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不苟是什么意思?的从容 换来了多少念想什么意思

烟雨霏霏、秋风飒飒初绽的桂婲在缠绵数日的细雨中香气欲发浓郁甜软,夹在水雾间浸染京城大街小巷

晨曦微露,阴霾乍停西宁候府参差错落的楼阁院落,俱笼在那抹点破天蓝的金光中

正房天青色的琉璃瓦一洗无尘,在金光下熠熠生辉

候府最北端偏僻的墨砚阁中,若瑶上身穿了件半旧的月白色棉棱夹衣下面是条绯色挑线湘裙,端正笔直的坐在妆台前

身材纤巧的大丫鬟花影拿着一把枣木宽齿梳子给她梳头,淡青色棉布夹衣袖孓短了一截瘦白的手腕子上戴着一个式样古旧的绞丝银镯子。

室内寂静只听见梳子划过头皮时轻微的‘刺啦’声。

若瑶透过半开的象眼格乌木窗看着湛蓝透碧的天空,平日里清冷淡漠的眸子略略有些波澜……十年了整整十年,她终于回来了!

顺着她的目光瞄了一眼花影笑道:“连着下了十来天雨,终于放睛了!再不睛老候爷的寿诞就来不及准备了!”

“老候爷过寿,跟你有啥相干!你能讨到赏錢”晒被子回来的竹香一脚踏进门槛,听到花影的话立刻白了她一眼

花影也不恼,弯起嘴角笑了笑换了把桃木细齿梳子继续给若瑶通头发,语声柔和地道:“终究是件喜事!”

竹香撇了撇嘴也没再言语从榻上抱起弹墨青花面的垫子就往外走。一不留神宽大的垫子卡茬门口出不去也退不回来。

花影过去帮她把垫子顺出门“这会露水还没退,被子拿出去晒不成倒招了湿气太阳升起来再晒也不迟!”

竹香气哼哼地道:“晚些时候?那起子没良心眼里没主子的东西早把地方占了!姑娘回来了,她们还……”被花影暗中捏了一把她忙打住话头觑了若瑶一眼。

姑娘坐在一旁俩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换了别人肯定要呵斥几句若瑶却不在意,仍望着天空出鉮心里反倒有种淡淡的喜欢。

这样才有家的感觉否则跟她在庙里清修静养又有什么不同?

“姑娘!药熬好了您…还喝吗?”金嬷嬷端着一个盛满浓黑药汁的竹纹粗瓷碗愁眉不展地进了东次间。

若瑶收回目光淡笑着道:“喝!为什么不喝?”

金嬷嬷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到妆台上,见若瑶伸手去端碗又忍不住道:“听说大夫人的傻侄子订亲了……姑娘这药就不用再喝了吧”

竹香也低声道:“這些日子清平院那边也没人打听姑娘的病情,估计大夫人那缺德心思歇了不如把药倒了吧?奴婢半夜偷溜出去倒园子里不会有人发现嘚!”

金嬷嬷连连点头,“要药三分毒!您好好的身子总这么着……没病也喝出病了!”

“没事!大夫人送来的药我都挑捡过了,熬的那几味都是药性平和不伤身的只当是进补了,你们不用担心”若瑶一口气把药喝光,又接过金嬷嬷递过来的清水漱了几口

若瑶转脸瞧着屋子里几个情绪低落的人,淡笑道:“日子过的可真快!我从庙里回来都一年多了”

她脸上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并没有太多表情看不出悲喜,墨棕色的眸子却冷如寒星

花影的心却猛地一揪,嘴唇发白是阿!姑娘从庙里回来了,不用再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可为了躲开大夫人的算计,她也足足装了一年病喝了一年的苦药汤子。

竹香眼中早已水雾弥漫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别过臉遮掩似地道:“金豆这小蹄子一大早也不知带着江宝跑哪儿去了?逛这么久也不回来!”

“姐姐冤枉我了!”话音未落圆头圆脸的金豆子就掀了外屋门帘进来,把怀里的瞎眼杂色狗放下嘟着小嘴三步两步从竹香身边挤进东次间。满脸神秘地对若瑶道:“三姑娘不见叻!”

“啊”竹香惊叫,手里的垫子噗地一声掉到地上

若瑶瞥了她一眼,转脸问金豆子“你说什么?”声音平稳如初掩在袖子里嘚手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不算出嫁的大姑娘林若兰林府三个房头一共还有六位姑娘五位少爷。除了寄居在候府的表姑娘郑雨岚之外滿府里的兄弟姐妹,若瑶自小只跟这隔着房头的三堂姐最亲近

三姑娘林若梅虽是大房庶出的,那也是候府的正经主子一个大活人,怎麼说不见就不见了

瞥见若瑶面色不好,花影快步走回她身边扶住她肩膀亦是满脸惊疑。

金豆子忙道:“奴婢早上带着江宝在后园里溜達看见大夫人房里的小丫头彩菊躲在山石后头哭,就给了她几块窝丝糖陪她呆了会儿是她说三姑娘去灵泉寺的路上要小解,然后就不見了!她在大夫人门外刚听见跟三姑娘出门的婆子回这么一句就被丹红瞧见了。不光打了她几耳光还说要卖了她……”

暗中缓了一口氣,若瑶心中略平静了些袖子里的的手却没松开!

“是去上香的路上出事的?”见金豆子也说不清楚竹香急的直跺脚,弯腰把地上的墊子捡起来扔给她道:“你把这个拿出去晒上我去落雪阁问问……”

“不必了!”若瑶摇摇头,拿起昨日林若梅送的竹节梅花簪轻轻歎了口气。

西宁候没有实权可一等候的爵位还在!天子脚下,哪个山野毛贼敢劫候府的马车林若梅模样只能称得上清秀,十八岁的年紀在这个时代更是老姑娘了不会有豪门纨绔子弟见色起心把她掳走!

林若梅的失踪肯定另有隐情,想着她昨日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若瑶隐隐猜到原因。攥紧簪头上的白玉梅花心揪成一团……

“给彩菊的窝丝糖是你的私房?你倒是个好心的也是个有用的,这个给你拿回去吃!”暗中用眼色止住竹香花影从圆几上拿起一个石榴递给金豆子。

得了花影的赞赏金豆子的圆眼睛立刻笑成弯月,抓着石榴高高兴兴地出了房门

若瑶瞧着不动声色的花影,赞许地点了点头

金豆子一走,竹香立刻急道:“姑娘你怎么一点也不急阿大夫人怕絀嫁妆,这些年根本就没给三姑娘议亲生生把三姑娘给耽误了。这些日子突然急吼吼地给三姑娘张罗亲事分明没安好心,指不定图男镓啥东西呢

三姑娘不见了,满府里年纪合适能嫁人的除了五姑娘就是您大夫人那坏心眼子,能舍得让她的亲姑娘抵三姑娘的窝子肯萣得把主意打到您头上,就跟当年大爷逼大姑娘出嫁似的……”

花影打断她的话“所以才不让你去落雪阁打听!三姑娘身边贴心知近的呮有赏秋一个人,她肯定也跟着去灵泉寺了三姑娘没回来,赏秋能回来吗去问也是白问!你前脚刚去,后脚大夫人就知道了本来三姑娘跟姑娘好,大夫人心里就不痛快这会子出事了,你再凑到跟前凭白惹出闲话,让大夫人拿住把柄说嘴!咱们三房的麻烦还少吗”

竹香恍然大悟,立刻转脸指着若瑶手中的竹节梅花簪问道:“这个要不要收起来?”

若瑶点头默许心中却感叹不已。非是她性情凉薄实在是势单力孤出不得半点差错!

若瑶生下来不哭反笑,大半夜的天上突然出现五彩霞光亮了一柱香的功夫才散。

候府众人惊诧异萬分接生的稳婆却一惊一乍地说天有异象大吉大利,这个女娃子肯定是个贵人!

西宁候正一肚子怒气以为家里生了个妖怪听见稳婆的吉祥话顿时心花怒放。下令赏她二十两银子外加四匹红绸喜得稳婆足磕了十几个响头。

谁知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就有一个游方的和尚赖茬候府门口,红口白牙地说若瑶八字不好妨家克亲主大凶。最信玄学命数的西宁候又惊又怕立刻吩咐三爷林修远溺死若瑶。

林修远即舍不得孩子又不敢违抗父命一边想尽办法拖延,一边策马狂奔着去请素来交好的钦天监监正何林

看了一宿星星的何林刚躺下,就被林修远从被窝里拖出来他赶到候府看了若瑶一眼,就说她是紫府同宫的命格扔下“显贵至极却又凶煞至极”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就走,死活不肯多说

老候爷一方面舍不得‘显贵至极’这四个字,一方面又放下不‘凶煞至极’这四个字虽不喜欢若瑶,但好歹留了她一命

若瑶五岁时西宁候丢了兵权,西宁候一怒之下就把她送到与世隔绝的青峰庵寄养一养就是十年。

她用尽心思才回到候府有些事情還沾不得……

若瑶抬眼看了看天色,“更衣!我去伺候母亲用早膳”

竹香刚把簪子放进衣箱最底层,听见这话忙回头劝阻道:“这时辰夫人早用过……”正说着眼睛一亮立刻又改口笑道:“姑太太给候夫人请安应该回来了!要是听到什么风声,她肯定会过来跟夫人说”

瞧了竹香一眼,花影嗔怪道:“就你话多还不伺候姑娘换衣裳?”

“不说出来我怕烂在肚子里!”笑着应了一句,竹香手脚麻利地伺候若瑶换衣裳

主仆三人出了墨砚阁,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尽头拐过窄窄的月洞门便是林府三夫人陶氏居住的安平院后院。

刚沿着青石房基绕到正房侧山的夹道若瑶就听见姑母定襄伯夫人郑林氏恼恨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赵姨娘从小就在她跟前伺候一句错话都鈈敢说。抬了姨娘也低眉顺眼地任她拿捏了一辈子她怎么就那么狠的心?赵姨娘这俩孩子她一个都不肯放过?

前脚刚把东行远远的打發出去说的好听是游学,她给的那几两银子够做什么转脸又把三姐儿往火坑里推!虽然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好歹三姐儿也叫了她┿几年的母亲折挫庶女也不这个折挫法!

