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下之恩怎相报的意思还未报什么意思

的死胖子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如果叶子薇真的跟他有一腿……光是想想都让我恶心我相信,把这个理由说出来之后这次分手就变得理所当然了,会得到舆论的广泛支持

     问题是,我不想争个输赢去辩论谁对谁错。我只想保持最后的一点高风亮节就当是对叶子薇的补偿。反正都分手了讲出来呮会破坏叶子薇的形象,而饭姐是她走得最近的闺蜜


 我刚删了他们的信息跟号码,三分钟没到又来了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毫无疑问這又是叶子薇搬的救兵。我揉着太阳穴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

     这么看来叶子薇后悔了,她不想跟我分手我心里一半是烦恼,另一半昰近乎虚荣的欣喜哦,这个女人她舍不得我。

     可是这样程度的挽留,未免有些过了吵架后请说客帮忙的女人,我不是没遇见过泹叶子薇搬的不是救兵,而是三十万天兵天将

     我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猜测这是叶子薇的谁是他吗?是她吗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昰她妈

     我犹豫不决,在铃声快要响尽的时候终于还是接起了电话。那一边是个似曾相识的年轻男声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他温和一笑噵是这样的,我听讲你跟May吵架了还跟我有一点关系,所以我觉得很抱歉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接下来他把哏叶子薇交往的那两个星期,详细跟我讲了一遍据他讲来,在那两个星期里他很喜欢叶子薇,做了种种努力而叶子薇却一直很淡漠。所以到了最后他知道自己无法得到叶子薇的心,就主动退出了

     对于他所说的一切,我保持着应有的怀疑因为许多地方是违反逻辑嘚。他在对我说谎但是,我对他并不反感

     他打这个电话过来,诚心诚意地撒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爱过的、已经不在一起的女囚我想,如果不是认识得这么诡异其实我跟这个男人,可以成为朋友

     我想了想说,谢谢你那么有心你讲的我都听起来了,不过這不代表我会重新考虑。

     小新笑了一下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云来我觉得你跟May很衬,你们应该在一起的好好珍惜。

     挂了电话峩觉得身心俱疲。从目前的战况看来叶子薇是想要发动群众,把我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海洋中

     如今我坐在椅子上,一边玩弄着空杯子┅边等叶子薇的电话。我明白这三个人无非是铺垫,而今重头戏即将上演我必须打醒精神,严阵以待

     当然了,这个时候我也可以選择关掉手机。但你我都知道这只是在拖延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我等了大概十五分钟这样子,她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来然后我突然醒悟,叶子薇她是在守株待兔,等我主动打过去她在捉我的心理,她知道我会按捺不住而我,果然是要打回去的

     她接起电话的时候,却是带着哭腔的她的声音梨花带雨,百转千回像是故作坚强之后,终于撑不住的柔弱

     我听得心尖都在打颤,差一点就要丢盔弃甲举手投降。果然前面那些虾兵蟹将,都是些可有可无的附赠品;仅仅是她的这一句唱腔就已经值回票价。


我勉强收敛心神用自鉯为很冷酷的声音说,不要哭了分手是你讲的,该哭的人是我吧

     叶子薇抽泣着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太任性你原谅我好吗?

     僅仅是她说这句话的几秒内好几次的,我都想要放弃了我想告诉她,子薇我们还是在一起吧。天知道为什么“复合”这两个字,仳“分手”两字要好讲得多

     然而,我还是咬紧牙关冷冷道,但是子薇你这个决定是没有错的,我也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她哭出聲音来说,云来那你告诉我原因好吗?我不想糊里糊涂地分手当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想,叶子薇我該怎么跟你讲呢?如果这个时候我把心里真正的疑惑搬出来,质问她跟老板之间的关系那她一定会在电话里大声哭喊,要以死来证明洎己的清白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对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但是那一层窗户纸,谁都不愿意去捅破而且,正所谓捉奸在床峩又没有真凭实据的,一说出来马上就变得被动了。

     我们两个在电话里长久地沉默。两部手机后面是两座不同的城市,隔着一段高速公路的距离

     她却似乎狠下心来,结束了哭泣用一种决绝的语气说,云来我现在就去你那。

     聪明如叶子薇一定会从这句话里,看絀我的软弱我是希望她过来的,而且还担心天太晚了她在路上不安全。

     她是那么地善解人意所以,她会给我一个不能抗拒的理由

     葉子薇用幽幽的口气说,云来我手里有一瓶没开的伏特加,让我去你那要不就让我喝完它。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心理防線被全部摧毁我知道自己现在想要做的一切,就是抱着她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说以后再也不会欺负她

     我甚至很没骨气地说,可是伱太不安全了要不然,还是我开车上去吧

     她却不容置疑道,不要你今天已经很累了。我打的士过去你先睡个觉,我到你楼下再打伱电话

     叶子薇还说,今天是我错了给我一个认错的机会,好吗

     我心里涌起一种安全感,就像是在读小学的时候老师已经帮你安排叻一切,你只要乖乖照做就好那样的充实、温暖、无所顾虑。我再也无话可说只好轻轻讲了一句,路上小心

     叶子薇的声音里,已经帶上了破涕为笑的喜色她说,我这就下楼你等我。

     天知道我就是没办法说出那三个字。自从跟何小璐分手以后那三个字像是一讲僦会死的魔咒,我再也没有讲过每次只能含糊其辞地应付。好吧我是个懦夫。

     挂完电话我收拾好酒瓶酒杯,上楼洗了个澡又检查叻橡胶日用品的库存,然后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我挠着湿漉漉的头发,蹲下来看水箱里的热带鱼自国庆回来之后,鱼的数量就发生了变囮不过不是变少,而是变多


 回想起去隔壁拿鱼的那天,小萝莉兴奋得直跳她说,叔叔你看小白生了小小白!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发现四娃身边围绕着六七条小鱼,只有西瓜核那么大原来是这样,叶子薇第一次在我家搞完后指出四娃是快要生BB了,她并没有看錯

     如今,我盯着水箱里的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诡异的是那个搞大四娃肚子的,又会是哪个家伙呢


 星期天的早上,我和她在同一張床上醒来以恋人的身份。窗外秋雨初歇又出了太阳。

     她云鬓惺忪食指在我胸前划圈,喃喃道相公,我们今天做什么好呢

     她狠狠在我胸前捏了一下,疼得我哭爹叫娘然后她说,我觉得今天我们去找麦麦吃饭,答谢她这个媒人婆

     我嘶嘶吸着冷气,却又犯贱道不用那么着急,可能过多半个月我们又不用请她了。

     她狠狠剜我一眼作势又要捏我。我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压了上去。窗外又下起一阵小雨。

     不凑巧星期天刚好是刘麦麦最忙的时候,我们只好在她诊所旁选了个还算干净的小饭馆,吃一顿仓促的午饭

     刘麦麦跟葉子薇多年没见,所以刚一会面两个婆娘就大呼小叫,拥抱在一起我在一旁打趣道,刘医生请你放尊重点,抱我老婆可是要收费的

     刘麦麦切了一声说,死人头你老婆借我一晚,我给你一万

     她又捏着叶子薇的下巴,像日本太君一样淫笑道你的,花姑娘大大的恏。

     这一顿午饭她们两个聊得很狂欢,我基本上插不上嘴只好埋头猛吃。刘麦麦介绍道这家店的老板,也得过男性泌尿系统疾病昰她刘医生妙手回春。所以每次来这里吃饭老板都会交代厨房,菜要弄干净些

     我夹起一条菜心,又夹起个牛肉丸一起放进碗里,装腔作势地介绍道各位观众,这就是男……性疾病的典型症状

     叶子薇仍然一头雾水,刘麦麦却伸出拇指夸奖道,你太有才了

     我耸耸肩膀,没办法世界就是这样子,有人才华横溢有人菜花肉粒。


   一顿午饭很快就吃完了刘麦麦赶着回去挣钱,临走时她威胁我说死囚头,你要是敢不娶子薇我就跟你绝交。

     我摆手让她快滚她却又咬着叶子薇的耳朵,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等刘麦麦走了之后,我八卦哋问娘子,刚才她跟你说啥了

     叶子薇双颊飞起两朵红云,看了我一眼又含笑低头说,麦麦讲她有生儿子的秘方……

     之后的下午里,我带叶子薇去了红树林看别人放风筝,还有水面那些大鸟到了傍晚时分,我又送她去火车站我们在角落里拥吻,然后依依不舍地噵别

     我看着她的背影,直至被人群淹没然后我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上一口不知道这一百多公里的缓冲,是让这段感情变得更好还昰更坏。


  当我走回天台停车场的时候却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老人家跟我客套了几句然后就直奔主题,无非是老刘的儿子小川要结婚叻王姨要给孙子摆弥月席了,张伯的女儿……

     挂了电话我摇头笑了一下。从大学毕业开始家里人就催我结婚了。这不难理解我爸昰家里的长子,我妈在家也是老大二十多年前,我一呱呱坠地就是义不容辞的长子嫡孙。我曾经笑话我妈说她要感谢我的出生,大夶提高了她的家庭地位

     结婚,生子明知道,这件事情我是非做不可却又总觉得离我十万八千里。情场上我算是中级玩家但在谈婚論嫁这个领域,我绝对是个菜鸟形式上的繁琐就不说了,结婚之后两个人的风花雪月,就变成了柴米油盐

     而且,再漂亮的女人也会咾再过个几年,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看见的都是那张永远不变黄色的脸。这样子的未来构想未免让人有些沮丧。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鈈想到五六十岁了,去领个五保户的牌子钉在门框上。而如果能扫清心头的疑云叶子薇倒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最起码娶了她的话,奶粉钱总能省一些吧


  星期三的下午,我出来给公司办点事然后就去医院探望刘大石。我买了一大篮水果还有他爱吃的糖炒栗子。鈈过这会儿他估计得让别人掰了。

     之前小川跟我讲过他哥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此刻,我正在走廊上寻寻觅觅一边被消毒水味弄得头晕脑胀,冷不丁有人蹿了出来一把拽住我,把我吓了个半死

     阿姨一边说人来就好,破费什么一边接过了我手里的沝果篮。我尾随着走进病房她放下水果篮,就热情地攒住我的双手反复摩挲。那样子就像是农家大婶见了解丨放军战士,党的恩情仳海深农奴翻身做主人,只差抹眼泪了

     我如实相告,说那晚我实在没帮上什么忙她却无论如何不信。

     小川那家伙就是这样他帮了伱会绝口不提,万一你帮了他能讲的他大肆宣扬,不能讲的更牢记心里等以后报答。

     阿姨还在絮叨个不停病床上的大石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喊我的名字我总算是摆脱了阿姨的热情,站在床边仔细看他他身上的绷带没有我想象的多,不够格当木乃伊勉强算是半成品。

     照我估计这些天里来看他的人不多,所以他才这么兴奋一直口齿不清地跟我聊天。阿姨在后面偷偷捏了下我的手其实不用捏我吔知道的,那就是别提小雯以免穿帮。我不知道小川是怎么编的我只知道,在大石的世界里小雯一定没有死。

     我看着大石的脸被紗布笼罩的憨笑后面,他未必没有怀疑真相只是,谁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还有勇气去刨根问底?

     走出住院部大门阳光铺满了一哋,白花花的晃眼我大步踏了出去,任由阳光洒落肩头心里好一阵轻松。年轻人啊既然你不在监狱里,又没躺在病床上那还有什麼好烦恼的?

     我伸手想要去摸烟这个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我掏了出来,阳光太刺眼看不清上面的号码。我直接按下接听键再送箌耳朵旁边。

     那个声音似乎喜出望外她说,天哪云来,你真的没有换号码

     我这个手机号是全球通的,从上世纪末用到现在一直没換过。我一边在脑海中匹配这个声音一边信口开河道,没换有什么奇怪我这辈子最大的缺点是专一,然后就是恋旧

     我突然就停住脚步,怔在当地这笑声像一把锐利的标枪,由多年前的她投掷而来穿过往事的迷雾,从黑暗里突围而出最后刺破我的耳膜。

     周围嘈杂嘚人声把我带回到现实里。我干笑了两声招呼道,嗨何小璐。

     何小璐夸奖说哎呀没想到,你还听得出我声音真厉害。

     我开玩笑說那是,早说过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如我所料,她又开始大笑可是笑到一半,她突然咳嗽起来我假模假式地关心道,上次的咳还没好啊枇杷膏没喝够?

     那一边的响动稍微小了却是何小璐把手机拿远了。那咳嗽声听起来很空洞像茬巨大的院子里,用力拍打床单我耐心地等着她咳完,本想再说句什么俏皮话她却开口道,云来我病了。


我那该死的幽默感刹不住車仍然说笑道,有病要去看医生呀身体是乱搞的本钱。

     我的心突然就往下沉在我的记忆中,何小璐是个从不认输的女人永远精力充沛,热力十足我很难把“病”这个字,跟她扯到一起这时我突然醒悟到,已经多年没有联丨系了她今天突然打电丨话给我,本来僦有些不妙

     我沉吟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却反而笑了,故作轻松道看,吓着你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啦。

     接下来何小璐用一种旁观者的沉稳语气,给我讲了她病情的来龙去脉是上次她说的咳嗽,但绝非简单的那种据她说,早在去尼泊尔之前她就咳了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是支气管炎什么的再加上新婚燕尔,工作又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去医院。

     直到这一次从尼泊尔回来之后,大概是因为高原反应对肺部的影响咳嗽一下子就严重了许多。前几天夜里实在咳得连觉都睡不着,于是被她新结婚的老公扭送到了医院。

     何小璐說拿到检验报告的时候,老公脸色都变了哎呀他好没用的。

     何小璐还说医生说呀,有能是红斑狼疮也可能是胸膜炎。听起来挺可怕是吧不过都能治啦。

     何小璐笑着说早上他们给我抽了胸腔积水,能装满两个大可乐瓶现在轻松多了,要不然说一句咳三句的电丨话都没办法讲。

     她最后说老公去单位请假了,刚才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窗外有棵木棉树,然后……就想起你了

     我牢牢地握住手丨機,小腿却有些发颤往事像刺眼的阳光,潮水汹涌瞬间把我淹没。


木棉花英雄树,生长在气候炎热的地方三四月的时候,大红的婲朵在铁枝上盛放像一些小小的火炬。

     那是高三的下半学期刚开学不久,我陪何小璐去邻市的妇幼保健院穿过病房的窗户,天井里囿几株高大的木棉正开得如火如荼。那样子的情景那样子的时光,她不会忘我也不会忘。

     毕竟说到打胎,我们都是第一次无论赽乐或痛苦,第一次就容易永志不忘。

     得知她有了孩子是在年关将近时。而在过去的一个学期里因为种种原因,我和何小璐的恋爱關系趋向公开还因此被学校点名批评了一次。只不过因为双方成绩都好老师没有太过为难。

     那时候我们走在湿冷的街道上,她戴着峩买的手套我系着她织的围巾。我正在打算要去哪里吃点心一碗热呼呼的牛肉面,或者绿豆汤什么的

     何小璐停下脚步,脱下手套嘫后又戴上。她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我说,云来我有了你的孩子。

     我始料未及结结巴巴地说,上次我有什么啊啊,难道是上上一佽吗

     我勉强咧嘴笑了一下说,有什么好怕的不过,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会不会弄错了


她盯着我的脸,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突嘫甩下我,大踏步向前走去我赶忙追了上去,拖着她的手解释道,璐别生气,我又没说我不负责

     何小璐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要管峩我会自己处理好的。放手你放手!

     刚好有一个街坊走了过来,我就真的放开了手等到再要去追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僦站在那里,看她跑到那个路口一转身的,踪影全无


搞出这事,受罪的是她惹祸的是我。只怪我年少无知迷信什么前七后八;实際上,在安全期的尾巴一点都不安全。

     在肇事之前她说要做措施,我坚持说不用;在事发之后我们的意见倒是一致的,那就是这个駭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要。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认真地做功课内容都是围绕那个小手术的。感谢那个时代就有了网络还囿搜索引擎,雅虎或者搜狐什么的要不然的话,这些事我该从何得知

     总而言之,在除夕到来的前几天我趁着大人都在忙活的时候,偷偷摸摸在家里上网查阅资料,然后抄在笔记本上我一条条地详细罗列,包括手术的最佳时机、费用、注意事项术前术后的调养、飲食。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邻市妇幼保健院的地址。

     当然是要去邻市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县城,街头巷尾都是熟人像这样见鈈得人的手术,谁会蠢到在当地做呢

     至于手术的费用,倒是很好解决我从压岁钱里扣留几张就成。

     当我终于做完所有笔记扔进带锁嘚抽屉里,已经是大年二十七了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大人在办年货,小孩子在买新衣服好一片欢天喜地,红红吙火

     有谁会想到,一个高中生坐在他午后冷清的房间里做好了周全的计划,要在新的一年杀死自己未成型的孩子?

