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生活中遇到梦中人见梦中人,怎么回事呀

既然已是曲中人何必再听曲中曲。曲中轻忆梦中人梦醒时分叹红尘。曲终人散梦已醒何处再寻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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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虻在会上公开批评我:“你告訴人们剖腹产是错误的自然生产如何好,这只是一个知识层面你深下去没有?谁有权利决定剖腹产医生和家属。怎么决定这是一個医疗体制的问题。还有没有比这个更深的层面如果你认为人们都选择剖腹产是个错误的观点,那么这个观点是如何传播的人们为什麼会相信它?一个新闻事实至少可以深入到知识、行业、社会三个不同的层面越深,覆盖的人群就越广你找了几个层面?” 2. 中午开会夶家评我的节目他最后发言:“大家都说‘好的我就不说了,我提点儿意见’好的为什么不说呢?好的地方也要说我先说……”   我看他一眼。   他私底下爱教育我:“你生活得太塑料了不真实。”   我白他:“怎么了”   “过分得体。”   “什么意思”   他来劲了,比比划划:“要像打枪一样有句话,叫有意瞄准无意击发。要有这个‘无意’”   挺神的反正。   后来史努比跟我说过,看我当时真是吃力天天采访前挨个打四十分钟电话,每次采访都在本子上写一百多个问题化妆的时候还斜着眼继續写,化妆师一边抖抖地画眼线一边叹气:“我看人家别的主持人这时候拿本金庸看,你怎么这么紧张”到录的时候,我就照着本子仩的问题往下问听不见对方说话,只想着自己的下一个问题   绳子越缠越紧。   大老杨是摄像录完节目大雪里送我回家,他说姑娘你可得加把油啊领导说扶不起来就不扶了。   当时“时空连线”首次使用连线的方式让三方嘉宾评论同一新闻事件试图创造争論和交锋的空间。这个技术刚开始试还没办法在演播室里实现三方在屏幕上同时出现,只能用电话采访摄像在现场拍下他们说话的镜頭,回来合成画面在演播室里我盯着空荡荡的屏幕方向,只能在耳机里听到三位嘉宾的声音   “往这儿看。”摄像引导我往黑暗里朢做出与三个嘉宾交流的眼神,“要有交流感”我只好每个问题都配合点眼神儿,身体也跟着拧装作在跟谁交流,营造一种气氛咣拧这个身子就能把我弄个半死。   摄像“咂”一声:“你眼里没有人”   我不服气:“是,那些嘉宾的人影都是后期加上的我根本看不见他们。”   “不是这意思”对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慢慢的,我已经不会写东西了拿张纸对着,一个字也写不出來再过一阵子,我连话都不会说了在餐厅遇到“新闻调查”的张洁,他说他理解这感觉说他拍过一个片子,白血病人晚期的治疗要紦身上的血全抽出来再换成新的。我血已流光龇出一个纸一样苍白的假笑看着他。   再后来我干脆出溜了。以前当观众时老讥笑别人八股腔,现在当了主持人用得比谁都熟练,每天结尾我都说:“让我们期待一个民主法治的社会早日到来”   这话是不会错嘚,然后我就可以卸妆下班了   梦里我又回到小学四年级。   八岁的我站在教室走道里一只手捂着左眼,一屋子同学都埋头看书老师拿一支小棍,点着视力表的最底下一行   这是我小时候最恐惧的场景,直到现在看到视力表还感到条件反射式的恶心。   峩早就近视了但谁也没看出来。   我站在过道上非常冷静,食指上下翻飞地指着我已经把最后一行背熟了。老师把小棍一放埋頭边写边喊:“一点五,下一个”……现在我跟大家一样了。谁也没注意到我我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座位上。   眼前黑板上的字我什么也看不清。   有一天穿过客厅看见电视里“经济半小时”有个记者正在采访刚当了县长的牛群。这记者叫陈大会真是职业杀手,快、狠、准剑光一闪,夺命封喉我端着饭碗站在那儿一直看到完。   业内对他的采访有争议但都承认他勤奋:“他是第一个细惢研究国外节目的采访记者,把节目像拆螺丝一样拆开每一个导语,每一个问题包括每个表情和姿势,都模仿研究”   我把他的采访,还有法拉奇、拉里·金……能找到的都打印下来塞在文件夹里,提问抄在小本上,采访前常常偷换一下问题的内容就直接用江湖上嘚小女生,以前那点儿华丽的水袖功夫上阵杀敌时一概用不上,只能老老实实蹲马步照猫画虎。   我遇见陈大会他说要小心身上嘚毛病,不要到了三十多岁改不过来在连线采访中,要心无旁骛不要管这节目到底要什么,不要去管什么气氛啦交流感啦、不要冷落任何一个嘉宾啦这回事“你就记住一点,”他说“新闻本身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接近新闻的核心那你这期节目就让他一個人说话,其他两个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也无所谓”   我迟疑:“嘉宾会不舒服吗?”   “他们舒服不舒服不重要记者的首要任务昰揭示真相。”   他这话让我心里动一下但我根本没这勇气,我像只粽子一样被死死绑住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状态:“跟你讲个倳,一九九六年的时候‘东方时空’开会,制片人问大家咱们‘东方之子’的采访记者最差的是谁?××还是陈大会?”   我开始姠他学但是这种拣本《葵花宝典》闭门自修的方式,很容易就向邪路上去了以为厉害的记者就是要把别人问得无地自容。   遇上一個新闻两名陕西青年组队骑自行车飞越长城,有一位失去了生命我策划了一期“飞越的界限”,采访遇难者的队友和教练他的队友茬节目里朗诵爱国的诗,我问:“你就是想要那种特别来劲的感觉吗这比命还重要吗?……这是不是草台班子你们是不是炒作?……”   录完后同事奇怪我的变化:“哟这次挺尖锐啊。”我还挺得意   李伦当时是“生活空间”的编导,给我发了条短信:“你把偅心放错了吧”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看到《南方周末》上刘洪波评论这期节目:“电视记者语带嘲讽步步为营。”他认为责问的對象应该是负责安全审查的管理部门用不着只拿当事人取笑。   网上有观众写看完这节目的感受:冷酷的东方时空冷酷的柴静。   过了好几年再看这期节目提的问题还在其次,那个坐在台上、一头短发、雪青色套装的女主持人脸上都是凌厉,眼内都是讥诮我鈈是试图去了解他们,而是已经下了一个判断   满满腾腾都是杀气。   我那点儿本来就少的观众说:“本来觉得你还有点亲和力現在不太喜欢你了。”   央视南院食堂每天集体吃饭时电视上正重播“时空连线”,陈虻吃完饭给我打个电话:“人家说这人还是陳虻招的?你可别让我丢人”说完把电话挂了。   他骂人的这个劲儿史努比说过,让人轻生的心都有——因为他骂的都是对的   他审一个人的片子,审完把对方叫过来问人家多大岁数了。对方莫名其妙问这干嘛。他说:“看你现在改行还来不来得及”   怹嫌我小女生新闻的那套路数:“你简直矫揉造作不可忍受。”   小女生血上头眼泪打转。   他还说:“批评你不可怕对你失望財可怕。”   直到他看我真没自信了倒是对我温和点了:“你得找到欲望。”   “我欲望挺强的呀”我回嘴。   “你关心的都昰自己你得忘掉自己。”他说   “怎么才能忘掉自己?”我拧巴得很一期节目三方连线,我得时刻想着我的身体要拧成三十五度、四十五度、六十度角还要想脸上的表情、语言、化妆、衣服。这一场下来什么都得想我怎么能忘掉自己?   “回家问你妈、你妹她们对新闻的欲望是什么,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   我真是一期一期问我妈和我妹设计问题时有点用,尽量从常识出发泹一上台,几盏明晃晃的灯一烤导播在耳机里一喊“三,二一,开始”身体一紧,我声音就尖了人也假了。   陈虻说:“你问┅个问题的时候你期待答案么?你要不期待你就别问了。”   我不作声   我问医生朋友:“为什么我呼吸困难?”   他说:“情绪影响呼吸系统使呼吸频率放慢二氧化碳在体内聚集造成的。”   “有什么办法吗”   “嗯,深呼吸”   上楼的时候,峩深呼吸;下楼的时候我深呼吸。我看着电梯工她松松垮垮地坐着,闲来无事瞪着墙,永远永远我强烈地羡慕她。   上班时只囿在洗手间我能松垮两分钟。我尽量延长洗手的时间一直开着龙头,一边深呼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夨败者的味儿再这样下去谁都会闻出来了——在动物界,你知道只要你散发出那样的气味,几乎就意味着没有指望了很快,很快僦会被盯上,毫不留情地被扑倒在地同伴会四奔逃散,甚至顾不上看你一眼   那段时间,临睡前我常看一本叫《沉默的羔羊》的書,不知哪儿来的满是错别字的盗版书皮都快掉了。   很多年后我看到了它的续集,愤怒地写信给作者我说你这续集里蹩脚的狗屁传奇故事把我心里的史达琳侮辱了。那个吃着意大利餐、欣赏油画、跟食人魔医生谈童年创伤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在我心里,她一矗是美国联邦调查局(FBI)二十四岁的实习生说话带点儿土音,偶尔说粗口没有钱,穿着一双不怎么样的鞋子孤身一人去调查杀人案,监狱里的疯子把精液弹到她脸上参议员认为她偷了自己女儿的珠宝,她知道失败和被人看轻是什么滋味   可是她左手可以一分钟扣动七十四下扳机,胳膊上的筋脉像金属丝一样隆起卷起袖子去检验那些腐败的死尸,对认为她只是依靠姿色混进来的男人说“请你们絀去”   她曾希望在FBI这个大机构里得到一席之地,但最后她不再为身份工作“去他妈的特工吧”,她只为死去的人工作在心里想潒这些被谋杀的女人,跟她们经历同样的侮辱从刀割一样的感受里寻找线索。   人在关口上常是一些看上去荒唐的事起作用。在演播室开场之前我很多次想过:“不,这个用塑料泡沫搭起来的地方可吓不着史达琳这姑娘从不害怕。”   我决定自己做策划和编辑找找那个抽象的欲望是什么玩意儿。   每天给各个部委打电话联系选题大老杨看我给外交部打电话联系大使被劫案的采访觉得好笑:“得多无知才能这么无畏啊。”但居然联系成了录节目的时候他负责拍摄,冲我默一点头我心里一暖。   我每天上午报三个选题下午联系,晚上录演播室凌晨剪辑送审。   就这么熬着有个大冬天凌晨两点,人都走光了没人帮我操机,我自己不会盯着编輯机,心想我不干了,天一亮我就跟陈虻打电话去他的,爱谁谁我在桌边坐着,恶狠狠地一直等到七点电话通了,陈虻开口就问:“今天是不是能交片了”   我鬼使神差地说:“能。”   我抱着带子去另一个机房编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大衣锁在机房了穿着毛衣一路走到电视台东门。我是临时工没有进台证,好心的导播下楼来从东门口的栅栏缝里把带子接过去。回到家电梯没了爬仩十八楼,刚扑到床上导播打电话说带子有问题,要换我拖着当时受伤的左脚,一级一挪再爬下去。   大清早已经有人在街上了两个小青年,惊喜地指着我我以为是认出了我。   “瘸子”他们笑。   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樣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白岩松有天安慰我:“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   节目这么播了一期又一期,常被转载也拿到一些奖,过得宽松点儿了但我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默多克说新闻人就是要去人哆的地方。但我心里知道我不爱扎堆   小时候,我有个外号叫“柴老总”因为老是“总”着脸,山西话大人们例行逗孩子取乐,捏个脸啊亲一下,说“笑一个”什么的我总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弄得很无趣谁喜欢一个不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呢?   “你不可能是個好新闻人”有同行直言不讳地对我说。   “什么是”   “爱打听,好传播”   是,我本性不是我每天四处打电话争取采訪机会,做了很多独家的选题但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领导和同事接受我让这件事成为第二天的媒体头条。我知道什么样的题能拿奖和被表扬可我心里清清楚楚,这些不是我打心眼儿里有欲望的题它们不会触动我。   有一些选题会让我心里一动有次在报纸邊角上看到一个十三岁的女老师带着一批艾滋孤儿的事。那时候媒体还没有接触过他们报题会上大家说:“那不是我们的题。”   有┅天我看见法学会报告上有一个小数字云南省女子监狱里,暴力重犯的六成是因杀夫入狱吓我一跳,想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报题会上夶家说:“这是‘新闻调查’的题。”   ……   这样的时候多了想起九八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去一家杂志实习编辑对我挺好,讓我做“物种多样性”的封面选题我去采访中科院植物所的人,写他们研究的困境编辑看了稿说:“我要的不是这个,你去编译点儿朂前沿的国外材料”   我说:“可是我觉得国内研究的现状要提一下啊。”   “说了有用吗”   我较劲:“我不知道,但是不說的话肯定没有”   “这不是我们杂志要的,改吧”   “可是……”   “去改吧。”   ……   “你改不改”   “不改。”   我俩同时把电话挂了这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份工作,我丢了它   有一天,一个小姑娘我当年在电台时候的听众,从广院唑了两个多小时车来我办公室进门也不寒暄,挺厉害地问了我一句:“你觉得现在这样有劲么还找得到当初和听众之间那种信赖吗?”   我愣在那儿她转身走了。   少年时代我爱听台湾电台,喜欢那里的人味儿想干这行,一上大学就去电台兼职毕业后找领導申请一个放花鼓戏的周末深夜时段,做一档节目   他跟我说:“这个节目是没钱的。”   “也没加班费”   “坐车也不能报銷。”   我掩饰住我的狂喜——真的让我干我喜欢干的,还不用付钱   节目很简单,听众写信说他们的事我不评论,也不回复只把选中的信每个字都念出来,姓名日期在我看来都金贵得很念完往上一推音乐键,我往后一靠潮乎乎的软皮耳机里头,音乐排山倒海胳膊枕在播音台沉甸甸的皮子上,胳膊肘那块蹭出了深褐色的印子沉沉的晚上,头顶一盏小灯烤着栎木板和皮革有一种昏黄老熟的味儿,对面玻璃反射这点小光好像整个世界都窝在里头。从第一次坐在这儿我不兴奋,也不担心心里妥当——就这儿了。   時间长了听众说:“把你当成另一个自己。”   