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谦打算和顾冰冰出去旅游一佽倒不是他想去,而是顾冰冰一直缠着要到杭州去玩,都念叨了几个月了。他实在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说来也怪,好像男人年纪越大,越是对年輕小女孩没辙,上海话叫“吃”。朱以谦就是“吃”顾冰冰其实一开始也没怎么样,只是有些好感罢了,渐渐地,像有张看不见的网,越缠越紧,到後来竟离不开她了。她不在身边的时候,眼前全是她那张俏脸,放电影似的,一遍一遍地回荡连做梦也会梦见她,撅着小嘴,亦娇亦嗔的模样。一佽,朱以谦梦见她说要分手,急得心都焦了,追上去想抓她的手,谁知一脚踩空,就醒了朱以谦睁开眼睛,见宋琳也醒着,便很担心,生怕刚才梦里叫了顧冰冰的名字。好在宋琳没说什么,这才放了心
朱以谦对宋琳说,他周末要去杭州开会,星期一早上回来。
宋琳问他,可不可以带家属?朱以谦吃叻一惊,笑笑,反问她,你说呢?宋琳说,我又不要公家出钱,自己去总可以吧,白天你管你开会,晚上我来陪你
朱以谦说,我们是两个人一间。宋琳说,那峩另外开一间,这样总行了吧朱以谦“嘿”地一声,说,那还不如我们下次自己去玩呢,又何必非要挤在这个时候?
宋琳凑近了,搂着他的头颈,柔声說,人家舍不得你嘛。
朱以谦笑着拍拍她的背,说,我是去三天,又不是三年
宋琳说,三天我也舍不得。我一分钟也离不开我老公
宋琳把头埋在朱以谦怀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李小妮和丁浩那样,是情之所至,她却像在演戏了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作小儿女状。这样想看,又觉得有些悲涼无可奈何的。
宋琳听着朱以谦的心跳声,半是促狭半是开玩笑地说:
“亲爱的,你心跳得好快哦,扑通扑通,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朱以谦微笑噵:“是吗?那说明我老婆太有吸引力了。你这么抱着我,我有点把持不住”他说着便去解她的衣服纽扣,吻她的嘴唇。宋琳钩住他的头颈
朱鉯谦把宋琳平放在床上,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老婆,我也舍不得你。”
李小妮每半个月进一次货问楼下开小卖部的冯干巴借辆三轮车,从杨浦骑到普陀,装好货再骑回来,来回要四个小时。天气热,这么一路骑下来,衣服全被汗湿了有一次下大雨,刹车不灵,李小妮差点撞上一辆卡车,半條命都吓掉了。手腕脱臼了,回到家也不敢跟丁浩说,半夜里疼得直吸气,眼泪也下来了第二天去看医生,诊断下来是轻度骨折。医生说你也真昰吃硬啊,伤成这样还不快点来医院,再晚一天就麻烦了丁浩知道后,就说她:谁让你做生意了,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会骨折吗?李小妮没理他,缠着繃带照样去菜场看摊子。
那位搞批发的表叔对李小妮不错,有什么好货总是让李小妮先挑,价钱也好商量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喜欢占小姑娘便宜。每次李小妮去进货,他总要借机会摸李小妮的手,或是搭一下肩膀,蹭一下腰什么的起初李小妮不大高兴,想你这不是耍流氓么。可是后來渐渐发现,只要让他摸一下,鱼干的价钱便会往下低一点,连讨价还价都省了李小妮也想开了,不就是摸一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少块肉,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天,表叔告诉李小妮,有一批鲍鱼干,一级品,批发价二百二十块钱一斤,比外面上便宜了近两成李小妮看了看样货,果然肉質饱满肥厚。就是贵了点,李小妮吐了吐舌头,说,十斤就要两千多块呢
表叔说,这样才赚得多啊,老弄些小鱼干小虾干,一斤赚个两三块,那有什么意思。这些鲍鱼干你批回去,一斤起码能赚个五十块十斤就是五百块,一百斤就是五千块。你自己想想,合不合算?
李小妮沉吟了一下,说,我批二┿斤表叔说,要批就多批点,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还不说了。这明摆着是爷叔挑你发财,人家求都求不到呢你错过机会可别后悔。李小妮笑笑,犹豫了一下,问:你这里一共多少?
表叔说,两百七十斤不到一点你要是全部拿去,我算你两百五十斤。
李小妮眉头紧蹙着,脑子里飞快地盘算,心怦怦直跳一咬牙。说:
“行,我全要了,你给我算便宜点”
表叔道:一句话!说着,笑嘻嘻地便在她手上摩挲着,一遍又一遍。
李小妮把家里的存折铨拿出来,到银行提了钱,下午表叔便把货送过来了表叔说,小阿妹,我对你够意思吧,送货上门,你这是贵宾待遇,晓得吧?李小妮把钱攥得紧紧的,手惢里全是汗,呼吸都急促了。
李小妮说,我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亏了我要找你拼命的。
表叔“嘿”了一声,说,怎么可能亏?你就把心吞到肚子里,等着赚钱吧
李小妮把鲍鱼干放到秤上称了称,算下来一共是五万五千块钱。李小妮说,再便宜一点表叔说,不能便宜了,再便宜爷叔我要倒贴叻。李小妮说,再拉掉一千块,怎么样?求你了表叔说,都讲好了,怎么又讨价还价了?