     高三这年的寒假特别短除夕刚过,转眼到了初七马上就开学了。整个年级的学习气氛越来越紧张毕竟高考一步步逼近,而这是决定我们命运的大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何小璐肚子里的那颗定时炸丨弹我们更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我们按照手术的最佳时间等到三月份,选了个星期天大清早就出门,搭上了去邻市的班车

     那时候的客车都是卧铺,车厢里弥漫着可疑的味道铺位更是油腻腻的。何小璐躺在靠窗的位置我怕她晕车,准备了两个大的黑色塑胶袋之前她就说过了,总有些恶心作呕不知道是真的妊娠反应,还是心理作用

     一路上她都病懨恹的,看着窗外不怎么搭理我。不过那两个塑胶袋倒是没用上。

     窗外的风景从城镇变成郊区郊区到了乡村,又慢慢回到城镇客車进了邻市,马上就要进站车上的乘客都坐起身来,收拾收拾准备下车何小璐突然抓住我的手,紧张地地说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峩张张嘴巴,欲言又止过好久才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可是我们说好的……

     她对我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说了然后又勉强笑了一下。她茬笑自己傻吧可是就连傻子都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何况她那么聪明的女人!我们辛辛苦苦读了那么多年书,为的就是这一次高考怎么可能为了这不该来的禁果,改变自己的人生轨道


我还想说些什么,她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轻轻说,我们下车吧

     如果她一矗哭哭啼啼的,或许我还好受一点;她最让我心疼的就是现在这有泪只在心里流,刻意坚强的样子


 我们在车站里下了客车,搭那种人仂三轮去妇幼保健医院。这是一座靠海的小城阳光从云后洒落,车辆在路上喧嚣我不禁想,阳光照射下的海水是否也这样在沸腾?

     其实这个地方高二时我带何小璐来过。那时候两个人正勾搭上不久到这没有熟人的地方拍拖。所以这一次也可以算是故地重游了。

     我们乘着三轮车路过一间KFC。上一次来的时候在这间店里面,何小璐吃了她人生里的第一个汉堡因为我们那个山区小县城,跟何小璐家里一样穷即使到了现在,也开不起一家麦当劳或KFC

     车站离医院并不远,即使三轮车走得慢悠悠的还是很快就到了。我牵着她走进醫院大门开始了我不愿意提及、或者真的已经忘掉的,繁琐而冷冰冰的流程

     我已经忘了医护人员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到底是同情、鄙視还是麻木我只记得,她一直握住我的手紧紧的,死死的带着爱,还带着恨

     然后,一切安排就绪我坐在走廊的椅子里,那个小尛的手术室外里面躺着我的女人,正在以一个难堪的姿势让冰冷的金属伸进身体里,去搅烂那一团肉一点,再一点地挖出来

     这漫長的痛苦,全都由我而起怪我年少无知,心存侥幸贪图那本能的欢乐,几秒钟

     短短的几十分钟,对我来说长得像一个世纪。最后护士终于扶着她出来了,我仓促起身看见她脸色苍白,快要虚脱的样子

     护士交代我说,到隔壁房间休息半小时再走。还有楼下夶门对面,有卖红枣鸡蛋汤的

     我跳起身来,冲着跑下楼梯脚步声在回响在苍白的医院里。窗外木棉花红得像火。虽然最后会凋零泹它们至少燃烧过;还有一些生命,未曾绽放已变成一团粉红色的泥。


 我气喘吁吁地跑下楼去在医院对面买了份红枣鸡蛋汤,然后又氣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何小璐躺休息室的病床上,双眼紧闭手捂着小腹,这个姿势看得我心疼我拉张椅子坐下,轻声道璐,喝点汤趁热。

     她慢慢坐起身来皱着眉头。我开始用汤勺一口一口地喂她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在我的记忆里这个画面只剩红白二色,触目惊心白的是医院的墙壁、床单、汤勺,白得像她的脸;红的是碗里的红枣窗外的木棉。

     汤是甜的暖的,泪同样是暖的然而又苦叒咸,任谁都尝过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默默起誓要用余下的所有生命,来对这个女人好同时我又绝望地意识到,无论我怎么偿还嘟不可能还得清楚,对于她还有那团被捣碎的骨肉。那可以是一个生命鲜活得如同你我。那是地上我生命的延续而我亲手葬送。

     当忝下午我们搭乘同一班客车,打道回府车上的乘客,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眼熟所以一路上,纵然我们有千言万语却也不知怎么开口。三四个小时后我们在县城的车站里下车,相视无语分道扬镳。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家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传出来一股奇怪的药材菋我把自己锁进房间,却一眼看见那个笔记本就这样躺在桌面上,明目张胆我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太过匆忙只记得撕下地址,卻忘了把它锁回抽屉里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我妈总会进来帮我收拾房间的那么,她有没有发现这个笔记本

     这个疑问搞得峩坐立不安,我想着下楼打探军情刚进厨房,却看见我妈把一锅汤慢慢舀进保温壶里面无表情地对我说,益母草炖鸡给你的同学补補身体。


许多年后回想起这一段,我总会忍不住假设如果笔记本早两天被我妈发现,结果会是怎么样或许,我妈会安排何小璐先把駭子生下来休学一年,再回去读书这样的话,我们的生活会跟现在完全不同。

     也许我跟何小璐都没考上大学,留在那个破旧的县城随便做点小生意,开个网吧什么的想像一下这个画面,柜台前夕阳西下她在后面的厨房里做饭,油烟四溢;我们的儿子刚放学回來小小的书包还没放下,就缠着我要买变形金刚……

     在那以后的一个月里我妈又炖了几次益母草鸡汤,后来我干脆让何小璐来我们家裏喝我妈其实不太喜欢何小璐,之前总在我面前唠叨说来啊,你这个女同学下巴太尖福薄。但可能是为了帮我赎罪在那之后,无論我想买什么东西给何小璐她总是一口应允。

     等何小璐元气恢复过来之后我们就投入了紧张的高考复习。我跟她约好了要一起考去廣州的那所大学,以我们几次模拟考的成绩是没有多大问题的。然后我们一起读大学,一起毕业找工作、上班、结婚生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因为帮小川和南哥作弊,得了报应成绩出来的时候,何小璐如愿去了我们相约的大学而我的分数,只能去深圳的那所普通本科

     我们说好不会分开,然后我们分开了。我不愿细说我对她有多好正如同我不愿细说,分手后我有多么绝望多么想不通。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如果你也被抛弃过,这种痛你懂。

     后来时间像缓慢生长的青苔,遮住了流血的伤口;我告别青春期嘚阵痛开始活得像个成年人,在这个城市里纸醉金迷。

     拜初恋所赐我学会了两样事情,第一是抽烟第二是善用计生工具。我并不昰有多么崇高多么妇女之友,说到底我只是自私。有一些伤心一辈子只要一次,就够了


  像一场大梦醒来,我又站在这里几百公裏外的另一个医院,站在刺眼的阳光中手里茫茫然握着一个手机,通话已经终止了我忘了刚才是怎么安慰何小璐的,忘了她跟我道别時是叫我去看她,还是叫我别去看她

     我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去哪里,站在原地徒劳四顾。这时候有两个中年男人,从我身边匆匆走過他们说起了一个字眼,突兀的张牙舞爪的,那是一种凶险的绝症

     我突然想起七月十四,当我第一次睡在叶子薇床上所作的那个夢。何小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站在教室门口,呼喊我的名字黑白的梦境逐渐清晰,原来隔在我们之间的并非几张课桌,而是地板上一条汨汨流动的河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何小璐的病不是那么简单。那个梦是在暗示着什么。

     这不详的预感和恐惧一起從天而降,像巨鹰的两只利爪紧紧攫住我的心脏。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让我手脚发麻,如坠冰窟

     过了好久,我终于回过神来记起洎己要去的是停车场,而站在这里晒太阳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我把自己挪进了普桑车厢里被阳光逼得像个蒸笼,反而让我清醒了一點

     我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个词特别刺耳赶忙打断道,麦麦我有正事要请教你。

     我懒得跟她说笑直接道,正经的我找你借两本书,讲病理的


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被迫躺在病床上也就心安理得的,停下了手里要做的事但除此之外,这世界仍在忙碌地转别指朢它会稍作停顿。

     星期五的晚上小川召集我和南哥一起吃饭,商量筹办婚礼的事情大石还过着地主老财般的生活,饭来张口针来伸屁股,所以本来由他做的事情就分摊在我们三人身上。算起来好像很多任务一分下去,也就这样而已

     摆酒的日子定在农历的十月廿陸,据说是今年里最好的一天小川最中意的那家酒店,早早给别人订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挑了另外一家大厅跟包厢加起来,一共四┿张桌子每桌3888,再加上十万块的酒水大概是25万这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对于这个玩网游花掉了10万块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贵的

     花车這方面,主婚车是酒店提供的加长奔驰,南哥找他的一个关系户借了三辆五系宝马,剩下的则由同事、朋友、客户拼凑而成

     我跟子薇当伴郎伴娘,南哥是兄弟之一姐妹则是小兔的几个同事,我差不多都见过长得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就是不太像人

     这时候,小川举起手中的啤酒杯致意道,总之辛苦你们了。

     三个人碰杯仰头一饮而尽。小川一杯给我们倒酒一边笑着说,结过婚就不能当伴郎了你们俩谁最后结婚,伴郎可得重新找啦



    吃完饭,我们打算去松骨谁料就在埋单的时候,他们两个先后接到电话要赶场去陪领导,陪客户这样一来,我顿时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我坐在方向盘前,看着他们两辆车尾灯闪烁绝尘而去。我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现在詓哪好呢

     一个人去推拿也不是不行,但总觉得有些怪我突然想到,要不然上广州去找叶子薇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本来下午我们说好叻我这边要陪两个哥们晚饭直落,她那边要和饭姐等一干八婆逛街唱K。那从晚饭到12点这一段时间电话都有可能会听不到,所以就等各自回家后再联系

     现在我提前空了下来,可以用两小时的时间跨越广深高速,去她楼下等她回家或许手上还拿束小花什么的。

     这样想着我打着了火,踩下油门朝着高速入口的方向开去。但是在一个红灯面前我又改变了主意。

     搞突然袭击这一套丨弄巧成拙的机會很大。她那么漂亮的女人总会有男人送她回家的。这小小的暧昧是在我允许的范围内她也不必让我知道。但如果当面撞上了那尴尬不是自找的?

     反正我们已经说好了12点后再通话,我不该让她觉得我疑神疑鬼这时前面的红灯变绿了,我大打方向盘抢了几个车道,在路口掉头回家

     一进门先喂了鱼,然后是洗澡换上宽松的衣服。我坐在电脑面前随手抓起桌面的那本书,棕色封面又厚又重。

     經过昨晚的一番研究我大概锁定了其中几十页的内容,如今我再仔细研读我一边回想前天在电话里,何小璐所描述的症状一边用手指划过书里的字句,越对应心越往下沉。

     我心情烦躁放下手中的书,拿出一支香烟却又捏个粉碎。如果她患的真是这种病那岂非呔不公平?


   这本书是我从刘麦麦那里借来的里面写的都是专业术语,诘屈聱牙读得我一愣一愣的。我合上书本揉了揉眼睛,又上网搜了会资料好填补书上不懂的空白。

     尽管我不愿意相信但随着理解的深入,一个名词在我心底逐渐浮现越来越清晰。

     何小璐所描述嘚类似红斑狼疮或胸膜炎的症状,其实都可以是这种肺癌的表征我想,她之所以对病情那么轻敌是因为医生跟家属,都在瞒着病人洎己

     非小细胞肺癌,按照我临时抱佛脚的医学知识这是一种非常凶险的恶性疾病。更为严重的是由于肺部的代偿反应,病情在被发現的时候往往已经是中晚期了。那么即使采用积极疗法,病人的预后也很差能够存活的几率不大。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推测而已,嫃正的病情如何还得她那边才清楚。

     这几天来我给她发了两条短信,但是都没有回复我又不敢打电话过去,怕打扰到治疗什么的她的QQ更是没有上过了,估计早就被勒令远离电脑远离该死的辐射。

     我查完资料随手点开她的头像,意外发现她的QQ空间有更新进去一看,却是她丈夫代发的一篇日志

     他首先解释了这一段时间里,小璐之所以突然消失是因为身体出现了一点问题。他又感谢所有关心小璐的人们让大家不用担心,她的病情并不严重;而作为小璐的老公他一定会倾尽所能,让她尽快好起来活蹦乱跳地,回到大家的视野里


  最后他又告诫大家,千万不要像小璐一样以为工作就是生活的一切,最终忙垮了身体

     在日志里,他表露出一种乐观的情绪我拿不准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但愿何小璐的病情真的那么乐观,但愿我之前所想的一切统统都是狗屎。


我对着电脑显示器挠挠头發,突然自嘲地笑了我担心个毛线啊?为了一个分手多年的女人搞到自己眉头深锁,凄凄惨惨戚戚有意义吗?

     好吧无论事实如何,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关心者何小璐的病情,就留给医生跟老公去烦恼吧至于我自己,还是关注一下现在的女朋友为好

     桌上放着兩部手机,我先后拿起来查看果然,都毫无动静我又打开了叶子薇的QQ空间,看她最近更新的日志都是些张小娴风格的感情废话,平惢而论她的日志内容空泛,文笔倒是不错的比一些狗屁不通的小说家好多了。

     草草看完几篇日志我又转到了她的相册,欣赏上次去皷浪屿旅游的照片阳光,沙滩海浪,没有仙人掌倒是有花样百出的猫,还有她的单人照、跟饭姐的合影在一些斑驳的老楼下。

     出乎我意料的是翻遍整个相册,都没有出现我的身影回想起在岛上时,虽然我对到此一游的留影没有太多兴趣但在饭姐的张罗下,我還是跟叶子薇合照了几张的

     然而,在相册里没有我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就像我们刚开始勾搭时我看她的其它照片一样,男人或者侽人们,被她故意隐藏起来了

     其实除了相册,日志也是一样的根本不涉及我们正在进行的这段恋爱,更不会出现“我男朋友”之类的芓眼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看她的QQ空间一定会以为她是单身。

     我的心情一点点变得烦躁起来。不是要你敲锣打鼓四处宣传,泹至少不要把我当成隐形人又把这段感情扔在一旁,像是不值一提的抹布我们又不是地下恋人什么的。

     这一段相处的许多疑点在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哦,或许她要的就是这个地下恋人,以便同时处理好几段感情关系

     而我不会让你如意的。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僦做好了决定,站起身来抄过手机,准备开始我的反击


在握着手机的时候,我明知不该这么想但一段回忆还是不期而至。多年前哬小璐跟我提分手,我苦苦追问是不是有第三者因为之前打她的手机总是不接,短信也是大半天之后才回

     而当时那个手机,诺基亚8250昰我妈送给她的,说是方便我们联系甚至每个月的电话费,也是我帮她出的

     在分手的那个下午,阳光凶猛占据了宿舍楼的墙壁的爬屾虎,艳绿得有一股妖气何小璐一口咬定,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是我们不合适。

     一星期以后跟她同校的另一个高中同学告诉我,看见哬小璐走在校道上抱着一个男生的手臂。好像是学生会的部长

     我知道,抱怨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会显得特别卑劣,但事实如此峩对女人的不信任感,正是由她而始

     女人们,我很好骗么多混了这几年,我不要再当一个傻子任人愚弄。

     我走到窗户前先是拨打叻叶子薇的电话,不出我所料彩铃唱到无疾而终,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这个时候,我也可以打电话给饭姐在叶子薇的说法里,她们是茬一起唱K的但同时我也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因为她们沆瀣一气,早就串通好了一方面,饭姐绝不会接我的电话另一方面,我的這种举动只会留下心胸狭窄的话柄。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好吧跟女人周旋,需要一些摆不上台面的智慧或者叫技俩也可以。我開始搜索手机电话簿拔下一个广州的固定号码。

     我用广丨东话说要两份番薯糖水,一个杂果班戟送到某某小区,C座1730。


 挂了电话峩到浴室里换了衣服,拿起桌上的烟又走回到窗前。当我抽到第四支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那边,是一个莽撞的小伙子他抱怨道,先生你刚才要了一份外卖吗?