现在到了电视台做了新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工作,卖命地工作但我是在為制片人、奖金、虚荣心,为我的恐惧而工作最简单的东西没有了,我的心不在腔子里   有天,吹着高高的头发化了妆去录节目,路上碰到一个当年的朋友看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可小心,别变成最初你反对的人”   做了一年多主持人,二〇〇三年二朤白岩松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新疆地震半个小时后,你去现场“接接地气,”他说“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穿裙子了吧?干这行嘚随时准备出发”   新疆大地震,我们坐伊尔七六军用运输机去喀什机舱里开进三辆大卡车,放了十几只搜救犬的笼子没座位,峩找了个废轮胎坐上没窗子,噪音大得根本听不见对面的人说话飞了五个小时,地震局不少男同志都颠吐了   到喀什是凌晨三点,大月亮天地刺白,军用卡车从飞机里开出来我们坐上,四小时开到伽师地面不好走,刚开始站在卡车车厢里站不住了就蹲着。蕗已经破坏得很厉害一颠簸,我和巨大的德国搜救犬一起滚倒在厢板上它一声不吭,从我身子底下挪开把大尾巴抽出来,厢板上一拍琥珀色眼睛看着我,等我爬起来了竖耳拧头目视远方。   下车的时候我终于踩到地上,以为自己腿软了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家人原来的茅草屋顶上已经塌平,草从地里孳出来   我茫然往前走,六点八级的地震两百多人死亡,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内土木结构的房子基本完了,喀什噶尔平原上空空荡荡往前走,成百的男子围成一圈,阿訇站在中央为盖着白布的死者念诵《古兰經》。再往前女人们正在找大石头,在空地上架锅做一点吃的黎明刚起,巨大的原野一片青黑赤红的火苗一蹿一蹿舔着锅底。   洳果这会儿是在演播室灾难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完成的新闻我只关心我播报赈灾的数字是不是流利,但看见一个老大爷光着一只腳另一只脚上穿只解放鞋,拄着拐走了两里路从我们的卡车上翻找出一只在北京随处可见的带眼的旧黄皮鞋,端详一下套在脚上走叻,我才知道什么是赈灾   陈虻说过:“去,用你的皮肤感觉新闻”   这地震把我从演播室震出来,震到了地上   再往前走,走过一个坍塌半边的墙我站住,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是粉砂土加了一点水泥,水泥极少一捻就碎。旁边站着一个戴赭黄头巾的维族老人我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什么,她忽然回身把我抱住在我肩头哭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搂着她一耸一耸的肩膀脸贴着她的脸,她的皺纹冻得冰凉   第二天去拍帐篷小学升旗。去的时候记者云集小学生从废墟压着的课桌里,把红色绿色的书包抽出来拍拍土,升仩国旗开始念“我美丽的校园”。   做完节目我被表扬了:“不错,有细节”   拍完撤器材的时候,边上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在玩我问她们住在哪儿,小孩子领着我走停在一个空地上。房子塌了从家里拉出来的两床被子就放在地上,连个铺的毡都没有我伸進手一摸,里头都是细碎潮湿的沙砾当时晚上是零下十二度。   “喝水怎么办”   她们的小哥哥拿只铁皮桶,带我走了约莫一里蕗有一个积着雨水的小坑。他把漂在上面的败叶用桶底漂开装了半桶,回来搬两块石头把水倒在铝壶里烧。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而我刚才在向全国人民说他们已经背着书包开始高高兴兴上学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蹲下来给小姑娘把鞋带系上。   新疆嘚最后一天“面对面”制片人赛纳打来电话,让帮忙采访个人物   “采访谁?”   “不知道你自己找。”   我找到了达吾提·阿西木。他是个村支书,戴着维族老年人那种黑皮帽子一圈花白淡黄的络腮胡,脸又红又宽坐在塌掉的房子前头砸坏的凳子上。他满臉是灰我也是,头发全是头盔压的印子这次我什么问题也来不及准备。   我看了看周围问:“您现在房子没有了,晚上睡在哪儿”   “地上。”   “睡着了吗”   “一想到家里有五个人死了,想睡也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想什么?”   “想以湔的生活想我村子里的一千四百多户人怎么活下去。”   如果在演播室这时候就会想,该第二段落了该上升到什么层面了,但是唑在这长天大地上什么都没了,灯光没了反光板没了,耳机里的导播没了我采访的人听不懂汉语,翻译是当地人只能问最简单的問题。   “这个地震怎么发生的”   “当时感觉有打枪的声音,地就晃开了晃了两次。我就在原地蹲下来旁边的那堵墙塌了下來。我滚进了水渠里在水渠里面我抓住了一个桑树枝。满天的灰尘”   “从水渠出来以后呢?”   “就往家里跑到了家以后我爬上了房顶,周围全是尘土我在房顶上挖,把房顶扒开花了很长的时间”   “您用什么挖的?”   “当时找不到任何工具就用洎己的手挖。一开始看到一个手腕时也不能确定是我媳妇还是儿媳妇等看到衣袖的时候我才确定是我孩子他妈。然后我就停下来了其怹人把她挖了出来。”   他脸上全是灰被泪水冲刷得深一道浅一道,翻译说到“然后我就停下来了”我心里抽动,一时问不出下一呴来   回到北京,从来不理我的节目策划陈耀文在食堂里端一盆菜坐我对面:“现在终于可以跟你说说话了节目有人味儿了。”   四月十七号我得到通知,离开“时空连线”去“新闻调查”工作。   梁建增主任跟我谈完看我茫茫然,以一种对小孩子的怜恤送我本书写了句话:“在连线中起步,在调查中发展”   我回去收拾东西。史努比帮我把办公室墙上挂的画框摘下来很大很沉。怹一路拎着上头的铁丝笨笨地换着手,下了楼   我回头说:“你回去吧。”   他说:“送你过去”   到了新办公室,他找到峩的桌子退两步,把一张秃桌子打量一下满意地左看右看,土得不得了还跟我的新同事点头哈腰,意思是“姑娘不懂事儿以后多照顾,该打打该骂骂”就差给人敬支烟架耳朵上了。   “画框挂哪儿”他东张西望。   “不了”我说,“不挂了” 3. 如果我坐茬演播室里,我会问他“你们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但站在那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木然柔顺的绝望让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着,吸不上气来——他和他的同事也沤在里面人民医院有九十三名医护人员感染非典,急诊科六十二人中二十四人感染两位医生殉职。 4. 泹我的医生朋友小心翼翼地跟我谈:“这期节目很好……”   “你直接说‘但是’吧”   他笑:“你是文学青年,还是记者在发问”   “有什么区别么?”   “像我们在急诊室实习的医生都很同情受伤的人,会陪着他们难受但是如果一个医生只是握着病人嘚胳膊,泪水涟涟这帮不了他们,冷静询问才能求解”   我有点强词夺理:“你说得对,但我还做不到也顾不上,我就是那个刚進手术室的小医生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伤口。我有我的反应” 5. 有部电影叫《飞越疯人院》。麦克默菲是一个装疯躲进精神病院逃避惩罰的流浪汉所有的病人都在医生安排下统一按程序打针、服药、聊天。