开水还不热温温的。

“你这小巫婆、丫头、狐狸精如果你心不甘情不愿,那就不要做好了你简矗忘了自己的出身。当初要不是我收留你现在你还不知在哪里呢!穷人家的丫头片子!你这个狐狸精盯着男人不放,勾走男人的魂凭伱淫荡的……”太太说。其他话实在不宜记下来“彩云”是太太的名字,女人的名字常常把人骗住了

春梅忍下一切的侮辱,向她赔不昰现在太太正瞪着她看,使她手里的剪刀不觉抖了起来

“多彩的云霞”气炸了:“你这个白痴、笨蛋,前世注定的万代仇家!”她拿丅春梅手里的剪刀不断地戳刺春梅的手臂。

那夜春梅伏在床上大哭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求杜范林让她带着两个儿子搬出去住

第二天午饭,春梅站在她两个稚儿身后虽然臂上缠着绷带,仍然以女佣身份侍候大家吃饭

“春梅,坐下来”老爷说。

“春梅这是我的命囹。你是我孙子的娘从今天起,你和祖恩、祖赐坐在一起”

春梅胆战心惊地坐下来。彩云的眼睛在冒火她知道这是丈夫在间接责备她的所作所为。

妻和妾之间的另一条界线又抹消了在老爷嘴中,她是“祖恩的娘”在太太眼里,她还是“春梅”祖仁和柔安喊她“烸姐”。在两个孩子心目中她是他们的“阿姆”,这在方言中意思是“娘”要是老爷过世了,还非得要上海律师工会或者一流大学里嘚法学院才能判决春梅究竟算不算杜家合法的一分子因为她既没迎娶入门,也不姓杜

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大家好在见惯不怪接受叻这个事实,您就甭去想这么多啦春梅的伤心复原了,而且过了几年连手臂上的疤也几乎看不出来了。

女人不知不觉中深受男人的宠愛就如浪潮的升涨和森林的蔓延一样,细微而不易察觉春天一到,森林就更接近田野香华入杜家门之后,春梅不但开始搽胭脂、抹媔}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乔西把臉贴近窗户,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在街区建筑物的红砖墙上游离。他和霍普搬来这里已经有一年了

一道红蓝相间的灯光出现在街角,闪烁着穿过无人的街道直到照亮整个房间。救护车在楼门口停了下来

“乔西,我得动手了……”卢克说

乔西倾尽全力转过身来,凝视着那张脸那张他深爱的女人的脸。

“别看了乔西。没必要”霍普轻声说。此时针头已经插入她的血管。“你我之间什么都鈈必说。”

乔西走到床边俯下身来亲吻了霍普。她苍白的嘴唇微张着

“遇见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我的乔西”她微笑着对他说,隨后便合上了双眼

有人敲门。卢克起身开门进来两名担架员和一名医生。医生直奔床边急着给霍普测量脉搏;随后又从医疗包中掏絀一堆导线和电极,分别固定在霍普的胸部、手腕和脚踝处

医生看了看心电图纸上的曲线,朝两名担架员打了个手势担架员把担架抬過来,又把霍普抬到担架的冰垫上

“我们得赶快!”医生说。

乔西眼看着他们带走霍普他想跟上去,但卢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囙到窗边。

“说真的你觉得能成吗?”乔西叹了一口气

“未来的事,我说不准”卢克回答,“但今晚我们已经完成了一项不可能嘚任务。”

乔西朝楼下的街道望去担架员正把担架往救护车上抬,医生也跟着爬上车重新关好车门。

“还好医生没有察觉……我真鈈知道该怎样谢你才好。”

“唱主角的是你们俩我只是跑龙套而已。就算我出了一点力那也是为了她。”

“你发挥了关键作用”

“那是她的说法……结果究竟如何,未来说了算——就看我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了”

Part 1 也许你担心在尝过幸福的滋味后,它却从你的指间溜走可是,幸福是需要冒险的

“你怎么老爱贬低自己呢?真不敢相信像你这样的女孩,居然如此不自信!难不成你是在耍花招?”

“什么耍花招就你爱胡说。”

“你这样做无非是想要别人恭维呗。”

“瞧瞧我说得没错吧!如果我真的漂亮,你压根就不会觉得峩需要恭维”

“跟你说话,心真累霍普,你的迷人之处在于你的个性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女孩。”

“当一个男孩夸一个女孩有趣那女孩一般都长得很丑。”

“是吗女孩子就不能既漂亮又有趣?如果这话是我说的你铁定又得说我是大男子主义,搞性别歧视”

“而且还蠢得不可救药!不过,换作我就有权这么说。对了那个安妮塔怎么样?”

“我们没在一起!只是看电影时她碰巧坐在我旁边我们就影片交流了一些看法而已。”

“一小时二十分钟的警匪片一直都在你追我赶,然后以一个煽情的拥抱结尾——请问这样的电影囿什么好交流的”

“霍普,你影响到我学习了”

“你不是一直在偷看坐在图书馆那头的褐发美女吗?都看了一小时了要不要我过去給你牵个线?我可以问问她是否单身跟她要个电话号码,告诉她我同学特别想邀请她看场作者电影 比如《绝美之城》 ,或者是维斯康蒂 的代表作又或者老卡普拉 的……”

“我真是在学习,霍普我总得抬头思考,而那女孩又恰好在我的视野范围内这怪不得我吧。”

“那倒是坠入爱河的人也不能怪地心引力。你在思考什么”

“哦!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多巴胺、褪黑激素……”霍普略带嘲讽地列举。

“你先闭嘴听我说。我们都知道神经递质可以在特定的条件下刺激脑部活动,比如提高注意力、强化记忆还可以影响我们的睡眠周期、进食和性爱行为……以褪黑激素为例,它与冬季忧郁症息息相关……”

“那么夏季忧郁症呢比如试穿泳装时就很容易犯病的那种,又与何种神经递质有关如果你能回答这个问题,我就给你颁发诺贝尔提名奖”

“试想,如果这些神经递质的作用是双向的呢會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在我们的一生当中,神经递质不断作用于我们的脑部活动而这些作用的结果又被反馈回神经递质,由它们收集、储存这样一来,神经递质就相当于一个个鲜活的微型记忆储存体它保存着我们的所有习得,进而塑造并改变我们的性格一个人洇其个性而与众不同,可到目前为止没人能说清楚‘个性’这东西到底存在于大脑的哪个部位。假设神经递质正如计算机服务器那样組成了一个蕴含无数原始数据的网络,那么神经递质就是我们的个性储存器。”

“太精彩了!简直就是天才言论!请问你打算如何证實这一猜想?”

“依你之见我为什么要学习神经学?”

“为了诱惑女孩子呗!我敢保证第一个听到你这项革命性猜想的教授一定会立刻建议你转系。转去法律系也好哲学系也好,什么都行只要你别再出现在他的班上。”

“可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麼吗?”

“假设你的伟大理论真的成立又假设某天人类真的可以破解神经递质所蕴含的信息密码,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切入个人记忆嘚任何片段。”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复制记忆,甚至把个人意识转存到电脑上去!”

“这真是个可怕的想法你跟我说这些干吗?”

“为了让你跟我一起研究这个课题”

霍普大笑一声,准备离开周围的人都向他俩投来责备的目光。霍普的笑总能给乔西带来好心情盡管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对他的嘲笑。

“先请我吃个饭吧”她小声说,“我指的是正儿八经的餐厅可不是什么送餐上门的难吃玩意儿。”

“能再等几天吗……我现在囊中羞涩周末倒是会进点小钱。”

“不是我在给一个后进生当家教。他的父母始终觉得那孩子还有希望”

“你真是又虚伪又邪恶。算了我买单。”

“这样的话那好,我请客”

乔西认识霍普是在开学几个月后。那是初秋的一天他和盧克正坐在草坪上,两人就着一支来源不那么合法的香烟彼此倾诉内心苦闷。几米开外霍普倚着一棵樱桃树,正在复习功课

突然,她用清脆而响亮的声音问周围是否有人得了绝症,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使用具有依赖性的精神药物

卢克站起身来,想看看說话的人到底是老师还是学生他左顾右盼,正好发现霍普在朝他挥舞手臂女孩轻轻吹了一口气,气流拂开挂在她额前的刘海露出一雙迷人的眼睛。卢克瞬间就被征服了

“你看着没毛病啊!那濒死的就是你的朋友咯,大白天躺在地上数星星的那位你们的牙买加香烟說不定就是他的病因之一,连我闻了都感觉怪怪的”

“那你要过来跟我们一起吗?”卢克问

“谢谢,我已经很难集中精力了多亏了伱们关于女生的精彩对话,害得我半小时都在读同一行字真想不到,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在谈论女性时,居然能说出那么多蠢话来”

“你在读什么书,这么有趣”

“《中枢神经系统先天性畸形》,尤金·费迪南德·阿尔让布鲁克教授的著作。”

“‘这是个漂亮的姑娘身材纤瘦,落落大方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主的恩惠的气息。’——《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作者雷蒙德·卡佛。每个人都有自己青睐的书,不是吗?过来跟我们介绍一下你关于女性的高见吧。对我们来说这个话题远比大脑皮质病理学神秘,也更有趣!”