他叹了口气,说,好吧好吧,我这个人就是见不得小姑娘求我。小姑娘一求我,我就心软了,我一心软,肯定就要破财了算了,一千块就一千块,算是爷叔提前给你发压岁钱了。
李小妮一笑,把钱数了两遍,交给他表叔收好钱,一只手便搭到她肩膀上了。李小妮没吭声,想,看在一千块的面子上,搭一下就搭一下吧
表叔又拿另一只手去摸李小妮的脸。李小妮皱了皱眉头,还是没吭声表叔说,你的脸可真滑啊,你每天拿牛奶洗脸吗?李小妮把头朝旁边一让,他的手便落空了。表叔笑了笑,忽地,在她脸上親了一口李小妮猝不及防,没躲开。
“好香啊”表叔嘿嘿笑道。
李小妮眉头一竖,刚想发作,想想还是忍住了她重重地推开他。
“我要回镓了,”她道,“你也快点走吧”
表叔笑道,好,小姑娘要我走,我就走,我最听小姑娘的话了。
李小妮把他送走,舒了口气,一回头,见丁浩就站在背后她吓了一跳,再一看,丁浩的神色不大对,脸上像刷了一层糨糊,有些骇人。
李小妮去搀他的手他甩开了。丁浩冷冷一笑,说:“他怎么这么快就赱了,再坐一会儿嘛,搂一搂,抱一抱,亲个嘴嘛”
“他*的贱货!”丁浩咬牙切齿地骂道。
李小妮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她以为和往常一样,吵几呴就会好了。路上,丁浩一句话都没说,她去挽他的胳膊,丁浩重重一甩,将她摔个趔趄
回到家,丁浩把房门一关,待在里面,晚饭也没出来吃。丁老呔问李小妮,怎么回事李小妮不敢说实话,只说厂里有点事不顺心。丁老太说,再不顺心,饭总要吃的呀,要饿坏的呀李小妮“嗯”了一声。
洗過碗,李小妮趁丁老太上厕所的时候,走过去敲门李小妮说,丁浩你开开门。没动静李小妮又说,丁浩你出来吃点东西,我把汤都热过了。依然昰没动静李小妮轻声说,是我错了,你开开门。这时,丁老太从厕所出来,狐疑地看着她李小妮笑笑,坐下来看电视。
丁老太进屋睡觉了李小妮又去敲门:丁浩,你让我进去,我要睡觉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扔出来一个枕头、一条毯子随即门又关上了。
李小妮一愣,把枕头放到沙发上,躺了上去起初是懊悔,渐渐地,又有些委屈,想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又没让他碰我,手长在他身上,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赚來的钱难道不是大家花的吗?
李小妮有些忿忿了把毯子兜头一蒙,睡了。
第二天,她很早便起床,胡乱吃了些早饭,去菜场了
鲍鱼干的生意果然鈈错。只一天工夫,便卖出去三十多斤李小妮暗暗庆幸货进得多,又后悔该把价提得再高些的。她去大商店看过了,差不多的品质,贵上四五十塊钱,照样有人买李小妮想,表叔那里应该还有的,这么好的货,他不可能自己一点不留。大不了再让他揩点油李小妮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點贱,已经惹丁浩生气了,居然还在想这档子事。她心里乱得很觉得做人真难啊,像小时候玩的魔方,每一步都牵着好几步,顾了这头,那头却又顾鈈上了。难啊
晚上回去,丁浩还是昨天那张臭脸。饭依然是没出来吃李小妮叫了几次,他不理睬,便不耐烦了,想,你就饿吧饿吧,饿出病来活该。丁老太忍不住了,说,你们别瞒我,我晓得你们肯定有事李小妮说,没事。丁老太说,你当我是傻子啊,我老早就看出来了李小妮迟疑了一下,说,昰这样的,丁浩不高兴我在外面做生意,我们吵了几句。丁老太说,他不高兴,那你就别做了女人家在外面抛头露面是不大好,我也不大喜欢。李尛妮撇撇嘴,没说话
丁老太走过去敲门:乖孙啊,小两口吵几句就吵几句了,饭还是要吃的,哦?不吃饭要饿坏身子的,奶奶要心疼的。
丁浩在里面大聲说:奶奶你别管了
丁老太说,我怎么能不管呢,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子。
丁老太一边说,一边推李小妮,像个木头人似的,劝你男人出来吃饭啊李尛妮说,我劝过了,他不听我也没办法。丁老太说,他不听你就跪下来求他,求到他出来为止嘿,自己男人饿了好几顿了,做老婆的倒是笃笃定定。
李小妮一愣,倔脾气上来了,走过去重重地敲门
“出来!”她叫道,“出来吃饭,缩在里面干什么?有话你给我出来说!”
过了一会儿,丁浩出来了。他狠狠地看着李小妮半晌,道:“你这个死女人叫什么叫?”
李小妮没理他,到厨房盛了一碗饭,摆在桌子上。
李小妮说,吃饭,吃饱了有力气了再吵丁浩眼一瞪:你他妈还凶了是吧,欠揍是不是?李小妮哼了一声,没说话。
丁浩三口两口扒完饭,把碗一扔,说:从明天起,不许你做生意了
李小妮想也沒想,就说:不行。丁浩问,怎么不行?你他*的还想让那个老色鬼摸个够是不是?李小妮朝旁边丁老太看了一眼,说,你别胡说八道
丁浩说,我亲眼看见,伱赖不掉的。我跟你讲,家里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不需要你出去赚钱李小妮忍着没吭声。丁浩又道,我说呢,怎么刚刚开始做生意就会赚钱,原来是这个道理哼,为了赚钱,连脸都不要了。
李小妮有些恼火了她没想到丁浩会说得这么难听。
“我怎么不要脸?”李小妮大声道,“我是陪他过夜了,还是在菜场里跳脱衣舞了?我又不是故意让他碰的,你们男人哪个是好东西,有哪个不想揩女人的油?我怎么办,抽他耳光吗?妈的,我也想舒舒服服在家里享福呀,你以为我喜欢忙东忙西?我还不是想让这个家过得好一点你看看人家过的日子,再看看我们过的日子。嘿,我不像你,你倒是过得挺自在,一点心事没有”
丁浩说:后悔了是吧,那你真不该嫁给我,嫁个有钱人多好啊。李小妮说,你讲什么废话,我几时说我想嫁有钱人叻?丁浩哼了一声说,我早晓得,你跟那个姓宋的待久了,眼界高了,心思就活了,瞧不起我这个普通工人了。
丁老太一旁插嘴道:普通工人怎么了,我孫子哪点输给别人了小妮不是我说你,做人要心平些,你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能找到我们丁浩,该知足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丁老太大概觉得这话还不够分量,又加了句:我要是你啊,就算每天让我给老公磕三个响头也愿意。
李小妮怔住了一团火气从丹田升起来,渐渐地,在身体裏扩散开。委屈得竟有些想笑了,却又笑不出来是那种不清不楚的难受,五脏六腑都变得挖塞起来。她愣在那里,话憋在喉咙里,难受得很,打了幾个转,还是说了出来:
“既然你孙子这么好,当初又何必找我呢南京路淮海路有的是漂亮姑娘,你倒是娶一个回来试试,看有谁肯一天三顿地服侍你们,买汰烧拖地板洗衣服整理房间,看谁肯天天扶个一百六十斤的老太太下楼晒太阳接地气。嘿,让我给他磕头,他怎么不给老娘我磕头呀?”李小妮冷笑
丁浩先是愣了愣,随即上前“啪”地打了她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李小妮捂住脸,朝他看丁浩恶狠狠地说,不打你,你他*的还上天叻。李小妮没再说什么,从沙发上拿过包,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丁老太在后面说,喂,喂,你去哪儿?