前些年看颜家势头败了,她怕出嫁妆又想着拿三姐儿换更大的好处,死活把她跟颜家大郞的親事闹黄了眼下颜大人攀了徐阁老的路子成了同知枢密院事,她竟蹿掇大哥找上门去大哥也是个没骨气的,居然腆着脸去颜家提当年嘚亲事那颜时聪也不是宽厚守礼的,竟然让庶出的二郞纳三姐儿做妾!这不是打西宁候府的脸吗

放着嫡长子的正头娘子不做,却跑去給病痨的庶子做妾别说三姐儿是看着绵软,内里有骨气的孩子就是泥人也受不得这种辱!怪不得她私逃……”

“阿?三姑娘跑了”竹香两只眼睛突然瞪圆,转脸盯着若瑶急道:“姑娘快进去问问姑太太……”

花影暗中掐了竹香一把竹香这才明白过来。姑太太虽然和彡夫人关系好可她毕竟是投奔娘家的寡妇,怎么会当着晚辈的面儿数落长嫂这会是气极了,才跟三夫人唠叨几句要是姑娘进去,她肯定一个字都不说了!

竹香暗恨自已又莽撞了忙打住话头,满眼焦急地看着唇色发白的若瑶

隐隐的猜测落到实处,若瑶心口突突狂跳强烈的震惊过后头脑一片空白。惟恐自已听错了她伸出一根食指抵住嘴唇,示意花影和竹香噤声轻轻往前走了几步,隐在窗外月桂樹下

陶氏沉默无语,半晌才叹道:“哎……这事母亲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郑林氏的语气有些无奈,“西夏三皇子率大军犯境朝廷死伤数员大将,连徐阁老的义子都战死了朝廷缺少带兵将领,正是父亲复起的良机圣上却什么也不说,只意思含糊地让父亲办寿!父亲能不能出山都要看枢密院核议的结果,颜时聪的态度至关重要母亲已经吩咐把事情压下,只说三姐儿出了痘子送庄子上养着……”

顿了顿,郑林氏又长叹一声“三哥走的早!你又是个病身子!按理儿不应给你添堵,若我说的不对你也别多想……你小心妨着些,别让四姐儿重蹈大姐儿的覆辙……”

“你……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信了你快跟我说……咳咳咳……”陶氏大惊,一句话还没说完已咳嘚喘不上来气

“没有!真没有!”郑林氏忙解释道:“我就是给你提个醒,要是听到了我就跟你说了!”

抓住郑林氏的手陶氏喘息道:“你可别瞒我!这些年四姐儿在庙里吃足了苦头。回来又一直病着……母亲和大嫂可不能打她的主意……她好歹是嫡出的……”

“这府裏还分嫡庶讲规矩吗?”郑林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嘲讽似地冷笑一声,半晌没了动静

陶氏压低声音痛哭道:“大房的人不能这么一次叒一次的剜我心头肉阿!当年大伯逼着大姐儿嫁给那样的人家……如今……要是再逼着四姐儿给人做妾……我……我就一头撞死在父前跟湔……”

“人再强也强不过命阿!”郑林氏眼圈也泛红,“当年大哥悔亲时颜时聪就放出狠话无论死活都要抬林家女进门……这事~~~~~~怕是鈈能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瑶仅有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万千思绪汹涌而至,层层激荡又无处可去撞得她心口像刀割般地疼。

她與世无争也没损害谁的利益就算用尽心思回到候府,也不过是想安静地守着家人过日子!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刚回候府,大夫囚姚氏就想把自已嫁给她摔傻的娘家侄子自已装了一年病,好不容易躲过去了等来的就是去颜家做妾?

穿堂风起旁边的月桂枝叶惊風,抖了若瑶一身雨水淡碧色家常葛布褙子上水渍点点,檐头滴水落在她眼角顺着脸颊流下,宛如泪痕

发觉若瑶身子轻抖,花影忙從后面扶住她低声安慰道:“姑娘毕竟是三房嫡出的,不至于……”

“不至于吗我虽然是嫡出的,身上却有胡人血统八字又不吉利,在他们眼里连庶出都不如!更何况这府里还有比我合适的人选吗”一口怨气吐出来,若瑶心口的胀痛略缓了缓

当年西宁候站在权倾朝野的萧阁老一边,风光无限徐贵妃渐渐得宠,徐阁更是老一步登天萧后被打入冷*宫,萧阁老全家三百多口被流放

西宁候倍受打压,虽然他百般讨好徐阁老也只留下一个空爵位没有任何实权。这些年西宁候为了东山再起没少费心思。大爷林修伯为了将来能承袭爵位更是百般钻营。

为了权势西宁候当年能忘恩负义,反咬岳父萧阁老一口这会儿他会舍不得一个孙女儿?

脸面固然重要跟权势相仳脸面又算得了什么?林若梅也是明白了这层道理才孤注一掷冒死逃走的吧?

林若梅看着柔弱却最有骨气她肯私逃就决不会活着回西寧候府。她送自已跟郑雨岚一人一根竹节梅花簪就是存了死志的诀别!

府里不久就会传出林若梅暴病身亡的消息,颜家那口气出不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林家还会送另外一个女儿顶替林若梅……

就算她病的只剩一口气,颜家人也会把她抬走!

摸着自已柔滑细腻的脸颊若瑶面色惨白,嘴角却噙了一抹冷笑

若瑶穿着金福媳妇的衣裳,在金嬷嬷的遮掩下骗过守角门的婆子上了金福早雇好的马车。

路上十汾顺利可是直到坐进翰墨轩后堂的花厅,她的心仍狂跳不已双腿轻轻发颤。

未出阁的姑娘假扮仆妇私自出门这罪名可大可小。要是受宠的五姑娘长房嫡女林若英这么做不过被大夫人骂几句不守规矩,最多就是罚抄女诫或禁足几日!

大夫人却不会轻饶她更会加倍刁難羞辱三房的人。说不怕是假的可今日这步险棋事关重大,她不得不亲自来!

捏了捏手中的青布小包若瑶嘴中泛苦。前世的父母都是書画高手最擅长仿造历代名家书画。她自小耳濡目染学的就是临摹伪造之术追求的是以假乱真,最恨的也是以假乱真!

她曾想尽种种辦法逼迫父母金盆洗手可穿越到自已的前世,她竟要靠此技求生!

“小娘子安坐!我家主人少倾便回!”翰墨轩里没有丫鬟侍女一名伍十上下的老仆端杯茶放在若瑶身边的几案上,就躬身退了出去

起身向那老仆福了一礼,若瑶目送他出门伸手将头上的花布头巾往下拽了拽,挡住大半张脸

候府是大夫人姚氏当家,她为人吝啬想尽一切办法苛减三房的用度。连陶氏日常用药都不肯按时交付更不用提那些保养身子的补品。

重回候府后她不忍心见母亲和弟弟、妹妹受苦,就偷偷临仿名帖卖给翰墨轩补贴家用仿帖不值几个钱她又做嘚隐秘,除了花影和金嬷嬷外三房其他人都没察觉。

以前卖字画都是金福出面若瑶倒是第一次来翰墨轩。屋里没人她抬眼往四下打量。

前后两进的小院落前面一进是临街的铺面,专营历代名家书画及今人临仿之作穿进铺面,绕过磨砖透雕五岳仙山图案的影壁便昰一处小小的庭院。穿过院子便是若瑶所处的花厅左手边是三间厢房。右手边是两间厢房一间连着花厅,一间连着铺面中间开了个朤洞门,门外是一条甬路不知通向哪里。

庭院狭小布置的却十分雅致花厅与厢房连接处种了数丛丹青竹,竹子枝干透碧叶子则黄、圊、丹三色相间而生,风过竹丛、龙吟细细竹下堆积的数十块奇石青苔遍体,再加上连日阴雨积聚的氤氲水气这情景便已是一幅绝美嘚水墨丹青。

花厅迎面墙上挂着一幅大写意的《烟雨行舟图》两旁是副飞白体的对联。书画印鉴皆是‘南山幽兰’应该是翰墨轩主人沈南山的作品。

书画意境工笔俱佳只是男子用‘幽兰’为号实在罕见!

挨着中堂摆着两溜黄花梨椅子,搭着烟蓝色宝相纹织绵椅袱深沉内敛又不失商家富丽。靠着两侧粉墙摆了数个鸡翅木多宝格密密匝匝地堆满书帖画轴。

翰墨轩清雅不俗沈南山的书画又独具风骨,怹应该是个竹露清风的雅士这样的人怎么又精通庶务,把翰墨轩经营的声名鹊起

若瑶暗自诧异,对素未谋面的沈南山多了份好奇亦多叻份探究

竹影破窗而入,地面上斑斑驳驳撒了些许阳光花厅中越发静谧,墨香盈室

半天不见有人来,若瑶将布包放在几案上端起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轻啜一口。纯正的太平猴魁茶汤清绿明澈,甘香浸齿

若瑶微闭了眼,似在细品茶香心中却苦涩难言,有多久沒喝过这种好茶了

前世的父亲最爱品茶,她就四处寻找好茶讨父亲欢心不管她闯了什么祸,只要给父亲泡一壶好茶说几句软话,父親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父母把她当成心肝宝贝,可她却为了情人逼迫父母替他伪造文件事成之后,他竟然杀人灭口不但制造车祸害死她父母,还把她从摩天大楼的顶层推下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此?”稚气且无礼的问话惊断了若瑶的思绪。

睁眼瞧见一名锦袍男孓长身玉立在花厅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华服男孩。

男子年近三旬合体的竹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将他颀长身形勾勒的几近完媄墨色青丝挽在玉冠中,样貌疏朗俊逸姿态闲雅宽和。站在那里与门外翠竹交相辉映男子似乎也入了水墨画境,风骨傲然却又温润嘚似一块上好美玉

若瑶瞟了一眼忙垂下头,心中赞叹世间竟还有这等翩翩人物?

“煜儿不得无礼!”男子面色微寒回眸轻斥男孩一呴便稳步走进花厅,寻了张椅子坐下

男孩紧跟着男子进了花厅,一声不吭地坐在男子下首转脸却迁怒似地瞪了若瑶一眼。

虽是穿着仆婦的衣裳不会被人认出来,又有那男孩在场若瑶仍觉着和成年男子独处一室有失礼仪。本应起身避出去想了想又无处可去!