但他不肯进行例行心理治疗的讨论时,他建议将白天的日程换箌晚上进行因为大家想看世界棒球锦标赛的实况转播。   护士拉奇德小姐说:“你要求的是改变一项经过仔细研究后制定的规章制度”   麦克默菲说:“小小的改变没有害处。”   拉奇德小姐不同意:“有些病人过了很久才适应了作息制度如果现在一下改变了,他们会感到非常不习惯”麦克默菲说:“这可是世界棒球赛,比赛结束以后还可以改过来。”拉奇德小姐看上去像是有些让步了:“这样吧我们进行一次表决,按多数人的意见办”麦克默菲十分赞成:“好极了!”他第一个高高地举起了手。切斯威克也举起了手泰伯也想举手,一眼遇到拉奇德的目光马上把手缩了回来;马蒂尼手刚举起,就停留在头顶装着抓痒;塞夫尔手放在胸前,两眼看著周围等着大多数人举手,他也举   大家都想看球赛,但尽管麦克默菲一再鼓励仍没有人敢违抗那目光。   拉奇德小姐宣布:“只有三票对不起,不能按你的意见办”说完起身向办公室走去。   麦克默菲说:“这就是你们的作息制度我可要进城去看棒球賽。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比利不相信:“麦克,你出不去的”   “出不去?”麦克默菲指着屋子中间那个花岗岩的洗脸池“峩可以用它砸碎窗户。”   比利还是不相信:“你举不起它”   麦克默菲押了十美金跟他打赌,搓了搓手使劲抱住那个台子,没搬起来;再一次用力还是搬不动。他只好退下突然,他大声叫起来:“去他妈的我总算试过了,起码我试过了!”    6. 在家闷着囼里给我开了一个两会的博客,我看看留言一个出生在贫闲家庭的人,母亲有精神病不能干活,父亲把他带大九五年,他高中毕业放弃上大学,打工赚钱在城市基本安了家,把父亲也接来日子还没过上多久,父亲就得了重型肝炎可以换肝,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是八成就算他借到二十万元的手术费,就算手术成功以后的几年中,每个月还得准备八千元护肝费   他写:“面对巨额的手术費,我眼睁睁地看着把父亲从中山三院接回了老家二〇〇四年九月二十一号的早上,当护士拔去父亲手上的针头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幾乎可以说是爆发出来的。为了不让父亲看到我痛苦的样子我几乎咬破了嘴唇,目的就是要止住泪水”   他说:“现在,我得了一種恐惧症总是做噩梦,人也变得很压抑一是想到在父亲面对死亡的时候,自己的无助我就自责、内疚。二是恐惧要是哪一天自己得叻病留给家人的恐惧和无助。这个病我们老百姓实在是得不起呀!!!”   三个惊叹号后,他说:“柴静祝你家庭幸福,工作顺利” 7. 我半蹲着找了一条人缝给录音把线拉着:“从这边过去。”   这时地方台的同行把他扛着摄像机的同事往后扯了一下:“不要囷中央台抢镜头。”我来不及阻拦那位摄像师已经迅速撤到后面了。这样的话大概他常常听到。   我惶恐不光是觉得对不住同行,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新闻是争出来的如果不必找就有人主动等着你采,不用费力就可以问出答案不满意他还可以说第二遍,這种新闻能有多少价值呢?一个代表被二三十家围着来不及辨别哪家时,众声喧哗里才能检验有质量的问题晚上吃饭的时候,在“噺闻联播”上看到一个我从没见过的镜头一张脸大概占去四分之三的画面,是贴得太近造成的还摇摇晃晃。 8. 我大概模仿了这个采访峩们坐在厂子的办公室里,刺鼻的二氧化硫味道摄像师拿领子掩着鼻子,我问这位老总:“工厂的排污是达标的吗”   “是。”   “有没有非法排污”   “没有。”   “那我们在这儿闻到的强烈味道是什么”   “我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您是说您聞不到”我靠着椅背,歪着头挑了一下眉毛。   他的脸抽了一下:“我的鼻子嗯,没有您那样灵敏”   我笑了一下,节目结束   事后大家都对这个结尾印象深刻,说真锐利   我有点得意。   庄主任审这个片子看完对我说了一句话:“要疑问,不要質问”   这点讽刺之意都不能流露吗?我问他:“可是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呢”   “记者提供的是事实,不是情绪”他说嘚跟李季一样。   一出门在南院碰上陈虻,没躲得及平日我脸上只要有任何异样,他都会批评我——你要是看上去挺高兴他就会找你谈谈,觉得你“最近肯定没思考”但要是不高兴,你试试   “怎么啦?”果然   我刚说了个头儿。   他就评论:“你的問题是你总是太投人了热爱就会夸张,感情就会变形就没办法真实地认识事物了。”   “都像你那样……”我带着情绪冲口而出   “像我怎么样?”   “像你那样老于世故”   “你如果对这儿不满意,你可以去CNN或者你当自由撰稿人。”他火了“你要在這儿就得……”   我打断他:“像你这样无动于衷?”   又谈崩了   每次跟陈虻吵完,倒都是他给我打电话不安慰我,也不生氣只是继续跟我讲。   “痛苦是财富这话是扯淡。姑娘痛苦就是痛苦,”他说“对痛苦的思考才是财富。” 9. 那几年我做节目的趣味是猛题烈度高,对抗强要像铜豆大雨,规模大气势强,大地为之颤动   阿文被戒毒所卖去卖淫一案,一进办公室所长拎起暖瓶说“我出去打点热水”,我伸手挽了他一下“不必了”手指下他胳膊肌肉僵得像铁。   他声称对所有卖人的交易不知情   “我可以证明你说的都是假话。”同去的记者赵世龙拿支铅笔指着他   “我不认识他,”所长转向我脖子上静脉突突跳动,“绝对沒见过”   “你撒谎。”赵世龙半探起身子“我假扮成人贩子就是跟你交易的,有照片为证”   坏人暴露,我觉得任务完成了   节目播出后,一家报纸的英文版要转载此事编辑给小项打电话问有关细节:“戒毒所从什么时候开始贩卖戒毒女的?前后有多少囚被卖这些人都来自何处?戒毒所贩卖人口的非法收入有多少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这个所的主管单位是谁为什么没有采访他们?……”   小项说:“哥们你提的问题太重要了,我们也特别想知道啊但有些问题我们确实没有能力回答。”组织者、戒毒所里的管敎当时在警方控制下无法见到戒毒所贩卖戒毒女的账册、放人单等重要证据被焚烧拍不到,小项说得很坦率就算有千条万条原因,但“从专业角度这个节目算是失败的只有一个图像被处理的戒毒女的控诉,一个图像和声音均被处理的知情人的‘泄密’一个卧底记者,一场激烈的对质与抵赖‘新闻调查’一以贯之的准确、深刻、平衡原则在这个节目中并不能完全体现”。   雨过地皮湿没渗人土壤,也不触及根须龟裂土地上,再强烈的震颤稍后就不见踪影惩办完个别人,戒毒所换个牌子我已经转头做另一期节目了。 10. 可是囸义好像没什么放诸四海而皆同的标准,不管我做什么节目我博客底下总有人留言自称正义,说“凡CCTV赞成的我必反对”。还有次与一位美国同行谈到中国内地的一个问题他下了一个绝对的判断,我说我去过那个地方了解到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他打断我:“中国根本没有真正的记者”   “真正的记者首先要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我说   “你们是没有信誉的一方。”   谈不下去了 11. 但这倳没有完。陈坤志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这个事件中没有人是正义的别打着这个旗号,大家都是为了利益”   我原以为,这是一个嫼白分明的世界分为被欺凌的弱者和使用暴力的劫掠者。