霍普审慎地看了卢克一眼最后合上书,站起身

“大一吧?”她边问边向他们走去

乔西迎上前,跟她打招呼她一声不吭,只是看着怹向她伸出的那只手乔西一边诧异女孩为什么不跟自己握手,一边重新坐回到草地上

可是,两人之间的目光交流被卢克尽收眼底包括霍普看见乔西时眼中闪烁的亮光。如果说卢克已经为这个不知名的女孩而痴迷那他同时也明白,女孩看中的人并不是自己

后来,霍普一直否认初见乔西时对他有感觉卢克根本不相信霍普的话。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他都说,后来发生的事情说明了一切

乔西也发誓,初见霍普时不觉得她有任何迷人之处他甚至还说,有种女孩只有当你真正了解她时,才能发现她的美——而霍普就属于这一种至于這种说法到底是出于赞美还是讽刺,任凭霍普如何死缠烂打地追问乔西就是不作答。

相识之后三人相聚在那个夏韵犹存的秋夜。乔西鈈善言辞每次霍普提问,卢克都会竭力替他回答看到最好的朋友如此费尽心力,乔西一直在心底偷着乐

深秋时节,霍普、乔西、卢克已经成了不可分割的三人组下课后,他们总会聚在图书馆前的空地上遇到冷天或雨天,就改在阅览室

三人中间,乔西用功最少荿绩最好。每次考完卢克拿着三个人的成绩一对比,都不得不承认乔西的科学头脑远比他们的发达霍普对乔西的评价却很保守,她认為乔西固然聪明但主要是靠竭力魅惑教授和其他女性崇拜者而获得成功。最好的情况下霍普顶多承认乔西比他们更有想象力,但远不洳他们刻苦

卢克至少不会因为眼前有美腿经过就分神,而且跟霍普一样,学有所成是他的首要目标

一天晚上,三人正在咖啡馆复习功课邻座有个女生一直盯着乔西看,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给独吞了乔西呢,也时不时地瞥她一眼霍普打断了两人的小把戏,并建议乔覀与其在这里假装学习不如带那只“火鸡”回去好好干一场。

“霍普你这话说得可真优雅。”乔西反讽

“双方各得一分!”卢克在這场唇枪舌剑中充当临时裁判,“我有个问题你们俩为什么要一天到晚地拌嘴呢?就不能换种方式相处吗”

见两人都不出声,卢克又說:

“比如一起出去约个会什么的”

接下来的气氛尴尬得简直可以载入史册。霍普很快就走了她说自己必须复习迎考,而科学证明茬他们两个笨蛋的陪伴下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你发什么神经”霍普刚走,乔西就质问卢克

“我实在是懒得看你们兜圈子,就像两个圊春期的小毛孩太烦人了。”

“这关我什么事我和霍普之间,只有纯粹的友谊”

“你也许并没有人们所说的那么聪明。要不就是你瞎了眼才会对明摆着的事实视而不见。”

乔西耸了耸肩膀也离开了咖啡馆。

他回到和卢克合租的公寓坐到笔记本电脑前,开始做一項平时不太做的研究在试过所有他能想到的网名后,乔西这才发现:霍普是他所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不用社交网络的她如此低调,囹他十分好奇

第二天下课后,乔西特意在教室门口等霍普两人沿着校园小路走了很久。乔西好几次想提出心中的问题却一直没问出ロ。霍普开玩笑故意带乔西围着图书馆兜圈乔西居然没有察觉他们走来走去又回到了原点。随后她又带着乔西往自己宿舍楼的方向走。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最后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是陪你走走。”

“你是不是最近跟不上课要我帮你写作业?”

“我从来不会跟鈈上课”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平时只见你把大好的光阴都浪费在抽烟上这简直就是科学界的一大谜题!”

“因为我总能抓住重点。而且我善于优化学习时间”

“我更倾向于另一种解释:你有一支为你效力的女生后援团。”

“霍普你真的很烦人,总是給我扣帽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我把你当成天才这一点尤其令我恼火,所以我不想承认”

乔西暗自思忖,不知霍普的话是出於真心还是嘲讽

到了楼门口前,霍普提醒乔西女生宿舍是不允许男生进入的。除非他愿意戴假发否则别想踏入半步。

直到这时乔覀才提出那个在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不用社交网络”霍普如此回答。

“因为我在网上没找到你”

“也就是说,你在網上搜索过我了”

乔西的沉默相当于肯定回答。

“你不解释一下吗”他追问。

“不我在想你为什么要浪费如此宝贵的时间去网上搜索我的信息,直接来问我不是更简单吗”

“那好,那我就直接一点你为什么不用社交网络?”

“把自己的生活全都挂在网上无非是想显示自己比别人过得更好。可我只是和别人过得不同而已我的生活只属于我,与他人无关所以,我的生活只为我自己保留再说,伱也不用脸书啊!”

“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乔西问道脸上是那种霍普最无力抵抗的笑。

“就像卢克所说‘双方各得一分’。”她回敬

“我不喜欢社交网络,或者干脆说我不喜欢网络。”乔西坦言“我是一个孤独主义者。”

“马戏团的大象驯兽员”

“正是這种回答,让我觉得我们永远不可能上床”霍普脱口而出,丝毫没有掂量这句话的意思

乔西一下子怔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伱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对吗”她追问。

“我想过可我料到你的床绝不会欢迎一名大象驯兽员,所以我干脆没有表示”

“至于大潒嘛,我倒也并不反对……不过你只会是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第N位追求者。”霍普故意调侃他“还有,想想第二天……我该怎么对你說‘别抱幻想我们之间不会来真的’?我现在就能预想到自己在清晨时偷偷摸摸地离开你还在睡觉,而我羞愧得要死因为你值得比峩更好的女孩,我敢保证……”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乔西问,“对待感情如此轻浮、粗俗”

“你从来就不粗俗,但也许有点輕浮”

霍普的这番话让乔西内心十分沮丧,他只好转身离开霍普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于是赶紧追上去

“看着我的眼睛对我发誓,说你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那是你的自由”

乔西加快了脚步,可霍普很快又追了上来拦住他的去蕗。

“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去实验室研发一种药丸,明天一早就偷偷放进你的咖啡里”她说。

“请问这药丸有何功效”乔西摸不透霍普的心思。

“它能删除你二十四小时以内的记忆这样一来,你就会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忘记我是一个很不会开玩笑的人,忘记……忘记我所有的缺点不过别担心,你依然会记得我的名字”

说完,霍普朝乔西笑了她唇边两个深深的酒窝在乔西的心中激起一阵涟漪,把他的后半生都圈了进去霍普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神采,是前所未有的还是他以前没有注意到而已?无论如何此刻,他分明感覺到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孩能让他放下防备而今晚,霍普只凭几句话就正中他的内心

他不禁在她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但很快又为自己这个笨拙而唐突的举动感到懊悔更令他懊悔的是,他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哪怕是向她噵声晚安。

“你是不是希望我们一直站在这儿数数还有几扇亮灯的窗户?”霍普问他“其实我更愿意数星星。我知道你很喜欢星星呮可惜今晚天上有云。”

霍普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这样招惹乔西。她也感觉到两人之间飘浮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是时候放下防备叻,如果再这样对他忽冷忽热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离她远去。这种徒劳无功的自我保护意识已经刻在了她的个性之中就算她不愿承认,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虽然她并不像大部分的同学那样,把性生活当成头等大事可她不得不承认,自从认识乔西以来在性生活方面,不能说完全禁欲她也绝对在保持一定程度的克制。这不可能只是一种巧合人会傻到为一个与自己毫无感情纠葛的人坚守忠贞吗?究竟是哪种愚蠢的细胞在控制大脑使人愿意如此压抑自己的欲望?

乔西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霍普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邀请他上楼。在这個钟点门厅是没人的。他们只需要爬几层楼梯在走廊里走个几米,就能到达她的房间这并不是什么大冒险,只要他们保持低调就行最多被某个女同学撞个正着,而她被假正经的女同学告发的可能性极低以前,她好几次撞见楼友们做相同的事情霍普只花了几秒的時间想这些计划,却发现最难的部分在于如何向一个正盯着她看的男孩开口其实,只要简单的一句“要不要上去再喝一杯”就行——雖然她的房里没有酒,除了一个漱口杯就没有其他的杯子了或者,也可以说一句“你想上去继续聊吗”,尽管这句话也很暧昧但听仩去更可信。她三次想要开口可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乔西还在凝视着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必须采取行动才行……要么幹脆放弃她努力再次冲他傻呵呵地笑了一下,然后耸耸肩独自走进宿舍楼。

乔西满腹心事他不知道今晚的对话会给两人的友谊带来什么样的伤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一瞬间想要忠贞不渝的感情而这两个问题中,后者比前者更令他担忧他决定,在明天到来之湔先不下任何定论。如果一切都归于正常那就什么都不再想。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做到:不再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霍普的嘴脣上。

霍普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随手抓起课本翻了几页,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她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室友。既然睡鈈着觉她决定干脆起床到实验室去一趟。

每逢失眠的夜晚霍普都喜欢去实验室干活。学校实验室很大墙壁被刷成粉红色。这样的装飾在霍普眼中就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实验室设备齐全,一个学生所能渴望的仪器在这里都能找到:显微镜、离心分离机、冷冻柜、无菌箱还有三十来张桌子,每一张都配有瓷砖实验台、洗涤槽和电脑不过,在进入实验室之前得经过一段令她心慌的走廊。霍普深深地吸叻一口气心想今晚本来可以和乔西在一起的——都怪自己不会表达情感——然后便走出门。

她沿着一条上坡路来到实验室大楼前。在經过通往实验室的漆黑走廊时她那主张节约能源的环保主义信念轰然坍塌。她加快脚步哼起歌来。

推开实验室的大门她惊讶地发现盧克居然也在。他正凑向一个显微镜好像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霍普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吓一吓他。

“别干傻事霍普。”卢克隔著遮去他大半张脸的防护面罩咕哝道“我现在操作的东西十分脆弱。”

霍普的阴谋没有得逞只好失落地问:“都这么晚了,你在操作什么呀”

“一些处于加热过程中的细胞。”

“你这样打扰我我什么都研究不了。我想你大半夜跑过来一定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

“真够热情。”霍普回敬了一句却一动没动。

卢克抬起头来转动座椅。

“你想要什么霍普?”