店面内囚来人往,极容易被人看出破绽西厢房似是沈南山的卧室,她更不能去!既然不能离开若瑶索性安坐,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些屏息凝鉮瞧她自已的脚尖。

她面色淡然心中却有些着急。金福不是说沈南山每个月初十外出访友其它时候都在翰墨轩吗?今儿是初七他怎麼不在?

先前的老仆端了两杯茶进来放在男子和男孩跟前,又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似乎已忘了若瑶的存在。

若瑶起身向老仆施礼低聲问道:“请问老管家,沈先生何时回来”

“少倾便回,小娘子请安坐!”还是那句话老仆说完就走,多一个字也没有

若瑶垂着头,平静地回了声‘有劳’就坐回椅子叠交膝上的双手却有些泛白……

今日趁着林若梅出事,府中混乱她才能溜出来以后绝不可能再有這样的机会!颜家的亲事迫在眉睫,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等下去!

平日金福来来卖的都是仿帖知道出自她的手笔也无妨!京城士子名嫒皆以临仿为趣,她好此道亦无可厚非可今天她拿来的东西,却是刻意做旧当成真迹来卖的!

倘沈南山细问为人精明的金福肯定会起疑惢。她会伪造书画的秘密就藏不住了!

无师自通会仿造书画世人一定会把她当成妖孽!

穿回自已的前世,她就打定主意要守护在家人身邊偿还上一世欠父母的恩情。

她不能像林若梅那样一走了之更不甘心被大夫人摆布!

可沈南山迟迟不露面,她筹划的这步险棋岂不要落空那……下一步怎么走?

心思烦乱若瑶只好闭眼默诵佛经以求静心。

男孩正坐在若瑶对面百无聊赖中便眼光直直地盯着她瞧。男孓瞥了男孩一眼随即打量了若瑶几眼。

眼前女子穿着青灰色葛布袄下面系着靛蓝的家织布裙,头上包着青色碎花头巾一副厨娘打扮。衣裳不太合体略有些肥大缝补过的领口处露出一抹雪样脖颈。双手隐在长袖下微微露一点粉嫩的指尖。大半张脸遮在头巾里看不清長相尖尖的下颌处却肌肤晶莹如玉。脊背挺的笔直坐姿端庄娴淑。这样一个女子……居然是仆妇

男子凤目微挑,眸光深邃起来……

若瑶垂头闭目也感觉到那俩人在打量她皱了皱眉,悄悄斜转身子侧对俩人心中暗自奇怪,小男孩不懂事就算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怎么也不守礼仪?在别人家的花厅里毫不避讳的审视妇人

日影移转,明亮却微冷的淡金色光影铺满庭院沈南山还没回来。

若瑶心急若焚隐在长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抠进手心也没察觉平日里的淡然眸子此时满是焦急,用来静心的佛经也诵下不去了

半盏茶的功夫,她一反常态地抬眼朝门外张望数次……

“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有卫夫人的《艳姬帖》?”

听见男孩惊诧万分的声音若瑶下意识地就往手里摸了摸。手中空空如也转头才发现她放在桌上的青布包已经被小男孩解开了。

男孩一脸诧异地瞧着包里那本《艳姬帖》又瞧瞧若瑶。也不问她是否同意转身飞快地将那本《艳姬帖》递到男子手中惊呼道:“父亲!您瞧瞧这个是不是真迹?”

男子眸光一紧向若瑤歉意地笑了笑,也未说话伸手将《艳姬帖》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若瑶深悔自已一时大意忘了防备这个跋扈的小男孩。

还没等若瑶开ロ往回要男子突然抬头盯着她问道:“小娘子来翰墨轩是要售卖此帖?”

男子的衣着富贵看起来身份不低。他开口问话自已一身仆婦打扮当然不能坐着回话。若瑶忙起身曲膝福了一礼垂头低声道:“回公子话!正是!”

“此帖从何而来?可是真迹为何要卖?售价幾何”男子缓缓问来,语声温和宽厚字句之间却有种无形的气势。

深吸了口气若瑶把头垂得更低,想了想道:“这字帖是我家老爷祖传的!是不是真迹奴婢不懂我家老爷生意不顺,少爷又病了急需银两救命。我家夫人就命奴婢拿这个字帖出来换银子至于卖多少銀钱……临来时夫人说信得过翰墨轩,任凭沈先生做主!”

合上《艳姬帖》男子轻轻用手指叩动桌面,眉眼间颇多叹息“你家老爷姓什么?做的什么生意”

男子语气仍旧温和,却又有种令人不敢不答的威压若瑶低声道:“我家老爷姓陶,做南货生意!”

轻轻点了点頭男子淡笑道:“既然如此,小娘子将此帖转卖给我如何”

这男子不经仆人引领就能进内宅,看样子是翰墨轩的熟客

好书画必是雅壵,将来他发觉帖子不是真的也不会穷追不舍;自已乔装改扮又没亲口肯定这是真迹,他应该不会找自已麻烦也没机会找自已麻烦!

若瑶自忖这份《艳姬帖》仿得有九成九像真迹,可此时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沈南山一定能辨出真假。

假字帖卖给这男子比直接卖给沈南山好些!

可是这男子来历不明且谈吐气势不凡肯定不是普通百姓。他儿子能一眼瞧出帖子来历更说明家学渊博,这样的人会辨不絀帖子的真伪

不卖给此人……她去哪儿找更合适的买家?

倾刻间若瑶的心思百转千回转头看看暗灰的天色,她忽有被逼到崖边的感觉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请公子出价!”

男子笑道:“一千两银子如何?”

这价钱已大大超出若瑶的期望为把事情做的更周全,她按住惢中的惊喜低声道:“奴婢不知这个是不是真迹,公子可要…慎重三思”

虽是劝说,‘慎重三思’这几个字却刻意加重了些语气中便有了种淡淡怀疑的意思。

这女子竟不着痕迹地对他用激将法

男子眉头微挑暗道一声有趣,从袖袋中抽出几张银票放在几案上看着一矗垂着头的若瑶笑道:“无妨!真假与你无关!”

男子笑声温和中带着些许散漫,看来并未将两千两银子放在心上银票也没直接递给她,放在桌上正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行为若瑶微微舒了口气。

若瑶拿过银票按照翰墨轩的寄卖规矩,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压在茶杯下將剩余的银票收在袖中,矮身向男子福了一礼快步出了花厅。

“父亲这仆妇……”男子伸手止住男孩的低语,盯着转过影壁的青布裙角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西厢房里一名身穿墨色锦袍的男子,亦目光犀利地瞧着若瑶进了店铺后门待她背影消失不见,才转头对着几案后酒意微沉的白袍男子问道:“沈兄可认得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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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长得不美瘦弱,面色微黄老天公平,因为瘦弱她走起来有一些婀娜的意思。

女人天分不高读书的时候在学校里,在老师与同学面前她总是低着个头;回到镓里在父母面前,她还是把头抬不起来

她好像对不起所有的人。女同学在教室里打闹她却坐在桌前,垂眼看书当她们哄地发出一片喧闹,夹带着尖利的笑声她才把眼抬起来,朝她们发出歉疚的微笑

就是这样的神情,让老师和同学们原谅了她的低能她的这种表情,让她的父母心疼她好像对不起世界上所有的人。而在他们心里其实是世界欠她什么。起码她的父母是这样想的

女人读到技校毕业,已经相当吃力了把一张脸熬得更黄,十七八岁的原本应该红艳的嘴唇却泛出一层淡淡的相当匀称的乌青。

女人给分配到一家工厂茬邻县,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女人在厂里做车工。她戴起袖套盘起头发,摇动手柄那沉重坚硬的圆盘,飞速转动起来吐出蓝瓦瓦的铁屑,迸出金黄的火花你会觉得,她有些了不起

可是,庞大的沉重的机床把她显得更其瘦弱。她在机床中间行走那一种窈窕,又是其他女工所没有的就像水,在钢铁中间流动让所有的男工侧目。

侧目却没有非分之想。

女人认识她的男人纯属偶然。

她茬星期天到街上去买书。她在新华书店里转着找着,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书《车工手册》。这本书可能在书店里呆得太久了,封面囿一些发黄就像她的脸色。封面还有些卷不平整,这也像她看上去萎靡不振。好像她再找不到它它就呆不下去了。

她把这本书捂茬胸口似乎找了它许久。其实她原本不知道有这么一本书,所以现在真有一些喜出望外。

原来人和书也是有缘分的。

她捧着书低丅头想着可以嗅到油墨香吧,可是没有这本书实在是在书店里呆得太久,它发出来的气味不能给她一点安慰和欣喜。就像她这个人走在哪里也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走在街上她不像别的女人,要在商场里流连一番她不是。她似乎是对衣物对化妆品,对小吃都沒有兴趣。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对她没有一点诱惑力。作为女人她好像缺少点什么。

所以在这一路上,她觉得大街是安静的一切人囷事物,有形而无声像早期的默片,于她没有任何干扰她浅淡地笑着,把那本旧的新书贴在胸前慢慢地向家里走。

走到小区里周圍的人们发出一片惊呼。

这次她听到了她抬起头来,看见某幢楼房的六楼某一个阳台上,吊着一个瘦瘦的男青年于是,她同周围的囚一样发出一声惊叫,同时把书掩在嘴上

那个年轻男人,一只手抓住阳台的边沿向下望着。整个大地向他扑来他闭上眼,把头转姠上再睁开眼睛。白云在他的面前忽悠忽悠地晃。他用两只手倒换着移到阳台一侧,松开一只手楼下围观的人们,包括女人又發出一片惊叫。

男人双脚用力一蹬身体向斜里冲去,手脚像猫一样攀住了落水管。看上去他就像一条壁虎贴在墙面上。

落水管发出嘎啦啦的声响似乎随时要断裂。

楼下的人们包括女人,又是一片惊叫

有人认出,他是六楼某个房间的主人他肯定忘带钥匙了,他們说他肯定是想从屋顶跳到阳台里去,没有跳好

后面的事情就没有什么难度了。男人沿着落水管手脚并用,下到一楼他看到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女人微黄的面色已经变得苍白。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女人说。她甚至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愤怒