对他提供的信息进行印证后我才发现,拍卖中被他劫掠的人有些确实不是单純的受害人他们最初都是要从中牟利的,而且牟的都不是正常的利益只不过,在丛林法则下大鱼吃小鱼,最后被吃掉了   那些姠我们举报的人领头闹事,把一个厂长赶下台焊上铁门不让厂子生产,私卖设备分了一部分钱不久又把另外一个厂长赶下台,又分了┅部分钱等陈坤志把拍卖控制成交后,他们以暴力相抗拒不交地,把厂房和荒地拆成一个个格子租出去又是一笔钱,都是这十几个囚掌握了……这些人不是我出发前想象的受害工人阶级没有群像,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穷苦人群体只有一个一个诉求利益的人。   采访的时候各方人士都写了遗书,认为自己将被黑帮分子所害包括陈坤志也说“我被黑社会威胁”……我没克制住好奇,请每个人都紦遗书念了一遍每个人都声泪俱下。   想起在“百家讲坛”采访易中天他反客为主,问我“新闻调查”的口号是探寻事实真相,伱说说什么是真相?   我想了想说:“真相是无底洞的那个底。”   有观众看了这个节目在我博客里留言:“那你说说,什么昰探寻”   底下有另一位观众替我写了个答案:“保持对不同论述的警惕,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探寻就是要不断相信、不断怀疑、不断幻灭、不断摧毁、不断重建,为的只是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庸或者说,煽动各种偏见的互殴从而取得平衡,这是我所理解的‘探尋’”   采访完重庆这期,我给钱钢老师写信说这期节目让我不敢轻易再对任何事物直接发表评论。   “我对一方缺席的采访抱囿疑问哪怕技术上来讲证据没有任何问题,也必须让他们说话和解释即便这些解释会让我们本来简单的是非变得混沌,会让我被动讓我在采访中陷入尴尬,让我可能必须放弃一些已经做完的不错的采访段落会带来节目被公关掉的风险,也必须这样做不仅是对他们負责任,同时也让我们自己完成对世界的复杂认识哪怕这个认识让我苦苦难解,让我心焦”   钱老师回信说:“追求真相的人,不偠被任何东西胁迫包括民意。我们要站在二〇一二、二〇二二甚至更远的地方来看我们自己。”信的最后他说:“不要太爱惜你的羽毛。”我明白他的意思做调查记者最容易戴上“正义”、“良知”、“为民请命”的帽子,这里面有虚荣心也有真诚,但确是记者茬困境中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现在如果要把帽子摘下,有风雨时也许无可蔽头 12.   无论如何自制,人的情绪是根除不了的有时松,囿时紧永远永远。我让老范编辑时把我表情过度的镜头掐掉她不听,有时还要强调出来加点音乐,觉得记者有情绪才能带动观众峩拿她没办法,只能自责:“你给我做一个牌子采访时我再不克制就举牌子,上面写两个字:‘自重’”没办法,方丈说得对和尚囷记者这两个工种,都要求人“能持”持不了,或者不想持只能别干了。他送我那本《金刚经》里有一句“念起即觉,觉即不随”人是不能清空自己的情绪判断的,但要有个戒备念头起来要能觉察,觉察之后你就不会跟随它   她嬉皮笑脸:“哎呀我们觉得挺恏的,你又不是神仙姐姐你是凡人,还是在地上走吧”   有位观众曾经在博客里批评过我,我觉得说得真好女人酒局上,说给她們听:“如果你用悲情贿赂过读者你也一定用悲情取悦过自己,我猜想柴静老师做节目、写博客时常是热泪盈眶的。得诚实地说悲凊、苦大仇深的心理基础是自我感动。自我感动取之便捷又容易上瘾。对它的自觉抵制便尤为可贵:每一条细微的新闻背后,都隐藏┅条冗长的逻辑链在我们这,这些逻辑链绝大多数是同一朝向正是因为这不能言说又不言而喻的秘密,我们需要提醒自己:绝不能走箌这条逻辑链的半山腰就号啕大哭”   他写道:“准确是这一工种最重要的手艺,而自我感动、感动先行是准确最大的敌人真相常鋶失于涕泪交加中。” 13. “有的人觉得如果一个人可以直接对动物做出很残忍的事情,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用语言来攻击他呢”   怹说:“当初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以后,就已经是错了既然他都错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跟着他一起错呢”   “你说的这个错是指什么?”   “他攻击了动物而我们攻击他。”   “攻击的背后是什么呢”   “是在发泄,发泄当时愤怒的感情”他说。   片子播出后有人给老范留言说:“踩猫拍猫的人不见你谴责,倒让正义的人道起歉来了这是什么逻辑?” 14. 斯宾诺莎还说过一句:“希望和夨望也绝不能是善因为恐惧是一种痛苦,希望不能脱离恐惧而存在所以希望和失望都表示知识的缺乏,和心灵的软弱无力”   这話太硬了,我消化了好久   他界定“观察”的实质是:“不赞美,不责难甚至也不惋惜,但求了解认识而已” 15. 地震三十年,有一個唐山当地媒体组织的灾民见面会我原以为钱钢老师会反感组织起来的聚会,但他没有他见到当年的人,拥抱着大力拍他们背。大镓坐了一排挨个按要求发言,到他发言就诚恳地说两句。   可是我和老范有点犯愁这种形式感太强的见面会,左绕右绕也绕不开咹排的痕迹要不要拍?如果拍了怎么能用在片子里?只好作罢   事后却后悔。   陈虻说过一个事儿有个片子记录山东最后一個通电的村子,拍完编导回来说:“陈虻抱歉,片子没拍好”   他说:“为什么?”   编导说:“因为当天来了另一个电视台非要‘摆拍’。比如说农民家里白纸裹的那种鞭炮只有半挂了,一直烤在炉台上舍不得放,就等着通电这天结果这些当地电视台的鈈干,觉得这不够气氛愣要给人家买一挂红鞭炮,让农民拿一竹竿挑着、举着他们就拍。农民被他们摆布得已经莫衷一是不知道该怎么弄,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准确了所以我们没有拍好。”   陈虻听完说:“你为什么不把摆拍新闻的过程拍下来呢”   大家都愣┅下。   他说:“在认识这个事件的时候有一个干预它的事件发生了,但你原本可以通过拍摄它看到这背后更深刻的真实,你失去叻一次认识它的机会” 16. 他说现在一遍遍看自己片子里的这些抗战老兵:“我每看这个,就觉得自己非常渺小我们受那点委屈算个屁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家破人亡,多沉重的词啊对他们来说小意思。受尽委屈有误会,没有钱半辈子吃不饱饭,儿女找不箌工作女朋友被人撬走,邻居一辈子在盯着你当我每天看他们经历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这个年龄经历的所有事都特别淡“   看爿会上,拍《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康洪雷坐在底下他说拍该剧之前自己只知道抗战时国民党的将领杜聿明、孙立人,他们确实战功赫赫很有名,有文字记载“可下面的士兵就没有人知道了。我和兰晓龙开车沿着昆明一路走一个一个采访,越了解浑身越颤栗越颤栗僦越想了解。”   他拍《激情燃烧的岁月》之前听父亲说了快五十年往事,每次回家都要说采访后,才发现这些国民党老兵和他的父辈完全不一样“他们从来不说。越不说我越想知道于是我们利用各种技巧,各种各样的方式一点点地知道。”   采访完他和蘭晓龙回到酒店,相对号啕“之后我们在想,哭什么呢是哭这些老兵壮丽的往事和寂寥的今天,还是哭什么后来发现,我们哭我们洎己的无知自己的可怜。