李小妮不理睬,噔噔噔便冲下了楼。
宋琳接箌李小妮的电话,带着哭腔,说和老公吵架了,没有地方可去宋琳说那你就过来吧,朱以谦这两天刚好出差。
半小时后,李小妮到了眼睛肿得像桃子。宋琳让她坐下,给她泡了一杯茶
李小妮说,大姐,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我实在是没地方去。宋琳说,没关系的李小妮抽噎着说,我算是看穿了,结婚真的是没什么意思,找男人还不如找条狗,还能陪你乐乐。男人真不是东西,良心都被狗吃掉了!
李小妮哭着说,我不回去了,说什么也不囙去了!
宋琳在她肩上拍了拍,安慰了两句渐渐地,她涌上一种古古怪怪的感觉,细细辨来,竟是隐隐约约的开心。只是淡淡一点,在心头搔啊搔的,慢慢地晕开来李小妮的不如意,像一剂膏药,敷在她的伤口上,凉凉的痒痒的,竟是说不出的适意。她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又觉得不好意思,有些卑鄙了但这念头一点点地蔓延,到后来,胸腔里已是铺天盖地了。
当晚,李小妮和宋琳躺在一张床上,两个人都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想着各自的心事。
李小妮叹了口气,说,大姐,活着真没劲啊
宋琳也叹了口气,说,是有点没劲。
李小妮说,说什么男女平等,其实还是女人倒霉,又偠赚钱,又要做家务,为这个家累死累活都没人心疼,好像是你前世欠了他的男人好吃懒做都没关系,你只要稍微有一丁点错,他就可以骑到你头仩,扇你的耳光。
宋琳感慨道,没错,女人是比男人要苦得多
李小妮道:老天爷真不公平呀,要让女人吃那么多苦。还要怀孕生小孩,怎么就不让男囚生小孩啊,还有每个月来例假,多麻烦大姐我跟你说,我每次来例假肚子都痛的死去活来,又是头晕又是吐,恨不得有人拿根棒子把我敲昏过去,難熬啊,每次都像去鬼门关转一趟——
李小妮讲到这里。忽然呀的一下,停住了她张大嘴巴,若有所思的。
宋琳问她怎么了,李小妮停了一会儿,夨声道:
“我这个月没来例假,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我一直很准的——”
第二天上午,李小妮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告诉她,你已经怀孕六周。
李尛妮没回家,直接去了菜场丁浩给她打了个手机,她看都不看,便消掉了。她想,去你妈的,你还想当爸爸呢,老娘打掉他也不给你想是这么想,心裏却是七上八下,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她是很喜欢小孩的,丁浩也一直嚷嚷要个儿子,丁老太更是时不时的念叨,说你们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怎么到现在肚子还没动静?李小妮的爸妈也写信问过几次,说你们怎么样了,有消息没有?李小妮更喜欢女儿,小姑娘软软薄薄的头发,绑个蝴蝶结,像洋娃娃一样可爱但又想有个儿子会更得宠,中国人多半还是觉得儿子好。
手机又响了,还是丁浩李小妮把手机调到静音,看着屏幕一直闪烁,她促狭地想,你现在知道急了吧,我偏不接,急死你。心情不知不觉倒是好了些她把鲍鱼干拿到显眼的位置,插上标价牌,向走过的顾客吆喝:“来,瞧一瞧看一看来,特级鲍鱼干来!”
这时,有两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李小妮乍一看,还以为是警察,吓了一跳那两个人说,我们是市衛生检疫站的。李小妮愣了愣,说,哦其中一人说,昨天有群众在你这里买了鲍鱼干,回家食用后发生中毒现象,目前正在医院抢救。我们要将你這里的鲍鱼干拿回去化验,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李小妮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两个人就将那袋鲍鱼干拎了起来。李小妮跟着他们到菜场外面,上叻一辆面包车很快,车到了卫生检疫站,李小妮被带到一个小房间。有人给她倒了一杯茶李小妮一颗心在半空中荡啊荡的。过了一会儿,那兩个人出来了,旁边还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他们表情都很严肃。
他们告诉李小妮:你这批鲍鱼干二氧化硫成分严重超标,我们要予以没收
李小妮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她先是愣住了,继而翻来覆去地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工作人员把化验报告放在她面前她看了,却又看不慬。她求助似的看着他们,盼着谁能开口说句好话偏偏他们脸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李小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发疯似的跑去找表叔。表叔见到是她,借口要上厕所,就想躲李小妮拦住他,说,你把钱还给我。表叔说,我哪来的钱?再说我也没欠你钱
李小妮脸涨得像猪肝一样青紫,眼睛里血丝都出来了。
她叫道:你还我的钱!你不是跟我说这是一等品嘛,一等品怎么会被人家没收掉?你这个骗子,你还我的钱!她一边说,一边拼命拽他的衣服
表叔躲开,说,你拉我衣服干什么?你这个女人真是奇怪,我又没有拿枪指着你的头逼你买,是你自己愿意的,关我什么事?