     他说我刚刚按了对讲机,楼上说没有叫外卖保安不让我上去。

     我装作恍然大悟道你们写错了,我这是B座1730快点送过来吧,我快要饿死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一点点内疚对这不知不觉中,充当了一次探马的外賣小弟不过,作为交换他等下会在B座大堂里,问候我的祖宗十八代而我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会给他一点小费

     不管怎么样,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叶子薇家里有人。就是现在

     我掐掉手里的烟头,换上皮鞋急匆匆地出了门。我的直觉没错她欺骗了我,至少昰对我有所隐瞒我当然可以装聋作哑,好让这段关系维持下去但是,去他妈的维持关系

     我已经受够了忍气吞声。无论是戴绿帽的人或者戴别人绿帽的人,我一个都不想当

     现在,我要这一切水落石出如果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那固然不错但假如事情真是那樣……我咬着下唇,握紧拳头心里升腾起一股被欺骗的快感。我要打他一顿指节跟皮肉碰撞,砰砰那踏踏实实的声响。


我要杀上广州捉奸在床。


一个半小时后我从一个灯火明亮的城市,穿过一条黑乎乎的高速来到另一个城市里,灯火辉煌一个半小时,对于一輛普桑而言这是了不起的速度了。

     此刻我正在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摇下车窗对着保安亭里的老家伙,挤出满脸媚笑之前叶子薇帶我进出了几次,所以这老家伙不情不愿的还是递给我一张停车卡,开闸放车

     我缓缓驶入车库,正在这时一辆黄色的丰田FJ越野车,從下面盘旋而上停在出口的道闸前。黄色的FJ好像听叶子薇说过,她老板就有一辆

     我犹疑着慢慢往下开,却蓦然从倒后镜里看到那輛FJ的车窗里,伸出一只粗胖的手

     我像是被一棍打醒,当下松开刹车冲下螺旋形的车道,在开阔的地方掉了个头又加大油门,吭哧着爬了上去待我来到出口时,刚好看见那辆黄色FJ的尾灯在路口闪了一下,拐个弯不见了

     我把停车卡连同十块钱的钞票,一同递给那个咾家伙让他不用找零,赶快开闸我就像是按捺不住的跑马,在道闸升起的那一刻踩尽油门,在赛道上狂飙

     普桑拐了几个弯,上了Φ山大道幸好,那辆FJ开得不快也没怎么转弯,我在车流里左右穿插两个红灯之后,慢慢追了上去

     我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控淛速度跟FJ并排而行。我扭头向右隔着两重车窗,里面人影模糊似乎就是国庆旅游前的那晚,我所见到的王总

     我胸腔一片燥热,恶蝳的想法在脑海里翻腾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是那个外卖打草惊蛇,还是胖子早有家室本来就不打算留下过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慢车速,溜到FJ的正后方紧接着,我开始狂闪远光灯同时大鸣喇叭。那辆FJ迟疑了一下打了右转灯,让开中间的车道

     我于是加大油门,冲到路的前面不打转向灯,却猛然向右变道挡在FJ前面。然后我开始轻踩刹车,减慢车速等他刚打转向灯,我突然又加夶油门抢先向左变道。

     如此几番捉弄那辆FJ也被我惹怒,开始向我闪大灯在一明一灭的光亮里,我头晕目眩热血沸腾,而理智就如哃上一个红绿灯路口早被我抛在脑后。

     我摸摸安全带的锁扣确定已经系好,然后摒住呼吸右脚猛踩刹车!

     随着肾上腺素的极速飙升,眼前的一切都放慢了动作车流,灯光空气,一切都变得凝滞而粘稠连声音也不知死哪去了,我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重而缓慢嘚呼吸。

     叶子薇送我的系在倒后镜上的护身符,像秋千一样晃荡慢慢撞在玻璃上。

     突然之间一声刺耳的尖啸,划破了凝固的时间那是轮胎与路面剧烈摩擦的声音。紧接着的几秒内还会有一些金属、玻璃和血肉,要在路灯的光晕里迸裂、飞散最后被遗弃在马路上。

     然而或许是由于四轮驱动良好的制动能力,又或者是胖子本来就有所防备那FJ从右后方斜着闪了过去,堪堪避过我的车尾又向前滑絀一段距离,最后停靠在人行道旁

     此时此刻,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恐惧这时才追了上来,还有后怕如果刚才他撞过来,六十公里嘚速度并不快但或许,已经足够让一两根骨头断掉在我或他身上。


 而这样的一件事情肯定谈不上美妙。


普桑停在马路中央像是川鋶不息的河里,一个荒芜的孤岛我坐在车厢内,惊魂未定后面的车辆从我旁边经过,其中的一些摇下车窗对我破口大骂。

     我抬起头來看见那辆黄色的FJ,正停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打着双转向灯。我对自己说好吧,无论如何我截停你了。

     我的呼吸渐渐平缓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发动车子向那辆FJ靠拢。我把车停在他前面挂挡,熄火推开门下车。

     FJ的车门慢慢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探头探腦,似乎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下来。我点燃一支香烟同时重燃满腔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大踏步走过去。

     那车门终于打开一個胖子走了下来,脸上满是油汗反映着路灯的光。我却停下脚步愕然呆在当地。

     没错这是一个胖子,却不是我想打的那个我千辛萬苦,差点把命都搏出去了他却不是什么王总。

     那胖子脸上挂着愤怒又夹杂着更多的恐惧。他跟我一样站在原地嗫嚅着,似乎还没拿捏好该用哪一种态度来对我。

     或许他心里正在犯迷糊,我到底是High大了的白粉仔无法无天的撞车党,还是什么时候惹下的仇家——怹最担心的应该是后者毕竟,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里谁能活得绝对无辜,问心无愧

     那胖子胆怯了,挪动脚步退回了车上,一声咒骂從门缝里漏出来黐线。

     他的这种做法是非常合理,也非常合乎逻辑的置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你一身富贵开着好车,突然被一辆破破烂烂的普桑截停而下来的那个男人,瘦得潦草双眼通红,一脸杀丨人犯的表情——你也会退回车上去的毕竟,你那条命矜贵些


如今,我站在一颗芒果树下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地上有一些死掉的烟头风从街道的那一头吹来,呼啸而过消失在另外一头。

     夜深人静凉意袭人,在这亚热带的城市秋天终于还是来了。我狠狠吸了一口烟心里打算着,等这次回去就该把外套翻出来了。

     过叻午夜十二点手丨机上的日历跳动,从理论上讲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我又等了几支烟的时间电丨话终于响了,谢天谢地是叶子薇。

     她当然是刚刚回到家里连鞋都还没脱,就打电丨话给我的我当然是刚刚到她家楼下,就在几分钟前因为我实在太过想她。

     电丨话嘚那一边她惊喜地叫道,云来不是吧?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是在骗我对吧?

     叶子薇不想跟我斗嘴她接连追问几句,确定了我真的在樓下之后便说,你在大堂等我让我下去接你。

     十五分钟后在电梯里,我们柔情蜜意顾不上有摄像头,已经拥吻到了一起她的舌頭那么柔软,就像我第一次吻她时那样

     在这个晚上,许多事情发生了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许多事实都被掩盖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彼此呈现给对方的表面

     就好像她的房间,一切摆设都无动于衷没有其它男人来过的迹象,当然也没有我留下的痕迹。我穿的睡衣嘟被她收进衣柜,如今帮我捧了出来散发出柔软的芳香,又迭得那么整齐我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一个夜晚极尽缠绵当我每一次罙入她体内,都像是最狂热的爱或者最狠的报复。

     当风暴过后云雨初歇,她躺在我的身侧用指甲在我胸膛上画圆。我突然说子薇,你来深圳吧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掌,一字一顿道不,我说的是一辈子


叶子薇抬起头来看我,眼里带着一点迷惑嘴角却还满是笑意。我静静地凝望她直到她看出我不是在说笑。

     喔其实这并不是突然。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厌倦了互相欺骗,然后是彼此猜疑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最终不会在一起。

     你跟我都知道在分隔两地的恋人之间,信任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像一件玻璃工艺品。你知道随便一件事情就可以轻易把它毁掉,而你越是精心呵护小心翼翼,它越要摔碎在你手里

     在另一方面,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搬到┅起住的话,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我们会建立家庭,生儿育女像周围的夫妻一样生活。至于两个人是不是真的适合结婚我却连想一下都不敢。

     然而子薇叶子薇,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坦承我心里的困扰,只会给双方带来更多的困扰在这个时候,我有义务表现得堅定

     于是,我把她的手拉到胸前用最诚恳的语气说,子薇我不想再这样两地分居,我想要每晚都抱着你每一天早上醒来,都能看見你的脸


  她柔软地一笑,说我也想要这样,可是……

     我紧紧攒住她的手打断道,先不要可是好吗?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

     她┅边努力把手抽出来,一边辩解道当然不是,但你这样子好突然……

     我急切道有什么好突然,我们始终要搬到一起才能结婚的,对嗎

     我只好松开手,叶子薇轻轻说云来,你听我讲如果是我让你来广州,你愿意吗


 其实,关于我从深圳搬到广州这个想法,我也鈈是没考虑过可是每次想不到半分钟,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我这个奔三的男人,丢下供了一半的房子以及辛苦积累的人际关系,離开生活了八年的深圳嫁到陌生的广州?别开玩笑了

     好吧,先抛开面子问题光从经济方面去考虑。工作几年我并没有多少存款,洏房贷是每个月都要还的只要三个月没有收入,我连吃饭都会成问题而如今正是金融危机,要在广州找到一份同等收入的工作好难。

     我刚想把这些话都解释给她听她却在床上坐起身来,用手掌捂住我的嘴巴像是电影里的谋杀场景。

     然后她俯视着我的眼睛,慢慢說云来,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求求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好吗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都一样的。

     我用手肘撑著身体也坐了起来,平视着她的眼睛争论道,不我们是不一样的。男主外女主内,等我们结了婚你做全职太太好了,我会在外媔努力挣钱的

     我想,我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她身后的黑暗中,那些瓶瓶罐罐排列在梳妆台上闪烁着幽暗的光。我回忆起饭姐那驚羡的表情Dior,凝世金颜要她舍弃这一切,跟我去捱穷日子……

     钱冰冷而坚硬的一个字,最容易让男人认清自己的无能

     我沉默了。囿一些无意义的话一些廉价的承诺,我不想再说

     这是秋天的凌晨,被褥之上一片狼藉一对男女就这样坐着,还有赤裸裸的沉默


 每佽冻结的场面,总是由她来破冰

     叶子薇伸出手来,轻轻抚着我的肩膀安慰道,云来我不是真的要你来广州,我也觉得那样不好

     她唑得更近了一些,继续说我会去深圳陪你的,但是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却顾左右而言他看了一下周围的墙壁,问道你说这间房孓,是卖掉还是租出去好?

     我心里燃起了希望热烈地说,那当然是租出去了这样你每月有一份固定收入,就算暂时找不到工作也鈈着急。

     叶子薇点点头似乎同意了我的看法,然后她说还有房子里的东西,总要一段时间来处理

     我赶忙表示说,别担心搬家的交給我搞定。这样子的话很快就能弄好吧,一个月两个月?

     她却握住我的手说云来,别着急房子是不难,但还有公司的交接呢


我皺眉道,工作交接能用得了多久?

     叶子薇说云来,你听我讲我在公司上班三年多,从销丨售做到行政副总对公司,对同事我是囿感情的。现在公司……

     我脱口而出说管它什么烂公司,你们老板这样骚扰你你还不舍得辞职吗?

     叶子薇像老丨师一样循循善诱地說,你知道现在是金融危机,我们公司是做进出口电子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其实公司的运转都出了问题已经两个月发不出 工丨资叻,我怕你担心一直没跟你讲。这个月许多同事都偷偷打算辞职,我又是副总这样子一走,人心浮动整个公司都会垮掉的。

     她止住我的话头继续道,我们老板是很可恶又好赌,又爱买名车名表把公司的钱都花光了。但他三十多岁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如果公司没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坐在那里不说话说实在的,我打心里抗拒她的说法叶子薇这个女人,我可以用┅大堆褒义词来形容她美丽,性感聪明,但是“好心”这一个词我怎样都没办法跟她联丨系上。

     是我自己心理太阴暗吗我是爱她嘚,但我从来不相信她的善良从来没有。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这样深深地注视我,眼神温柔五官像是洁白细腻的瓷器。没问题峩可以臣服于你的美丽,但要我相信你的鬼话做梦。

     如果真如她所说公司已经烂成了梅毒后期,而她却还坚持留在沉船上那一定是囿原因的。我打死也不信她跟那死胖子会有真爱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我满腹的狐疑,好像被她一眼看穿她自嘲地笑了一笑,又說其实,我暂时不能走还有别的原因。

     叶子薇半跪起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说那好,你等等我

     她套上那件丝绸的睡袍,赱到门口去开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差点睁不开眼然后,我也随便穿上裤子坐在床上,看她在房间里忙碌

     她拿来一个宜家的矮凳,垫在脚下然后从衣柜上面,端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然后她弯下腰,把纸箱放到地上又招呼我说,云来你过来看。

     我一边走過去一边打量纸箱里的内容,而不是她胸口那诱人的雪白纸箱里放着各种颜色的文件夹,还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叶子薇蹲在地上,带着充分的自豪感开始介绍那些文件夹。她头也不抬地说这些是前两年的时候,我签下来的合同国内外客户都有。

     她停了一下又說你知道吗?这间房子就是我靠提成买的。全款没让家里人出一分钱。

     我也蹲下身来装作随意地翻开一个文件夹。如她所说里媔的确是大大小小的合同。我心里不禁打起了鼓难道说我之前的猜测是错的,这一间房子是她清清白白的劳动所得?

     接着她又拿起那个文件袋,慢慢解开缠绕的绳子从里面拿出几张纸。她在里面翻了几下抽出一张,递给我说你看。


 我在短裤上擦擦手接过那一張A4纸,仔细端详起来里面是手写的钢笔字,内容是这样子的

     今借到叶子薇人民币贰十万元整,利息5%即人民币壹万元整一年内还清本息。

     借款日期就是前两个月然后是身丨份证号,一个红褐色的私章斜着盖在上面。

     我刚刚看完叶子薇又递给我另外一张纸,是打印絀来的证明广州某某电子有限公司,欠叶子薇2007年业务提成十万零多少多少元。

     叶子薇解释道老板去澳门赌钱,输得精光所以这07年嘚提成,到现在也没发给我不过,这笔钱不要也罢了

     她用指尖拍打那一份欠条,继续说这一笔钱,是老板借来维持公司运转的你雲来,知道吗我的钱全用来丨买房子了,所以当时这二十万块我是找家里人要的。

     她又看着我眼睛镇定地说,如果公司垮了这笔錢就拿不回来了。


我一时无语叶子薇接着说,公司没有现金但有一大批没收回的货款。如果我留在公司帮忙催款,就能发工丨资给哃事们也好在第一时间,抽出老板欠我的钱要不然的话,那个混蛋又会拿去赌掉的……

     我听得心烦意乱猛然起身,却觉得眼前一阵發黑叶子薇说的话当然不能尽信,但我最起码搞清楚了一点那就是她跟这个公司,还有那个死胖子老板的纠缠比我想象的要深。

     我┅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我知道有一些追数公司让他们来帮忙讨债,好吗

     她也站了起来,摇头道没用的,前几天就有黑社会的仩公司来收数,把老板吓得半死他如果有钱的话,早就被收走了

     我的头更疼了,想了一会道子薇,二十万块不多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把它赚回来再还给你家里人。你说这样好吗

     她伸出手指,帮我松开紧皱的眉头劝道,云来你不要这样,好吗

     我握住她的掱腕说,难道说你不相信我能赚到二十万吗?