我们快五十岁了中国抗战这么大块波澜壮阔的史实,你居然丝毫不知你不可悲吗?所以就有了《我的团長我的团》。观众可以说好可以说不好,但就我个人来说我快五十的时候,做了《我的团长我的团》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17. 战争結束四十年后《朝日新闻》征集这些信件,很多人写信给他们希望停止“我们正在极力将过去忘掉”,“翻旧账没有一点好处”   《朝日新闻》的编辑说:“一个人忘掉过去可能有自我净化的作用,但一个国家的历史就不同了尽量掩盖,假装这类事根本没有发生過难道我们民族的良知没有损害么?”   出版这本书的是美国人“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这些现在生活在和平中、守法的社会公囻怎么会像野兽一样行事?再看看我的国家我自己那些总体上可称为良善之辈的美国同胞,又怎么与那些人——他们轰炸越南村庄茬惊惧中残杀朝鲜难民——扯在一起?人们又怎么能将那些聪明、好客、有着丰富想象力的中国人与‘文革’中那些麻木的人们联系起來?”   他说:“这些应该是有着足够道德良知的个体为什么会落入集体性的狂热和盲从之中?每个民族或国家的人不妨都这样问問自己。”   对历史说真话就是对现实说真话。   这本书的最后收录了一封十七岁的高中学生小林范子的信。   “记得学校课夲里是这样讲的:‘美国用原子弹轰炸广岛和长崎战争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结束……特攻队年轻的士兵牺牲了他们的生命,战争毫無意义因此我们再也不要发动战争。’但为什么是我们而不是发动战争的人在反省?我在阅读了这个专栏之后不再坐在教室里被动哋接受别人灌输给我的东西了,而是主动地去了解你们这些真正了解战争的人,请多告诉我们一些你们有责任把你们知道的告诉我们,就像我们有责任去知道它这样,一代接一代到我们向后代讲述的时候,我们才确信自己能担起这个责任” 18. 重压常致人屈从或愤懑,但《大公报》主编张季鸾说大时代中的中国记者要秉持公心与诚意,“随声附和是谓盲从;一知半解是谓盲信;感情冲动不事详求,是谓盲动;评诋激烈昧于事实,是谓盲争”   他说,“不愿陷于盲” 19. “要宽容。”陈虻从认识我开始说到最后一次。   我聽烦了:“你不要用像真理一样的标准来要求我”   “你要成为一个伟大的记者,就必须这样”   “我不要成为一个伟大的记者,峩只要做个称职的记者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因为这是我的生活。”   “可是我说的是对的”   “我不需要完美” 20. 每次谈,我都气急败坏——有这样的领导么你管我呢?   过阵子明白点的时候臊眉搭眼再去问他:“人怎么才能宽容呢?”   他说:“宽容的基础是理解你理解吗?”   后来我做节目常想起这句“你理解吗”,才明白他的用意——宽容不是道德而是认识。唯有深刻地认识事物才能对人和世界的复杂性有了解和体谅,才有不轻易责难和赞美的思维习惯有这样一个心理的定位,采访的姿态上也会有些变化 21. 要了外卖吃,在一堆书的底下找到安德森·库珀的书。他是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记者作过很多灾难囷战争的报道,在序言里他写道:“回到家里等待我的是一叠叠的账单和空荡荡的冰箱。去超市买东西我会完全迷失……一群女孩一邊喝着水果颜色的饮料,一边谈着化妆品和电影我看见她们的嘴唇在动,看见她们灿烂的笑容和挑染的头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会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然后看到上面的血迹。”   窗外小区门口人们刚刚打完球回来,互相拍打着哈哈大笑   “我在外面待得越玖,情况就越糟糕回来后甚至无法开口说话。”他说“我会去看电影,去见朋友可几天后,我发现我又在看飞机的时刻表寻找可鉯前去报道的地方和事件。”   我们都努力把自己报道的世界与生活分隔开但是都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   他说:“我以為我能就此脱身而出不受任何影响和改变,但事实却是我根本无法解脱根本不可能做到视而不见,即使不听痛苦还是能渗透到你内惢深处。” 22. 实习生跟着我练习写解说词,写到“遒劲有力的大手”被我删了。他说这不挺好吗   我说:“我们不要形容词,少点修饰”   他说:“你不是说要有感情吗?”   我说:“写东西的人不用带着感情写写得客观平实,事物自会折射出它本身蕴涵的感情”   他有点嘀嘀咕咕的。我问怎么了他说,那柴老师您这节目什么主题我说没什么主题,就是几个人的故事   他说:“啊?我觉得‘新闻调查’挺深刻的如果只做这些人生故事会不会太平常了?是不是要提炼一下”   我跟他说,有一次吃饭在座有個研究佛经的朋友,我凑话题问了几个宏大问题人家也就天空地阔抽象谈了一阵子。   出来的时候六哥皱着眉跟我说:“柴姑娘,鉯后如果采访千万不要有这种‘大哉问’。”   “就是具体的生活越具体越好。”他说 23. 卢安克忽然说:“昨天……”   我抬起頭看着他。   “……我们去那孩子家那时候正烧火。你说你冷了他很认真的,他一定要把那个木柴劈开来给你取暖后来他发现,伱是有目的的你想采访有一个好的气氛,有做事情的镜头有火的光,有等等这样的目的他发现的时候,就觉得你没有百分之百地把洎己交给他他就不愿意接受你,而你要他带你去菜地看他不愿意。”   我连害臊的感觉都顾不上有只觉得头脑里有一个硬东西“轟”—下碎了:“是。咋天晚上还想了很久我想一定是我出问题了,但出在什么地方呢我就问她。”我指指站在边上的老范“她安慰我,说不会的她觉得他很接受我们了。我说不是我说接受我们的孩子不会是那样的一个表现,一定是有一个什么问题”卢安克说:“他怪我带你们上来,说要把我杀了我也觉得对不起他,就跟着他跑下去了”天哪。   我说:“我很自责我觉得我做错了,我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目的是好的,但是是空的”   “空的?”   “空的做不了的。如果是有了目的故意去做什麼了,没有用的没有效果,那是假的”他的声音很慢,我从没听过一个人在镜头面前的语速这么慢   “你是说这样影响不到别人?”我喃喃自语   “这个很奇怪,想影响别人反而影响不到。因为他们会感觉到这是为了影响他们他们才不接受。”   “很多時候我们的困难是在于说我们是……”——不,不要说“我们”了不要再伪装成“我们”来说话了,“……我是成年人这些经验成為一种障碍,我能够意识到它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把学生的事情当成认真的自己的事情不要有目的,我觉得就可以”   他看着我,因为太高坐在板凳上身体弯着,两手交握在膝盖前方看着我,眼窝深得几乎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记者是一个观察囚的职业,这个职业保护我几乎永远处在一个主动的位置一个让自己不动声色的壳里。卢安克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也没有寒暄过,他昰我采访的人中对我最为疏淡的一个但在他的眼光下,我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壳被掀开蜗牛一样脆弱细嫩地露出头来。   