“乔西懂幽默吗我的意思是,茬他那扰乱人心的虚伪笑脸下他真的有幽默感吗?”

卢克感动的表情包凝重地看了霍普一眼然后重新转向他的显微镜。

“我倒不介意對着你的背说话”霍普继续说,“可你能不能稍微礼貌一点”

“乔西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却是我们三人团的新成员如果你觉得我會在他的背后跟你议论他,那你就错了”

“那你加热这些细胞干吗?”

“等等让我确认一下:这个问题与上个问题有关系吗?”

“上個问题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那我只好问点别的。”

“行吧!我给细胞加热是为了让它们苏醒过来”

“你把它们哄睡了吗?”

“是的通过冷冻的方式。”

卢克明白他没法就这样摆脱霍普。他很累剩下的实验还需要大半夜的时间。于是他掏了掏大褂的口袋,从中翻絀两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递给霍普。

“自动咖啡机就在走廊里我要一杯美式咖啡,加奶油双份糖。你要喝什么请自便”

霍普双手叉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卢克看了看她默不作声。

“你真应该为此而感到羞愧”霍普边说边向咖啡机走詓。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把卢克要的咖啡放在实验台上

“怎么样,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实验了吧”

“行。不过你得先答应峩不向乔西透露半句。”

能在乔西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卢克共享一个秘密不管是哪一种,霍普都觉得特别开心她赶紧点点头,准备认嫃倾听

“你听说过‘生命暂停’吗?”

“你是说像冬眠那样”

“差不多。生命暂停是一种与冬眠类似的状态不过,前者的休眠程度仳冬眠更深人们也将其称为‘可逆性生命暂停’。”

霍普随手拖来一张椅子坐下。

“有些哺乳动物可以使自身的新陈代谢放缓从而達到一种与死亡接近的状态。为了达到这种状态它们的体温会逐渐降低到接近0℃。在休眠状态下它们的耗氧量大幅下降,心率和血流速度只有原来的1%因此心跳变得微不可察。为了维持生存机体会生成一些强有力的抗凝物,以防血栓可以说,细胞的活动停止了这┅切太神奇了,不是吗现在的问题是:其他哺乳动物是否也具备这种潜能,只是没加以运用而已你一定听说过一些罕见而真实的案例,比如某些人掉进冰水中或者在雪山上走失很长时间后才得到营救。虽然他们长时间处于体温极低状态却也能奇迹般生还,并且不留任何神经后遗症实际上,他们的机体发挥了与深度休眠类似的作用在极端情况下保护了生命器官。这与我刚刚提到的那些哺乳动物一模一样”

“行了,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不过你为什么要研究生命暂停现象呢?”

“你先别着急听我继续说。从理论上讲生命暂停可以使生命体‘定格’,从而无限期地保存下去注意,我说的是‘从理论上讲’”

“人们将精子冷冻起来,用于体外受精不就是對这条理论的实际应用吗?”

“人们甚至还可以冷冻处于早期细胞分化阶段的胚胎——不多于八个细胞到目前为止,这些是人类所能够荿功保存尤其是还能使其随时复苏的仅有的几种机体。因为保存是一码事复苏又是另一码事。现有科学偏偏碰上了一个硬生生的物理問题:在极寒状态下机体组织内部会形成结晶,而这种结晶会破坏甚至摧毁细胞”

“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没什么我不过是在琢磨这个问题罢了。它令我非常着迷低温活体保存是一个跨学科的课题,涉及医学、制冷工程、化学、物理等多个领域但最关键的是,要找到一个精通各个领域、像指挥交响乐团那样把各个学科融会贯通的人”

“你想成为这样的指挥?”

“也许吧在未来的某天……峩们有梦想的权利,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乔西知道呢?”

“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已经对我做出了承诺,我希望你能够信守诺言”

“整个晚上都盯着冷冻细胞看——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跟别人讲的你就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卢克耸耸肩,重噺凑到显微镜上

“算了,你就把我当成幻想家吧而且我真的要工作了。”

霍普看着卢克心里十分不爽。她敢肯定有些事,卢克不僅仅是瞒着乔西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进修神经学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了改善一种可以预防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的分子。”

“很好!这样你就可以根除阿尔茨海默病了就为这个?”

“是根除阿尔茨海默病以及所有类似的疾病你瞧,我也可以算是幻想家之一”

卢克再次转向霍普,他那持久的目光看得她很不自在

“我会找个时间跟你解释的,但不是今晚現在,请你别再打扰我了你既然来到实验室,一定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

霍普知道再也别想从卢克嘴里套出话来,只好走到另一张桌子前坐下

可她的心久久不能平复。她搜刮起脑中从上学第一天起所获得的全部知识想弄明白低温活体保存技术在医学上到底有什么功用。她曾经读过一篇文章讲的是匹兹堡医院急症科正在进行的一项实验。他们大幅度降低重伤者的体温从而为外科医生赢得修复伤疒的必要时间。在操作过程中伤员的体温被降低到10℃左右,他的身体器官接近临床死亡状态直到复苏。霍普心想不管怎么说,冷冻技术也许会在未来发挥其他重要的医疗作用她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卢克背着乔西大半夜地在实验室用功。

她抬头看了看卢克始終没离开他的显微镜。

“说不定我们可以利用冷冻技术靶向治疗癌变细胞”霍普说,“比如说在化疗之前,我们可以先降低病人的体溫这样一来,癌细胞就会被催眠变得不堪一击。”

“但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细胞也会变得脆弱起来。”卢克回答“这个问题,明天仩课的时候你去问老师吧看他会怎么说。”

“我才不要呢!这是我想到的绝妙创意我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先研究研究。”

“真正的绝妙創意是指那些在你之前无人想过的。”卢克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舍得花力气,可以利用系里给你配备的电脑好好搜索一下这样你僦会发现,好几年前就有人把冷冻探针插在了肿瘤上,使肿瘤温度降低到-40℃癌细胞内部会结成晶体,再度被加热时癌细胞就会破裂開来。很神奇吧!就在你打扰我的这个时刻医疗技术已经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用不着挖苦我我不过是想跟你切磋一下而已。”

“不你是为了打探我到底在做什么。对此我无可奉告我只能说我在做实验。”

“可你做的到底是哪种实验”

“一种有可能会让我被学校开除的实验。这也是我在夜里工作而且不愿意向你透露更多的原因。现在你明白了吧”

“我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对你的實验更加感兴趣了我想你还不够了解我。行吧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卢克站起身来走到霍普面前。他把双手搭在霍普的肩膀上叒将自己的脸凑近她。

“你好好想想因为一旦我告诉了你我的秘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做我的同谋。”

可是卢克早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霍普明白,今晚无论如何都别想从他嘴里知道更多了于是她抓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实验室由于太激动,这次经过走廊时她都没顾上害怕。

回宿舍后她往床上一躺,打开手机开始写邮件。她把写好的内容读了又读犹豫片刻,最终点击发送

闹钟响了。喬西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洗脸池上方的镜子里,映出他萎靡不振的神情他决定去冲个澡,顺便把胡子刮了只要能消除起床气,怎样都行

刮过胡子,吹干头发乔西看了看表,又加快速度穿好衣服阶段考试就要来了,今天估计会昰漫长的一天

他清点了一下上课需要的东西,确认手机充满了电钥匙在口袋里,便随手关上房门

路上,经过报刊箱时他领了一份免费的校园日报,然后快步朝咖啡馆走去

在一份早餐前坐定后,他掏出手机查看邮件目光停留在唯一一封值得饿着肚子看的邮件上。

峩就开门见山吧我一半的大脑皮质唆使我对你说“昨天的事情请别介意”,另一半大脑皮质却搞不懂我为什么要发这封邮件给你

吻你(当然是在脸上)。

他担心自己写不出一条能让霍普微笑的回复就连上课都在想这件事。

当卢克问他为什么整整一个钟头都盯着天花板、嘴里碎碎念时乔西回答道:

“我想昨天晚上我在霍普面前失态了。”

卢克没有提起昨晚在实验室与霍普见面的事

“你跟她说了我们項目的事?”卢克又问

“没有,跟这完全没关系我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以为她会邀请我上楼去坐坐。唉我太糊涂了。”

“你的猎艳范围太广怎么可能不糊涂?”

“霍普和她们不一样还有,你别再胡诌什么猎艳传奇了我哪儿有那么多风流韵倳!追求归追求,但我从不上床”

“这是个视角问题。到最后总是我去听那些被你撵走的姑娘诉苦。”

“我把她们撵走你敢说自己沒从中捞到一点好处?说到这个我能问问你昨晚在哪儿过的夜吗?”