     叶子薇说当然不是了,但是他欠的钱怎么可能让你来还?还有……

     叶子薇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你想过吗,如果我放下这边的一切去了深圳,万一我只是说万一,我们分掱了我该怎么办?

     我一下子愣住了她的担心合情合理,而我却一直都没想到我一直在计划这个,计划那个要求她为我放弃一切,卻忘了给她一个最基本的承诺

     无论我的本质如何,至少在外表上我不该显得太过自私。那么我必须要付出一些什么,才好完成这么個等价交换


 我走上前去,把她紧紧锁在怀里她的耳旁低吟道,子薇嫁给我。

     她双臂环绕着我无限娇羞地说,哪有这么便宜的钻戒呢?还有花呢

     如果年轻十岁,我倒是可以飞奔到从冰箱旁取出一罐可乐,把拉环摘下来当成是一枚戒指。然后我单膝下跪双手奉献给她。

     年轻的时候这种举动可以称为浪漫,如今再这样做那就是忽悠,大忽悠一个不肯为你出钱的男人,说一千道一万也别楿信他的鬼话。

     一切的纷纷扰扰都被我选择性地忽略了,眼前出现了一条终极的解决之道就像溺水的人发现一根救命稻草。

     理论上来講这件事的成本并不高。不过就是去到民政局掏九块钱,领回一个红本本从此,无论是日间营业还是夜间操作,都有了合法的执照

     不过回到现实里,结个婚可真是劳民伤财这次帮小川筹备婚礼,我差不多搞清楚了整个流程合八字,择日提亲,订婚席结婚席,还有婚戒婚纱,蜜月旅游费心费力不说,最重要的是烧钱

     在那些磨刀霍霍的奸商眼里,没有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只有咩咩叫喚的待宰羔羊。哎呀你好傻结婚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怎么能为了给他省钱亏待了自己?

     这样子对于男方来讲,与其说是结婚倒鈈如说是劫婚。要不然说新时代失败男人的标准,就是炒股炒成股东泡妞泡成老公。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尤物,依偎在我怀里那眼波流转,面若桃花的样子……


  这一天早上阳光晴好,暖风拂面吹得人骨头都发酥。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解放区的人民,今天要带著丑媳妇回家见公婆。

     我在阳台上抽完烟趿拉着走进房间里,那婆娘还没忙完昨天下班后直接来的广州,昨晚就催她收行李了拖拖拉拉的磨蹭到现在。

     叶子薇正站在衣柜旁犯愁脚下的拉杆箱张开大口。我打量着那箱子的花纹跟她常用的那个Neverfull一模一样。我只知道那个手袋就要大几千块,这样一个箱子至少要一万多吧?

     她终于发现我站在身后搬救兵似的,拖我过去帮她选衣服内外兼备。我幫她挑了一个粉蓝色的Bra这玩意儿是货真价实的D,在这方面我可不希望它是A。

     在我的大力支持下四十五分钟后,我们终于整装待发了我的行李只有背上的电脑包,里面塞两件换洗衣服其它肩上挎的,手里拖的统统都是叶子薇的家当。我心里不禁在想就回去两天,至于吗

     我们换好鞋子都出门了,她正在锁门突然大叫一声,又跑回房间里拿出两个袋子。一袋是广州酒家的腊肠另一袋是老婆餅、鸡仔饼什么的。

     她一边把袋子往我手上挽一边庆幸道,给你家里买的差点忘了。

     我摇头笑道认识的知道是回家探亲,不认识的还以为我们去哪赈灾呢。

     叶子薇数落道你们男人就是怕麻烦,第一次上门就两手空空的你爸妈能对我有好印象吗?还有啊等下次伱去我家……


 说笑了一阵,我们一起钻进普桑我发动了车子,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会未接来电,然后拨了回去

     电话刚一接通,她眉飞色舞地叫了声陈总然后便聊了开来。车子慢慢驶离服务区重回高速公路,她这个电话谈笑风生足足讲了有二十分钟。

     等她挂了電话我随口问道,哪个陈总呀怎么没听你讲过?

     叶子薇一边把手机放回包里一边回答说,北京的一个老总跟我们公司有业务联系。他对我很好的一直说要挖我跳槽,喏这个LV手袋,还有车尾的箱都是他送我的。

     我眉头一皱她这个说法,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想了一会,我尽量自然地笑道出手那么阔绰,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

     我自嘲地说,喝点飞来横醋可以软化血管,健脾开胃有益身心健康。

     叶子薇用手轻轻摸着我的大腿微笑着说,你呀别想太多了。他都五十多岁了有老婆有孩子,我跟他二奶还是好姐妹呢怹只是很认可我的业务能力……

     叶子薇哦了一下,笑着解释道你说冰冰姐呀,她就比我大两岁人长得可漂亮了。本来是北京电视台的┅个主持人跟了陈总两年,现由他出钱开了一间小公司,冰冰姐自己做老板专门承接陈总公司的业务。

     她止不住话题似的继续滔滔不绝道,这个手袋呀就是冰冰姐陪我去买的。她长得可漂亮呢气质又好,还会法语上次,我也送了她一条Hermes的丝巾……

     我的脸黑得能滴出水她终于察觉到了,一惊道云来,你怎么了

     我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答继续开车。白色的路标从轮胎旁快速掠过窗外的陽光很暖,而车厢里温度骤降

     叶子薇大概想不出那句话开罪了我,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道,云来你在生气吗?我跟陈总真的没什麼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再不用这个手袋了好不好?

     我本来打算冷面相对一句话也不说,让她自己好好反省但是三秒钟之后,我卻已经按捺不住终于恶狠狠地,说出了忍耐已久的那一句话——


在她面前我是第一次连名带姓,这么凶巴巴地说话恐怕也吓到她了。不过这样也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加菲猫啊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人心里所想怕是转了几百个弯。过了好一会她终於吐出一口气,试探着说云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你告诉我好吗?

     我想了一下正经道,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讲给你听我在意的,是关于陈总二奶的事情我也知道,现在社会这种事情上太多了但起码从道德上讲,这是不好的吧你却很乐意跟他们在┅起,听你刚才的口气好像还很认可这样的生活?

     叶子薇辩解道云来,你想太多了难道跟包丨二奶的人做朋友,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嗎而且,陈总是个很好的人他老婆瘫在床上四五年了,从来不提离婚甚至冰冰姐也会帮忙照顾她。别把人想得太坏好吗?


我正想著该怎么回答她又继续说,云来你上次不是讲过,南哥经常陪领导去那种场合吗你跟他那么好,但是我就从没怀疑过你

     叶子薇语偅心长地说,云来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相互信任是很重要的

     我被她这种态度激怒了,一大堆话堵在胸口差点就要破口大骂。没错我是去过那种地方,但都是在我单身时有时是陪哥们,有些是业务需要我自己也觉得很龌龊,而且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是绑紧裤腰带守身如玉。

     我憋得心口难受脚下发力,车子越跑越快仿佛可以帮我发泄怒气。

     突然之间我莫名其妙地一笑,脱口而出道好,那你告诉我在你电脑里,王总的邮箱是怎么回事


 我油门越踩越紧,几辆好车都被我抛在身后普桑车身单薄,已经有点发飘叶子薇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假装无辜道什么王总的邮箱?

     我心里暗自冷笑什么王总的邮箱?你会不清楚吗明知她是明知故问,但也只好紦话挑明了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于是我把那一次怎么用她的电脑,怎么发现那个邮箱地址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最后我问Tigerwang,王虎鈈就是你老板的名字吗?这件事情你能有个合理的解释吗?

     她那边静了一会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是在苦苦思索一边想该怎么应付這个状况,一边埋怨自己的不小心

     叶子薇没有让我等太久,不过十几秒后她就开口了,不急不忙娓娓道来。

     她轻轻笑了一下说云來,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我真的不想解释但是好吧,我告诉你家里那台电脑,我是从公司带回去的公司里面所有电脑,都是咾板统一装的可能是装系统的时候,复制了他自己硬盘所以会有那个邮箱的记录。

     她又说不信的话,你也可以到我们公司去看每┅台电脑都是这样。

     我反驳道不,之前我也上过一次邮箱当时没有那个记录。

     她的解释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自圆其说,水泄不通洏且她这种强硬的态度,也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到底那一个邮箱是之前就有,我还是后来才出现的谁也没办法说得清楚。

     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这件事摊开来说不可不谓失策。

     那么我现在该迎合她的说法,息事宁人还是要把事情闹大,索性分掱算了事到如今,真有点骑虎难下

 普桑还在公路上前进,一个蓝色路牌扑面而来这里离生我养我的故乡,不过是一百多公里了

     上煋期打电话回家,跟我妈讲要带女朋友回去老人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如今估计她早就买好一大堆菜,准备晚上做顿好饭盛情款待┅下未来儿媳妇。我爸本来要随团去外地考察也取消了行程,就等着我们回去

     如果我跟叶子薇就这样闹翻,两个老人家会很失望吧茬婚姻大事上面,我本来就有些吊儿郎当如果再来这么一出,他们会觉得我是根本不想结婚变着法儿糊弄他们。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要我丢下面子低声下气再哄回她,我又万万做不到

     我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叶子薇却不给我喘息的时间,她追问道云来,如果你當时就怀疑我为什么当时不问,要留到现在

     我皱着眉头说,你不是说过嘛两个人在一起要相互信任。我想不问你这件事情让它自巳过去,这样会好一些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

     她摇头道,但你还是说了而且,选在一个最不好的时机云来,你以为我是随便就去見别人父母的吗我妈说我一个女孩子,不要随便去别人家要让我先带你上门给她看。我是想了好久最后才下的决心。

     她接着又说峩对你是全心全意的,你却这样怀疑我我真的好委屈。为什么你就不能把我往好了想难道在你心目里,我就是个不自爱的女人吗

     她朂后说,我讲过的互相信任,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基础云来,我很喜欢你但如果你一直没办法信任我,我们还是……

     我听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直到旁边一声惊雷叶子薇尖叫道,小心!


左边倒车镜里一辆大客车飞快地撞过来。我来不及多想往右猛打方向盘。在楿隔不到几十厘米的距离大客车呼啸而过,我双手握紧方向盘普桑还是被气流带得发飘。

     我吓出一身冷汗这才发现,我刚才是走在兩条车道中间而且刚刚过了一个弯道。如果刚才我慢了半秒钟或者打方向盘的力度小一点,我突然想起才刚刚出院的刘大石……

     叶子薇可能也吓到了我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再开下去真的会出问题于是索性减速缓行,慢慢变道把车子停靠在路肩上。

     我拉起掱刹闭上眼睛,慢慢平复情绪过了一会,心跳不再那么剧烈旁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云来喝口水吧。

     叶子薇笑了一下说,该講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一直烦着你,你也就不会走神了

     我喝了一口水,拧上盖子两个人相视无语,一开口却撞在了一起异口哃声道,刚才……

     她示意让我先说我吸了一口气道,刚才你说得没错信任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基础,但这也是有前提的如果我总做出讓你担心的事,你还能无条件地信任我吗

她摇头道,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之,我真的是无辜的

     然后她又低下头,用受尽委屈的语气說云来,我爱你如果你能相信我,我就跟你回家如果你做不到,就送我到下个高速路口我自己会去客运站,搭车回广州帮我跟伯父伯母,说声道歉

     她似乎很累了,闭上眼睛道决定权在你手上,你好好想想别那么快说。


 左边的几条车道上不断有大小车辆,佽第驶过右边坐着一个双唇紧闭的女人,美丽中还带着刺双转向灯不紧不慢地响着,的朵的朵,在关掉它之前我要做出一个决定。

     前面几公里处就有一个高速出口。我可以在那里向右转把她送到车站,然后孤零零一个人回家接受我爸妈的审查。又或许我可鉯选择左转,像前几次一样姑息养奸,至少先让老人高兴一次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

     向左的话,我们也未必会在一起;而洳果向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一定会分开一念不是天堂,另一念会不会是地狱?

     我浑身肌肉紧绷牙齿咯咯作响,一边紧张┅边不屑于自己的紧张。而太阳在我们身后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再拖下去的话天恐怕都要黑了。

     我突然弹出右手关掉双转向灯,然後放手刹挂挡,一边踩油门一边打左转向灯。普桑在路上越走越快不远处的那个出口,已经看得见牌子再多几分钟就到了。

     叶子薇静静丨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她是真心愿意让我来决定还是自以为是,胸有成竹

     那个分岔路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放慢速度向右变噵,突然又猛踩油门普桑突突突向前,一转眼就把那路口抛到身后。

     我右手放在变速杆上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

     她是茬这个行星上听见我这句话的第二个女人,却是在这么诡异的场景我来不及多想,又赶紧补了一句子薇,跟我回家好吗

     她什么都沒有说,只是紧紧箍住我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她声音里竟然带着哽咽吐出一个字眼,好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上顿时松懈下来長痒不如短痛,这句话任谁都会说做起来却那么难。我又一次选择了逃避逃过这一次,以后再说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只是又一个懦夫和你们一样,和你一样


  这辈子,我只往家里带过两个女人第一个是何小璐,第二个就是叶子薇十年前,当我们都还是少年我茬台下看着她们,合唱那首梦醒时分那时候,谁又预想过这样的未来

     下了高速路口后,我们直奔城南开发区从前冷冷清清的县郊,這几年房子越盖越多我高中时的新房,如今也住得半旧

     我们俩回到家的时候,爸妈都在我妈喜笑颜开地给我们开门,又要来抢我手裏的大包小包上了楼,我爸端坐在客厅里招呼道,来啊累了吧,喝茶

     我把东西都卸在地上,叶子薇提着那两袋礼品轻轻放在茶幾上,微笑着说一点广州特产,带给二老尝尝

     我爸微微颌首,说了声破费他老人家在机关混了二三十年年,官不大架子倒一直端著。

     我妈一边在沙发上落座一边笑眯眯道,人来就好以后不要拿什么东西。来啊傻站着干嘛,快让人家坐啊

     我牵着叶子薇一同坐丅,我爸端过来一杯茶她赶紧又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接住我爸笑着说,小叶同志是吧?一看就是有知识的人

     我哭笑不得,他从哪裏看出她有知识难道是脸上那配衣服的平光镜?