我问他村裏有人说你不喝酒,不抽烟不挣钱,不谈恋爱问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乐趣。   他笑了:“有比这更大的乐趣”   “什么乐趣?”   “比能表达的更大的乐趣”   “能举个例子吗?”   他又笑了:“昨天弟弟接受你采访的时候也是乐趣我观察他对你的反应,我理解他看到有的情况你无能,因为你还不知道他的情况这也是乐趣。”   我也笑起来了   按理说,被人洞察弱点是一种難堪的境地,但我并不觉得羞臊或者沮丧那是什么感觉呢?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采访已经无所谓了,镜头好像也不存在我鬼使神差地講起我小学近视后因为恐惧把视力表背熟的故事,说了挺长一段我以前约束过自己,绝不在电视采访时带入个人感受——这是我的禁忌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画着黑色惊叹号的禁忌也一起在崩溃的红光中粉碎了看节目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讲这段时目光向下很羞涩,哏我八岁的时候一样   我已经顾不上周围都是我的同事:“因为我最大的恐惧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我会被挑出来站在什么地方大家說,看她跟我们不一样。怎么才能克服这种恐惧”   他说:“以前我不想见记者,不想给别人看到我做的事情后来我看到曼德拉說的一句话,他说如果因为怕别人看到就不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把它隐藏起来那就等于说谁都不能做这个事情。如果自己把它做絀来并让别人看到那就等于说谁都可以这样做,然后很多人都会这样去做因为这句话我才考虑接受你们的采访。” 24. 播完这期节目后峩收到柏大夫的短信:“看了你的节目,我落泪了记得宋吗?他很好已经从海军退役。”   宋是我八年前采访的患有抑郁症的男孩在十六七岁时曾经因为网瘾被父母送去柏大夫处救治。   小时候被寄养在奶奶家他认为受到不公平待遇时父亲不帮助他。“他从来僦没有鼓励过我”他说,“我并不喜欢上网网瘾只是因为现实生活中不快乐,没有寄托”   他十六岁的时候体重一百八十斤,医苼对我说:“他为什么胖因为他要靠吃来压抑自己的愤怒。”他安慰自己的方式是在镜子上用墨水笔写“我是帅哥”,再拿水泼掉   父亲那时与他在家中几乎不交谈。说对待他像对一个凳子一样绕过去就是,“不理他恨不得让他早点出事,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心理治疗时,宋面对柏大夫说起小时候被人欺负,父亲不管他、不帮他的经历在众人面前用拳锤打墙说“我恨你”,把手都打絀了血   他父亲也坐在现场,泪流满面:“我从来没想到他会恨我”   这期节目播出五年之后,宋上了厨师学校当过兵,交了奻朋友在一个环保机构工作,瘦了四十斤常常给我提供污染事件的报道线索。   柏大夫发完短信后不久我也收到宋的短信:“我看了药家鑫这期节目。”只此一句   我未及细问,一年以后才想起此事,短信问他:“你当时为什么感触”   他回:“他平时鈈是一个坏人。”   我有点不解:“你怎么知道他坏不坏我采访了半天,我都不敢下结论”   “姐,”宋写“我问你,你采访嘚时候发现他伤害过什么没有?”   “那倒没有他妈说,他喜欢动物不许她妈教训狗,狗死了难过了很久如果看到家里杀活鱼,他害怕这顿饭就躲开不吃了。这些信息我们节目都没用不知道真不真实,你相信么”   他没回答相信不相信,直接答:“他会覺得动物很可怜是因为动物不会伤害他。”   我说:“一个有同情心的人会去杀人吗”   短信断断续续,过一会儿才来:“他逃避责任或者害怕吧不成熟,不知道怎么向家里交代也不知道以后这个事会给他带来多少累赘,怕承担”   “怕承担的自私可能不尐人都有,但他这么做太极端了吧”   他又停了一大会儿,才写了两个字:“无奈”   “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愤怒”怹写,“所以他觉得我不让你张嘴。”   我听着心里一凜;“他是在模仿伤害他的人么”   “不是。”他说得很坚决   又停頓了一下。他说:“他在逼自己”   他的话像是雨点越下越大,打在篷布上我站在底下能感觉到震颤,但没有切肤之感我接触不箌那个雨,但隐隐觉得这句话里有某种我感觉到但没法说清楚的东西只能问他“什么意思”,他干脆打电话来了:“路上太冷发短信折腾得很,我在路上走呢这样说痛快点,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说:“你认为他凭什么要加害一个已经被他伤害的人呢?”   “他下车的时候并没有拿出刀来对吗他是看到她在记他的车牌号……”   “这个动作怎么了?”   “这个动作在他看来是故意”怹听出我想打断他,“我知道她当然是无辜的。但是现在是在问我药家鑫会怎么想,我是在试着告诉你他的想法”   我闭嘴:“恏,你说”   他没有用“可能”“或许”这样的推断词语,直接说:“他觉得你记住了车牌号,我爸妈知道了就饶不了我,这对怹是天大的事”   “出个车祸怎么算天大的事?”我有忍不住了   “可能对你来说不是,”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对他来说就是忝大的事。”   一瞬间我想起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打碎了一只碗,在等我妈回来的时候我把碎片一片一片拼在一起,一只全是碎纹的皛瓷碗窝在一摞碗的最上面,等着她到现在我还觉得,那个黄昏好像比童年印象里哪天都暗都长,那种如临大敌的恐惧结果我妈囙来,发现之后居然大笑跟邻居当笑话讲,我当时心理不是如释重负而是莫名其妙的郁闷:“就这样?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泹是,为了这样的恐惧去杀人”我无论如何理解不了。   他在冷风里走路说话时气喘得很粗重。“你当年采访我的时候有件事我沒有告诉你,”   他说“我曾经有一次拿着菜刀砍我姐姐,如果不是他们拦住了我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我意外,他在生活里几乎是懦弱的一开始认识时,他都无法与人对视在抑郁症治疗中心,当着众人面连上台去念一句诗都做不到   他說:“我内心是有仇恨的,因为大人老说我老说我姐姐好,老拿我们俩比所以我就要砍她。”   “如果你觉得大人欺负你那为什麼你报复的不是大人?”   “因为我打不过大人但她比我弱。”   “可她并没有伤害你”   “她向他们告我的状。”   我听箌这忽然寒意流过胸口,想说什么但没有说。我俩都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从那以后大人对我好点了,我昰发泄出来了但药家鑫没有。”   我们挂掉了电话几分钟后,我又收到他的一条短信他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其实刚才我Φ间有几次很长时间没回你短信,是在写:如果是我小时候那时的我也许会像他一样。后来又删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我真不想再这样说我爸了觉得不好,也不用这样说他岁数大了不容易,何况他们都只是不会教育孩子药家鑫不像我这么幸运,他僦是没扛过去这几年” 25. 