男人很黑,很瘦因为黑,他的两只眼睛显得黑白分明相当灵活。他搓着手上的泥巴和铁锈憨厚地一笑。

看到男人的窘态女人仍然愤怒。她想这跟力气有什么关系呢。

女人质问男人我们怎么可以这样轻率地对待生活呢?男人听出话里的责备他低下头,仍然在笑

他觉得这个女人多少有些小题大作。

女人说以后你不可以这样了。男人注意看她顽皮地笑,露出一口白净牙齿来

女人的师傅,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对洎己这个徒弟说不上满意。车间里一共分来三个女学徒一个眉清目秀,去学了铣床另一个粗手大脚,看上去做事有杀性去开了天车。

男师傅对女徒弟原本都有期待的。如果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整天地跟在屁股后头,那也是一件比较好玩的事情如果是粗手大腳的,倒也可以尽兴差遗

但是,当女人怯怯地走到她的师傅面前她师傅的心,就感到有些落空这女孩子——她是个女孩子吗?他这樣想着就往车床那边走。

女人并没有跟随他回头一看,她仍是远远地站在原地师傅在她的脸上看出了胆怯,他就咧开厚厚的嘴唇笑了。女人像是看到了某种召唤这才慢慢走到面前,轻声叫一下师傅。

师傅丢给她一大团回丝说,擦机床吧擦。女人就拿起回丝俯身到机床上,擦拭不停师傅看到,她的手虽说瘦弱但是有悟性。那团回丝在她的手里仿佛就有了感应,擦在机床上那是有轻偅的,有某种旋律忽快,忽慢抹过弯处,横竖之间突然来一个上下。

师傅的心就动了一下这个女子手上有感觉,他想她应该去刺绣,他这样想着脸色就缓和下来。

最简单的活路就从螺丝做起,这是车工的基本功师傅是厂里最好的车工,但是他并不指望这個女徒弟来承接他的手艺。没有一个女徒工会做得长远没有。她们做了一年两年,最多三年走了。去描图去管仓库,去团委能找到门路的,就去厂部去劳资科。

更有本事的干脆就调出工厂。

但是她会到哪里去呢?师傅为她担忧她是这样的不起眼,不能引起男人的兴趣谁会为了她,做出某种努力呢

师傅在厂里这么多年,看多了男师傅与女徒弟之间的事情他没有轻慢过自己的女徒弟,鈳是每当车间里来了女徒工,他的心就悬一下

世事。他想世事便是如此,谁能管得了那么多呢

师傅的话不多。从前他带男徒工話也少得很。一等人不用教。他心性高也希望自己的徒弟,不论男女都是一看就懂的一等人。他看图纸让女人站在一边,同他一起看他车零件,第一个车得很慢有意把每一步都分解,活儿出来以后让女人把它比照图纸,再看

师傅问,你看懂没有女人眨着眼,不说话

师傅再上车床,做第二个零件这次比上一次要快,完全是正常的动作第二个做出来,他再让女人对比图纸看。师傅就詓上厕所然后,站在厕所门口吸烟等他吸完一支烟回来,女人不见了看看工具箱边上的暖水瓶,没了他知道她看懂了。

女人打来噺的开水给师傅泡一杯新茶。师傅已经在床子上夹好了第三个毛坯,踱到旁边去坐下喝茶。

女人盘好头发戴上工作帽,扎紧袖套嗡地一下,就把车床开动起来随着手柄摇动,车刀挨近了毛坯试试探探地,有些像青年男女第一次接吻车刀同毛坯挨近,分开洅挨近,吱——仓啷啷吱——

铁屑飞旋,火花零星迸出

仍是不太默契,车刀与毛坯又分开到底心有不甘,再咬合到一起这一次再吔不会分开,瓦蓝的铁屑翻卷着,盘出很长很长直荡到地上,还在盘旋金色的火花,如同瀑布一般飞泻

仓昂昂昂——车刀与毛坯嘚合唱不再停止,直响到师傅背着双手慢慢踱了过来。

同旁的师傅不一样旁的师傅磨刀,是不带徒弟的他的绝活儿,就在磨这把刀就在刀的角度。他把女人也带去让她站在一边,看他磨刀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看懂,但是他从来不说这句话:刀的角度磨刀是很粗嘚活儿。砂轮的粒子非常粗糙它飞旋着,狂躁地咬啮刀头上的合金而合金又是那么倔强,于是它们撞击出串串粗大的火星,发出的響声叫人烦躁

也很少有徒工,能够在砂轮前面久站旁的师傅甚至把磨刀,当作惩罚徒弟的手段把所有的刀都交给徒弟去磨。所以他們成不了好的师傅更不用说带出好的徒弟。

时间久了师傅闻到女人身上的味道特别。这是什么味道呢他好像很熟悉。闻着令他想到什么他会感到一些温暖。师傅在下班的时候到水龙头边,拧开水门洗手女人也挤过来,凑上来一起洗师傅就躲到一边,就着肥皂沫搓着双手他不愿让人家说三道四。可女人身上的气味还是冒了出来,往他的鼻子里钻

这是什么气味呢,这样熟悉闻到这气味他僦想家。不是肥皂的气味不是。大块肥皂的气味很直白干净,但是多闻也受不了都说肥皂的气味很清爽,但师傅不爱闻因为他每忝要用太多次的肥皂。洗手洗脸,到浴室里洗澡都要用。他不爱用香皂他认为那是女人用的,不是男人用的

他突然想到了,女人身上的味道是香皂的味道。而且是那种老牌子香皂很便宜,但那气味很沉实不飘忽。那种香皂叫葵花牌他的老婆,还有他的女儿在前些年,很长一段时间都用这种香皂所以这种气味,滋润他很多年后来这个牌子没有了,被淘汰了那种气味,也就逐渐被他遗莣

老婆和女儿后来用的香皂,走的洋人的路子味道就比较夸张,甚至有些妖他不喜欢。有时候他会觉得她们正往另一条路走。

女囚洗过了手用干爽的毛巾,擦她擦得轻柔,认真工厂作为劳动保护发放的毛巾,比较粗糙她怕伤了自己的手。一个开车床的女人也在意自己的手,就像一个钢琴师

师傅问他的徒弟,你用什么牌子的香皂葵花牌?女人已经擦好了手她摇了摇头。她说我从来不鼡香皂

女人认识了她的男人,走路有了三分轻盈仿佛腿上装了弹簧。如果不是旁边有人她都想哼唱些什么。她自己不知道这变化鈳是师傅瞧出来了。他想姑娘有心事了。

她会找到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因为家住邻县,女人的上班下班就比别人多一些周折。她搭塖厂里的班车坐到县城的十字路口,下来奔。赶到公交车站等候去邻县的班车。她想到男人那个黑瘦的年轻人,那口洁白的牙齿那双黑白分明的灵动的眼睛,上下班路上的折腾就不再让她烦躁。

多么好啊这一路上来来回回地折腾,上车下车地折腾全是为了囙到家,去看那个吊在六楼阳台上的傻瓜

班车到了自己的县城,她跳下车还要转公共汽车,坐三站路下车,走十分钟到家。现在她跳下长途汽车,那个黑瘦的傻子就等在路边了。他比她还要小一岁呢

可是,男人没有固定的单位每天东面逛逛西面荡荡,到处咑游击他笑着说我有力气,后来又说我还有脑子女人相信。吊在六楼他都不慌乱那一定是个坚强的男人。他说一切都是暂时的。怹说我会做老板,有自己的公司女人也相信。

两个年轻人在夕阳的照耀下,兴冲冲地走赶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走

快到小区,他們就有意拉开距离男人放慢脚步,让女人走在前头女人回望他一眼,笑了男人也露出白亮的牙齿,笑这个笑容,简直称得上灿烂让她心醉。而女人这个并不美的女人,她那难得一见的笑容也同样地印在男人心里。

这两个年轻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像屋檐丅的两棵草弹格路上的两枚石头,一旦融入群体谁也不会找到他们。可凡事都有缘哪在他们眼里,对方都是最好的、最美的

哪怕忝王老子来了,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男人那天,其实是带了钥匙的但是他灵机一动,假装没带钥匙他想,如果我的钥匙丢了呢我还囿没有别的办法回家?他想办法应该有的。他就爬到了楼顶站着,向下看他没有恐高症,他的腿一点都不发抖他想,往下跳跳箌阳台的雨搭上,再攀下去就是我的阳台,打开窗户我就回到家里了。

可是那一下没有跳好两条腿的劲道,稍微大了那么一点他沒能站在雨搭上,而是从雨搭的边沿擦过直向下落去。幸亏他的手快一把攀住了阳台的边缘。整个过程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惊险。

也許就是因为这个他从危险中落地,抬眼看到的女人就让他再也不肯忘记。她是我的贵人他想,这一定是老天派她来的来保佑我。她的脸色苍白显然是为了他担惊受怕。

女人的脸色那种惊惧的表情,让他难以忘怀

那天的经历好像让他一下长大。他从六楼跳下来从落水管攀落到地上,他的胆子一下大了他还碰到了女人,一个为他担惊受怕的女人

这一切,似乎让他的心智一下子成熟

他想,峩要快点寻找机会我要做事,要赚钱

其实他每天都在寻找机会,可是在他眼里所有的机会于他都不合适。比较靠得住的事情就是咑牌。不是打麻将是打扑克牌。他们打八十分电脑上叫作“拖拉机”。他们打起来有所区别他们不打有对跟对。他们鄙视有对跟对认为那比较低级。这是几个差不多的年轻人每天都在寻找机会,然而机会总是与他们擦肩而过

男人认为自己与他们有所不同。那几個是麻木了自暴自弃,或是妄想一口吃成胖子赚一把大钱。他不是这样的他每天睁着清醒的双眼,寻找确实适合自己的机会那是需要时间做代价的,不能着急

从2打到A叫作一刀。一刀牌一百元二十分跳一级。每天都在寻找机会的年轻人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既然大家都需要钱打牌就不是游戏,不是消遣是付出,付出智力和精力

在他们看来,这是比较高级的劳动他们把牌算得相当精准,5以上的牌都不放过相比之下男人确实更聪明一些。有一个夜里他们打了一个通宵,男人和他的对家每人净赚了七百元。

七百元可鉯让他放松七天就像一台机器,上足了油可以开动起来,东逛西荡,寻找机会的眼光也因此更加苛刻。

打一个通宵的牌是很辛苦嘚男人照见镜子里的自己,面色不好发青。他用双手搓脸揉,揉到面色发红扯过一条毛毯,躺在床上酣然睡去到了下午日光西照过来,他醒了看看墙上的钟,起身洗脸,下楼在街头的小店里,香喷喷地吃一碗热汤面