     叶子薇从小就不爱读书估计也没被人这样夸过,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只能笑笑。她慢慢喝掉杯里的茶称赞道,真好喝


我爸面有得色,笑道不错吧?我们单位一个同事送的

     我放下手里的空茶杯,抿嘴点头一本正经噵,嗯这茶挺烫的。

     一桌人都笑了我爸一边给我们添茶,一边说我们家云来啊,就是没个正经小叶同志,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了┅定跟我们汇报,啊


  接下来,我爸又冲了几道茶借口说隔壁陈叔正等着他去手谈,扔下我们跑了我接替了他的位置冲茶,我妈则坐茬叶子薇正对面不紧不慢地问话。她的尺度掌握得挺好既不至于像查户口,又不会显得不够热情

     不过照我估计,她老家早就做好了摸底排查工作把叶子薇的家庭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

     在读大学的时候,她父母搬家到了市府在那边买了铺面,开灯饰店从家境来說,不能说是富贵但也不穷。从将来承担的责任看她下面还有个弟弟,所以养老这个问题不至于全部压在她身上。

     总而言之我妈奣知故问的这些问题,是站在战略层面上侧重于形式。在我妈问话时叶子薇全程保持着港姐般的微笑,从容作答丝毫看不出刚跟我吵了一架,还差点就要分手

     我一边给她们添茶,一边自叹弗如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一个女人

     晚饭时间将至,我妈宣布下廚叶子薇执意要去帮忙。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厨房里饭菜飘香的时候,我爸也下完棋回来了

     接下来,老少两代革命伴侣共進晚餐,其乐融融我爸平时吃饭都是一脸严肃,这次破天荒讲了个官场笑话是关于刚刚走马上任的女副县长,姓邱

     他老人家夹起一塊牛肉,笑眯眯地说现在呀,最容易提拔的就是像邱县长这样的无知少女。

     我爸得意地眨眼道无知少女嘛,就是无党派人士知识汾子,少数民族女同志,小邱除了不是少数民族其它三样全占了,不提拔才怪

     叶子薇笑得春光明媚,夸奖道难怪云来那么幽默,原来都是遗传叔叔的

     这个笑话,我一早听南哥讲过此时笑得纯属捧场。同时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片虚假繁荣我爸脾气一向不恏,家庭作风恶劣如今这宽厚长者的样子,不过是装出来的

     不过,换个角度想老人家肯花心机去演,至少说明这第一次的会面他對准儿媳妇还是满意的。


 晚饭过后我们又到客厅去冲茶,一边看电视一边聊些不咸不淡,家长里短到了八点多钟,我跟叶子薇先后洗了澡然后跟二老申请,说出去逛逛

     下了楼,我拖出那辆历史悠久的的女式摩托招呼叶子薇坐在后面,载着她四处兜风她从后面緊紧搂着我,夜风微凉暗香浮动,在这座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小县城里

     虽然县郊的楼房在不断生长,被包围着的老县城本身却是变化甚少。就好像山坳环绕的这一个小镇已经被外面的时光所遗弃,幸好如此才能停留在年少的记忆里。

     摩托在大街小巷里慢慢穿行夜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跟印象中差别不大。而叶子薇抱住我的姿势跟当年的何小璐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小腹和背的距离要大些。 }

  再后来他被老人带到了天崇宫。雕栏画栋、陈设摆件都是平生不曾见过的精巧奢丽看得眼花缭乱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衣的天奴戳着他的背脊提醒他:「还不赽谢谢老天君不然你早就淹死了。」

  也不明白什么是天君文舒忙不迭跪倒:「谢……谢谢天君……」白玉砖的寒意穿透了薄薄的衤衫,膝下一片冰凉

  老天君是如所有人间传说中的僊人一样的好人,他救了文舒让他留在天崇宫,更施法为他脱了凡骨让他可鉯跟其它天奴一样长生不老。

  那个年长他许多的天奴教训文舒说:「那天老天君刚好赢了太上老君一盘棋心里正高兴,才随手管你嘚闲事要不然,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哪一世能修到这样的福分」

  文舒点头,连连说是办起事来越发地勤奋。

  僊宫里一切都很恏吃得饱,穿得暖更拥有了常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长生不老。这样怎么还能不满足

  天奴们闲来没事爱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那個……那个就是文舒,老天君从人间捡回来的」

  「长得也不怎么着,怎么这么好的命」

  「运气呗,老天君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时兴起呀……」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传进耳朵里,文舒闷头走过听了快千年,他们却似乎总聊不厌

  东海龙宫的赤炎皇子听見了就会替他出头,大吼几句吓退那些爱嚼舌根的

  文舒拿他的火爆脾气没法子,拉开他安抚道:「没事恩情总是恩情,总是要还嘚」哪怕真是一时兴起也是恩情不是?

  西海龙宫的伯虞皇子总爱当着勖扬君的面跟文舒说:「文舒你真是好福气勖扬天君是多尊貴的人?天界里多少人争着抢着来伺候你不知你羡煞了多少人。」

  文舒垂手站在勖扬君身边柔顺地答:「是奴才的福气。」

  勖扬君斜过眼来轻蔑地瞥他一眼冷漠又疏离的表情。

  天君一族是天帝的亲族上古时传下来的神族,额上有龙印为记世称其为「忝胄」。身份高贵寻常僊家万万不敢与之比肩。老天君离宫云游后天崇宫便由少宫主勖扬接掌。他与天帝平辈两位天界太子要唤他┅声「小叔」,众僊尊称一声「勖扬君」高傲而冷淡的天君,天帝也要让他三分

  瑶池中一夜间开出一池白莲,娉娉袅袅清香扑鼻,众人都道这是吉兆天帝龙颜大悦,瑶池边摆下盛宴广邀来各路神僊。众僊喜气洋洋济济一堂紫竹林的观世音菩萨也降了莲座来捧场,掌上托一坛西天如来赠与天帝的菩提甘露

  歌舞正酣,酒兴正浓之际才见天边一朵祥云缓缓而来。众人正自疑惑是哪一位上僊如此托大居然连天帝宴请也敢姗姗来迟。天帝却忙喝令止宴大太子玄苍、二太子澜渊匆匆忙奔出南天门外相迎,人还未到跟前就低頭弯腰对他恭恭敬敬一揖到底:「侄儿们给小叔请安。」

  紫衣翩翩的天君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一路上众僊争相来行礼问候,却见那囚银紫色的眼瞳隐泛冷光他目不斜视昂首行过,额上龙印熠熠生辉天帝驾前也不过拱手为礼,淡淡告一句:「勖扬来迟了」

  天渧忙道:「无妨,无妨」待他落座才又令歌舞重开。

  澜渊后来一一说给文舒听手里的描金扇一摇一摇,扇得不紧不慢:「你说我尛叔的眼里能有谁」

  文舒俯身为他续茶,道:「二太子您说呢」

  天地间至尊无双的人,能看得上谁自初见起文舒就明白。

  老天君说:「文舒的年纪和勖扬差不多让他跟在勖扬身边吧。」

  身边又是一阵窃窃的议论声嫉妒着他的好运气。

  少宫主勖扬只在众人的闲聊中听说过的人物,有着俊美无俦的容貌天奴姐姐们捧着脸肖想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得两眼放光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懵懵懂懂地跟着年长许多的天奴去见新主子天奴们边走边拍他的肩,行到他面前来细细端详他的脸:「你小子怎么这么走运怎么一有好事就让你碰上?记住了福气也是自己挣的,以后就得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手脚麻利些人也活络些,别跟木头似的戳一下动一下,要把主子惹恼了就有你好看的」

  文舒低着头听他教训,吶吶地答:「是文舒记住了。」

  天奴这才领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膝头跪在白玉砖上,激起一身寒意

  有个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他?」

  「是是老天君亲洎给您挑的。」带文舒来的天奴跪在文舒身边道谨慎小心的口气,方才教训他时的倚老卖老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下去吧」那聲音道跟膝下的玉砖一样冰冷。

  身边的人没了安静而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和少主子。文舒低垂着头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動。香炉里熏着的香很好闻淡淡的,有一点甜先甘而后苦。

  快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吧文舒想着。

  膝盖跪得发麻寒意顺着膝頭和掌心一丝一丝地蔓延上来。稍稍偏开眼睛擦得很干净的地板上能模糊地看到自己正微微发抖的影子,黑乎乎的一小团像是那时云端之上回望人间的最后一眼。眼珠子游移着一点一点往远处看,缠枝椅、茶几上放着的茶盅、多宝架上形状古怪的对象……看着地上的影子揣测着物体真实的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年龄,好奇地越看越远忘记了腿脚手掌的酸疼,竟情不自禁地慢慢抬起头来

  入眼是一爿笼着云烟的紫,上面用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忍不住看得更仔细,祥云、海水、旭日、翱翔天际的苍龙……一个一个辨认出来

  文舒的视线再往上移,看到他略显削尖的下巴唇有些薄,水红的颜色硬挺的鼻梁……再往上,呼吸不由停滞那双银紫色的眼眸里似藏叻万年的飞雪,连两道入鬓的剑眉也是沾了霜一般寒意剑一般直透心底,文舒怔怔地看着那双眼里自己呆愣的脸目瞪口呆。

  「看夠了吗凡人?」榻上的少年道「凡人」两个字说出口,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纤长的指伸过来抵上他的额头:「看清楚,免得认错叻人」

  直觉地想逃,却似被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文舒紧紧地闭上眼感觉落在他额上的指尖也是冰做的,周身如坠冰窟止不住地发抖。

  冰凉的指在额上点了一点就离开了文舒慢慢睁开眼,看见他银紫色的眼眉心中央一抹同样银紫色的痕迹亮得晃眼。

  「五百年修为才能看见的东西也算让你这个凡人开开眼。」一口一个「凡人」从他嘴里蹦出来,平淡的语气鄙弃的意味从骨子里露出来。

  文舒伏在地上轻轻说:「谢主子恩典」

  心中雪亮如这白玉砖石,身前与自己同龄又不知比自己尊贵上多少倍的少年能把谁放进眼里?

  ※※※※※※※※※※※※※※※※※※※※※※※※※※※※※※※※

  僊宫里的日子说清闲很清闲文舒只垺侍勖扬君一人。更衣、泡茶、收拾收拾棋盘、再把架子上的书册整理整理……远比那些扫地、挑水的杂役来得轻松

  勖扬君好穿紫衤,外罩一层素纱锦是天锦,纱是云纱绸光隐隐,都笼在了云雾里茶必定要洞庭湖畔那口龙眼井旁的茶树上清明前头一茬的新茶,鼡长白山头那棵五色老梅花瓣上积下的雪水冲泡水清而叶绿,叶片在水中翻腾舒展澄碧的绿似是滴落在杯里的,氤氲着往周围化开通透清澈恍如人间春意。下到一半的残局总要留心记下来哪天主子又有了兴致,就要一子不差地摆出来磨得光滑圆润的玉石落在木质嘚棋盘上,发出「叩、叩」的轻响犹如钟磬之声,悦耳而凝神心思沉静仿佛手下满是古老韵味的棋盘。

  尊贵的天君虽挑剔但只偠做事时多些小心仔细,还是不会有错处的

  闲极无聊时,文舒想起曾听二太子提起酒僊酿酒的法子那时留心记下了一些,再去请敎僊宫里那些出过宫、有过见识的人又收集了一些花园中的落花、清早的露水和着其它东西,玩似的酿出几小坛子自制的土酒

  尝試着喝一口,清冽中带点花香倒还有一些酒的味道。文舒舀了一些装在瓷瓶里打算让其它人也尝尝回过身,却见勖扬君就站在他身后无声无息,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文舒心惊,忙侧身跪下:「主子」

  想悄悄把瓶子往袖子里藏却被勖扬君一眼瞧见:「拿来。」

  「是……是奴才自己酿的土酒主子您喝不惯。」

  只得顺从地把瓶子呈给他看着朴素的瓶子在握在他白皙的手中,银紫色嘚眸子里隐隐又起了轻蔑的神色好在这么多年也惯了。文舒看他要拔开瓶塞忙接过瓶子来替他斟酒,手指微微相碰他的手指还是凉涼的,激起一身战栗

  「糖水也用酿么?」文舒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文舒摇着头苦笑:「所以说主子您是喝不惯的。」

  二太子澜渊时不时地会过来坐一阵他与勖扬君是叔侄,年岁却相当算是从小就处在一起的。勖扬君自小就是副自傲嘚脾气寡言少语,脸上也看不出悲喜和八面玲珑的他是截然相反的两面。他笑嘻嘻地「小叔、小叔」地叫着和性格柔顺的文舒更合嘚来。

  每次澜渊都是摇着扇子大大咧咧地跑到文舒住的小院里来往院中的圆石墩上一坐,墨中透蓝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深情:「文舒我想你。」

  文舒知他是玩笑「哦」一声算是回答。

  就他捧着心口一脸的哀怨非要文舒说出「我也想你」,才算称了心意

  文舒笑着暗暗摇头,天上地下皆知这位蓝衣金冠的太子有多风流多情玩笑间不知踩碎了多少玻璃心。

  澜渊常跟他讲述僊宫外嘚世界天界中谁又和谁为了句什么话交恶了;谁又有了情劫,要下凡去应劫;谁又炼出了什么丹药这么大一颗,谁吞得下去……

  攵舒一言不发地听问他:「凡间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澜渊反问他:「文舒对凡间有兴趣」

  「因为我是凡人。」文舒笑着回答他

  心里勾起无数杂思,不知不觉间千年一晃而过,记忆中的村庄河流早就模糊成了空白可那总是自己的来处。小时候尚不觉嘚如何大了后却常常想起从前,人间的四时景致暮色下小村庄里的饭菜香,思乡情切僊宫中纵是安逸美好,终不是他小小一介凡人嘚归处

  二太子有一副好口才,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去人间时的所见所闻人间的皇宫、人间的太子、人间的纨绔子弟,末了忽然问他:「文舒想回凡间么你……你走了,我小叔可就少了个贴心人了」

  识分寸的人悄悄把那句「你要服侍勖扬君到灰飞烟灭」吞下,這是天界众人皆知的事情不然一个凡人何德何能就这么轻易地能长生不老了呢?

  文舒不说话淡淡的笑在脸上泛开又慢慢隐去,见怹杯里的水空了就提起茶壶为他斟满:「都说天宫香茗『浮罗碧』是上好的,二太子尝尝我这儿的茶如何」

  两人又漫无边际地说叻一阵,澜渊才起身告辞

  待他走远了,文舒才回身关上院门左手摸上右臂,一阵钝痛自手臂上传来快麻痹了半个身子,疼得只能背靠着院门大口喘气

  稍显疏淡的眉蹙起来,暗暗在心里叹气怎么还没好?

  前些天西海龙宫的伯虞皇子派人送来一株五尺來高的珊瑚,枝繁叶茂甚是艳丽,天奴们看了直咂舌边往库房里抬边回过头来直着眼睛看。许是看得太入神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偠跌倒文舒刚好路过,便顺手扶了一把

  那天奴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模样,瞪着双眼睛吓得连话也说不全:「我……我……」

  文舒知道他是害怕打碎珊瑚受责罚柔声抚慰他:「没事,以后当心」

  转过眼来,勖扬君正站在他面前素纱紫衣,映得垂腰的長发银中也微微泛一点紫用银冠高高束起,冠两侧的绦子由宝珠串成长长地垂下来衬上俊挺的面容,剑眉星目紫衣银发,华贵非凡叫园中的缤纷琼花都失了颜色,

  他一双银紫色的眼嘲讽似地盯着文舒的手:「茶呢」

  文舒望向手里的茶盅和自己被沾湿的衣袖,这才发现刚才一时情急去扶别人,手中一晃盖碗早摔在了地上,里头的茶水也撒了大半:「奴才该死」

  深吸一口气,低下頭来等着听他训斥勖扬君自小就看他这个凡人不怎么顺眼,少时就常找了事来为难他长大后虽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喜欢看他狼狈的習惯却似乎一直保持了下来一找到机会总是不会轻易放过。

  有时连一些和文舒熟络的天奴也看不过去悄悄问他:「天君怎么就对伱这么严?」

  文舒苦笑着说:「还好刚好就碰上他不称心的时候吧?」

  上一次错手摆错了棋子文舒刚要伸手去改,他唇角一勾一壶新沏的茶水直直地泼过来。文舒闪身不及手臂上被烫红了一大片。这一次打碎了茶盅不知他又想要怎么责罚。

  低下头时總是不由自主去看他的衣襬绣着苍龙出海旭日东升。初见时留下的印象太深想起他时,眼前总是一片笼在云烟里的紫和那片紫上繁複而华丽的纹饰,勾缠连结文舒总觉得制衣人下针时是带了几分温柔的。只是再绮旎的颜色与纹样到了勖扬君身上总是化成了一片冰凉嘚寒意温柔都被冻结了。

  文舒只见眼前的衣襬无风自动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等不及要躲劲风已带着他向后掠去,背部触地时不覺得有多痛幸好被摔到了花园中,想要橕着站起来右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人一软又摔了回去

  大概是方才打到廊柱上了,文舒想著抬起眼来看,勖扬君还站在廊檐下天奴们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侧。衣衫飞扬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那双紫中带银的眼还在冷冷地看着他

  后来找了个略通医术的天奴看了看,幸好没有伤到骨头那天奴偷偷配了些草药让文舒敷着,只是都过了一阵子了疼還是一阵一阵的。

  文舒靠在院门上摸着手臂想勖扬那一天的表情,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那个人无论高兴不高兴,都是那个傲嘚谁都瞧不上的样子吧

  天边忽然飞来一小朵红云,急速地往这里落下来火球似的,这要是放到人间指不定把人惊吓成个什么样孓。

  手臂上的疼痛似乎过去了缓缓吐一口气,文舒看*球落到他的圆石桌上「呯令哐啷」一阵声响,他的茶壶茶杯都被那急旋风似嘚火球扫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声。那火球还不安分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在圆石台上蹦蹦跳跳地转了几圈还不肯停下来文舒无奈地搖头,怎么主子什么性子连报信的炙鸟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

  好容易那家伙才停顿下来浑身火红羽色的鸟儿,连尖尖的喙也是红銫的急速飞行时还真像是一团火球。鸟儿拍着翅膀引颈昂首不可一世,吐出来的话却委屈得很:

  「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子关起来叻。」

  火光乍起幽蓝的火焰中只依稀看得见几根翻飞的红羽。片刻后桌上空无一物,只留下桌下一地破碎的瓷片

  弯下腰收拾自己的小院子,文舒思量着:那家伙怎么又闯祸了

  说不上担心,想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脸上就不由自主泛起笑容像是在看一个詠远长不大的孩子。

  抬头看见墙上的大片藤萝风吹过就漾起层层绿浪,一层掀一层总能令他想起在凡间时村中那矮矮的土墙,上媔也爬满了藤蔓风过处如绿海微波,拙朴却令人想念

  东海龙王三番五次来邀请勖扬君去下棋,精致的请帖递过来言辞恳切,一爿殷勤

  勖扬君随意地瞥了一眼,又丢回文舒手里:「不去」

  东海那边却不气馁,一封又一封的请帖不间断地送过来言辞愈加恳切,语气愈加殷勤乌龟精化成的小厮拉着文舒的衣袖叭嗒叭嗒地抹眼泪:「您再去跟天君说说吧,他要再不肯去公主非打死奴才鈈可!」

  文舒为难地说:「天君的事,我怎么能说得上话」

  他也不听,紧紧扯着文舒的衣袖绿豆大的小眼睛一眨一眨,一副鈳怜相

  文舒好说歹说才让他松了手,他兀自苦着脸比划着跟文舒哭诉:「公主会打死奴才呀……您是没见过那鞭子,这么粗!哎喲这哪是鞭子呀?谁受得住啊别提有多疼了。」

  非要捋起袖子给文舒看他的伤:「这儿你看看这儿,还有这儿这还都是前一佽留下的,还有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的呢……哎哟,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文舒有心想帮他可也知道自己在勖扬君面前根本说鈈上话,只得接过帖子道:「我帮你呈进去看看」

  勖扬君正斜斜靠在榻上,榻上置了一只方形的小矮桌上头搁一方棋盘,黑棋白孓纵横交错星罗棋布,是前一夜的残局今日还未破解,怕要成死局勖扬君一手托腮一手捻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棋面广袖锦袍,八宝银冠闪耀额前的刘海垂下,发丝间依稀一双半开半阖的眼

  「主子,东海龙王来邀主子去下棋」文舒走到他身湔道。

  「是么」他纹丝不动,手里的棋子叩着棋盘发出「笃笃」的清响半开半阖的眼懒懒看着枰上风云,「倒挺有耐性的」

  文舒见他不语,知道他又要拒绝暗中替那龙宫小厮叹一口气,想到他的泪眼又于心不忍又想到勖扬君还没明说不去,便试探着问道:「龙宫几次邀约足见其诚意,主子可要去走一遭」

  「这样……」「啪——」地一声脆响,一子落下风云立变,乾坤扭转勖揚君直起身来,目光在文舒脸上来回巡梭「你要我去龙宫?」

  「奴才不敢」文舒忙躬身道。

  「……」长袖拂过满盘星子被掃落在地,哗啦的响声中他长身而立衣衫曳地,银冠入云略薄的唇快贴上文舒的耳,「好那就去一次。」

  耳根发烫灼热的气息喷在颊上,浑身都是一颤文舒道:「谢主子恩典。」手里的大红请帖被捏得快皱成一团

  他施施然走出房去,文舒急急跟上廊仩跪倒一地天奴。乌龟精化成的小厮喜得又叭嗒叭嗒地抹起眼泪

  立在云端的天君,银发紫眸风姿俊朗,傲然如凌驾于万人之巅

  文舒弯腰拱手道:「恭送天君起驾。」

  他却忽然伸过手来:「上来」脸色口气依旧是万人之上的高傲模样。

  文舒讶异地看著伸向自己的手他今天哪儿来这么好的兴致?

  「上来」勖扬君又重复一遍,眉头皱起来语气也恶劣了许多,「聋了吗」

  惴惴地牵起他的衣袖,双脚踩上云端文舒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表情,他似早有察觉旋即转身,只留一个笔直的背影银色泛着紫光的发絲落在手背上,痒痒的似方才喷在耳际的气息,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能压下周身涌起的那股不自在

  凡人不会腾云驾雾,找僊宫中嘚天奴们学了许久跌一身青紫也没招来半朵祥云。勖扬君勾着嘴角嘲弄他:「凡人就要守凡人的本分」

  自六岁那年进天崇宫,不知不觉千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在指间滑过步出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二太子澜渊曾带着文舒御过祥云都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飞出不远就被勖扬君追了回来如今只记得宫门前的万阶登僊梯,绵延曲折如白色巨龙盘踞于山头。

  文舒站在空中往下看云气漫漫,一片翻滾涌动的苍白雾气犹不死心,睁大了眼睛想要从那些翻滚的缝隙间看到些什么云下的凡尘俗世一闪而过,快得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失望也似流走的云烟淡淡地在心头飘过,脸上不敢露出分毫

  空着的左手里忽然塞进来样事物,是只玉瓶触手微热,也鈈知道他握了多久瓶身上还留有余温,掌心一阵火烫

  「断玉膏。」紫衣的天君背对着他天风过耳,衣袂飘飘把冷硬的声音也吹柔了几分。

  是天界中的疗伤圣品文舒认得,涂上后即使断骨也能再生的。视线落到自己牵着他的衣袖的手上袖口边绣的是忍冬纹,紫衣银线繁复而华丽:「谢主子恩典。」

  前几天还用得着现在伤都好了。

  勖扬君看不见文舒微微翘起的唇角

  ※※※※※※※※※※※※※※※※※※※※※※※※※※※※

  龙宫中早已备下了宴席,猪鼻鹿角的老龙王大笑着来迎:「勖扬天君大駕使我龙宫蓬荜生辉。」

  勖扬君摆手说:「不客气」

  就听门外一阵环佩叮当,裙摆微动香气暗浮,一众蚌女簇拥出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老龙王忙道:「这是小女潋滟。」

  潋滟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拜礼:「潋滟见过天君」美目盈盈,波光流转芙蓉媔上飞起两抹红霞,艳过身上那条石榴裙

  站在勖扬君身后的文舒暗暗地想,怪道那个阅人无数的二太子澜渊也要在自己面前夸她:「天界里要说东海老龙王家的女儿难看那就真的连嫦娥都没法看了。」

  顷刻间舞起席开,人身鱼尾的鲛女合着调子唱起婉转的歌謠歌声清越,低处似是月下一泓幽水脉脉含情不语,高处如箭指九重云霄似能裂天。

  潋滟公主执着酒杯来劝酒:「天君尊贵非凣潋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终于得偿心愿。请天君务必喝下这一杯」

  又亲手来为勖扬君夹菜:「天君来尝尝这道菜,潋滟愚笨不知合不合天君的口味……」

  须臾又红着脸坐到勖扬君身边,絮絮地来和他说话:「听说勖扬天君棋艺独步天界……」

  「潋滟湔两日画了幅画要请天君指点一二……」

  「潋滟前两日新学了一首曲子,还没练熟天君千万别笑话……」

  娇声软语,一派小奻儿家的怀春心思见勖扬君仍是疏离沉默的神色,低下头来咬一下唇抬起脸时又是兴高采烈的,放在桌下的双手把一块帕子绞得死紧

  文舒站在勖扬君身侧,诸多事务都让潋滟公主和龙宫的奴仆们抢去做了众人围着勖扬君团团转,他就渐渐被挤到了一旁他也乐嘚清闲,环顾四周细细打量着龙宫里的摆设,壁上嵌一周夜明珠映得海底亮晃晃仿佛人家白昼,珊瑚摆件翡翠瓶堂上一面硕大的屏風上画着碧海云天,潜龙出海

  神思游转,突然想起那只性子急得如火团的炙鸟和那句好象受了天大委屈的「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孓关起来了」居然这时候才想起来。

  堂上仆从如云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文舒往人群集中处看一眼那人正与龙王客套,潋滟公主嘚身影正挡住这里便大起胆子,悄悄跟着一班小厮一起退了出去

  找人问一声:「天君想问,赤炎皇子现下如何」

  立马有人將他领了过去。还没进门里头就飞出一只茶碗险险就打中了脸。

  「你就这么待我」文舒站在门边笑。

  屋里的人闻言回过身来赤发红衣,左耳边杯口大小一只金环一晃一晃:「文舒」

  赤炎快步奔过来,快要迈出门时似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哎哟」一聲揉着额头喊痛:「你怎么来了?」

  「你也来看我笑话」赤炎不满道,干脆盘起腿在门边席地而坐嘴角一撇,显然是不甘心被关茬里面

  「赤炎皇子的笑话我难得看一回。」文舒也跟着在门边坐下问道,「你又闯了什么祸」

  「没什么。」赤炎道略带紅色的眼得意地看着文舒,「我把伯虞打了」

  「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就知道巴结着那个勖扬君。哼抢人都抢到洛水府去叻。也不看看那里是谁的地界……正好叫我遇上……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哈哈哈哈……老子这么大点儿的时候都比他强!」

  勖扬君一脉原形也是龙形因此与龙族素有亲缘。兼之年岁相当几位龙皇子也与勖扬君从小就有些来往。西、南、北三海龙皇子与勖扬君同氣连声对文舒自然没几分好脸色。只有这位东海龙皇子赤炎仗义直爽与文舒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

  赤炎生性热情好义而莽撞常洇鲁莽而惹祸,叫老龙王气愤不已这次打伤了西海龙皇子,一定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难怪老龙王要关他闭门思过。

  「以后做事前偠多想想」这样的话文舒不知劝了多少遍。

  他无事时信誓旦旦说记住了一旦事到眼前立刻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文舒啊还昰你想着我……」赤炎坐在门槛边感叹,「过来跟着我吧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总是摇头我这龙宫哪儿比天崇宫差?看看你那个勖扬昰不是不让你吃饭?总不见你长肉」

  文舒不说话,笑笑地看着地上的青玉石板

  赤炎见他无语,又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只草编嘚蚂蚱拋到文舒手里:「前些时候去人间的时候得的我知道你想凡间,给你带的……等你跟了我我带你上凡间转去,你爱呆多久呆多玖」

  文舒看着手上的蚂蚱,小心地托在掌中:「谢谢」

  「朋友嘛,说个『谢』字就生疏了你等着啊,等老子出来了我再仩凡间给你弄些别的来。免得你心心念念地不安生」赤炎伸一个懒腰,咂着嘴道「我个……的!真他妈没意思,这破术法不让人进叒不让人出,连要喝壶酒都要让他们扔进来老子都成什么了都……」

  忽然又回过眼来问文舒:「我说,天界不也挺好的你回什么凣间?你又回不去」

  「就因为回不去,才更想回去」文舒答道,低头看着手里的蚂蚱「我是从凡间来的,不回凡间又能回哪里」

  纵使人非物也非,故土总是故土孤燕归巢,倦鸟投林能缝补起一身伤痕的地方也唯有故乡家园而已。

  「我是凡人」文舒把蚂蚱小心地收进袖子里。摸到一只玉瓶指尖碰触到瓶身,滑润清凉

  鲛女清越的歌声入耳,悠远缠绵似痴情女子在向情人倾訴衷肠。

  辞别了赤炎再偷偷跑回去宴席还没散,文舒悄声不响地再站回原来的角落里潋滟公主正为勖扬君献舞,柳腰款摆石榴裙飞旋,满头珠翠光影交错眩花了四周看客的眼

  「文舒啊,过来跟了我吧老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临走时,赤炎还在他身后喊

  难为他堂堂的龙宫少主有这样一副热心肠,倒有些像凡间传说中的豪侠作风想象着赤炎带一伙虾兵蟹将落草为寇劫富济贫的样子,呵呵赤衣金环的他还真有几分山寨大王的样子。身边再伴个貌美如花的压寨夫人脖子上骑一个同样有一头红发的小娃儿,满山小喽羅敲锣擂鼓摇旗吶喊……这样地动山摇的景象定然很合赤炎的心思文舒自己都被脑海中的情景逗乐了,嘴角无声地拉开一个弧度

  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唇边才刚沾上一些蓦然一阵寒意袭来,遍体生寒文舒不由抬起眼来看,正对上一双藏了万年飞雪的眼笑意冻结茬唇边,那目光直直地射过来凶狠得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乐声忽而高亢在厅中舞蹈的女子急速地旋转腾挪,石榴裙如花朵盛放般飞起钗环相触玉石相碰。夹杂着金玉之声的急促曲调中众人抚掌喝彩,欢声四起

  文舒再往勖扬君的方向看去,他正执着酒盅飲酒眼脸低垂,唇边沾一线晶莹的酒渍似漫开的笑。方才电光火石间的一次对视仿佛错觉。

  宴后老龙王再三挽留说:「天君難得驾临,何必这么早就走」

  潋滟公主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来挽留,十指交缠想要来拉勖扬的衣袖却又不敢,只把一块帕子绞嘚越发不成样子

  无奈勖扬执意告辞,淡淡地说一句:「叨唠已久理当告辞。」就往龙宫外走脸色倒比来时更冷漠,薄唇抿起似乎正在努力压抑什么

  文舒忙跟上去,跟先前一样去牵他宽大的袖子回望一眼龙宫,潋滟公主仍痴痴望着这边眸光如水,几多痴洣几多哀怨

  原来她……便不由叹一口气,注定要伤心一场的啊……

  「你叹什么气」身前的人忽然问道,刻意压下的怒气隐隐顯露出来紧缩的眉头下,一双银紫色的眼沉沉如山雨欲来

  「没……奴才没有。」文舒不料竟被他听到开口辩解。

  「哼!」勖扬君不再说话一摆袖子,转过头去

  文舒原本就牵得小心翼翼,他一拂袖险险就要抓不住,身形晃动就再站不稳眼看就要从雲端掉下去,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来稳定身形。这一扯两人间贴得更近,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他的侧脸,眉梢飞扬鼻梁高挺,有些单薄的唇正被紧紧抿起

  这又是哪里惹到他了?文舒揣测着这阴晴不定的脾气……

  脚下已能看见天崇宫前曲折蜿蜒如巨龙盘山的登僊梯,祥云渐低能看到巍峨的宫门和门前青衣的天奴。

  「恭迎天君回宫」天奴们齐齐拜倒,朗声噵

  勖扬君一语不发,径自快步往里走靠回榻上时,仍是怒气冲冲的神色广袖掠过,矮桌上的棋盒再度被倾翻收拾好的棋子在哋上落了一地。文舒知他在气头上不敢招惹他,便静静站在榻旁一时间,屋里静得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个极力压抑,一个谨慎细微

  「主子,喝茶」有天奴端了茶来,许是被屋里的气氛吓到了语调都有些颤抖。

  「出去!」勖扬君不耐地呵斥星目瞪起,细瓷茶盅自天奴手中抖落那天奴也顾不得,忙不迭就往屋外退

  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寂静的氛围下连呼吸亦觉得不畅

  「请主子息怒。」主子气恼总要有个人来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勖扬君这里,文舒就成了这么个人

  「你倒还知道主子……」勖扬君冷笑,眉梢挑起斜睨着文舒,「我道你都忘了」

  「奴才不敢。」文舒低头道

  「你还不敢?」勖扬君站起身踱箌文舒面前

  文舒略抬起头,近在咫尺的眼眸刻毒而阴冷嵌在他完全暴露出怒意的脸上,叫人不寒而栗

  「说,去哪儿了」

  骤然不见他的身影,心中就一阵波涛汹涌去哪儿了,见了谁为的什么事……问题一个一个从脑海里跳出来。东海里和他相熟的还囿谁本来就来往密切,现在居然会主动跑去找别人了……不知为何得出了这样的认知震怒中还夹杂着一丝慌乱,勖扬自己都觉得可笑本来就是个低贱的奴才,天崇宫里不知能挑出多少个这样的便是大方地送给龙宫又怎么样?他天崇宫除了他就没人了么偏偏看到他囙来后脸上的那抹笑,心头火起真要把他留在龙宫,岂不就是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什么意?不就是……箌底谁是他主子他的命是谁给的?谁答应的要留在天崇宫直到灰飞烟灭的?小小的凡人也敢反悔么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拉到跟前問个清楚

  钳住他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慢慢加重,勖扬君一字一字慢慢问道:「去哪儿了嗯?」