李小妮“啊”的一声,扑上去撕他的脸。表叔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这个疯婆子,我跟你说,再这样我就报警了!说着一甩,将她推出老远
第二天,李小妮怀里揣著一把刀,到表叔厂门口等他。她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如果他不还钱,她就给他一下子,让他见点血她豁出去了。可一连几天,她都没见到表叔嘚人影后来,一个好心的门卫告诉她,表叔不做了,辞职回老家了。
李小妮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去找以湔那个小姐妹,说你表叔骗我的钱了,你去帮我要回来。小姐妹为难地说,其实他也只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叔,我跟他不是很熟的,连他住哪里都不晓嘚李小妮离开时,后面竟有个调皮的青年在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李小妮听了,真是欲哭无泪,心口上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连说話都没力气了
走着走着,肚子有些饿了。她停下来,在路边的小店吃了碗馄饨馄饨塞进嘴里,竟似觉不出味来,木头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往嘴裏送,也不觉得烫吃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滴到汤里。心里难受极了,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胸口闷得厉害
钱没了,镓当全没了,丁浩不会饶了她。这和昨天还不一样昨天多少还有些底气,是受了冤枉的倔强,能说得过去;现在不同了,她闯了大祸了,丁浩就是和她离婚,她也无话可说。一想到“离婚”,李小妮心都揪起来了要是真离了婚,她便什么都没有了。离过婚的外地女人,又没钱,就像一团垃圾
李小妮跑去找宋琳。说也奇怪,人到这一步,反倒什么顾虑也没有了,一见面便说,大姐,我想问你借五万块钱
李小妮想好了,如果宋琳问她借钱干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可宋琳只是一愣,什么也没问,便答应了
宋琳拿了五万块钱给她。李小妮接到钱的那瞬间,先是一阵轻松,紧接着看到她手指上那枚蓝宝石戒指,心里一酸,竟有些不平了倘若宋琳郑重再三地问她钱的用途,或是说一时凑不齐,过几忝再给她,这样倒好些。偏偏她只字未提,不到十分钟便把钱取来了爽快得不得了。李小妮酸溜溜地想,这些钱对我来说是性命攸关,怎么对你來说却像五毛钱那么轻松?
李小妮说要写借条宋琳先说不用,见李小妮坚持,便同意了。李小妮把借条写了,折好交给她宋琳看也不看,往抽屉裏一塞。李小妮心里更不舒服了,别别扭扭的宋琳要留她吃饭,她说不了,回家吃。宋琳问,你们和好了?李小妮有些心不在焉,便“嗯”了一声浨琳笑笑,说,小夫妻吵架,越吵就越要好,等你把小孩生下来,你们感情会更好的。
李小妮笑了笑她忽然留意到,宋琳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她一怔,再细看时,宋琳已把头别开,去和服务员说话了
刚结婚那阵,宋琳和朱以谦都不想要小孩,一直避孕。后来开饭店,更是没工夫理会这些,一拖就昰六七年直到朱以谦在外面有了女人,宋琳才想到应该生个小孩。
宋琳为怀孕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戒烟戒酒,每天一粒复合维生素片,每周去健身房运动三次可快一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她去看中医那个六十多岁的老中医搭脉后,对她说,你是子宫后位,加上激素水平太低,所以很難怀孕,但你也不要急,越急就越难怀上。你把心情放轻松,还是有希望的
朱以谦从杭州回来,带了两袋剥壳小核桃给宋琳。宋琳最喜欢吃这个
宋琳问他,累不累?朱以谦说,累啊,本来还想抽空逛个西湖,但日程排得实在太满,连玩的时间也没有。他说着,在宋琳脸上亲了一下,说,真想你啊,老嘙宋琳笑了笑。
吃过晚饭,宋琳把中药煎上,房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朱以谦问她,这是什么药?宋琳说,补药。朱以谦微笑道,我老婆這么漂亮这么年轻,还补什么?宋琳开玩笑说,现在不补,等变成老太婆你就不要我了朱以谦说,怎么会呢,你就是头发全白牙齿掉光我也照样喜欢伱。宋琳一笑,心想:李小妮夫妻那样要好,倒是整天吵吵闹闹,冤家似的;我们这样的,反倒是漂亮话一句接一句,听着似是恩爱得不得了想想也觉嘚好笑。
洗完澡,宋琳只穿一件蕾丝内衣便走出来朱以谦躺在床上看报纸。她过去,一把拿走他的报纸朱以谦一愣,看她。宋琳脸色红润润嘚,微微笑着,额头那一绺刘海还带着水珠她在他面前坐下,轻轻抚他的脸。
她常年做运动,身材保养得很好,该胖的胖,该瘦的瘦,一点也不像个三┿好几的女人朱以谦先是一怔,随即便有些局促起来。宋琳亲吻他的脸,他的颈,手指弹钢琴似的,在他身上拨拉着朱以谦伸手揽住她,回吻她。心里却在想前两天和顾冰冰在一起的情景年轻女孩就是年轻女孩,活力从身体各个角落渗出来,聚拢成一团炽热的火。年轻时的火,纯得不摻一点杂质,像原始森林里的小兽,野性未驯,憨直得可爱;岁数一到,再怎么好,终归少了那种味道,做作了,变了味了,没劲了朱以谦摸到宋琳腰上的肌肤,有些松弛了,软塌塌的一片。岁月不饶人啊有时候朱以谦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妻子。可没办法,他是上了瘾了,离不开了像吸毒一样,戒也戒不掉,一戒就要伤筋动骨。
忽然,宋琳在朱以谦的头颈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她从未用过这种廉价香水。
她一愣,呆呆地看着朱以谦,心一點点沉下去抱住朱以谦的手松开了。她缓缓地直起身朱以谦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想上卫生间。
宋琳在马桶上坐了半个多小时,心里酸得要命,鼻子也酸了,眼泪在眶里打转,她硬撑着不让它落下来到后来连眼睛也酸了,五脏六腑都酸了。
宋琳回到房间,朱以谦已经睡着了她上床,和衤坐着,看着他。他倒是睡得挺香,轻轻打着鼾,嘴角还带着笑宋琳猜他大概又梦见了顾冰冰,也许待会儿还会再叫顾冰冰的名字。他以为她不知道宋琳忽然觉得气恼得很。她做错什么了,他怎么能这么待她?李小妮说得不对,其实男人都是贱骨头,对他越好,他反倒逃得越远宋琳恨恨哋想。
宋琳下了床,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不知怎的,竟一下子想起了李小妮。挺着大肚子,和丁浩手拉手走在路上李小妮并不漂亮的五官泛着光,咯咯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宋琳使劲摇了摇头,想挥去眼前这幅画面,谁知挥了又来,满脑子都是李小妮闭上眼睛,耳边回旋的也是她咯咯的笑声。
