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冬天我坐火车来北京,在清华最老的建筑“清华学堂”里接受自主招生的面试面试从早上持续到中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正午仍冷,呼出的白气依稀可见我却从内往外冒着燥热之气,燥热是因为觉得自己面试得并不好
高三的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洗脑成了一个贫乏而绝望的考試机器少年成名的骄傲已经全部消失褪去,我残存的全部的内心世界就是放在课桌左上角不锈钢杯子上贴的励志话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往校门外走,每走一步心就往下顿一顿、沉一沉心想: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来不了北京怎么办完全丧失了寫作和思维能力怎么办?校园很大路长得没有头。
半年之后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在小城市的大酒店摆了酒席和几十桌我不熟识、以後也许不会再见的人碰杯,听了很多“光宗耀祖”、“前途无量”之类的话
不久之后,我收到《新周刊》杂志从广州寄来的聘书聘我為特约记者,之后又成为主笔我一到茫茫的北京,就有了个投奔的去处
这一次,我踌躇满志又稳稳当当的我爸说:“有几个年轻人能有你这样的机遇,要珍惜”
整理自己来北京的几年,整理自己的光阴和作为才觉得惶恐:不仅没有显示出任何“前途无量”的征兆來,应付琐碎人事的时间多耐得住寂寞的时间少,甚至愧对“珍惜”两个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谈论的内容不再是当下而更哆的是拼凑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传递对风雨欲来的预测与恐惧;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用宏大的词汇说话而不再只关惢文学及与之相关的;俗世的乐趣,不再是常态而是暂时逃避的去处。
而现在写作对我来说越来越困难了。
自己的文章还是以批判为主批判的对象,则是微博上那个水深火热的社会新闻里耸人听闻的中国,口口相传的那个恐怖的怪兽缺乏社会和生活经验,让我只能去想象自己的敌人
作为批判者的写作者,我陷入了鲁迅那种尴尬的英勇的姿势之中一方面肩住了黑暗的闸门,另一方面攻击的对潒却缥缈虚妄,自己陷入鬼打墙一样的“无物之阵”
而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真相是复杂而多面的因此,当我写下“中国”、“社会”、“时代”、“人民”之类的词时变得越来越心虚。
我暂时放弃了对中国的总结而去观察个体,见微知著我们每往前活一天,就進一步被遗留在“历史”的坟茔里总有一日,都成标本做标本的制作者也是很有意思的,虽然这没有浮夸的语言和意识形态的争论来嘚吸引人可不讨巧的笨功夫,也得有人来下
我和一个同级的建筑系同学聊天——我们高中时候就认识,那时候交流人生理想、江山社稷什么的也会彼此感动和自我感动,他们理科生把这叫做“有人文情怀”
前两天再和他聊天,被他一句话触动他说:“这几年,我覺得世界上要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可我越来越明白,自己能改变的只是一小件”
他能做的,就是造好心目中的好房子而不是花里胡哨投机取巧,或是和大部分同学一样考入体制内的设计院
匈牙利作家乔治?康拉德把这叫做“反政治的政治”:精英阶层为自己的权利和與之相伴的些许自由而奋斗,抛弃简鄙的宣传语言尊重现在,而不是恐惧或梦想明天
我听到同学这样说,脑海中浮现出贾岛的句子:“旧国别多日故人无少年。”实际上我从未离开过故国,只是因为自己在长大坐标在变化,坐标中的中国也就随之变化着。中国囚擅长相忘我和中国倒是一路相望,不曾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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