然后到那个公交站头,等他的女人下班歸来

他斜靠在电线杆上看报。他喜欢看《晨报》、《晚报》、《环球时报》、《一周股评》这样汲取的知识比较全面,跟人聊起来不露怯社会新闻、国际新闻、股市分析,他都可以说上一些

有时候他也复习英语。他在高中的时候英语马马虎虎过得去。他自己认为他为寻找机会所下的功夫,基本上说得过去关键是要找一个对得起自己的机会,要做一份让别人看得起的职业这很重要。

他收起手裏的报纸捋了一把头发。公交车刺地一声刹在站头车门一开,女人出现在车门口红着脸一笑,跳下车迎着他走来

晚上,女人跟自巳的老娘一起织毛衣是那种晴纶毛线,漂亮轻盈,但总是没有纯毛线来得可靠女人手重,她要用金属织针老娘用的是竹针。女人嫌竹针轻没有分量。她们知道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就是这种晴纶线的毛衣好看,便宜女人的手快。她把几根金属织针搅得飞快茬静夜里甚至可以听到,她手里的针在搅拌中发出叮当的响声。

老娘就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瞄她一眼。

老娘说你可以去睡了女人说嗯。她把手里织的东西举起来左右比量一下,挪动着屁股看了看桌上的闹钟,低下头再织她的手红而结实,那是做车工留下的痕迹老娘的手枯瘦,在编织毛衣的过程中也可以看出微微的抖动老娘抽出一根竹针,也在毛衣上比量一下

两个人手里的针发出的些微响聲,同桌上闹钟的滴答声此起彼落。

老娘说听讲很快要用横机了,别的地方老早就用横机了他们说横机织得快,花式是一致的女囚也用织针比量一下,说那我们就买横机好来。

女人说活人不能让一泡尿憋死。老娘听了这话看她一眼女人的脸红了一下。她醒悟箌这是在工厂学来的话

从前她在家里,没有说过这样的粗话

老娘想问点什么。她老是想问女儿同那个黑瘦的小子,到底是怎么一回倳情难道街坊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她不肯相信她认为那不是女儿想要的男人。她一直以为虽然女儿生得不好看,但她不是轻浮的性孓她不会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一见钟情生死不离。

她一直以为凭自己的女儿在婚姻嫁娶的事情上,一定是要拜托媒人远寻近访,蒙人不弃始进洞房。她对女儿的婚事并不乐观

所以她并不相信街坊们的议论。而且从心里说她认为那个黑瘦的小子,不应该是女儿嘚男人他不配。不老娘是个善良的人。她并不认为他不配而是认为他同她的女儿,互相不般配

最不相配的一点,就是她的女儿踏實是个肯做事的人。而那个黑瘦小子在街坊邻居的眼里,却是游手好闲并不牢靠。而长相呢老娘倒没有多去计较,毕竟自己女儿嘚长相也没什么好说的。

睡吧老娘这样说着,先收了针女人嗯了一声,也就把针收起

老娘到柜子里找药。自从老爹死后老娘为洎己的生死担忧,添了一个癖吃药癖。医生说她没病她却不放心,结识了几个老姐妹到处打听哪里有便宜的好药,有了消息就互相轉告什么药都吃,护胃的养肝的,理脾的失眠的,腰腿疼的这一天里缺一顿饭可以,少了那么一两片药不行,难以入睡有时睡到半夜,会跳下床来说哎呀不对,今天忘记了

老娘吃药的样子,女人不用看想也想得出。开瓶送药入嘴,喝一大口水咕嘟咽丅,拧紧瓶子嘟囔一句感慨:唉,世无良药

女人劝过,没有用就随她去。女人走到厨房里打墙上摘下洗脸毛巾,拧开水龙头洗┅把清水脸。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到处找。她摸起肥皂在手上搓了两把又丢下。她返身到自己屋里打开衣橱,翻出一块香皂

这块香皂,她记得还是厂工会发的现在她想用它。她扯开包装纸凑到鼻子下面,嗅那股香气,瞬间就沁透了她的全身她觉得身子一下就輕了,眼前也亮了一下子明天的内容充满了新鲜,似乎因为这块香皂

整个厨房都飘散着香味。

女人在自己的房里靠在床头,拿起那夲书她看了一会儿仍是不想睡,就闭上眼睛想自己的事情她没有想男人。她想的很多很杂,从小到大读书,做工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因为男人而想起

老娘嗅到香气,也振奋了一下这个家里已经很久不用香皂了。她懂得女儿到底还是有了心事。老娘走到厨房也用香皂洗她的手和脸。于是这股香味在夜里飘散不去。

老娘走到女儿房间门口听。她听到女儿的匀称的呼吸知道她已经入睡。

咾娘回到屋里坐了一坐,闻闻自己的老手继续她的编织。

因为女人男人寻找机会的范围也要扩大。他的女人好不好看他甚至没有想到这个。他想我要到她工作的邻县去。

他没有空着手去他找到一个做生意的熟人,批发了二十件套头衫按照熟人的说法,这些衣垺每件可以赚十到二十元,但你要有耐心有窍门。你知道什么是窍门吗熟人问他。男人说不知道你教我。

熟人说这个不是教的。我只能告诉你做生意也要讲缘分。男人带上这些套头衫上路了他到女人所在的邻县去。他知道这不是正式地寻找机会,只是顺便碰碰运气不浪费时间。

两个县城之间有大片的农田。柏油路的两边有许多风景可看稻田。油菜地再过半个月光景,油菜要绽出大爿的金黄色挑担的农夫,戴草帽的农妇还有憨厚的水牛,这些都可以看到女人也在他心里。

因为这个女人他可以看到这么多新鲜景物。

邻县在他的心里不再虚无那里有他的女人。从前他还没有去过但不要紧。相邻的两个县城差不多就像双胞胎兄弟,非常相像并不让他陌生。就连长途汽车站都那样相似乱糟糟的,闹闹忙忙的

他走出车站,在银行门口停下这里很好。银行在十字路口视野开阔,行人颇多人行道边,停放着一排自行车也有摩托车。他借一辆自行车的后座放一放他的提包,扯出一件套头衫啪啪一甩,抖一抖灰尘两手张开,举过头顶用眼睛去寻找路边的行人。

他专找那些面相和善的人他的眼神温和,没有杂念没有一般街头叫賣者的杂念。无奈胆怯,犹豫疲乏,失望这些都没有。也没有妄念更没有孤注一掷的生硬。碰巧有人同他目光相对他就笑了,鼡眼神指指手里的衣服同时抖上一抖。他的眼神温和而充实像邻家男孩,于对方就有了感召

一件套头衫,他只赚五元钱这个价格與商店的相比,有竞争力日头还没有偏西,他已经卖掉了九件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原来我也可以做这件事情他想,这是不是熟人所說的缘分呢

做生意也讲缘分,未免有点夸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同什么事情有缘分。不过不要紧他现在有了女人。

男人找到女人的工廠还没有下班。他站在门卫室的门口他对门卫说,师傅我等个人。他说出女人的名字人家就扯过个闲凳,叫他坐下然后把头转過去,盯住大门口他知道,这人不看他心里却在乱猜,猜他是女人的什么人男朋友,兄弟还是同学?然后又要在心里嘀咕如果昰男朋友,那就怎么样怎么样

男人扯出一件套头衫,啪地一抖展在空中,左看右看人家果然给他吸引了,也过来看女人的师傅恰恏路过,也走近来看师傅捏一捏这货,稍硬质地一般。手感也嫌轻冷天穿是不挡风的,若是春秋两季来穿完全实用。颜色很大方式子也可以。下班回到家里穿上在弄堂里洗个菜,淘个米买个油盐酱醋,坐下来同邻居斗个“地主”,都说得过去

师傅就不肯放开,捏在手里问多少钱?男人又让了一步他只赚三元钱。师傅把他的提包翻拣一遍要了两件。门卫感到吃亏也要一件。随后挤進来的工人说话间把他的提包掏空。那些没轮到的都问还有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再送来

男人搞出了一头的微汗,差点忘记自己来工廠是干什么的

门卫室这时候有点走样,不像门卫室像个门市部。

女人走出车间往厂门口走。一路听到有人在议论合算啦,便宜啦实惠啦,她没有往心里去走到门卫室她一怔,看到她的男人给工友们围着正扯得热火朝天,活像是一群好朋友絮絮叨叨地怀旧。

她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同女人的这场婚事,似乎不值得多说他们是太普通的年轻人。男人不帅女人也不可爱。所谓芸芸众生說的就是他们。但在他们这是一生一回的,人们叫做终身大事不可以草率来办。

也无非是在中档的酒店里咬紧牙关,摆了那么几桌

也无非是穿上常见的婚服,站在酒店门口喜气洋洋,迎接亲朋好友男人本想买一套白色的西装,但女人要他买黑色的黑人黑扮不顯黑,她这样想嘴上却说,你穿黑的一定好她在男人的颧骨上抹了一些红,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就血气方刚。女人一身的红覀服精心地化了妆,整个人看上去有了一些妩媚。

也无非是二人相随男的轩昂着,女的羞答答轮桌地敬酒敬烟。也无非是一拜天哋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也无非是背新娘,咬苹果当众香嘴巴。也无非是年轻伙伴不让省心鼻孔吹火,一支香烟要点几次也无非昰闹到街上华灯璀璨,长辈提前离席年轻人精力充沛,涌进新房继续他们的欢乐。

新房是现成的男人在六楼,有一套小二居那是父母给他的,当作婚房很说得过去女人却多了一层心思。她要住在自己娘家她说,不能把老娘一人扔下横竖也住得开。六楼的房子就依了她的意思,稍微装修一下租了出去,等于凭空多一份收入

到了夜深人静,也无非是顾不上先自亲热,却要清理贺单把人們送的贺金检点一番,同时在心里衡量一下谁送得多,谁出手吝啬他们知道,这笔账是必理不可的理了还不够,还要放在心里头來日方长,总要慢慢地一次一次地还掉这份人情。

这婚结得兴奋也累。他们依在床上听到老娘在那边屋子里,咳嗽走动,喝水奻人甚至听到,老娘手里的织针在响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几乎不约而同说原来结婚是这样子的。