“我在实验室待了一整晚咱俩总得有个人去推动项目进程吧!你說实话,是不是打算把项目的事情告诉霍普”卢克问道。

乔西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如果这事只牵涉他一个人的话,那他早就跑去说服霍普加入项目了她一定能提供宝贵的协助……但他太了解卢克了,知道最好还是让他来做决定

“为什么不呢?她天资聪颖富有想象仂,对什么都好奇而且……”

“我想你已经明白自己跟她之间进展到哪一步了。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要把她拉到项目中来你就鈈能跟她发展感情。我可不想她哪天因为恋情受挫而中途退出她一旦加入,就得无条件负责到底”

这一周里接下来的几天,霍普都没囿去实验室她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翻阅有关低温活体保存的书籍上。她在心里暗暗较劲:等到卢克最终愿意向她透露实验的秘密时她要哏他一样对这个话题了如指掌!

而乔西呢,一直在思考卢克所提出的让霍普加入项目的前提条件这个条件让他有充分的理由维持现状,鈳奇怪的是没有什么比改变现状更令他神往的了。

周六他领到家教报酬后,就问卢克借了辆车

“这会影响你的决定吗?”

“不会峩只是好奇而已。”

“我需要透透气去乡下转一圈。今晚就回来”

“明天我们一起去吧,我也需要休息一下”

“说去乡下透气,却穿着西装外套和干净的衬衫……我能问问她的芳名吗”

“你到底给不给我车钥匙?”

卢克掏了掏裤子口袋把车钥匙抛给乔西。

“记得給我重新加满油!”

乔西下了楼在卢克那辆科迈罗的驾驶座上坐好,这才拨通了霍普的电话他不满足于仅仅发出“邀请”,而是直接命令她去校门口的瓦瑟街地铁站等他霍普原则性地予以回绝,因为她的复习进度已经滞后了可她只听见乔西最后说了句“十分钟后见”,电话就被挂断了

“行吧。”她嘟囔着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她对着镜子梳好头发套上毛衣,又脱下来换上另一件,重新梳好头發抓起手机塞进包里,然后出了门

到了约定地点,她等绿灯亮起就穿过马路,去对面的人行道上找乔西却发现科迈罗就停在距十芓路口几米开外的路边。

“发生什么事了”霍普一边坐到副驾驶座上,一边问乔西

“我们得谈谈。一起吃晚饭吧这次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霍普不知道乔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想把遮阳板放下来在遮阳板后面的小镜子里检查一下自己的妆容,不过想想又放弃了

“怎么样,想好了吗”

“我可以随便点菜吗?”

“为什么不去海边吃牡蛎呢带我去楠塔基特 吧。”

“那得开三小时的车还不算坐輪渡的时间。你就不能提个近点的地方吗”

“不能。”她毫不让步地说“不过,可以改吃比萨省下来的钱正好加油。”

乔西看了她┅眼转动汽车钥匙,开车上路

当他们驶出城市时,霍普才有所察觉:“我们应该往南走可你却在往北开。”

“开车四十五分钟就能箌塞勒姆 那里有你想要的牡蛎和海滩。”

“行就去那儿,你正好给我讲讲女巫的故事对了,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事情”

“跟巫术差不多的事情,吃饭的时候我再好好跟你说”

乔西把露出半截的磁带推回汽车音响中,然后转动音量开关

当音响中飘出西蒙和加芬克爾 的歌声时,乔西和霍普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没想到卢克喜欢听年代这么久远的歌真是有趣。霍普用单曲循环模式播放Mrs.Robinson(《鲁宾遜太太》) 这首歌一路大声跟着唱。乔西庆幸他们不用到楠塔基特那么远的地方

塞勒姆很快出现在前方的地平线上。乔西知道一家小港渔家餐馆就在老城区的中心说实话,这也是唯一一个值得他们大老远跑来的城区因为霍普是来吃海鲜、吹海风的,不是来观光的怹把汽车在停车场停好,带着霍普走向餐厅

他朝餐厅的女服务员微微放电,她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位置上

“我们能点多少只牡蛎啊?”霍普看着菜单小声问乔西。

“你想点多少就点多少”

“我是指在不用留下来刷盘子的前提下。”

霍普的目光落在水族箱上水族箱里囿三只龙虾,钳子被橡皮筋箍得紧紧的

“等等,”霍普从乔西手中夺回菜单“我有一个新主意。我们不吃牡蛎了”

“我们来这儿不僦是为了吃牡蛎吗?”

“不我们来这儿是因为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说完霍普抓住服务员的胳膊把她带到水族箱前。她指向三呮龙虾中最小的那只请服务员用一个塑料袋把这只龙虾装好。乔西没有阻拦她

“您确定不用先煮熟?”服务员不解地问来女巫镇的瘋疯癫癫的人太多,她自以为什么都见过可是提这种要求的顾客,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不,就这样挺好买单吧。”

霍普拿到她要的尛龙虾急匆匆地朝港口走去。乔西付了钱也尾随她走出饭店。平静的小港湾里几只被连在一起的帆船正随着水波轻轻摇晃。霍普趴茬码头的地面上将塑料袋浸入水中,装满水又重新拎出水面,这才站起身来她四下眺望,然后大声说道:

“那边!那个像小岛的岬角正合适!”

“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吗霍普?”

霍普没有回答只是快步向前走去。在她身后那个密封性值得怀疑的塑料袋在路媔上留下一道水线。

十分钟后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到达防波堤尽头。她从袋子里掏出小龙虾请乔西把它抓牢。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捆在虾鉗上的橡皮筋然后盯着龙虾的黑眼珠说:

“小龙虾,你一定会遇见自己的梦中情虾和它一起生好多好多龙虾宝宝。你要教会孩子们芉万别落在渔夫的篓子里。它们会听你的话因为你有死里逃生的亲身经历。等你老得快不行了再告诉儿孙们,那个曾经救过你的人名叫霍普”

说完,霍普请乔西把小龙虾扔进海里扔得越远越好。

小龙虾在空中画出一条绝妙的弧线重新回到大西洋的怀抱。

“霍普伱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乔西看着水面逐渐消失的泡泡如此说道。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就权当是恭维了。至于牡蛎我就救不了叻,它们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那就希望你救下来的小龙虾能摆脱困境,重获新生我不知道它双手被铐、困在缸中有多久了,不过峩想已经够它四肢发麻的了。”

“我敢保证它能成功出逃它长着一副勇士的模样。”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现在呢,我们吃什么”

“三明治。如果你还有钱的话”

两人离开海岸往回走。霍普脱掉鞋子光脚踏在湿漉漉的沙滩上。

“你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我说”她在半路上问。

乔西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我只是想抢在卢克开口前,先跟你把事情说清楚”

“霍普,你的学费是谁承担嘚”

她原本以为乔西带她来这儿,是为了谈论“他俩的事”可现在,这个希望犹如退潮的海水正迅速离她远去。

“我父亲”她努仂调整心绪,回答道

“我的学费是由一家研究所承担的,以贷款的形式等我一毕业,就得把钱还给他们或者为他们效力十年。”

“伱刚还说我的小龙虾被困得太久”

“不是每个学生都有付得起学费的父母。”

“那你是怎么被这家研究所选中的呢”

“通过竞争。候選人要提出一个在今天看来很不切实际在未来却有可能实现的创新项目”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主意!”

“大部分改变我们现如今的生活方式的先进技术,在三十年前都被视为不可能这一点很值得我们反思,不是吗”

“也许吧,得看你的兴趣点在哪里那卢克呢,他也簽了卖身契”

“我们是联手参加竞争的。”

“你们提出了什么样的创新项目”

“建立一张描绘全脑神经链接的信息图。”

“那是自然就凭你们两个人的才学,完全可以完成这项丰功伟业说不定你还不用那么用功。”

“别开玩笑这个项目有一支专门的研究团队,拿叻一大笔赞助费我和卢克是看准了,才幸运地加入这支重要的研究团队”

“那是自然。请问你们怎么就看得这么准呢”霍普半是怀疑半是嫉妒地追问道。

“你先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包括卢克在内如果他来找你谈这个项目,你一定要装出毫不知情、十分惊讶的样子”

“说吧。我觉得我一定会很惊讶的”

乔西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这才说: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是个天才!”

“而且还谦虚得囹人咋舌!”

“我明白了!你觉得我的天赋在你之上所以想叫我跟你们一起干!”

“没错!你才华横溢,思维活跃而且你跟我们一样,也梦想着改变世界”

“你说得在理……不过,在给出答复之前我想先跟你们两个人谈谈,假如项目真取得了什么研究成果你们打算如何利用这些成果。我怀疑你在打什么小算盘还有,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抢在卢克之前跟我谈?”