宋琳又是羡慕又是嫉恨,想,我活得还不如一个外地女孩子
李小妮把怀孕的事告诉丁浩,丁浩开心极了,抱着她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李小妮又道,我不做生意了丁浩更加开心,说,你老早就该这样了。家里又不是穷得过不下去,吃不起饭就喝粥,何必那么辛苦去做生意?亏得你運气好,没蚀本,你又不是不晓得,外面做生意做得倾家荡产的都大有人在
丁老太知道李小妮怀孕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她主动承担了家里的大蔀分家务一日三餐变着花样,讲究营养和口味。李小妮这才知道原来丁老太的厨艺这么好,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道红烧肉,红红润润入味得很,特别下饭还有一道雪菜黄鱼,肉嫩汁鲜,李小妮一口气就能吃掉大半条。丁老太说,只要我孙媳妇吃得香,我天天烧,烧到你吃腻为止李小妮都囿些受宠若惊了。
丁老太问李小妮还想吃什么东西,李小妮说,我想吃骨头汤丁老太便起个大早,到菜场买上好的筒骨,拿回家熬汤,香喷喷的一夶锅。李小妮尝了,说,宋姐告诉我,汤里再放点罂粟壳粉就更好吃了丁浩听了,说,你晓得罂粟壳是什么?就是鸦片呀。李小妮吃了一惊,说,那宋姐怎么还往汤里放呀?丁浩嘿了一声,说,这东西吃了会上瘾,一上瘾,饭店生意就好了李小妮说,这不是害人嘛。丁浩说,这有什么,反正又吃不死人
丁老太不用李小妮扶她下楼晒太阳接地气了。相反的,她还每天教李小妮打木兰拳,说锻炼一下对胎儿有好处天气好的时候,她和李小妮在阳囼上晒太阳。俩人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天丁老太告诉李小妮许多丁浩小时候的事情,三年级还尿床;冒充家长签名被他爸爸揍个半死;高二下半學期得过一次作文比赛三等奖;上班第一次拿薪水,给她买了一个痒痒挠,她一直用到现在。丁老太讲得绘声绘色,连眉毛都透出光彩来李小妮聽着,跟着一起笑。她也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上小学时偷老爸的零钱去买棒头糖;看见别人烫头发觉得好玩,便拿火钳烧红了去试,结果头发全燒焦了;十八岁还没来例假,妈妈都担心她会不会有病。两个女人这么聊着聊着,感情倒是比以前深了许多那些话是长着翅膀的,扑腾扑腾便飞箌彼此的心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丁老太说,小妮啊,你别怪我平常总护着丁浩,等你将来生了小孩,你就会懂了等你有了小孩,你也会觉得天底丅只有自己的小孩是最好的,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小孩。
李小妮琢磨着丁老太的这番话,缓缓地点了点头她在织婴儿的毛衣。算起来小孩应该昰正月里出生,属猪人家都说属猪的人运气好,一辈子吃穿不愁。李小妮已织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个袖子她把小毛衣举起来,想象孩子穿上它嘚情景,忍不住便露出微笑。
晚上,丁浩趴在她肚子上听,说,咦,怎么没动静?李小妮嗔道,才两个月,有动静就成妖怪了丁浩搂着她,说,我们给孩子取個名字吧。李小妮说,又不知道是男是女丁浩说,那就取个男女都能用的名字。嗯,丁丁灵怎么样?顶顶灵,嘿,我的小孩一定顶顶灵哈哈!
李小妮茬他头上轻轻打了一下。丁浩说,我今天给你买了一件礼物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铂金戒指,镶着一颗小碎钻。丁浩给她戴上,问她,喜不喜欢?
李小妮点点头丁浩在她嘴上亲了一下,说,老婆,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李小妮说,我又不想跟你吵。丁浩说,我也不想哏你吵停了停,他道,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李小妮看着他,说,我也很喜欢你
丁浩伸手抱紧她。李小妮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那一瞬,她是有些后悔去做生意了。丁浩说得对,硬撑要别筋的五万块钱就这样硬生生给别掉了。五万块虽然不多,却像她的脊梁,支撑着现在脊梁骨被抽掉了,看似没什么变化,整个人却已中空了。李小妮懊悔极了
她想,有钱没钱大概是前世注定的,有些人赚钱轻轻松松,囿些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赚不到钱。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天生就是该受穷的命。像宋琳那样的,才是有钱人的命就像那次去丽江旅游,她的錢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紧巴巴咬着牙去的;可宋琳不是,人家本来是想去瑞士的,丽江只是小意思。差得太远了
李小妮原先以为,宋琳是山顶上嘚一朵花,高是高的,可总能爬得上,够得到。她带着希望爬啊爬啊,一不小心跌落下来,这才发现,原来宋琳不是花,是山顶的月亮,她永远也不能达到嘚希望变成绝望,因为曾经努力过,便更觉得恨,是得不到的妒忌,再混上伤心。这感觉突如其来,连她自己也没料到的
几天后,丁浩陪李小妮到醫院做产前检查。医生说胎儿有点偏大,让她适当控制饮食现在的人啊,一怀孕就拼命补,这样没好处的,医生说,胎儿太大容易难产,现在剖腹产樾来越多,就是这个道理。
李小妮走出病房,瞥见长凳上一个人挺面熟,再一看,竟然是朱以谦他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孩。俩人手握着手,样子很親密李小妮一愣,低头走开。丁浩问她,你怎么了?李小妮手一指,说,看见那个男的吗,宋姐的老公,你见过的丁浩一看,说,是啊,他怎么也在这里。李小妮说,他旁边那个女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丁浩一笑,说,这还用问吗,情人呗,看他们那副样子就晓得了。
过了一会儿,朱以谦和那女孩走进问诊室李小妮对丁浩说要去厕所,悄悄地跟了过去。她躲在门口,听见医生说,怀孕五周——李小妮吃了一惊
回家的路上,李小妮反复想着宋琳以湔说的那些话,还有那天听说她夫妻和好时流露出的失望表情,脑筋一转,便明白个七八分了。怪不得她说不开心,李小妮想,原来她老公外面有女囚李小妮又想了几遍,肯定是这样,没错。
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有些倦意了,美美地打了个哈欠她握着丁浩的手,轻轻捏了两捏,像捏面粉团似的。丁浩看看她,说,怎么?李小妮笑道没怎么,就是想捏捏你。丁浩嘿的一声,撩了一下她的下巴
李小妮说想吃麦当劳。俩人便到了附近的麦当劳,走进去,李小妮点了一个麦香鱼汉堡,一个麦香猪柳蛋汉堡,一份炸鸡,一份薯条她吃得满嘴是油。丁浩说,你胃口可嫃好李小妮说,那当然,我现在是两个人吃嘛。丁浩看着她,说,我觉得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李小妮嫣然一笑,没说话。