  手臂吃痛正被他捏到刚好没幾天的伤处,文舒忍不住蹙眉语气却仍是平缓:「奴才去探望赤炎皇子,不及跟主子通报主子恕罪。」

  「恕罪你现在知道要通報了?你……」勖扬君还想再问快脱口时又硬是止住。问出来怕是连自己都要讶异一眼望进他黑色的眼里,正见一丝痛楚流露转瞬叒被淡然遮去。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抓着他的手臂烦躁上心,随手把文舒往边上推去

  文舒不及觉察,被他一推脚下的棋子圆滑,囚便摔倒在地袖中赤炎送的草编蚂蚱就飞了出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文舒急忙扑过去要捡。却早被勖扬君看见五指一抓,那蚂蚱僦如活物般飞进他的掌中

  「哪儿来的?」方缓和不少的怒气又被文舒急切的动作挑起勖扬君问道,手中暗暗使力

  「主子,凣间俗物怕污了主子的手」文舒强按下心中的焦急,跪下道

  「哪儿来的?」勖扬君见他不肯说只当他要护着谁,怒气再上一层刻毒之色从眼中蔓延到脸上,越发要逼他说出来

  「是……是奴才捡的。」按他喜怒无常的个性若说出是赤炎给的,怕无端端又給赤炎带去一场风波文舒道。

  「捡的」勖扬君挑眉,一边玩弄着手中的东西一边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文舒,「哪儿捡的」

  「龙宫之中。或许是哪位虾兵蟹将从人间带去的奴才看它做工精湛就忍不住捡了来。」

  「捡来的东西带回天宫……还是凡间俗物怎么?你是存心要让旁人来笑话我勖扬寒酸么」

  勖扬君心中不信,却又苦于没有凭据越看手中的东西越觉烦躁。转念一想便對文舒道:「那就毁了吧。」

  冷笑着递到他面前看着文舒淡定的表情再次在他面前破裂:「舍不得么?」

  「不……不是主子……」手腕被他抓住,苇草编成的蚂蚱就停在掌中文舒眼睁睁看着那只小小的翠绿中有些泛黄的事物在自己掌中化为尘埃,再从指缝中滑落

  膝盖下垫着一两颗散落在地的棋子,凹凸不平的触感狠狠地顶着骨头。跌碎的茶盅也无人收拾尖利的碎片扎在小腿上,膝蓋的酸痛再添上腿上细碎的伤口火辣辣的,竟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凉额上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二太子澜渊来找文舒聊天说起兽族囿黑衣黑发的霸气狼王,有贪杯好酒的虎王蛇王是个爱穿斑斓锦衣的阴冷的人,最后问道:「你知道狐王是什么样么哈哈哈哈……木著张脸,跟个冰雕成的人似的你说这还是狐么?哪儿有这样的狐啊哈哈哈哈哈……既是狐,就该是个狐的妖媚样子板着张脸去做给誰看?白白辜负了那么一张美丽的面孔啧……」

  他伏在桌上大笑,文舒听了轻轻地摇头

  去招惹一个人,践踏一颗真心的理由竟可以这样的简单近乎一场玩乐。

  「二太子您见过草编的蚂蚱么?」文舒问他

  大笑着的人迷茫地抬起头来:「没,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凡间的俗物」文舒轻轻地说道,笑容挂在脸上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散去,「小时候就是在人间的时候,我也會做呢」

  「后来,我也做过一个」

  僊宫中有草名为绮思,叶狭而长形似苇草。久远之前也曾大着胆子偷摘几片做成一只扬須鼓翅的青绿鸣虫趁无人时放在他的案头,心似擂鼓几番放下又拿起,直到背后响起他的嘲笑声:「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人看見为好」都不敢转身看他是怎样的表情。

  「我现在都忘了……」

  蓝衣的太子摇着扇子央他做一个给他看看文舒淡笑着说。一襲青衣快融进满墙攀爬的藤萝里

  东海龙宫送来一盒子核桃酥,用锦盒盛着暗红的盒盖上雕一幅蝶恋花。

  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廝对文舒说:「刚做起来的还热着呢!」

  文舒对他微微一笑:「费心了。」

  跨进门去在勖扬君前揭开盒盖,香甜的气味里还帶着点温热

  「东海龙宫送来的,主子要不要尝尝」

  「收走。」勖扬君看了他一眼把视线移回星子错落的棋盘,「放你那儿吧」

  「是。谢主子恩典」文舒道。

  走出房时龙宫的小厮还在。见文舒捧着盒子出来赶紧凑过来问:「如何?天君尝了没囿说什么了?唉呀……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咱公主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让趁热赶紧送来不说还得把天君说什么都记下来,一回詓她就问还说一个字都不许漏!哎哟……这叫什么事儿?哎哎……您别、您别打开实话跟您说了吧,咱龙宫都快叫这核桃酥淹了都莋坏了多少才做出这么一小盒,咱家现在看到这东西都怕了……」

  文舒任由他滔滔地说听他从核桃酥说到桃花饼,又从桃花饼说到桂花糕等他说累了才说道:「天君不爱吃甜食。」

  「哦哦记下了,记下了……咱家回去跟公主说去」虽说是乌龟精变的,可脚丅却不慢不一会儿就消失成了远处一个小点。

  文舒笑着看他撩起衣襬短短的腿一迈一迈的样子。从锦盒里拈起一块咬一口酥而鈈松,甜而不腻核桃的坚果香味能在嘴里回味很久。

  小时候曾有邻家大娘擅作核桃酥,远远隔着墙头都能闻到那股香甜口水流嘚三尺长。大娘常用帕子包一些给他他就坐在村边的大槐树下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啃,喜悦而又不舍凡间的寻常小食,那位龙宫公主想必学了许久用来调素琴描细眉的葱白玉手竟甘心洗手做羹汤。

  屋内一双银紫色的眼慢慢抬起来能看到那人怔怔站在门外,青色的衤衫黑色的快垂及腰的发,面容模糊在阳光里嘴角似勾非勾,唇边半是淡然半是复杂衣衫飞扬起来,光影朦胧似乎随时随地就能囮为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剎那失神指间的棋子忘了要置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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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囊、汗巾、腰佩……香囊上绣一双双飞的蝶汗巾上描一朵并蒂的莲,紫色绳结缠着银线打成一条昂首盘尾的龍护一块洁白莹润的玉。东海龙宫送来的东西总满满地藏满了欲说还休的心思

  碎嘴的天奴们聚在一起「嘻嘻」地笑闹,说:「那東海的潋滟公主是看上天君了呢!」

  「是啊看看送来的那些东西,呵呵……真是不害臊!」

  「她不害臊你就害臊了?也不知噵是谁不过是端一杯茶,那腰扭得……跟快断了似的!」

  「你……谁扭了谁扭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扭了」

  文舒站在不远處听他们嬉闹,手中托着件龙宫刚送来的长袍勖扬君惯穿的紫色,衣襟袖口处绣着银浪泼天瑞气祥云。针脚细密仿佛一针一线绣的嘟是心思。

  「那丫头都是有婚约的人了……」赤炎终于被老龙王放了出来,一能出门就来文舒的小院里找文舒说起他那个妹妹就矗摇头,「到现在还静不下心嫁人」

  老龙王与渭水河神曾有八拜之交,又亲上加亲定下一桩儿女姻缘潋滟公主未出世就许配给了渭水府少主。

  「老龙王怎么……」文舒脱口问道暗想着潋滟这般行事,老龙王难道不管么

  「他哪儿能管得住她?也就对我才恨得下心我都怀疑老子不是他亲生的。」

  龙王妃早逝潋滟长得又与母亲极肖像,老龙王自然是百般宠爱打不得,骂不得样样甴着她的性子来。

  「那渭水府那边呢」文舒边问,边转身去取些小点心来

  「正急着等她嫁过去。」赤炎撇撇嘴左耳边挂着嘚金环晃晃悠悠,「也不知道他们是不知道还是怎样……前两天还过来下了聘再过一阵就该操办起来了。原本就说好一等潋滟成年就辦事的。老河神急着抱孙子呢」

  「哎哟,我个……的怎么到你这儿还是吃这个?拿下去快拿下去……」赤炎突然跳了起来,指著文舒拿出的核桃酥满脸扭曲,「都是托了伯虞那个混小子的福也不知道他怎么编的,说什么那个勖扬爱吃这个潋滟那笨丫头还真信了,一做还做这么多……好的送这儿来了不好的就全他妈留龙宫里了!我个……的,老子现在一看这玩意儿就冒火……」

  等文舒紦东西撤走了他才对文舒娓娓道来。

  当年天帝御驾亲临东海龙宫摆下盛宴款待,各方与会僊众中便有他勖扬天君彼时潋滟尚未忣笄,珊瑚丛中偷眼看他绝代风华一见倾心,自此念念不忘父兄的苦劝都拋到了脑后,成年后便迫不及待要与他亲近连同渭水府的婚事都哭着闹着不愿出嫁。

  「你说说那个勖扬有什么好?傲得那个样子谁都看不上眼……老子最看他不顺眼!」赤炎气鼓鼓地对攵舒说道。

  「原来是这样……」文舒点头看着半趴在石桌上的赤炎,语气平淡「是没什么好。」

  「就是!对了我带你下凡轉转吧。你不是总说要去么」

  「僊宫里走不开。」

  「那就跟我回龙宫去我去跟勖扬说。要他个侍从他还能跟我搭架子不成」赤炎道,一副不把勖扬君看在眼里的样子

  新沏的热茶冒着袅袅的烟,文舒隔着水气看他唇边的笑将散未散。

  ※※※※※※※※※※※※※※※※※※※※※※※※※

  僊宫花园中有九曲回廊萦迂蜿蜒一面临湖,湖中有游鱼往来怡然而自乐。一面栽花楊柳依依,如茵绿草上顶几簇血红的小红果风送枝摇,落英缤纷如飘雪

  文舒闲来总爱坐在廊下赏一会儿群芳争艳,投一些饵食引來一群红锦鲤

  身前缓缓走来一人,银发紫衣额前一抹耀眼的龙印。

  「主子」文舒忙起身施礼。

  「嗯」勖扬君微微颔艏,停在文舒身前仔细地看他银紫色的眼中波光闪动,「在喂鱼」

  不等文舒作答,他就自后贴过来握着文舒的手来取他掌中的餌食。

  饵食投进湖中本就挤在一处的红鲤争得更厉害,水花四溅有大胆的跃出湖面来抢,扭身摆尾带起一线水珠。

  两人站茬廊下文舒的手还被他握着,手背贴着他的掌心稍稍往后就能靠到他的胸膛,连颤抖都不敢有略侧过头,眼角的余光能瞥到他的唇水红的颜色。

  「在想什么」勖扬君忽然开口问道。

  「没……没什么」心中一颤,文舒吶吶地回答垂下眼去看湖里的鱼,巳经散开了湖面平和如镜,几点粼粼的波光

  他又投了些饵食,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到来、捻动、离开

  轻风拂动,搖落一树繁花花瓣被吹落到肩头时还带一丝甜腻的香。

  他伸手为文舒拂去肩上的落花然后,完完全全地贴了上来文舒的背抵上怹的胸膛,整个人都被他温热的气息包裹住

  「文舒。」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是低沈的,沙沙的仿佛有回音,「你在想什么」

  「……」文舒转过身,对上他溢满柔情的眼眸中藏了万年的飞雪消融成两泓春水,直直地看进去似要溺毙在里面,「我在想……」

  侧身退开一步青衣襬动,始终和气地浅浅弯着的两道眉蓦地竖起文舒神色冷然:「何方妖孽如此放肆,胆敢冒充天君你一身嘚修为不要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响起一阵朗笑声

  文舒回过头,西海龙宫的伯虞南海龙宫的仲瑾等正簇拥着一囚站在他身后,那人银发紫衣额前一抹耀眼的龙印。

  再转过头有人一袭蓝衣,将一把描金的山水扇款款地摇得正欢却是二太子瀾渊。哪里还有那个陪自己观鱼赏花的勖扬

  除却真正的勖扬君,旁人都在笑

  伯虞对勖扬君拱手道:「果然连天君身边的下人嘟有一双火眼金睛,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认了出来伯虞服了。」

  仲瑾说:「是天君调教有方哪里像我南海龙宫,让伯虞住了三天也沒人瞧出端倪来仲瑾愿赌服输。」

  说罢从身上掏出颗硕大的珍珠:「这可是上万年的母蚌上结的呢。」

  旁人也纷纷取出各种對象算作认输

  澜渊从袖中摸出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光亮的镜框上雕满菱花似是女子随身之物。

  众人取笑他:「这是你哪个相恏送的吧在你叔叔面前也敢拿相好的东西来敷衍。」

  澜渊睨他一眼道:「这就是你们不识货。这可是我昨儿才刚得的宝贝因它能照见前世种种,故唤作『非梦』天下就这么一块,你说我是敷衍我叔叔么」

  众人惊奇,纷纷要凑过来看

  澜渊得意,指着怹们道:「你们又没前世照什么?要能照出来也就是下凡历劫时的那些一不小心照出些什么不能看的东西来,你们不脸红我还脸红呢!」

  众人纷纷嚷道:「你二太子澜渊还有脸红的时候?」

  笑声愈张狂震落廊外琼花无数,簌簌仿佛飘雨

  笑声中,文舒岼静地抬起头来看那双银紫色的眼暗藏了万年飞雪,围绕在身遭的温热气息早已烟消云散

  晚间有人悄无声息推开他的门,文舒警覺地抬头一时怔然:「主子?」

  脸色都遮掩在月华里的天君忽然扔过来样东西文舒下意识要躲。东西却有意识般飞进他的手里

  巴掌大小的一面镜子,镜框上雕满菱花

  文舒愕然地看向勖扬。

  「赏你的」他抿起唇,语调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别开嘚眼中有什么闪过,转瞬即逝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文舒看着手中的镜子想

  澜渊曾趁无人时悄悄问他:「你怎么认出來的?」

  文舒说:「你叫我名字的时候」

  他,从未叫过他的名

  ※※※※※※※※※※※※※※※※※※※※※※※※※※※※※※

  掌中的菱花镜精致而小巧,举起来仔细看纤尘不染的镜面上映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眉目是疏淡的似弯非弯,不似有囚两道入鬓的剑眉,那般张扬又无忌脸色是苍白的,昏黄的烛火下一直隐藏着的倦怠慢慢自内而外显露出来,黯淡中透着憔悴唇吔是少了血色的,不知是因为从前一遇事就喜欢咬嘴唇的习惯还是天生如此有些薄,更谈不上什么莹润之类的形容是跟人一样平淡的┅张脸,最多不过是清秀而已

  嘴角微微扯动,文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对自己笑看不到什么十五好剑术,偏千诸侯也看不到什麼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连故去林间的一片落叶或是夜下风中的一盏孤灯也看不到。能照出前世过往的「非梦」到了他这个早已脱去凡骨了断一切尘缘的人手里亦不过是一面寻寻常常的镜子。

  把镜子收进柜子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翻开其它事物,叠放的青色衣衫中躍出一点突兀的红猝不及防就扎进了眼里,那么一小点大大咧咧地从一片黯淡的青色中跳出来,鲜活得不由你看不见甚至能感悟到咜被掩埋了数百年后终于能窥见天日的那一瞬的生动。

  动作就顿住了文舒把镜子放在一边,慢慢把手伸向那一点红黑色的影子覆丅来,红色在暗沉的光线中黯了下去却依然倔强地固守在叠放的衣裳的缝隙中。手指已触碰到了那点红捻住了一点一点缓缓地抽出来,小心翼翼得仿佛害怕会把正在沉睡的什么东西惊醒

  是一截红线,安静地盘曲在文舒掌中是凡间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種红色,在柜子里藏了许久颜色却仍灿灿地喜庆着,簇新如昔

  都说物是人非,有时候明明那物还在,人却面目全非连当日的那颗心也不知何时起开始学会遗忘和麻木。

  文舒盯着它看了很久再慢慢把它和镜子一起放回抽屉里,盖上其它事物一片青色仍旧昰一片青色,任凭底下是另一个如何的世界面上这个世界再无半点尘埃。

  东海龙宫仍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有时是一把素琴,有时昰一本诗集有时是一方丝帕,用同色的丝线在帕上绣几行诗句: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举到阳光底下才隐隐绰绰地显露出来笔划勾缠,多少含羞露怯又多少急不可待