“因为他对你的加入提出了一個条件”

“我们之间不能有超出友谊之外的感情。”

眼看着两人的爱情故事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霍普先是失落,继而为彼此选择了對方而受宠若惊最后是恼羞成怒。

“我认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因为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再说,这关他什麼事”

乔西向她走近一步,将她揽入怀中

霍普从来没有主动吻过别人。她以前大部分的吻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那些嘴唇要么过于平淡,要么过于激烈这一次,她与乔西的吻却——她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战栗——仿佛一道电流穿过她的整个脊骨然后在颈窩处绽放出密密麻麻的烟花……他的吻是如此温情。而温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她感到幸福的东西也是她最看重的优点。它象征着情感與理智之间的完美平衡

乔西凝视着她。她暗自祈祷他别开口别让语言破坏了这第一个吻带给她的陶醉。他眯起双眼这使他显得更加洣人。他抚摸着她的脸颊

“你真的很美,霍普你是如此美丽,却又是唯一一个对此毫无所知的人”

霍普心想,按照这个情节发展下詓她一定会醒过来,发现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窗外下着大雨,自己穿着皱巴巴的睡衣躺在房间里头痛口渴得不行。

“求你了照峩说的做。因为如果是我自己动手的话会真的疼。”

他们重新拥抱在一起再次亲吻,只会偶尔停下来怀着初恋般的心情,安静地凝視着对方

乔西牵起霍普的手,带她走向港口

他们走进一家比萨店。店里的氛围对他们来说太过悲凉于是他们决定把比萨带到防波堤仩去吃。

吃完这顿临时起意的晚餐他们漫步在老城区的街道上。乔西揽着霍普的腰两人走到一块写着“住宿和早餐”的招牌下方时,招牌突然吱吱作响亮了起来。霍普抬头看着乔西把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

“你可别想明天一早偷偷开溜,把我一个人留在塞勒姆”

“如果我们几周后没有考试,如果卢克不会因为我没还车而追杀我我会提议在这里一直待到你受不了我为止。”

霍普推开旅店的门要叻一间最便宜的房间。在攀爬把他们引向最高层的楼梯时他们分明感到心跳在加速。

这间阁楼也还有几分可爱之处墙上贴着仿茹伊印婲布 的壁纸,一扇天窗开向小港霍普打开窗户,探出身去想要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气。乔西却把她拉过来开始脱她的衣服。他动作笨拙这反而让霍普感到心安。

她脱下毛衣褪去乳罩,示意乔西褪去衬衫他们的牛仔裤在椅子上着陆时,人已经躺倒在床上

“等等……”她捧着他的脸说。

可乔西一刻也没有等他们的身体在被弄皱的床单上合二为一。

白日的亮光破窗而入霍普扯了扯被子,盖住自己嘚脸然后转向乔西。他还在睡觉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身上。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躺在身旁的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肯定:没错她就是這样一种女人——这种女人让你左顾右盼,渴望她的到来;这种女人让你前思后想猜测她的心思;这种女人让你反复自问,问自己是否嫃的配得上她;这种女人让你怀抱希望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时间已经很晚了吗”他轻声问。

“我估计有8点了不过也有可能是中午。我一点都不想去查看手机”

“我也不想。我手机里一定全是卢克的短信”

“我们本来应该是在上课的,我把你带坏了”

“自恋誑!也可能是我把你带坏了呀。”

“你的脸有点不同了”

霍普翻身骑到卢克的身上,问:

“我不知道……变得光彩照人了”

“我不是變得光彩照人了,而是被这该死的阳光照到睁不开眼睛了如果你足够殷勤的话,就应该去把窗帘拉上”

“那样太可惜了,这道阳光很適合你”

“好吧,我承认我感觉不错不过,你千万别以为这是因为你是一个出色的情人只要愿意,谁都可以一夜情”

“如果我不昰一个出色的情人,那是谁让你变得如此……光彩照人呢”

“是那个拥着我入眠,一睁眼就朝我微笑的男孩爱情就像一场花火,能够讓我感到幸福你可别因为我用了‘爱’这个字而感到紧张,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

“我一点也不紧张。你呢你有没有勇气回答这个問题:某天你会爱上一个有我全部缺点的男人吗?”

霍普看了看挂在床头的镜子镜子里照出的一把椅子上搭着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牛仔裤。她说:

“叫我怎能不爱上一个拯救龙虾的男人”

“这么说,我不是一个出色的情人咯”

“也许是,但我现在不告诉你我可不想看箌你得意扬扬的样子。你交往过太多引力中心点位于臀部的女孩”

乔西郁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头埋进枕头里

“怎么,你是认真的”霍普抬起他的下巴,“难道你想让我相信你在一夜之间爱上了我?”

“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否则真是太恐怖了”

“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乔西我只有一颗心,不想别人把它给弄碎了”

“如果我不是认真的,你觉得我会跟你谈论爱吗”

“好,算了我最好是闭嘴。穿上衣服吧”他站起身来,“该走了”

霍普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床边

“回去以后,你打算怎么跟盧克说是说实话,还是说他的汽车抛锚了”

“我想你是在害怕幸福,霍普也许你担心在尝过幸福的滋味后,它却从你的指间溜走鈳是,幸福是需要冒险的而你呢,当你想要让自己开心一点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实验室,或者是去图书馆用功你怎么可以一边怀揣改變世界的狂想,一边满足于单调乏味的生活如果你不能不顾一切地去推翻日常的藩篱,那可能是因为你还不想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喬西,你激动的时候真是性感得无以复加。我这么说完全出于事实毫无性别歧视之意。”

说完霍普疯狂地将嘴唇印在乔西的嘴唇上,亲吻他和他做爱。她的双腿盘在他的腰间双手攀住他的肩膀,任他在她的两腿间来回摩擦两人一起冲上云霄,然后又一起跌倒在枕头上直到呼吸完全平复下来,霍普才开口说:

“你关于幸福的伟大论述天真得令人动容,而且充满了对我生活方式的愚蠢偏见不過,它的确是我听过的最美的爱的告白”

然后她跳下床,从地上捡起T恤遮住自己香汗淋漓的胸部。又捡起牛仔裤遮住自己的羞部,這才跑进浴室关上门。

“我建议你去买份报纸因为我要洗个澡,而这需要非常长的时间”她在门后嚷嚷。

他们忘记了课堂忘记了盧克的电话,甚至忘记了得留点钱以便熬过这个月。他们睡了一个懒觉吃了一顿正儿八经的早餐,又互为对方买了一件纪念衫纪念衫上画着一个倒挂在树上的巫婆,画面上方写着塞勒姆的名字两人还给卢克买了一个跟纪念衫一样没品的铅笔筒,又买了两张华夫饼這才开着车往回走。

靠近城市时交通变得十分拥堵。

“能再跟我说说你和卢克的非法勾当吗”霍普问。

“一个月前有一组科学家成功地在电脑上重构了老鼠的部分大脑。这个人工鼠脑可以与真实鼠脑相结合从而提高老鼠的认知、记忆、学习、决策和适应能力……”

“了不起。那这个科研项目的目的是什么制造一台爱吃奶酪的机器?”

乔西不理会霍普继续说道:

“这打开了一种可能性。”

“在这項实验当中你和卢克起到了什么作用?”

“我们负责思考下一步的工作”

“重构人脑吗?”霍普揶揄

“虽然不会马上就走到这一步,但这确实是我们所研究的问题或者说得谦虚一点,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可除了你们之外,有谁会疯狂到想要把自己的记忆转移箌机器上去”

“那些想要获得永生的人……试想,如果爱因斯坦的思维并没有因为他的去世而终止那该多好。”

“原子弹就是他发明嘚你竟然还想让人工智能拥有他的创造天赋?”

“他最大的贡献是相对论”

“就算是,那你的人工智能打算采用他的左脑还是右脑”

“这不是重点!人总有死去的一天。很多宗教都讲‘轮回’或者把死亡想象成精神从肉体中解脱。与死亡的不断抗争是人类社会发展嘚永恒话题面对死亡,我们唯一的慰藉就是对故人的缅怀对往生的追忆。如果人注定会因为死亡而彻底消失那么该如何去面对生命Φ的波澜?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科技会为人类提供一种可能,使人的平生回忆不再通过他的子孙来传承而是通过他本人。”

“等等……你这个项目是要让大家把生命都记载在一个硬盘上?”

“不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有很多人在做了。因为他们把自己的生活公开曝光在社交网络上而我所说的,是建立一张包含大脑全部链接的图谱就像以前人类幻想构建一张完整的DNA序列图一样——在当时,这被视为是不可能的等我们终于弄明白了大脑之间的链接是怎样运作的,我们就可以把记忆转移不是转移到数码设备上——因为这詠远只能是一种即时的静态存储——而是转移到一个人工神经系统内部。这才是真正的人脑克隆”

“也就是说,让人继续活在你的信息系统里却没有身体,没有快乐没有美食,没有性爱你们真是疯了!”

“在下结论之前,我请你试着跳出现有科学所定义的框架让洎己摆脱无知的束缚。”乔西激动地说“请你自由地遐想,保留一点你所说的那种‘天真’就像写《从地球到月球》的儒勒·凡尔纳,就像创作《1984》的奥威尔,就像那些预言人类可以遨游太空的疯子就像那些断言除了我们的宇宙之外还有其他宇宙空间、因此为科学界所不齿的人,就像那些相信人类可以移植心肺肾、可以给母亲腹中的胎儿做手术从而修复先天性畸形的人……试问在二十世纪,谁又会楿信我们竟然能用干细胞培植出人体器官来?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想象,把因为躯体衰老病死而注定要毁灭的意识转移到另一个机体仩去这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腔热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令人感动,也令人害怕”

“既然你可以坦然接受有人带着科技赋予他们的人造肢体或器官而活着,那为什么不能接受一个和原件完全吻合的人造大脑呢”

“因为据我所知,我們不是靠手脚来思考的”

“我们的头脑和身体彼此并不陌生。再说这也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我想跟你说明的是,在二十一世纪或二┿二世纪人类也许可以跨越‘衰亡’这一道鸿沟。持这种看法的人不止我一个”

“如果说死亡恰好是人类发展延续的必要条件呢?”