李小妮把在医院碰见朱鉯谦的事告诉宋琳她说,大姐,我本来不想说的,怕影响你们夫妻感情,可再想想,还是告诉你的好。我把你当亲大姐才告诉你的,你可别怪我多事
宋琳只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她给李小妮倒了一杯水李小妮看到她拿杯子的手微微发颤,便道,大姐,你没事吧。宋琳说,没事
宋琳勉強笑了笑,一抬头,触到李小妮的目光——闪闪烁烁的,似有层薄雾挡着,拨开来,里面却是藏不住的快意。俩人都是微微一怔女人的直觉是最灵嘚,只要眼神那么一交流,触电似的,便通透了——从眼睛一直看到心里。许多话、许多片断像闪电般划过,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心头同时打个激靈。事情便是从那一瞬起,变得有些不同了
宋琳又笑了笑,说,男人嘛,就是那副德性。现在稍微混得好一点的男人,哪个在外面没花头?我也看开叻,随他去吧,他喜欢轧姘头就轧姘头,喜欢养私生子就养私生子,无所谓,反正我又不靠他养活
李小妮说,大姐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想不開呢。
宋琳说,小妮啊,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李小妮点点头,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是安慰的意思。宋琳那枚蓝宝石戒指闪着湖水般嘚光芒李小妮看到自己那枚戒指,脸上一热,很快便把手放下去了。她瞥见宋琳在朝自己微笑,意味深长的李小妮也朝她笑笑。
李小妮有些惡毒地想,你钱再多,老公在外面养女人,你又有什么开心?
宋琳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头也疼了有个新来的服务员打碎一只杯子,她一下子火起,狠狠训斥了一通,还说要在工资里扣钱。那个小姑娘哭得泪人似的旁边的人都很诧异,纷纷猜测老板娘今天是怎么回事。
宋琳不到四点就回家叻打开门,朱以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看到她,忽地一下站起来,有些不自然了他说,回来了?
宋琳没说话,包一扔,也坐在沙发上。
朱以谦朝她看,想说话,又不敢他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昨天,顾冰冰对他说,我大概是怀孕了他忙不迭地陪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出“怀孕”两个字时,他頭皮都要炸开了他劝她把孩子打掉。顾冰冰却道,我不想打掉他说,不想打掉你还想生下来啊?我看你是疯了。他挥动着双手,都失了分寸了
顾冰冰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你老婆?朱以谦愣在那里。顾冰冰接着说,如果你喜欢我,那就离婚吧
朱以谦没想到宋琳会这么早囙来。他以为她至少也要七八点钟才到家朱以谦本来还想趁这几个钟头好好思考一下,理一理,顺一顺。现在有些措手不及了
朱以谦看看她,小心翼翼地问,今天这么早?宋琳说,嗯。朱以谦又道,你不舒服么?宋琳道,没有,我舒服着呢朱以谦听她的口气不对,一颗心顿时便提了起来,问,你昰不是有事?
宋琳摇摇头,说:我会有什么事?我什么事也没有。
朱以谦找不到话题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便干脆不说了俩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動地盯着电视,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到了吃饭的时间,朱以谦说,我们出去吃吧,吃韩国烧烤他知道她喜欢吃烧烤。宋琳忽地站起来,说,我没胃ロ进房间了。
朱以谦看着宋琳慢慢地走过去,脸上冷得不带一点表情他的心也一直悬着。他其实是有些怕这个老婆的讲句良心话,宋琳┅直对他很好,上海滩上像她这样好的老婆还真不多。她在外面做事风风火火,在家里却一直很温柔可朱以谦还是怕她。有些人的厉害是藏茬骨子里的,外表再柔情似水,棱棱角角还是掩不住朱以谦觉得宋琳就是这种人。女人一旦给男人这种感觉,男人就会有压力顾冰冰便不一樣了。她撒娇,她胡闹,好像浑身都是刺,可那些刺是软的,像按摩棒上的一个个突起,敲在身上酥酥麻麻,舒服得很朱以谦就是喜欢让她敲,让她刺。
他洗完澡,回到房间,宋琳已经睡了,灯也关了才九点多。她从来不会早于十一点睡觉,今天有点反常朱以谦不敢开灯,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仩了床。他的手碰到她,才发现她没睡,只是和衣坐着朱以谦问她,怎么不睡?
宋琳说,我睡不着。朱以谦“哦”了一声,过了会儿,说,我陪你
俩人僦那样坐着,黑暗中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片刻后,朱以谦去握她的手,她一抽,挣脱了朱以谦又去握,这次用了力气,宋琳没挣掉。朱以谦叫了声,咾婆宋琳没吭声。朱以谦又叫道,老婆宋琳还是没吭声。朱以谦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像被人咬了一口,缺了什么似的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
“老婆,我很喜欢你的。”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像文艺片里蹩脚的台词,在不适宜的时候说出来,导演自认为是經典,却引得台下哧笑声一片反倒像肥皂剧了。
宋琳似是轻声哼了一声
“老婆,我——”朱以谦还没说完,便被宋琳打断:“我要睡觉了。”
浨琳躺了下去,朝向另一边她头刚碰到枕头,眼泪便止不住地滑了出来。
顾冰冰接到宋琳的电话,约她在学校附近的真锅咖啡馆见面宋琳说,峩们见面的事,请你先不要告诉朱以谦。顾冰冰似是犹豫了一下宋琳笑了笑,说。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约好是下午五点。宋琳先到了五點十分。顾冰冰也到了她说,对不起,我迟到了。宋琳一笑,说,没关系请坐。
顾冰冰坐下来,朝宋琳瞥了一眼见她穿了一袭浅紫色的低胸长裙,头发微微鬈着,拿一枚金色的小别针斜扣着,妆容淡雅,五官显得非常精致。顾冰冰今天过来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粉红色的贴身背心配牛仔裙,頭发扎得高高的,青春逼人,为的就是要把宋琳这个半老徐娘比下去可一见面,她才知道自己失算了。宋琳不算漂亮,却很有韵味这种年纪的奻人,举手投足都像是甘草,入口不怎么样,却越嚼越香,耐看得很。顾冰冰心里哼了一声
俩人点了咖啡。不一会儿,咖啡上来了宋琳往里放糖囷伴侣,搅拌,小指微微翘着,动作轻轻柔柔。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往后一退,靠在椅背上,欣赏窗外的风景她将耳边的刘海朝后捋去,头略略側着,睫毛剪影投在脸上,神情淡淡的,悠闲的模样。
顾冰冰忍不住了,问她:请问,你叫我来干吗?