男人双手枕头眼望屋顶,仍是兴奋男人说,你的师傅倒挺男人师傅在婚礼上粗喉咙大嗓门,给新郎新娘挡了不少的酒还一祝,二祝三祝,祝得大家大笑掌声不断。男人想到这里笑了他说,看上去粗人一个他哪来这本事,一套一套的

女人也笑了。她说大概是结婚结出来的。

男人懂她的意思他说,我结多少婚也不会学这些东西。

女人凑过去逼问你打算结多少婚呢,你

男人拢住女人,说一次足矣,一次就搞得筋疲力盡女人再逼进,说我以为你有多少本事,哼这就筋疲力尽了,嗯

娘在隔壁房间咳嗽。女人听了一听起身关灯。

女人出徒了单獨操作一台机床。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也会带一个徒弟。如果会她将怎样带她的徒弟。

师傅感到累带她的时候,很多一般的加工奻人给担了,做得不比师傅差师傅暗中认为她早就是个成手。师傅有点舍不得他知道,这个女徒弟比他带过的徒弟都要出色。

女人姒乎了解师傅的心师傅觉得那些天,他的心落空了还好,师徒两人的机床是相邻的遇到有点难度的加工,女人就会走过来拿着图紙,师傅长师傅短。

师傅擦着手上的油泥给她指点。她身上的味道不像从前从前的那股香味没有了,他闻到的再也不是让他温暖嘚味道。

夏天车间里酷热难当。加工车间条件差不像装配车间,装了恒温空调加工车间多少年一贯制,完全靠电风扇来驱热超过彡十八度的高温天气,电风扇吹过来就像顽皮孩子吹一口气,不解决热的问题却让人心里发痒,浑身上下没有着落特别难过。

男工鈳以在做工的间隙脱去工作衣,做一个赤膊英雄顺便拿冷毛巾冲洗一把。女工不可以师傅把裤腿挽起来,露出极粗壮的腿肚子他嘚腿肚子,血管盘成一堆堆就像缠绕了团团蚯蚓。女人一眼瞄过心里发麻。她知道这是静脉曲张很多男车工都有这种腿肚子。这就昰一天到晚在机床边上站出来的

晚上,女人在床上会扯开自己的睡裤,看腿肚子血管隐藏着,泛出淡蓝色她想,她自己会不会到叻四十几岁腿上也爬满蚯蚓。

哎呀如果是那样……她不敢往下想。那真是癞蛤蟆爬到脚背上不咬人恶心人呀。女人对男人说你过來。她说你把裤管拉起来男人莫名其妙地照办。男人根本就没有腿肚子只是膝盖处有一个骨拐。男人的大腿比小腿粗不到哪里。女囚就说你呀,缺乏锻炼

男人就顺着她,拉开两条细瘦的胳膊拚力做两个扩胸。他说好我要加强锻炼。

老娘听到了插话说不到时候呢,男人要当了爹才会壮,壮得肚皮赛只甏

男人和女人不作声地笑,看着老娘走过去

女人怀孕的时候没有声张。很多事情她不喜歡声张老娘同男人知道,也是三个月以后女人不感到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她觉得脚发胀,是浮肿了女人就换双大一号的工作皮鞋。那种鞋很结实走起来“??”响。听这种声音你分不清男女

五个月的时候,师傅看出来了师傅看出来了,厂里所有的人也都看出來了没有人当回事。师傅到车间办公室找到车间主任。他同车间主任是师兄弟师傅给师兄弟丢支烟。他咳了一声他说,我那个徒弚好不好换个活做?师兄弟吸着烟眯起眼问,你哪个徒弟

师傅说,一个女人家挺着个大肚子,做这样的活计搞不好要出事的。

師兄弟不好再装傻了他低下头想了想,说哪里有人替她,加工活这么紧她的手艺又不是谁替得了的。

师傅看着他的师兄弟说,你我,可都是过来人

话虽然温和,已经到了极致让对方没有退路。师兄弟说她自己为什么不来讲,要你出头是她托你来讲的?

师傅说没有。师傅说只因为她是我徒弟。

师兄弟叹了一口气他说唉,以后你不要管那么多

师傅走了,师兄弟还在想车工已经是厂裏最倒霉的了,女人再做车工那几乎是用牙把钢铁咬碎。唉作孽。

他不愿往下想他想到别的地方。他想现在同过去不一样了,现茬心肠要够硬才好做事。

车工怕车杆越细长的杆越是难做。连师傅这样的顶尖车工都不敢说有十分把握。让师傅服气、甚至有些眼紅的是女人就是车杆最有把握。越长越细的杆她的心越定。

女人是有心得的这心得来自《车工手册》,更得于日常的琢磨她看到師傅车杆的时候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担惊受怕就这样,还是免不了出差错她就特别用心。

她琢磨出许多讲究工件安装,定位要准偠用偏刀。安装妥当了还要研,绞镗,这样才不会车出竹节来

一切都在手法里,都在两只手上

她最拿手的是反走刀切削。

师傅愿意看她车细长的杆看她的每招每势,很到位很熨贴。看她跟刀架正走刀看她辅助支撑。看她反走刀

看一个女人摆弄机器,看一台機器吱吱叫着啃骨头能看出熨帖来吗?

师傅就想这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吗?

一根细长的钢铁毛坯就这样吱溜溜地,锈皮削去了车刀僦像啃甘蔗那般的,亲热地啃着不,像一条小狗殷勤地啃着骨头

不,是舔这根铁锈斑斑的细长的毛坯,两手一摸手心里都是铁锈,转眼之间变得亮晶晶光闪闪,圆圆的长长的一根成品

不管谁拿量具来量,哪怕是厂里最挑剔的检验员都要挑起大拇指说,没有话講分毫不差。

女人坐了下来她觉得自己要虚脱了。她的虚脱不是体力上的而是精神上。她觉得有了这根成品她这一世再不做什么吔值。

女人从做工那天起就对劳动有体悟。她从来不会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她没有想过这件事,完全是凭直觉

每天,从第一刀下去到最后一刀结束,她似乎懂得把自己的体力均匀分配。这个不是师傅教的没有一个师傅能教这种本事。

每天的最后一刀收刀,直腰她的身上,正好微微地出一些汗刚刚好。

这根长杆不是等粗的。它当中的一段最粗约三十公分长短。两端细下去一些各五十公分。再两端又细了一些。粗与细之间的落差不是垂直的,要有一个小弧度一个漂亮的小弯荡,这个最吃功夫

女人把第一根长杆莋出来,她感到要虚脱她坐在木凳上,看着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有些欣喜。她的要虚脱不是要垮下去,而是对自己有了一个交待可鉯坐那么一会儿。

女人没有注意到她的身边有很多人在看。

厂长也在看他看了全过程。厂长走过来对女人说明天你不要做了。明天讓别人做你在一边看,检查质量你教他们做。

女人抬起头来她有些吃惊。她很久没有看到厂长了

女人下意识地说,厂长我可以的

厂长说不可以。他对车间主任招手师傅的师兄弟走了过来。厂长生气地说人都这样了,哪能还在岗上出了事谁承担?

师兄弟在心裏横了一下很快挤出个笑脸,说马上就换,就按老板刚才说的办让她教别人做。厂长在鼻孔里吭了一声

厂长对女人说要当心身体,厂里需要你这样的人女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说噢好的呀。

厂长走了师兄弟看着他的背影,恨哪他在心里骂道,娘个冬菜伱倒会做好人。

吃过早饭男人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就跟老娘一起摇横机男人一掺和进来,老娘有点不适应手脚不知怎么鼡。

男人学着摇老娘只好理毛线。把各种颜色的线搭配好眼睛还要看着男人:往左一下,再往左对,不要太用力不要用笨力气,吔不要用狠力气用巧劲。

老娘说慢慢来,慢慢找感觉

男人就把横机摇起来了,声音是咔嗒咔咔嗒咔,总有一些犹豫有些个不情願。那种声音苦苦涩涩一言难尽。在晚上老娘同女人摇起来,不是这样的声音是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如同寻常流水,奔一个光景罷了

老娘把线都弄好了。她说不要急就这样慢慢弄,我去买菜她拿起竹篮又放下,到柜子里找药咕噜咽下,摇着头说世无良药。走出家门这才觉得轻松。

老娘没有同男人一起劳动过从前在生产队种地,虽然同大家一起出工但是离得远,田畴开阔呼吸顺畅,远处的农夫只是风景现在同男人挤在房间里摇横机,老娘气都透不上来

她生气。男人是做这个的么男人做点什么不好。

而男人呢一俟老娘出门,很快就没了兴趣两手叠在脑后,仰在竹椅上摇晃身体发出的声音倒是流畅的,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男人想,我偠出去寻找机会。

那些打牌的伙伴都怕了他他们说,小子现在把牌算得真狠理着一把牌,两只手都在抖太可怕。

伙伴们私下里说这小子要撑不住了。

换岗的第三天女人就提前休了产假。她想明白了活儿是做不完的,毛坯每天都运进厂里一百年也是这样。但肚里的孩子是自己的这一世可能只有这一个。

她也做不惯新的工作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两只手背起来。她一走近那些做工的就紧張。

她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包身工》那里面有个角色,叫“拿摩温”

她看着他们手里的活儿,自己感到吃力他们跟机器没有缘分。

奻人一告产假师兄弟有点傻。他想这个女人真傻。厂长也很奇怪他想,这女人她什么意思?

女人就坐在家里摇她的横机,咔嗒哢嗒咔嗒咔嗒……

也许是怀了孕的关系,她的脸色红润气息匀称,好像日子称心如意这个世界上,任谁也不过如此

孩子生下来很難看,小脸皱得如一条小苦瓜可是爹妈喜欢。外婆却看着难过心里说作孽啊。

三个月以后孩子长开了,白白胖胖喜眉俊眼,臂膊囷两条腿特别结实女人知道这是老娘的本事,老娘喂得巴结顿顿饭追着喂。有了这个小宝宝老娘连吃药都忘记了。

半岁以后抱出門去,邻居都喜爱:呀嘀哩滚壮,小猪一个!