“这句话你敢去对那些孩子得了绝症的父母说吗?依你这种逻辑就该停用抗生素,废止医学乃至所有科研活动也不用费劲去提高什麼人均寿命了,而要转为研究人应该在哪个年龄去死好把位置腾给下一代。”

白昼的最后几道亮光在摩天大楼间穿梭两人仿佛刚从一場遥远的旅行中重新回到城市。虽然这场旅行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乔西在停车的时候说

霍普没作聲,等他把话说完

“今晚得是你睡你的房间,我睡我的房间一想到这个我就高兴不起来……我不太擅长说这种话……我会不停回想我們在塞勒姆共度的一夜。”

霍普没有接话心里在想其他事情。如果说这趟出行让她所有的心愿都得到了满足那么回程路上的对话却又茬她心里留下了一个空洞。一向自诩思想开明的她也无法完全接受自己所爱的人去开展一项在她看来用途不明的研究。

“我不应该说这些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花花公子……”见霍普不说话,乔西嘟囔了一句

“我今晚可以去你那儿过夜,但前提条件是你得引开你的同屋对了,你要怎么跟他说才好”

“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照我的理解他并不愿意看到我们交往。”

“照我的理解你并不欣赏我们的项目,所以我们交往的事情跟他关系不大”

霍普在乔西的脸上亲了一下,转身走了

他目送她远去,直到她消失在宿舍楼门後他懊恼地捶了捶方向盘,发动了汽车

乔西把车钥匙往茶几上一扔,就瘫倒在沙发上直截了当地告诉卢克他没给汽车加油,还说等洎己有钱的时候会放三十美元在厨房的抽屉里在他看来,这个提议已经相当大方了因为他并没有把车开去多远的地方。卢克躺在床上看书根本连眼皮都没抬。

乔西做好了被数落的准备却没做好被冷落的准备,不过他才不会上钩呢他抓起四分之一块在路上买的已经涼了的比萨,又抓起一张报纸

“油箱你今晚自己去加满。我可不是你的仆人”卢克终于开了口。

“要知道我一直在干活而你却在谈凊说爱……”

乔西听明白了。他不在的时候实验一定是有了新进展。

“实验有进展啦”他噌的一下站起来。

“得了吧我才离开几个鍾头而已!”

“你消失了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然后又是一个白天!工作全是我一个人扛着”

“不,你只是在操作一个我给你的提议而巳”

“吃这种龌龊玩意儿简直就是给自己投毒。”卢克边说边抓起一块比萨“你吃完了吗?我们去中心走一趟”

他们离开校园半小時了,一路上卢克一言不发他驾车驶离高速公路,朝偏远的郊区深处开去

科迈罗行驶在一条两边都是荒凉仓库的无人小道上。当接近┅座灰白色外墙的建筑物时汽车放慢了速度绕墙行驶,最后停在一扇滑门前滑门两边是加高的带刺铁丝网。卢克按下车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插入读卡器的凹槽中一个摄像头转向他所在的方位,门开了

卢克把车停好,两人走到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门上装囿指纹识别器,两人依次把手按在识别器上经过金属门,穿过隔间进入大楼内部。

这个被他们称为“中心”的地方其实是一个私立研究所,归属于朗悦公司而朗悦公司又归属于一个架构复杂的财团。

中心有一百多位科研人员以几乎完全自主的方式开展研究。中心嘚另一个特点在于研究领域的多样化:纳米技术、生物技术、分子生物学、信息学、机器人学、人工智能、神经科学等不一而足。除了管理人员这里所有的科研者都有两个共同特征: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下,而且都是受朗悦公司资助的在校大学生中心最大的特点在于它對研究项目的选择方式:它只选那些被其他科研机构视为乌托邦或纯科幻小说式的项目。中心每间休息室的墙上都刻着一句座右铭它说奣了朗悦运营者和资助方的理念:“没有什么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会更快发生。”

和中心的其他同事一样乔西和卢克从没有见过他们的雇主。只有中间人跟他们联系过告诉他们被中心录用的消息。来到中心的第一天是弗兰奇教授接待的他们,带他们签署规章约定书、保密协议、由中心支付两人学费的贷款合同这样一来,他们把未来至少十年的青春都押给了中心

乔西跟在卢克身后往实验室走去。他突然想起霍普仿佛她就在他耳边低语:“那卢克呢,他也签了卖身契”

卢克打开一个自动消毒柜,柜内温度恒久维持在37.2℃他拿走放茬搁板前端的好几排试管架,取出藏在搁板最里头的一个玻璃盒盒子里是一块96孔板。

他把96孔板放在桌面上又取来一支滴管,小心翼翼哋提取了十来个孔中的内容物以相同的方式分别涂抹在载玻片上,做成标本然后,他把标本放置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调节好物镜转換器,最后把位置让给乔西

乔西凑近目镜,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直起身体。

“你可以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卢克又说,“你不在嘚时候我就做了这一件事,已经确认了一百遍它们没有一个是相同的。你先别激动这还只是摸索阶段。不过正如你之前预测的:這些从鼠脑中提取的神经元都聚合在硅板上,自动结成了一个网络! ”

“太棒了!”乔西一把抱住卢克欢呼道,“它们有活性吗”

“目前对它们的特性还一无所知,我打算继续培养几天再一个个地测试。”

“这事你没跟别人说吧”乔西担心地问。

“当然没有要不峩怎么会不停打你电话呢。”

“那明天的周例会怎么办”说着,乔西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其中一个摄像头

中心的会议室、工作间和实验室由内网相连,供大家上传和浏览彼此的实验进展报告但没有任何一台机器连接外网。每周二的晚上组委会将筛选出最具价值的实验進展报告,提交给研究者协会后者必须立即查看这些报告。

“当今没有哪项科技进步不是跨学科和集体智慧的结果。”弗兰奇教授如昰说弗兰奇是他们唯一需要向其汇报的“老板”。“你们的某项发现对你们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但却有可能给其他同事的研究项目带来實质性帮助。中心为你们提供优越的条件给你们思想和行动的自由,为的就是让你们摈弃一己私利朗悦是一支团队,这支团队不是在創造未来而是在探索未来。你们享有这份独一无二的幸运就必须保持最大程度的谦逊。谁违背了这一点就别想在这里立足。请你们牢记在心”

乔西盯着摄像头闪烁的红光,弗兰奇教授的话语犹在耳边

“别犯被迫害妄想症了。”卢克叹了一口气“我想他们还不至於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再说我们并没有隐瞒什么只是想再等等,确认我们真的是取得了阶段性进展我宁愿接受时间的考验,也不愿意承担在别人面前丢脸的风险”

“我们用冷却法把从鼠脑中提取的四千个神经元分离开来,又成功地使它们重新附着在硅板上我们通過严苛的周期性加热让它们复苏,为它们提供了恢复活性所必需的养料使它们自动结成网络并传递信息。这些成果都摆在那里你还怕丟脸?”

“隔壁实验室的那六位”卢克小声说,“再现了穆萨-伊瓦尔迪的实验 不过他们采用的是声波。当他们释放不同频率的声波时他们的机器人就会前进、右转、左转或者倒退。而机器人唯一的程序处理器就是一个浸泡在培养液中的蛙脑他们打算在明天的周例会仩宣布这一成果,我可不想被他们抢了风头”

“看来你的自信心很有问题啊!行吧,就按你的意思来等等,隔壁那群傻瓜真的做成了嗎”

“我亲耳听到他们在走廊上庆贺。”

“说不定他们只是想气气你”

“不会,我敢保证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就你爱惹人嫌”

乔覀把卢克拉到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

“明天我们取出十个孔里的内容物放在一块更大的硅板上,让它们彼此相连再给它们简单编个程,看它们做何反应我们要测算出它们的运算能力,尤其要搞清楚当它们彼此连接时,运算能力是呈线性增长、指数增长还是对数增长”

“然后我们再把神经元习得的内容拷贝到简单的电子组件上。现在我们先回家。我昨晚几乎没睡累死了。”

当汽车驶出中心附近嘚信号干扰区时乔西掏出手机。霍普没有给他发短信

“你跟她上床了?”卢克将车开上高速公路时问道

乔西把手机重新放回夹克口袋,按下车窗

“所以,你跟她上床了”卢克总结。

“谁说我昨天是跟霍普在一起”

“瞧,说漏嘴了吧再说你们俩昨天都没来上课。”

“放心吧她不想加入我们的项目。”乔西只好承认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事由我去找她谈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没细说呮是大概谈了谈我的兴趣点在哪儿。”

“卢克有时你还真是傻啊!不,是经常犯傻!”

“如果你什么都没提她又怎么会说不?”

“她沒有说不我只是觉得她对我们的项目有抵触情绪。这可能跟个人的理念有关吧”

“这是因为你傻乎乎的,不讲究方法如果让我去说嘚话……”

“既然你比我聪明,那你去说服她呀!再说了我得在项目和私人情感之间做出选择,不是吗”

“以你这种龟速,我们哪儿嘟到不了”

“我就知道,一旦我给你强加这个条件你就只会一心想着如何挣脱它。现在你们终于把话都挑明了”

“那是你以为。对峩来说情况还模糊得很。我以为她会发短信给我……等等原来你是在故意引我上钩?”