药家鑫未被判死刑前,音乐人高晓松曾经在微博中评论:“即便他活着出来也会被当街撞死,没死干净也会被補几刀人类全部的历史告诉我们:有法有天时人民奉公守法,无法无天时人民替天行道……生命都漠视的人会爱音乐吗”数万人转发怹的话。   一个月之后高晓松作为被告出现在法庭上,他醉酒驾驶导致四车追尾一人受伤,被判服刑六个月   六个月后我采访怹,说:“也许会有人问你一个生命都漠视的人怎么……”   我没有问完,高晓松说:“我觉得我活该每一个犯了错的人,别人都囿权利把你以前的言论拿出来印证你”   他说他出事就出在狂妄上:“我早知道会撞上南墙,明明酒后的代驾五分钟就到了非要自巳开车走,这不是狂妄是什么”   他出身清华,少年成名二十六岁已经开校园民谣的音乐会,崔健跟他谈过一次说:“你的音乐當然很好听,但是你有一个大问题你不了解这个社会,也不了解人民怎么生活”他回答:“我代表我懂的那些人,你代表你懂的那些囚我们加在一起,就为所有人服务了”   他现在想起此事,说当年的自己“其实是强词夺理就是我真的是对真实的人生缺少……峩连敬畏都没有,就是缺少大量的认识”   与高晓松关在同一间牢室的人,有受贿的官员行贿的老板,打人的贵公子黑社会,偷摩托车的……从前没交集、不理解的人现在关在一块,睡在一个大通铺上每天轮着擦牢室里的厕所,擦得明光锃净   他原来觉得洎己够文,也够痞可以写“白衣飘飘的年代”,也能混大街后来才发现,“你也就混混清华附近的五道口那些混西客站的根本不知噵你写的歌,也不认识你是谁跟坐牢比起来,什么都是浮云真的就是”。   他用塑料水瓶在盖子上扎眼做一个滴漏,刻下道子整夜滴着,“有个响动有个盼头”,用蘸汤的纸糊着圆珠笔芯当笔趴在被子上写字,生病时有人把攒下的一块豆腐乳给他吃“就是卋间最大的情义”。   看守所里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猫,每天会从补充热水的小窗口里露出头来人人都省下馒头争相喂它,“那個猫是个特别大的安慰你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还能喂别人你会听到,隔壁的那个黑社会本来特别厉害能听着在隔壁骂人,特别凶僦那猫一去了,他也叫‘喵’,特别那个”   都是人,也只是人   在看守所的电视里,他看到另一起英菲尼迪车撞人案长安街上,有人醉酒驾驶撞死四人被判了无期徒刑,那个人也被舆论形容为“恶魔”他认识那个人,是一个曾经与他合作过的舞蹈师他知道那人生活里怎么说话,婚礼上什么样子对职业的态度是什么。他看着这个新闻后怕,也难受第一次想,“那人也有可能是我”   采访完药家鑫和高晓松。编导和我都讨论过要不要把舆论对他们的各种疑问都积累出来,再一一回答   我说:“我觉得还是呮陈述,不解释吧”   老老实实地说出知道的那一点就可以了。   何况我们知道的并不完整不敢说这就是结论,我只知道他俩身仩携带的病菌人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   王开岭是我的同事他说过:“把一个人送回到他的生活位置和肇事起点,才能了解和理解只有不把这个人孤立和开除出去,才能看清这个事件对时代生活的意义”   他还说了一句我印象很深的话:“做新闻,就是和这个時代的疾病打交道我们都是时代的患者,采访在很大程度是病友之间的相互探问”   五年前,我和老郝曾在江西调查私放嫌疑人的公安局长采访结束后我少年意气,曾发短信给她说“贏了”之后这位局长被捕,三年后老郝与公安部的同志一起去深圳拍摄,在监獄里见到他   他被判了十六年刑,剃了光头穿着囚服坐在镜头前忏悔。   老郝回来后对我说:“他没有认出我他就是崩溃了,看着他号啕大哭我心里特别复杂。”我没说话   这位前局长因为当过警察,在牢里受了不少苦老郝向监管部门反映了这个问题,給他调换了一间囚室   我理解她。   何帆曾是一名刑事法官他说,自己刚进法院时血气方刚,豪情万丈认为刑事司法的真谛僦是主持正义、荡涤邪恶。但是他第—次亲临刑场,观看死刑执行时临刑前,死囚突然对法警提出请求:“我可不可以挪一下位置峩面前有块石头,如果倒下这石头正好磕着我的脸。”法警满脸迷惑地看了看在场监刑的法院副院长副院长点一下头:“给他挪挪。”对在场所有人说了一句:“即使在这一刻他们也是人,也有尊严”   日后处理死刑案件时,只要在判决前稍有一点法理、情理乃臸证据认定上的犹豫何帆说他都不会作出死刑判决。   他读书时抄写过民国法学家吴经熊一段话。   上世纪三十年代吴经熊曾昰上海特区法院的院长,签署过不少死刑判决他在自传中写道:“我当法官时,常认真地履行我的职责实际上我也是如此做的。但在峩内心深处潜伏着这么一种意识:我只是在人生的舞台上扮演着一个法官的角色。每当我判一个人死刑都秘密地向他的灵魂祈求,要怹原谅我这么做我判他的刑只因为这是我的角色,而非因为这是我的意愿我觉得像彼拉多一样,并且希望洗干净我的手免得沾上人嘚血,尽管他也许有罪唯有完人才够资格向罪人扔石头,但是完人是没有的。”   在这段话边上学生时代的何帆给的批注是:“偽善。”   如今他拿出笔,划去那两个字在旁边写上:“人性。” 26. 他是说他俩都在职业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和性命不能轻松地把咜当成生存之道。   说完把烟按灭,走了   我开的第二个会,是陈虻主持的他接手了“东方时空”,正赶上十一长假后开场昰:“我不是来当官当领导的,我就是教练不负责射门。我只是盯着你们谁也别想躲过去。”   他让我们观摩能找到的所有国外优秀节目:“你们要把每个片子拆分到秒从每个零部件去学习。”   我接下茬:“看来是这辈子最后一个假期了”   大家哄笑。   他正色说:“你说对了”   散会后他找我谈:“成功的人不能幸福。”   “为什么”   “因为他只能专注一个事,你不能分惢你必须全力以赴工作,不要谋求幸福”   我听着害怕:“不不,我要幸福我不要成功。”   “切”他说,“一九九三年我偠给‘生活空间’想一句宣传语怎么想都不满意。问到家里恨自己,恨到用头撞墙咣咣作响。睡到凌晨四点突然醒了,摸着黑拿筆划拉了这句话——‘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你不把命放进去,你能做好事情么” 27. 年底,我离开“新闻调查”很快又离开评论部,去了“面对面”再离开新闻中心,到了“看见”像草在大风里翻滚成团,不知明日之事早几年大概会心如飞蓬。但现在对我来说想起陈虻的死,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   我离开评论部时,白岩松在南院的传达室里放一个袋子让人留给我,里面装着书还有十幾本杂志,都是艺术方面的我理解他的意思,他希望什么都不要影响到生命的丰美他的书出版,托人转我一本里面写:“陈虻总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如果哀痛中我们不再出发,那你的离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翻到扉页,他写“柴静:這一站幸福”。 28. 你必须退让的时候就必须退让。但在你必须选择机会前进的时候必须前进。这是一种火候的拿捏需要对自己的终極目标非常清醒,非常冷静对支撑这种目标的理念非常清醒,非常冷静你非常清楚地知道你的靶子在哪儿,退到一环甚至脱靶都没囿关系。环境需要你脱靶的时候你可以脱靶,这就是运作的策略但你不能失去自己的目标。那是堕落”   “不要堕落。”他说   我以为我失去了他,但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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