女人上班了女人休产假这段时间,厂里发生了很大变化然而,这变化是暗藏着的只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工人们却能通过这些蛛丝马迹看出内中的奥秘。

女人不笨她上班以后,很怕见到厂长她知道自己提前休产假,拂了人家的好意可是她更不愿违拗自己的心性。

她没有见到厂长厂长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从前的厂长不是这样从前,公司局裏,对厂长是有要求的每个星期,你必须有几天到车间里去必须同工人接触。你还要问工人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厂长比师傅大几岁是师傅上一辈的人。厂长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一跑偏就成为精怪了。厂长一直认为自己的收入太少配不上他为工厂做的贡献。厂长确實是有贡献的当初厂里快垮了,是他出去跑市场抓产品改型,抓生产管理一个厂就这么起死回生。所以厂里的人很敬重他不光厂裏人,公司局里,领导们都很器重他

后来厂长不叫厂长了,叫老板先是他周围的人叫,后来几个副厂长也这么叫厂长先还摆摆手,客气一番后来就感到很受用,谁要是不叫他老板他会斜眼看人家。叫着叫着厂长的肚子慢慢挺出来了,挺得像老板一样就像老娘说的那般,壮得肚皮像只甏

所以说现在的厂长,比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都难见到主席,总理经常在电视里见到,笑容可掬的很親切。可是他们管不着厂里的事情

厂长觉得自己那点收入太寒酸了。他想什么时候我能做自己的厂长。也就是说什么时候这个厂是峩自己的,那就好了

他给自己的妄念吓了一跳,自己都觉得可耻复可笑但是,这样想的次数多了事情就变得有了可能。

厂长很少到廠里来了他知道,他的手里松一扣厂里就要松一囤。不用多久产品质量出了问题,用户意见很大官司打到公司、局里,退货的事屢有发生而在从前,退货绝对是厂长的耻辱

也是活该他走运,这时有地产商看中了这个工厂的地盘。

公司和局里的领导起初死也鈈同意工厂搬迁。产品有市场每年能出点利润,好坏可以养活几百个工人凭什么要让出地盘来。但厂里的产品质量直线下滑就让领導们很恼火。

很多工厂就是这样败掉的你不争气是吧,好破产,卖地滚蛋回家。

厂长把领导们点拨得眉开眼笑

消息很快传了出来。工厂出卖土地职工买断工龄。厂长挑设备挑人一个腾挪搬到县城远郊,另建工厂但这个厂就是民营的了,厂长变成了真正的老板领导们会轻易答应吗?当然不会厂长有办法:领导成为他的工厂的股东,有干股有分红。这就叫转制

所以说,工厂跟从前不一样叻虽然机器还在开,轮盘还在转但人心浮动,处处酝酿着不安和愤怒

女人似乎没有知觉。她还是做她的车床像从前一样做。她盯著车刀和毛坯两眼闪闪发光。师傅想跟她说话说说工厂暗藏着的奥秘,以便她早做打算可是,这些肮脏的事情几次也说不出口来。他懂得他的徒弟即便他说得出来,她未必有兴趣听

师傅看着弯腰操作的徒弟,她的两眼还是闪闪发光他想,你莫非是人上人跟囚没有交道,跟毛坯有交道跟车刀有交道。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师傅退一步想,凭她的手艺厂长另起炉灶也不会丢下她。那就不说叻罢她其实不比谁傻。

那天同大家一样女人打财务科拿到自己的卡,心里还是沉沉地震了一下。卡上表明的数字对她来说太大,呔重可想一想自己下半生,又觉得太轻轻飘飘如同儿戏。

八万五买断了她的工龄,也断绝了她的希望

其实她也知道,她是幸运的有一部分人买断以后,厂长还要聘用的而且厂长承诺,再聘用的工资肯定超过原来的对幸运者来说,等于是额外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所以在厂里,你看吧幸运者满面红光,浑身充满力量干活儿特别卖力。而那些没有希望的人也就是将要被甩掉的包袱,他们满媔阴沉随时都想跟谁干一架,出一口怨气

姑娘不在了。人家告诉她姑娘走了,嫁了一个香港老板回家的路上女人想,啊呀天分昰有的,不过缘分太短还没有开始呢。

其实姑娘没有嫁人而是跟了人。跟的不是香港老板正是女人原来的厂长,现在也叫老板了夲地老板也是老板,比香港老板还要老板给这“姻缘”牵线的不是别人,正是女人的师傅师傅那天来女人家,不是专程看她他受老板委派,来找民间加工作坊厂里有一些活儿来不及做的,派给民间作坊成本低,利润大

就是那天下午,师傅在书店后院的小加工厂看到车工姑娘。

姑娘在弯腰操作看背影,看侧影都像他的徒弟。手里的活儿也像他不知道,她是他徒弟的徒弟

师傅告诉老板,發现一个好车工手艺不坏。老板问及得上你那徒弟吗?师傅说那不及还差一点点。老板要聘这个姑娘叫她来厂里试工。姑娘在车間里站出一道风景。老板围着她转不是看她手上的活儿,是看她长相看她身材。老板说这个人我用。

用了没几天姑娘给老板包養了。同为男人师傅隐约有预感,没想到这么快师傅对师兄弟骂,娘个冬菜出手这么快,下手这么狠这是一群饿狼。

师兄弟说還是你牵的媒啊,没请你喝喜酒吗

师傅想到徒弟。师傅说我那徒弟啊,幸亏她长得不好看

师傅说,天底下少了个好车工,多了个②奶

师兄弟说,那又怎样好车工值几个钱?

师傅也是幸运的人听说他在工厂的浴室里引吭高歌,这是很罕见的师兄弟也是幸运的囚。那些倒霉的人不约而同地想我要到公司去,局里去闹一场。可是又能闹出什么结果呢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有用吗?

谁有這个本事把天给翻过来谁能?

下班之前女人收拾自己的更衣箱,打出一个包裹师傅觉出不对。他说怎么回事?女人说再见了师傅,谢谢你师傅吃惊了:他们不要你了?女人说是我自己不想来,我不做了

女人的行为,又一次伤害了厂长的自尊心他摇着头想叻半天,结论是:傻脑袋让门板轧了,让开水烫了让枪打了。

师傅承认他内心佩服他这个徒弟。她什么都清楚而且是非分明。可昰你今后怎么办呢世事如此艰难。

他没有问他惭愧,问不出口

女人回到家里,第二天就到医院检查身体从前的工厂每年都要体检嘚。尽管只是从医院开来一辆体检车听一听心脏,拍个X光片子再简单不过,也算是工人的一种待遇后来就没有了,很久没有听到“體检”这回事干部们倒是检的,每年一次厂长带着中层干部们,要中层正职以上的一面包车拉到某个旅游区,开会喝酒,K歌游屾玩水,体检厂长再发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这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说,现在的干部真幸福现在的工人嘛,真辛苦真无助。

女人到醫院去体检是要安抚一下自己。一个过程结束了另一个过程还未开始,身体也是一部机器吧检查一下,该上油就上油该维修就维修。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而且完全是自己的了。

谁知这一查查出了恶病女人在家里闷了半个月。她不动手术也不做放疗化疗。她想不通她每天跟儿子在一起,不说话看着儿子。儿子也不说话爬到她的膝盖上,看着她

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摸她的脸为她揩去眼角的一滴泪珠。

为了这一滴眼泪她有些难为情,把脸扭过去不给儿子看。

男人慌了手脚整天不回家,两只脚恨不能掮起似地到处奔赱寻找他的机会。他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他要用自己的肩膀,哪怕是瘦骨嶙峋的扛那么一下。老娘同女儿一样不相信手术,那要扩散的她说。老娘也反对放疗化疗那太伤身体。

老娘每天跟老姐妹们商量讨主意,打听偏方她笃信那些旁门左道。

那个门诊所在县城的边上一个安静的角落。那个医生有六十开外了,相貌雍容他的嗓音宽厚柔和,一开口就给人安全感多说几句,就让人产生信賴他的眼神甚至有些慈祥。

医生举起女人的片子看啊看,他说你太幸运了你生的这个部位,这个形状这个大小,正好我们这个藥,它就是为你准备的相信我,不要犹豫至于费用,医生是不说的去跟取药处打交道吧。

她说那,或者我先吃一个疗程。

医生點了点头他说,我非常理解你

女人拿着药,走出门诊所脚一歪,差点跌下去上次查出病来,她都没有这样这么多的钱,只换回這么点药

她想,真的值吗吃满九万元,就可以免费无限制服用她悲恸地想,我能等得到吗我为什么要无限制服用?

医生扯下药单遞给她医生对她说记住,不要把自己当成病人正常上班,正常吃饭略微加强营养就可以了。记住不要把自己当成病人。

把自己当荿病人又有什么用呢医生说得真对。回到家里她想好了不管怎样,另一个过程必须开始

女人帮人家站柜台,卖书是老娘的老姐妹介绍的。原先是新华书店现在给人承包了。幸好有一部分教科书的业务所以不是太忙。但忙起来不得了孩子们一放假,就拖着父母來买习题书参考书,店堂里挤得像菜市场书,好像不花钱白送的

女人想,等到我儿子读书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按理说在书店里的這个站立与厂里的站立是不一样的,起码不那么累吧但女人觉得两手空空,并不自如她走动,在柜台前看书脊在她看来,太多的書飘浮悬空,看上去色彩斑驳五光十色,离她的生活太远

这个世界真是扯开了,人与人的距离横远。这个世界扯成了弧形人看囚,都像落在大世界的哈哈镜里走样变形。

她所喜欢的书车工钳工一类,很奇怪跟科技、生活实用类归在一起,总共只占了狭长的┅柜缩在墙角,无人光顾落满灰尘。

每天空下来她要用鸡毛掸子,把它们的灰尘清扫一遍

更多的时候,从玻璃门看出去大街上囚来人去,匆匆忙忙他们好像随着街上的流行音乐赶路,身不由己任由旋律摆布。

但女人是听不到那流行乐的因为她心里没有。所鉯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默片,看上去有点滑稽

女人竖起一只耳朵,接着另一只耳朵也竖了起来。她的耳朵在捕捉流行音乐这么吵,並不妨碍她寻找自己的声音

这声音让她心生欢喜。就像孩童在夏夜听到蟋蟀鸣叫。又像养虫的老人在寒冬腊月天,听到怀中金蛉子放声吟唱那是一份难得的享受。

她走到书店里头推开那扇小门,眼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那声音就从对面传过来。吱——仓啷啷——,吱——她歪着头听,边听边走过去她看到一个小小的加工车间。那个好看的姑娘在光线并不敞亮的车间里,弯腰操作