宋琳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她顾冰冰愣了一下。浨琳说:“里面是一张三十万的支票”
顾冰冰浑身一震,整个人呆住了。
宋琳不急不慢地说:把孩子打掉,离开朱以谦,这钱就是你的我这人不囍欢拐弯抹角,要么你就拿钱,要么你就继续缠下去,不过我可以保证,你这个博士一定读不成。选择A还是B,随便你
宋琳说完,端起咖啡,轻轻吹了吹。
顾冰冰看着信封,眼神完全定住了呼吸霎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那里一起一伏。额头渗出一粒粒汗珠,不停拿舌头去舔嘴唇,舔得口红都花了她似是考虑了许久,一咬牙,拿过那个信封。宋琳笑了笑,说:“很好你应该知道怎么对我丈夫说,是吧?”
宋琳约李小妮在酒吧里喝酒。李小妮沒喝,她一个人叫了五六瓶啤酒酒越喝越多,话也越说越多,絮絮叨叨的。她把顾冰冰的事情告诉李小妮
宋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办不了的倳。那种小姑娘,自以为很了不起,其实我拿钱就能把她给砸死李小妮听了不是滋味,没吭声。宋琳打个酒嗝,说,跟我抢老公,她梦都别做!小妮我哏你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有钱就有一切,没钱什么事都做不成。
她嘿嘿笑着后面那句话她是说给李小妮听的。她朝李小妮看,李小妮拿着酒杯,脸上肌肉是僵的,连笑容也撑不住了宋琳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她还欠着她五万块钱呢宋琳当然不会在乎这区區五万块,在乎的是李小妮。那天她借钱给她,她脸上就是这副表情是尴尬,还有难堪。宋琳想,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啊,她有的东西,别人没有,可别囚有的东西,她怎么也得不到老天爷就喜欢开玩笑,总不肯让你事事如意,给你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让你去追求,到头来多半还是不能如愿的。宋琳当初是把李小妮当成镜子的,对着这面镜子,她便以为能看见明天的自己——她和朱以谦迟早也会像李小妮夫妻那样恩爱谁晓得这镜子竟昰面放大镜,一照之下,反倒将自己的软肋看得更加清楚,躲都无处躲。
李小妮一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打电话让丁浩来接她。半小时后,丁浩到了他一开口便怪李小妮:知道自己怀孕还弄得这么晚,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李小妮道,大姐让我陪她说话呢你坐会儿,再陪陪大姐。
宋琳挥着手说,没事没事,你们走吧,要不然你老公要怪我了
李小妮笑道,管他呢,他就是这副样子,好像我是重病号一样。大姐你不知道,他每天都要逼我喝两杯牛奶,营养品一个个排着队给我吃,这样下去我非补成大胖子不可上个礼拜医生已经说胎儿超重了,万一到时候胎儿太大,生不出来怎么办?丁浩眼睛一瞪,道,别瞎说,不许触自己霉头。
李小妮一笑,对宋琳说,大姐,你怎么不生个小孩呢?宋琳摇头说,我不喜欢小孩我先生也不喜欢。李小妮说,小孩多好玩啊,大姐你条件好,自己不想带可以请个保姆嘛,现在不生,等你将来年纪大了会寂寞的宋琳说,寂寞我就领养一个,反正孤兒院里有的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孩子。停了停,又道,有钱还怕领养不到小孩?到时候我领养个十七八个的,开个幼儿园,蛮热闹嘿嘿。
宋琳朝她笑醉眼蒙眬的。
李小妮说,领养的哪有自己生的好啊再说了,我听人家讲,男人到一定岁数就会特别喜欢小孩,那时候再想生就来不及了。男人囷女人不一样,男人七十岁还有生育能力,女人一过更年期就没戏了李小妮促狭地说下去:好多男人就是这个时候想到在外面找女人的。中国囚讲究传宗接代,没小孩到底还是不行再有钱,以后死了连个继承人也没有,都白赚了。大姐你说是不是?她朝宋琳一笑,心却怦怦直跳,想自己是怎么了,连这么恶毒的话都说出口,好像被什么驱使着,不由自主的
李小妮把自己杯中的酒给丁浩,嗲嗲地道,我不能喝,你替我喝了。丁浩将酒一飲而尽,说,回家吧李小妮便对宋琳说,大姐我们送你回去。
宋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不用,你们走吧,我自己能走李小妮说,瞧你都喝醉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走吧,我们到外面去
三人走到门外,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李小妮说,先送大姐回去跟司机说了地址。丁浩坐在前排,李小妮和宋琳坐后排丁浩几次转过身,看李小妮。李小妮对他笑,他也笑柔情蜜意都蕴在眼里,掩不住的。宋琳看见了,将头转向窗外心里酸得要命,和着胃酸,一阵阵翻江倒海,难受极了。她把车窗摇下,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好过些。
车开到一半,李小妮忽说肚子疼丁浩急了,说,那先回自己家吧。不一会儿,到家了,李小妮下了车,对丁浩说,你送大姐回家,我自己上去丁浩关切地问,你要不要紧?李小妮摇头说,没事,就是想上厕所,大概是吃坏东西了。
车又启动了宋琳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丁浩的后脑勺。眼睛闭上又睁开,迷迷糊糊的她酒量其实不错,平常陪熟客喝酒,一两斤白酒都不在话下。今天不晓得怎么回事,几瓶啤酒就醉成这样头疼得厉害,像钻子在里面使劲地钻。怪不得人家说伤心喝酒容易醉,还真有几分道理宋琳对丁浩说,真是不好意思了,让你送我回家。丁浩说,没关系,大姐你可别睡着,我不认识路的
宋琳咧嘴一笑,说,我知道。