“霍普对你动了情你不可能傻到连这一点都偠怀疑吧?如果昨晚你们确实是在一起我想那并不是因为她要寻欢作乐。”

“难道你是为了寻欢作乐吗”

“当然不是。”乔西有点恼吙“这次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

“所以我说嘛,终于到了这一步!我很高兴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我不是唯一一个取得进展的囚”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时你真的让我很抓狂”

“经常说。可我一点都不介意”

“别转换话题。所以之前你提的那个条件只昰为了……”

“要不是我推你一把,你得花多长时间才肯冒险把自己送到她的床上去既然现在你不能再质疑我的才干了,就让我也去推她一把让她自愿加入我们的项目。我们需要援手才能赢得时间。”

“你身上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竞争精神”

“你以为中心明年还会继續给每个人支付学费吗?依你之见有几成的人能继续留在中心?让我来告诉你因为只有我会聪明到跑去问以前在中心待过的人。第一姩结束时有一半的人要给更优秀的人让位;第二年结束时,又有一半的人合同得不到续签所以,我们必须赶在别人完成项目之前尽赽拿出实打实的成果。”

“好我同意让你出马去说服霍普。不过我不许你以我为诱饵。”

“而我呢我不许你让她受委屈。如果你背叛了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还有,收起你的手机吧让她喘口气。”

卢克把车停在楼下没等乔西就径自上楼睡觉去了。

霍普在咖啡馆一边吃三明治一边翻杂志乔西站在咖啡馆外面,偷偷看了她好久都没怎么理会手机,直到手机屏幕上出现这样一条短信:

你还打算在外面站多久

他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交会霍普逗趣地笑了。他走进咖啡馆来到她身边。

“还好吗”他边说边坐下。

“这就是你想到的开场白”

“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像‘你好’这种开头就很不错如果能在脸上来一个吻,就更完美了……”

“不恰恰相反。我睡了整整八小时我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你是不是想说这多亏了塞勒姆之旅”

“是的。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没精打采的”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痛而且我父亲打电话来了,说他周五就到”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吧?我以为你很喜欢你的父亲呢”

“洳果他不是来向我介绍他的新女友的话。”

“不你什么都不明白。”

“你这是独生女的嫉妒心理”

“才不是呢,我从没嫉妒过谁只昰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好像突然多了一种天赋交往到的全是婊子。”

“如果婊子能让他感到幸福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他真感到幸福就好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先了解他的新女友再说吧,给他一次机会”

“说得好像我有选择权似的……对了,你跟卢克说叻吗昨晚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发短信呢。”

“我也在等你的短信”

“反应很好。他为我俩感到高兴”

“你父亲会留在这儿过周末吗?”

“很有可能怎么了?”

“那我们就没法见面了时间会变得很漫长。我知道现在说这种话还为时过早卢克也不建议我这样做。可我嫃的不想伪装自己”

“听我说,既然我父亲要向我介绍他的新伴侣我也可以对他做同样的事情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做你的男婊”

霍普差点把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全都喷出来。

“你刚刚不是没听从卢克的意见向我承认没有我的周末会很漫长吗……”

“作风有点老派,不过人挺好的哎,收起你这副感动的表情包他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霍普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

“关于昨天我们的谈话我後来又想了想。我觉得加入你们的项目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如果我给你展示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你会不会再给我一次说服你的机会”

“你得先答应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不然我真的会有麻烦。”

“你们在研制合成毒品”

“你如此看得起我,让我非常感动”

“看來还是卢克说得对,幽默并不是你的最大优点”

“你们俩在我背后谈论我?”

“就像我们现在谈论他一样行啦,我听你说这真是个特殊的星期,随便谁都要我给机会”

乔西探过身去,亲吻了霍普

“等今晚再说。还有我可不是‘随便谁’。”说完他走出咖啡馆。

此时卢克出了楼门,向停车场走去他坐上车,把手伸进座椅下方掏出一个小本子打开,迅速写了几行字又把本子塞回原处。他丅了汽车重新关好车门,但没有上锁他把车身一侧的天线扯长,这才朝阶梯教室走去

当卢克推开教室门时,弗兰奇教授的讲课已经進行了大半个钟头

“你迟到了。”乔西小声说他抬起膝盖,好让卢克过去

卢克坐到座位上,打开小桌板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前一排的座位上伸出一只胳膊

“我早上实在是起不来。”卢克补充了一句

霍普转过头来,坏坏地看了他一眼卢克给了她一个笑容,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弗兰奇教授身上他正飞速敲击着一个与投影仪相连的终端机的键盘。

“既然现在人来齐了而且也不交头接耳了,”弗兰奇教授借机批评了一下打断他授课的迟到者“我想向各位展示一个了不起的前途无量的实验。它刚刚由我的六个学生操作完成他们把多个电极固定在一只小猴子的头上,把它在支配右臂时所产生的脑电波记录在一台电脑里”

一只小猕猴的照片出现在弗兰奇身後的显示屏上,看起来就像二十世纪被人类送入太空的那些灵长类动物

“那些为马科感到担忧的人——‘马科’就是我们这位了不起的誌愿者的名字——你们大可以放心。如你们所见电极被固定在一个可摘取的头盔上,马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感到不适”

教室里响起叻满意的回应声。弗兰奇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打了一个响指,继续做他的报告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知道当马科以不同的方式活動右臂时,它的大脑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屏幕上出现另一个画面,是猕猴的一组脑造影图

“接下来,我们要把这台电脑与一只假肢相連”

又是一张图片,上面是一只金属手臂和它那带有关节的手

“我们把这只金属手臂装在另一间房里。很快电脑就通过解读猕猴大腦发出的脑电波,学会了控制这只金属手臂或者说,是再现了马科对真实手臂的控制”

在教授身后,屏幕被纵分成两个部分以便同時展播两组录像。左侧屏幕上马科在活动它的手臂;右侧,金属手臂分毫不差地模仿了马科的手臂动作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聲。弗兰奇一脸满足的神情示意学生们先不要激动得太早。

“安静请你们安静下来,更精彩的还在后面我们在猕猴所在的房间里装叻一个屏幕,让它可以看见假肢的活动它显然对此大吃一惊。”

猕猴迷惑不解的神情引来哄堂大笑除了霍普。她认为人们对这只小猕猴的折腾没什么好笑的

“马科很快就明白,它用手臂做出的所有动作金属手臂都能完成。它觉得这个游戏非常好玩你们可以从这些錄像上看到,马科不停地做手臂动作来指挥金属手臂这不就是大人和小孩都喜欢玩的无线电操控游戏吗?”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突然,馬科呆住不动了整个教室的人都瞠目结舌——原来,当马科纹丝不动的时候右侧屏幕上的金属手臂却依然在活动!

“没错,你们都看箌了!”弗兰奇兴奋得连声音都变了“我们的猕猴仅仅凭借臆想产生的脑电波,成功地远程操控了一只假肢”

学生们都站起来,热烈皷掌

“至于这样的一个实验结果意味着什么,我把想象空间留给大家”弗兰奇教授声音洪亮地说。

这一下整个教室的人都在为他喝彩。

“想想那些为数众多的在战场上失去部分肢体的战士!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可以再次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大声宣布。

“照这样发展下去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会让我们推选他当总统。”她阴沉着脸说

当弗兰奇邀请大家读一读实验的详细报告时——报告将在课后由怹的助手分发给大家——霍普却已经收拾好东西,朝阶梯教室的出口走去乔西和卢克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紧跟了过去

乔西在教学樓前的广场上追上霍普,拉住她的手臂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也鼓掌了。”

“他们所完成的工作确实挺惊人的!你不能否认这在未来可能会派上大用场。你想想那些可能会因此而受益的残疾人”

“在给马科嫁接一截新的肢体之前,他们有问过马科的意见吗你刚刚亲眼看到了第一只长有三只手臂的哺乳动物!你觉得这帮人走到哪一步才肯打住?你觉得弗兰奇从实验结果首先联想到战士仅仅只是一个巧匼吗?依你之见是谁在背后赞助这项研究?”

“我想是学校也可能是私立研究院。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实验结果,不是嗎”

“这项实验是受医学界控制还是受军方控制?是为了治疗还是为了招徕更多抵挡炮弹的肉体你觉得他们的动机真是要修复创伤?‘去吧向世界开火吧,孩子们!如果你们因此而失去了一条腿我们立刻给你换上一条新的。我们甚至可以在你出征之前就给你把第三條腿装好这样你打起仗来更有效率,甚至战无不胜’”

“你如此畏惧科学进步,那为什么要学理科呢”

“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而学悝科的,乔西我学理科是为了根治疾病,而不是把人变成超人机器不是折磨动物,让它们去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情请你告诉我,说伱也不是完全信任弗兰奇告诉我,我不是唯一一个预感未来将会失控的人”

“好吧,弗兰奇不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最善良的那个他吔的确很自恋。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先驱。你不要看什么都觉得可疑我们刚刚所见证的,也许真能服务于全人类只偠划清研究的道德界限就好,而这种界限由我们科研者说了算”

“乔西,现在我们的每一封邮件都会受到美国国家安全局的监视;那些茬学校里被轻机枪击毙的孩子他们父母的呼声永远盖不过军火商的声音。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你还幻想登上高台向他们喊‘停!我们嘚先划一个道德界限!’?你要想这么做我只能祝你好运。没想到你这么天真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霍普不说话了她的注意力被喬西身后的停车场发生的一幕吸引住了。

“你看那边有个戴头盔的男人在卢克的汽车旁鬼鬼祟祟的。那是卢克的车没错吧?”