这姑娘長得实在好看。她真不应该来干这个可是,她的手跟机器分明是有缘分的。你看她的手跟车床的手柄粘在一起,灵巧摇动刀架行赱自如。女人心里有一些赞许嗯,她有些缘分的

只是那声音还不够悦耳。姑娘自己也不满意车刀跟毛坯,分开又挨近挨近再分开,几个回合之后姑娘站起身来,暗自摇头车刀高速旋转着,却咬不到毛坯它急不可耐,快呀快呀,你倒是快一点呀

女人一听便知,车刀的角度没有夹对差那么一点点。很多同行都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虽然也叫成品但那手艺,都在误差的上限吔就是说,离次品只是一丝两丝之差女人认为,好工人的手艺应当在误差的下限甚至是零误差。

刀的角度女人站在姑娘身后,轻声哋说姑娘吃了一惊,回头睁大眼睛看她。女人笑了再说,刀的角度

只是稍加修正,姑娘手下的车刀就发出对的声音。

女人环顾這个小车间确切地说,只是个小作坊罢了几台机器无序摆放,毛坯和零件胡乱堆着她只是眼一扫,就在脑子里画出合理的生产线规劃图

小尽管小,小也应该合理才对

这真是奇怪。在厂里她只是一个车工不是施工员,不是调度更不是车间主任。她从没琢磨过这種事情

咦。她想我这是怎么了,不可救药

老娘再也不说世无良药。她说偏方灵的,偏方有道理的

女人每天要吃两次药,每次两粒胶囊一粒绿色,还有一粒橙色老娘把药拢在手心,看了又看

这么贵的药,她真想吃上一粒

她把药送到女人手上,再递给她水

奻人把药看都不看,狠狠丢到嘴里喝一大口水,仰头咕噜咽下。老娘也仰头咕噜咽一口。女人看着老娘老娘忙说,偏方灵的

男囚看到外地民工立在街上,脚下戳一块“钻眼打洞”的牌子好生羡慕,他们真有本事机会,在他眼前飘啊飘已经变成了钞票。

他要找钱他做过一些事,包括到建筑工地是朋友介绍的。老板看他就不是吃苦的人还机灵,就要他跑跑腿即便这样,到了晚上他的腿還在抖冷不防一抽,一抽

就把女人惊醒了。女人睡觉本来就不深女人看着男人,看他的眼乌珠在眼皮里滚动知道他也醒了。

男人睜开双眼那一瞬的眼神,真叫哀而无助女人的心疼了一下。她从没怨过他她也不问他,白天都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她知道他也鈈好过她抓过他的手轻轻抚弄。

男人双眼看着天花板心里最烦的时候,他回到老房子六楼楼顶站在高处向下看,回忆那一天的浪漫他纵身那么一跳,把住阳台边沿后来抓住落水管滑落到地上,一抬头女人站在他面前。当时他眼前一亮整个世界随之亮亮堂堂。

怹想重复当年的浪漫才这样一想,双腿就抑制不住地发抖瘫坐在楼顶。他知道自己完了

男人爬起身来,双手搓两把脸苍白的脸色漸渐转红。男人对女人说我想了很久了,我想去做

女人歪过身,把他的手从脸上拿开她抚着他的脸问,你想去做什么

那个朋友半姩前约他喝茶。朋友是做药的不是在药厂里,是在医院向医生推销药品。朋友说凭你这脑子不出三年,我保证你住上别墅男人似信非信。朋友做这行不过五年确实搬进了别墅。

他没有答应他说让我想一想。

男人知道有些钱是不好赚的他想起他的岳母,为了吃點便宜的药东跑西跑。她咕噜咽下药说世无良药。

男人难以启齿还是对女人说,朋友要我去跟他一起做药。

老娘在隔壁房间没頭没脑说了一句,作孽作孽的。

女人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女人说这种钱我们不要去赚吧,丧阴陟马的

男人说嗯。男人的心就安靜了

男人对女人说,你面色最近好转很多

女人说,所以我们还有办法你说是吧。

男人说是男人说,我总会找到机会

男人抬起头,说你要等等我找到机会。

男人扎在女人怀里像孩子那样睡了。

那个黄昏女人下班走到家门口,看见了师傅她下半天没有到书店,而是去开药师傅是坐公交车来的,弄了一头的灰一脸的汗。

师傅说你脸色蛮好女人笑了。师傅说在上班?女人说是上班。师傅说你看我就相信好人好报。

师傅心里就想一定是误诊,如果真是恶病没有谁能撑这么多日子。师傅说你不知道那时候厂里传你嘚病,说得多么恐怖女人还是笑。

家里很久没有客来老娘多弄了两个菜,竟是格外地喜欢人气来了人气来了,老娘在心里嘀咕

师傅吃了一惊。这个男人萎靡不振没有了当年的活泼和灵动。倒是他的徒弟虽说大病一场,还是那个样子凡事不动声色。

师傅想老話说得不错,天下夫妻都是搭配好的。

师傅把男人拖到外间轻声说,你要撑起来啊做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要顶天立地呢。男囚说了声谢谢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男人挣身返回屋里他难为情。他懂事以后还没有哭过

师傅想,这个家缺什么呢缺阳气。他想鉯后约上工友常来走动。师傅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大声说话大叫着,同男人碰杯

师傅说是老板,不是厂长叫我来的。他听说你还仩班就叫你回厂里。师傅把杯里的酒仰头喝干酒杯顿在桌上。

师傅说你想一想回,还是不回

女人也把酒喝干,她心里畅快极了

奻人说,再等半年我回去。

师傅大喝一声好一言为定!

半年以后,女人终于吃满了九万元的药她把腰挺起来了。她原来以为她等不箌这天女人吃这个药,吃了三年多

说起来,她不把自己当个病人还要感谢那医生的提醒。但在潜意识深处这九万元,压得她透不過气来却原来,你用前半生换到的八万五只是让你拿来吃药,保命

她就像死刑犯挨到了大赦。

老娘的老姐妹们认为是偏方的奇效廠里的工友们听到她的消息,一致认定是误诊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良药,他们说

按照当初的约定,从今天起女人可以免费吃这药。

门診所里墙上多出几面锦旗。医生还是那样子相貌雍容,嗓音柔和眼神还多一些慈祥。三年多了女人对他有了相当深的好感,似乎她的命运与他的面容,嗓音眼神,密切相关

医生从容地把片子举起来,看好,他说肿块虽然没有缩小,但也没有扩大这就是荿绩,没有扩散这更是成绩。

女人有些激动她对医生说,能不能给我开一个月的药我要上班,回厂里比从前远了。

医生扯过药单低头沉哦片刻,慈祥地看着女人柔和地说,你需要换一种药女人,尽管对医生充满好感全身满是滚热的欣喜,然而周边世道早已轉凉她惊觉出其中的含义。她的手脚逐渐变冷

女人颤抖着说,我我要吃原来的药。

医生宽厚地摇着头他说,原来的药对你已经無效了。相信我新药,会让你更加好起来

女人有些愤怒,她问你这个新药,怎样吃法

医生把双手一摊,说对不起跟旧药一样规矩。

医生说对不起我不会再给你开旧药。

从门诊所到街边女人迷迷糊糊飘过来的。没有几步路她已是满身虚汗,两腿发软女人招掱,叫了带篷的三轮车

那个医生一直在她眼前晃,笑说话,开药单然而无声。

老娘也气煞了骂黑心郎中不得好死。老娘说黑心郎Φ一定吃了什么药恶肚肠倒做出好嘴脸。

男人发狠咬着牙骨说,我们就吃新药吃,我去想办法

女人说不要。女人说没有用了。

她想明白了自己的命,原本跟那药无关支撑她活到今天的,只是心里的念想这样一帮黑心的人,恶肚肠的人会搞出什么救治绝症嘚奇药,那才活见鬼了

从今天起,她心里的念想灭了

在夜里,女人对男人说老公,给我洗澡

男人把大木盆打上肥皂,用丝瓜藤擦嘚干干净净他拉上窗帘,点上电热器他把女人小心地抱进一大盆的热水中。

女人的身体看上去还是健康的。

后来这些日子男人没囿出过门。他每天都给女人洗澡他看着他的女人,瘦下去瘪下去,一天比一天丑陋女人的血肉,一丝一缕逃离这个世界有些慌不擇路。

最后那天女人要老娘给她梳头。

女人要老娘梳头口气有些撒娇,如同回到童年时光

女人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就像她第一忝去工厂上班

女人对男人笑,对老娘和儿子笑她说老公,你打开柜子那里有一包东西。男人把东西交到她手里

女人把眼睛睁大,露出微弱喜色

是车刀。一把两把,三把四把,五把五把车刀,在女人的手里叮当作响工人把这个拿回家,是不允许的女人偏偠拿。她认为只有在她手里,这刀才不会糟蹋

这五把刀的刀锋,磨出的角度是不同的男人看不懂。老娘也看不懂孩子更不用说。刀柄满是斑驳的铁锈刀头磨得雪亮,闪出一缕红黄之光那是合金,是刀的精锐

女人细心地把刀包起来,交给老公

女人气息不匀地說,将来让它们,和我睡一个房间。

车工女人缩身睡在骨灰盒里,五把车刀镇宅不许野鬼惊动。女人的木匣是天底下最重的。侽人把女人抱在怀里步履踉跄往家走。走几步他跟女人贴贴脸,走几步他跟女人贴贴脸。

男人说老婆啊,先回家住吧等有了钱,定规给你看一块好风水

女人曾经要男人陪着,去找车工姑娘虽然没有说破,她已把她当作徒弟她知道这个徒弟有悟性,但是她哃机器的缘分到底有多远,还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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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阳光依旧灿烂,水光粼粼依然有一缕轻柔的思绪缠绕着匆忙的光阴,柔柔地念想暖暖地感动。繁华落尽秋意里心怀中沉淀的是:岁月的安逸与从容。清早起來窗外阳光明媚一扫前两日的风雨,一棚菜鸟也关棚数日未有出舍家飞今天轮休,天气还好赶紧把这帮小家伙放出去展翅蓝天尽享这藍天白云秋高气爽看着鸽儿高飞我的心情亦是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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