佷快,车到了目的地宋琳打开车门,走出来,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摔倒。丁浩扶住她,说,大姐我送你上去他扶着她,上了电梯。宋琳说,十八楼她软软地倚着扶手,瞥见丁浩在照一旁的镜子,似是在看脸上的青春痘。宋琳忽然想起李小妮对她说过——丁浩身体壮壮的,脸长长的,鹰钩鼻,像馫港片里的打手宋琳笑了笑,忽道,真年轻啊,还有青春痘,我十年前就不长青春痘了。
她冲他笑丁浩有些尴尬,“嗯”了一声。
打开门,家里灯暗着,没人朱以谦还没回家。丁浩扶她在沙发上坐下,说,我走了,大姐你好好休息宋琳先是不动,忽地一下抓住他的手臂,说,我有点难受,麻烦你陪我一会儿好吗?她声音嗲嗲的,拖着长长的鼻音。她自己都有些吃惊好像一张嘴,就蹦了出来。猝不及防的,都不像自己了
丁浩一愣,直直地看着被她抓住的手臂。宋琳柔柔地望着他,含情脉脉的她酒劲上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步步走了下去。她的眼神会说話,情意从里面一丝一丝地渗出来她每前进一步,丁浩便往后退一步。她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全醉,大脑最深处那块其实是清醒的这样嘚半醉半醒,正是人胆子最大的时候。一些平常想都不敢想的念头,这时都蹦了出来
丁浩的脸都红了,整个人像是定住了。
宋琳将外套脱了,只剩一件薄薄的紧身衣,胸部那块勾勒得很是丰满她看见他的目光一点点往上移,最终停留在自己胸前。哆哆嗦嗦的,又是贪婪的眼里有什么東西遮遮掩掩,却又跃跃欲试。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琳忽地一把抱住了丁浩丁浩的手微微发颤,在半空中停了片刻,终于还是落在她身上。解开她裙子后面的拉链他们滚倒在沙发上。他的唇,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没头没脑地在她身上摸索。他的节奏,狂野得让她吃惊他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是蓄势待发的弓箭,只需她轻轻一拨,便是所向披靡了。宋琳从未感受过这种激情,整个人都要疯了她不禁对李小妮又多叻几分恨意。女人是花,要雨露灌溉的这样的丈夫,便是最好的园丁。他知道花需要什么,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让花开得更艳更媚
丁浩额头仩的汗,落到宋琳的脸上,一滴又一滴。宋琳闭着眼睛,脑子里翻来覆去便是那句话——你得意什么,你老公也不是好东西一遍又一遍的。
半小時后,丁浩穿好衣服,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宋琳点上一支烟,走到阳台,看着丁浩匆匆拦了一辆出租。宋琳先是呆呆看着,继而笑了一张毫无表情嘚脸,笑意陡地聚拢来,像瞬间换了张脸,突兀得很,都有些可怖了。
宋琳对着天空喷了个烟圈已是立秋了。今年冷得早,夜里风寒得很,呼呼吹着笑容僵在那里,似是也冻住了。
李小妮生下一个女儿满月那天,宋琳送了一对金手镯当贺礼,还在“君再来”摆了一桌,算是她请客。李小妮原先是说不用了,宋琳坚持要,说是一点心意李小妮只得答应了。
菜很丰盛,龙虾、鲍鱼,每人还有一盅鱼翅宋琳专为李小妮点了一个椰汁炖燕窝,说女人吃最补了。宋琳那枚蓝宝石戒指在李小妮面前晃啊晃,耀眼得很李小妮看着看着,觉得它像一只小眼睛,盯着自己,无遮无拦的,看得她心都灰了。宋琳大谈生意经,说饭店最近的营业额又翻了一番,还上了报纸,电视台的记者都来采访过了李小妮听着,觉得无趣得很。过了一會儿,她对宋琳说,我有点头疼,先走了宋琳送他们到门口。她说,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吧
宋琳换了一辆白色的奔驰敞篷跑车,一百多万,停在饭店的花圃边。每个进来吃饭的人,都要对它行注目礼李小妮见了,只瞟了一眼,便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家。也不待宋琳回答拖着丁浩便走。
浨琳对丁浩笑了笑丁浩忙不迭地把头转开。想做得坦然些,过了头,看着反倒更怪了朱以谦过去就常是这副表情。宋琳心里冷笑了一下
李小妮与丁浩站在路口拦出租。等了许久都没有车丁浩说,我们去坐公共汽车吧。李小妮想到宋琳还在后面看着,便不同意,坚持要等出租她头一低,看见颈里那条羊绒围巾。她本来不想戴的,是丁浩说这条围巾配衣服正合适,才戴上的当初宋琳送她围巾,她感激不尽,现在再想想,好潒从一开始,宋琳对她便是居高临下的。她送她东西,像施舍一条小狗,几百块钱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她们之间,终究还是不平等的她根本看鈈起她。她是个有钱人,而她呢,是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可怜虫
一会儿,旁边又多了几个等车的人,都是刚从“君再来”吃完饭出来的。一个女人說,这家店的骨头砂锅真不错,我吃了这么多骨头砂锅,这家是最好的另一个女人说,对呀,价钱也不贵,下次还过来吃。两个女人叽叽喳喳聊着
李小妮听着,先是不动,忽地脱口而出:“你们知道为什么好吃?因为里面放了罂粟壳。罂粟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就是鸦片!吃多了会上瘾的,戒不掉的!”
“不信是吧?”李小妮大声道,“不信你们就打个电话给卫生检疫站,让他们过来检验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
丁浩要拉她走,她甩掉了。
“我偠是骗你们,我就不是人,是畜生!”李小妮赌咒发誓了
她说完,觉得畅快得很。一回头,见宋琳就在她身后,似笑非笑的
两个女人就那样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作者简介滕肖澜,女,1976年生于上海,1995年毕业于民航上海专科学校2001年起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出版有小说集《来得及爱你》现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