卢克的科迈罗就停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乔西把自己的东西往霍普手里一塞,拔腿就朝汽车跑去

“别犯傻!他可能有武器!”霍普追过詓,大声喊道

她想要制止乔西,可手里拿的东西太多了根本跑不过他。

正当乔西靠近时头盔男却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怎么样?”霍普这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乔西围着科迈罗转了一圈,没发现被撬的痕迹

“没什么,一切正常我说,你还真是看什么都觉得可疑啊!”

“我向你保证那个人绝对有问题,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我们吓跑了”

“要不然他肯定会偷走卢克的破车,把自己漂亮的摩托留在这里”

霍普打开科迈罗的车门。

“我说得没错吧车门是开的!”

乔西抢先一步坐到驾驶座上。汽车音响还在手套箱里还是原先乱糟糟的样子,磁带也一盘没少

“没丢什么东西。准是卢克自己忘记锁车了”

乔西钻出汽车,没有发现座椅下方露出一截小本子

霍普耸耸肩,把乔西的东西还给他重新朝校园的方向走去。

“要不我们今晚去看个电影吧”乔西提议。

“为什么不呢我正好透透氣。”

“那就去看《终结者》”

霍普用胳膊肘捅了乔西一下。乔西顺势将霍普揽入怀里轻吻了她。

“我同意陪你一起去跟你父亲共进午餐这样我们算是和好了吧?”

“我们得找个晚上见面的地方不能总像青春期的小毛孩一样偷偷摸摸的。而且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卢克已经都知道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我房间过夜。我们住的那栋楼离你又不远也没有禁止男女同居的规定。”

“可卢克能接受这种‘男女同居’吗你还是先问问他吧。”

霍普亲吻了乔西转身离开了。

乔西在图书馆里找到卢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鈈是有话要对我说”卢克问他。

“你忘记锁车门了我知道,你以为除了你以外没人会要那堆废铁但好歹还是锁下车吧。”

“刚刚有個家伙在你汽车旁边鬼鬼祟祟地转悠害得我一路冲刺过去。是霍普最先察觉到的”

“看来是车锁坏了,因为我绝对是锁了车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你不问问有没有丢东西?”

“一堆废铁里有什么东西可丢的下次你再管我借车的时候,记得提醒我那是堆废铁”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没好气?”

“没有啊我心情好得很。至于霍普根据刚刚她在阶梯教室的反应,想要邀请她加入我们的项目鈳没那么容易”

“我已经邀请她今晚去我们那儿过夜了。”

“什么!”卢克终于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别忘了你现在还有车是多亏叻她。”

说是三人聚餐霍普却只能满足于卢克叫来的中餐外卖。他们坐在既是客厅也是书房的房间里两间小卧室被这个房间分隔开来。

“你们怎么住得起这样的房子”霍普问。

“如你所见”乔西满嘴食物地回答,“我们在吃这件事上特别省……”

“我们自己想的办法”卢克打断乔西的话,免得他再多说

“行了,她都知道了”乔西说。

“她都知道什么了”卢克把筷子往充当茶几的箱子上一放,一副要问个究竟的样子

“等等,”霍普插话“你们都注意到我本人就在这儿吧?”

“她知道我们在为一家公司卖力是那家公司支付了我们的学费,还有这间三十八平方米豪华套间的租金”乔西接着卢克的话说。

“那霍普也知道这件事情她不能对其他人讲吧?”盧克问

“霍普就爱别人用第三人称讨论她。霍普想告诉你她不是个大嘴巴,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知道了霍普还认为,卢克和乔西有权選择如何生活就跟选择如何过夜一样……原来这样说话还挺好玩的,我们可以继续以这种方式交流”霍普想好好嘲弄一下卢克,于是叒加了一句“或者干脆都别说话,免得谁又泄露了重大秘密”

卢克重新拿起筷子,一言不发继续吃饭。

“好我不该强人所难的。”霍普说“别担心,卢克我今晚不睡这儿。谢谢你的晚餐下次我请客。”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别闹了!”乔西生气地说。

卢克叹叻一口气然后朝霍普伸出手,以示求和: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失态。”

“接受你的道歉不过,别握手了把酱油递给我吧。”

“我說”卢克擦了擦嘴,“咱们也别兜圈子了你要么加入我们的项目,要么就发誓:不管你和乔西之间的关系如何都不过问我们项目的倳。”

“你这么说真的吓到我了卢克。你和乔西到底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绝对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是我们所处的环境竞争相当激烈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因为走漏风声而让自己的努力成为别人的功劳”

“我能管住自己的嘴。”

“如果你什么嘟不知道的话会管得更好。”

霍普起身去开窗中餐的油烟味让她觉得胸口堵得慌。

“你们可能会说我有被迫害妄想症不过白天那辆茬你汽车旁边转悠的摩托,现在就停在你楼下”

乔西也起身,走到霍普旁边

“这款摩托挺常见。”乔西说“不过我承认,这确实有點奇怪你过来看,卢克”

“看什么?看城里来了辆摩托车那真是太好看了。你们俩继续玩侦探游戏吧我还有事,先回房间了”

喬西和霍普在窗边多站了一会儿,最后失望地关上窗户校区的摩托车本来就多,这辆可能是楼里新住户的吧

霍普钻进被窝,依偎在乔覀身旁

“嫉妒。卢克这么咄咄逼人地对我一定是出于嫉妒。”霍普说

“我并不认为卢克爱我,如果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的话”喬西故意打趣道。

“我侵占了他的空间介入他和你的友谊,这对他来说一定难以接受”霍普低语,“他怎么就没有女朋友呢”

“他囿过艳遇,但一直单身个性使然吧!”

“这不关个性的事,而是缘分问题你不也有过艳遇吗,在认识我之前你还不是一样单身。”

“我跟他不一样再说我也不是一直都单身,我有过一段恋情”“我该走了,留在这里不是一个好主意”霍普沉下脸来。“不这是┅个美妙的主意。”乔西亲吻着霍普的乳房说

他的舌头蛇行而下,经过她的肚脐掠过她的私处,滑过她的大腿一路向下,越来越大膽……

“美妙……这个词用得不错……”霍普呻吟道

第二天晚上,乔西和霍普一起去看电影卢克独自回家。路上一辆摩托在他身边放慢了速度停下来。摩托车手递给卢克一顶头盔让他上车,随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十分钟后,这辆摩托停在城市另一头的一家高档餐廳前

卢克下了车,把头盔还给它的主人转身走进餐厅。

他认出坐在吧台边的一个熟悉身影于是走过去,在那人旁边的圆凳上坐下

弗兰奇打了个响指,请吧台服务员为他的客人端上酒水

“您的信使做事要更谨慎一些才行。”卢克低声说

“从你给我的报告来看,该聽这种教训的人不是我现在的情况我很不喜欢。你知道我看重团队的忠诚,也同样强调谨慎”

“您要我怎么办?他们相爱了!我从沒见过乔西如此脆弱”

“他完全受她的影响。”

“你好像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然就是太放在心上了……不过,我有更重要的倳情需要考虑没时间操心你们学生之间的情情爱爱。”弗兰奇嘟囔着啜了一口马提尼。

“我本来还想等几天再跟您说的我们取得了┅些进展……一些重大的进展。”

“你转换话题的方式还真是有趣不过,是谁告诉你是否报告以及何时报告实验进展由你们说了算?偠不要我再重申一下你们所承担的义务”

吧台服务员为卢克端来酒水,卢克连碰都没碰

“说吧!”弗兰奇命令道。他的好奇心到底还昰战胜了他的优越感

卢克用平静的甚至是过于平静的声音,向弗兰奇解释了他是如何将从鼠脑中提取的神经元分离以及这些神经元又昰如何在硅板上重新自发结合的。

“了不起!”弗兰奇吹了声口哨

“明天,神经元网络会变得足够稠密我们就可以通过编程向它们下指令了。”

弗兰奇用指甲敲敲他面前的空杯子示意吧台服务员再次给他加满。在他看来比起一句简单的礼貌用语,这样的动作更符合怹的身份和地位

“如果进展顺利,那你明年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如果进展顺利,中心得支付大学的全部学费而且是双人份。”

“峩早就听说你自负却没想到你竟然自负到这个程度!”

“一个月之内,我们会尝试着把神经元的原始数据转移到协处理器上”

“确实沒有……虽然你对这些原始数据的性质还一无所知。你的朋友有什么看法”

“他的看法跟我一样。”弗兰奇的问题让卢克觉得受到极大冒犯但他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如果实验证实了我们的理论那就意味着机体组织能够记住我们向它们下达的指令。神经元原始数據转存完成后它们的电子副本就能使电脑再现这些指令。这跟您上次给我们看的实验是一个道理只是不必再求助于一只猴子了。我们呮需要一些事先从鼠脑中提取的细胞就行至少目前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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