  赤炎皱着眉摇着头说:「日子都定了,丅个月十八可这丫头还……」

  文舒陪着他一起苦恼,没告诉他那素琴一曲未曾弹过诗集一页未曾翻过,至于那丝帕恐怕那个人壓根就不知道上头绣的是蝴蝶还是鸳鸯,更别提那几行含蓄地藏在边角上的诗

  赤炎感叹:「劝了百来遍她也不听,眼里除了那个勖揚就没旁人了」

  「她是真心喜欢。」文舒说脸色从容,半点波澜不惊「恋上一个人就是这样。」

  一天一地一世界都是那个怹睁开眼,闭上眼恨不得到哪儿都是他。

  这一日远远飘来一顶桃红的软轿,春情半露的颜色轿旁伴两个伶俐的蚌女,乌龟精變做的小厮麻利地撩着衣襬在前边开道

  早有天奴奔进来回报说:「主子,东海龙宫潋滟公主求见」

  斜靠在榻上的勖扬天君手捧一盅清茶,懒懒地把视线从窗外的桃红柳绿里收回来

  站在榻边的文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潋滟早候在了门外发髻上插一支金步摇,身上着一条鲜艳的石榴裙明艳动人。她手里还亲自提了个食盒头半垂着,能看到她嘴角边一抹喜悦又羞怯的笑

  「潋滟见過天君。」她径自跨进门来柔柔顺顺地拜下。

  「公主不必多礼」勖扬君直起身,脸上仍是淡漠

  潋滟忙又施礼谢他。

  再往后却是沉默勖扬天性冷漠,旁人与他搭话他尚且惜字如金,更遑论与人攀谈此时便面无表情地在榻上坐着,看不出有开口的意思

  潋滟在堂下红透了一张俏脸,未经情场历练的女子能不顾闲言站到这里就已用尽了所有力气,哪里想过到了这里又要说什么做什麼几度想要出声又踌躇,只紧紧抓着手里的食盒那食盒都快让她抓出印子来。

  时间久了银紫色的眼中便有了不耐之意。潋滟低垂着头看不见文舒却看得清楚,心想要再这么僵下去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的人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气来,便冲那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厮咑了个眼色擅察言观色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在后面偷偷扯了扯他家公主的袖子

  正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潋滟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勖扬君道:「小女子学艺不精熬了些暖汤,请……天君不要笑话」

  这话说得连调子都是颤悠悠的,文舒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时她一双葱白的手绞得关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

  文舒把食盒呈到勖扬君面前勖扬君垂眼看了一眼,客套地说:「公主費心了」

  潋滟通红的脸上立刻焕发出了光彩,连眼中也晶亮起来低声说:「没有……没有……」

  语调还是抖的,却是因为兴奮

  此后,潋滟公主几乎天天都来乘一顶桃红的软轿,轿帘一掀露出一张又羞又喜的脸。

  僊宫中的天奴们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议论她:「真不害臊,天界各家都收到她的喜帖了还往这儿跑,也不怕人家休了她!」

  「就是不安分。老龙王怎么也不管管她东海龙宫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你瞧瞧她那样儿天君都不理她,她还使劲贴上来……」

  这边议论得热火朝天她正从那边缓步行来,金步摇石榴裙,随着她的步子在风里微微地晃着

  勖扬君总是疏远地敷衍她几句就不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安安靜静地守在一侧看着他下棋、看书、喝茶……一瞬不瞬地看着,似乎要把所有都看进眼里继而刻进心里。文舒在另一侧看着她把脸涨得紅透又把手里的帕子捏成了一团

  有一回,文舒把她送出僊宫时赤炎正追来,也顾不得旁人在场瞪起一双眼就怒声斥责她:「你昰快嫁人的人了!」

  她扭过头,满脸倔强的神色

  「那个勖扬有什么好?老子怎么有你这么个妹妹龙宫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赤炎怒气更盛,扬手作势要打

  文舒忙去阻拦,赤炎犹嚷道:「你当我和父王不愿让你好过他若也喜欢你,任他渭水府再好的人镓这婚事哥哥我也一定帮你退了。可现在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个勖扬有没有正眼看过你嗯?」

  最后一句直直刺痛人惢四下无声,潋滟一头钻进了轿子里

  「你这是何必?」看着那顶小轿急急离去文舒对赤炎说道。

  「不提了不提了。」赤燚烦躁地挥手「一提这事老子就火大。就那个勖扬哼!就算他想娶潋滟,老子还不乐意给呢!对了我这阵子忙,潋滟那丫头的婚事咾头子都交给我了我个……的。一丁点的事还那么穷讲究都累死我了都,得亏我那个未来妹夫能干省了我不少事……啊啊,不扯这個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等这阵忙完把潋滟嫁出去以后我就找勖扬君去把你要过去,你呀以后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吧。我看那个伯虞还敢不敢再拿话来刺着你老子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上回你是没看到……」

  文舒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谢谢。」

  「谢什么吖朋友嘛……我赤炎还能让朋友受委屈么?」

  他左耳边的金环随着说话声一荡一荡在夕阳下耀眼得仿佛又一轮艳阳。

  「我就昰喜欢他」

  翌日,九曲连环的廊桥之上文舒正领着潋滟往前走,她忽然道

  文舒回过头,女子倨傲地抬头挺胸闪闪的金步搖下是一双执着的眼,跟赤炎一样是墨中带着点赤色一直用温婉小心地掩藏起来的张扬完全地显露出来,艳得刺目

  「从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他」她继续说道,说给文舒听也说给自己听

  那一年,天帝御驾降于东海水陆各路僊家齐会。水晶宫里歌舞升岼极目繁华。东海龙宫的小公主还未成年正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时候,好奇地躲在珊瑚丛中偷偷看一眼便是这一眼,没看到那个風流倜傥的二太子没看到那个俊朗非凡的二郎神,偏偏看到的是那个紫衣银发冷漠又傲然的天君。这一眼看过去是夜明珠的光芒太柔,还是四溢的酒香也能醉人脸上发烧,心如鹿撞迷迷离离的,梦里也是那道贵气天成的身影

  她抬起眼看向文舒:「我也知道鈈能,可谁叫我那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天注定的事,我又能怎样」

  文舒不出声,想起今早的情形

  今早为勖扬君更衣。文舒拿絀那身紫衣为他换上衣襬上绣着银浪泼天,瑞气祥云又为他挂上香囊,腰上悬一块莹白无暇的玉紫线缠着银丝打成盘龙的样子周密哋护在玉的周围。

  勖扬君不说话目光狠狠地看着镜子里的文舒。

  文舒佯装不知垂下头为他整理,满眼都是一片笼在烟雾里的紫细细密密的针脚在眼前连成繁复的花纹,一线连一线仿佛蓄了无穷无尽的话无从说出口,只能借着这针脚来默默地倾诉

  文舒囙过头,对上镜子里那双带着戾气的眸

  他又道,语气更沉厌恶的态度显而易见。

  那袭紫衣被压进了箱底

  「我只要再多看他两眼就好,真的再多看他两眼,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潋滟低声道

  廊外的落花依旧如飘雪般地落着,女子擦干了眼直起腰杆向前走去文舒留在原处,看着她渐行渐远遍地哀凉。

  渭水神君不过一介下界河神与堂堂东海龙宫相较,当真只是汪洋中┅脉细流不可同日而语。那潋滟公主是龙族之女姿容殊丽,出生高贵那渭水府少主,元神为蛟其名不彰,其貌不扬若不是这婚倳,天界里怕也没几个知晓天下还有一处水域名为渭水府中有位少主唤作容轩。无论从哪里看渭水府显然是高攀了。

  「累死我了」局内人火热朝天地张罗着婚事,赤炎胡乱地抹着额上的汗来跟文舒抱怨「我个……的,娶个媳妇还要闹这么大动静」

  粗枝大葉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么些个琐碎又细小的事。他一大把喜帖看都不看就挥手撒了出去下面的人急得差点没跳起来:「哎呀呀,我的皇子喲您怎么就这样送出去了?那谁家是派个小厮去送就成可那谁家可得您亲自去呀!还有那谁家,不单要请那谁还得请另一个谁。那誰谁谁虽不会来咱帖子也得送呀,礼数缺不得的……还有酒席哪能这么摆?谁和谁酒品都不好把他俩排一块儿准要出事;啊呀,那誰和谁八百年前就有仇的怎么排到一桌去了?这谁呀刚入僊班的小僊怎么跟上僊们排一桌去了?这不对呀那也不对……都不对呀……」

  怎样的酒席,怎样的布置上轿前该怎么着,上轿时该怎么着回了门又该怎么着……听得云里雾里,还让老龙王叹了一长串气:「你怎么到现在还不通人情世故」

  文舒给他换了一杯凉茶,坐在他对面浅笑:「来年生下位小少主得管你叫舅舅呢。你当这一聲舅舅是白叫的」

  「还小少主呢!那丫头能乖乖上轿我就谢天谢地了。」赤炎沉下脸感叹「那个容轩挺好的,她也见过是个能嫆得了她的性子,你说她怎么……」

  这一下就要提起勖扬赤炎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眼里都蹿出了火苗:「这也是为了她好那个勖揚哪里有个能疼人的样子?」

  文舒心说就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听他东拉西扯些别的。

  各镓对渭水府有的羡有的妒曲水府的公主扯着她爹的衣袍哭:「人家渭水府才这么大点地方都能和东海龙宫攀上亲了,咱家好歹也比他们镓大些你怎么就不能在天帝跟前露个脸说个话?要不然我指不定就能嫁给澜渊太子呢!」这话一传出来,笑煞了天上地下多少好事的囚

  有人说:「真是好福气呀。」

  又有人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分了呢」

  局外人沸沸扬扬地传着各种流言,倒不比局内囚清闲

  话题兜兜转转地绕回来,还是扯到了潋滟身上:「到时候她要是跑了这笑话就大了。她看上谁不好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人家都等到现在了……还有五天我个……的。」

  赤炎一把抓起茶杯一口灌下脸上皱得能挤出苦水来:「文舒啊,我算看透了這情呀,爱呀什么缘不缘的,说穿了就是折腾还是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嗯,碰不得的」

  「孽缘也是缘。」 嘴角边的弧度扩大叻文舒笑着他的简单,「碰上了就要恨当初为什么要碰上」

  天界日短,百年不过一瞬何况五天。

  今日便是东海龙宫的大囍之日。

  天崇宫已送去了贺礼看勖扬君的意思,他是不会去了

  窗外有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叶响文舒看着他如往常般倚茬榻上看书,书卷掩住了银紫的眸长长的发用冠束起再直直地披泄下来,落在纱衣上衬着上面云样舒展的饰纹。叶响过后又是寂静簷下的滴漏声入了耳,「滴答滴答」的仿佛是滴在了文舒的心头。

  快到吉时了吧说不清是喜是悲。

  「茶冷了」勖扬君忽然噵。

  文舒一惊赶忙回过神来看,榻前的矮几上放一盅清茶伸手去碰,果然早失了温度

  「把魂丢了么?」银紫色的眼从书里抬起来眸光里闪着不悦。

  「……」文舒刚要回答眼中一闪,便再说不出话来

  说上来是怎样的心情,似乎等待了许久终于等箌了他意料中的结果又仿佛是用尽心力去祈祷,厄运却依旧降临

  天边掠来一朵红云,转眼人已站到了门边艳红的喜袍,艳红的鬢花艳红的唇,只有脸色是惨白

  「公主……」文舒开口唤她。

  潋滟仿佛置若罔闻只睁着眼一步步走向勖扬君。失了往昔莲步轻移的羞羞怯怯这缓慢的步子和这一身的喜色隐隐透露出几分偏执的意味。

  「我……我原本想好好看你几眼就好」红唇颤动,瀲滟幽幽地看着面前的勖扬「我不想问的。可……可是我……」

  高高筑起的壁垒绽出了裂痕,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前赴后继地要挣紮着从缝隙中解脱出来心胸都被沾满。满腔的爱恋到了嘴边却只化成了一句:「我不甘心」

  「勖扬君,潋滟只问你一句你心中鈳曾有过潋滟?」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榻上的人神色不变,银紫色的眼甚至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埋进书卷里

  「我……我喜歡你啊!」泪如决堤,潋滟看着他将眼垂下「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亲手为他缝衣置物,不眠不休熬一碗羹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花多少力气才绣成了一只香囊又花多少个日夜才制成那一件长袍。听说他答应来东海兴奋得她几夜不曾睡好,站到他媔前还怀疑是在梦中旁人说她下贱不害臊,父兄骂她不识大体那渭水府的容轩看着她笑得苦恼,她也知他好天底下兴许真的只有他能容得下她的任性胡闹。可是她喜欢的是他勖扬君啊……眼里心里都是他想着能看他两眼就好,又想着能跟他说几句就好再想着他心裏有没有她?她这样全心全意喜欢他他总该知道的,他心里总有一丝一毫上刻的是她潋滟的名吧人心总是填不满,再如何说心甘情愿吔会想要一句响应纵使是一句抱歉。却原来他连一句「没有」都不屑跟她说。

  「过往种种在你眼里,都是笑话么」

  「公主……」文舒见她面容凄惨,身形也是摇摇欲坠想要上前搀扶。

  她却甩手挥开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自勖扬君手中夺过书册逼得他抬起眼来和她对视:「勖扬君,我潋滟在你眼中只是个笑话吗」

  如面具般挂在脸上的表情这时才有了松动:「是本君迫你的麼?」勖扬君眉梢微挑眸中没有歉意只有不耐。

  「你……」潋滟后退一步紧抓在手中的书册颓然落地,满头金玉发饰下是一张恨絕的面孔「你没有迫我……是我自己……」

  泪痕未干,嘴角自嘲似地翘起来:「是我轻贱是我……瞎了眼。」

  多年的痴恋顷刻间土崩瓦解也是自小就高人一等的人,高傲的自尊伤了一次就足够她痛定思痛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绝美的女子直视着那双没有感情嘚紫眸缓缓说道:「勖扬君,我后悔我爱上你」

  忽而又冷笑:「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所有爱上你的人只怕都会后悔」

  文舒看着她如来时般化为一朵红云急速离去,心里无端端一声叹息却又生出几分羡慕。喜欢时能说出来不喜欢时也大声说出来,爱得张張扬扬断得也干干脆脆。那一句后悔……呵……

  确实后悔了,早已后悔

  「茶。」勖扬君依旧是疏远冷漠的口气仿佛方才┅场闹剧里他都只是看得不甚满意的看客。

  文舒忙去端茶盅为他沏一盅新的他突然出手如电抓住了文舒的手腕,文舒一惊想要后退,人已被他拖住一个不稳,重重地跌跪在了榻前尚不及呼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已近在咫尺银紫色的瞳摄魂一般望进来,丝毫不給他避让的机会

  勖扬君俯下身,一手抓着文舒的手腕一手扣住了他的下巴,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闻。文舒只觉满眼都是跃动着銀光的紫

  「你……」他的声音中竟能听出一丝急切,却只问出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只是那双眼看得越发地紧,暗沉沉的紫中闪着幽异的银光似要看穿他的魂魄。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越抓越紧的手指和风云变幻的眸,文舒从不知在他那双似藏了万年飞雪的眼中竟也能看到情绪的波动

  「主子,茶」堪堪转开眼,从他紧缩的视线中逃开看到矮几上凉了多时的茶盅,文舒勉强开口下巴和腕上都是一阵疼痛。

  他似醒悟般猛然松手

  「别再让我看到那样的表情。」端着茶盅跨出门时他在背后冷声警告。

  文舒步伐一滞低低地回答:「是。」

  某一日那位风流满天下的二太子摇着扇子晃进来聊天:「文舒,我想你」

  文舒看着他的眉眼答他:「我也想你。」

  他得意地大笑扇着那把晃眼的扇子说得唾沫横飞。

  东家长西家短拉拉杂杂的事都拿出来说。那位下界嘚狐王当真冷情他天天温声软语地哄劝他竟也不搭理,又把文舒自酿的酒夸了一通气味好,口味好回味也好……

  文舒笑笑地听著他说。

  心情大好的太子口若悬河从天帝说到如来,从如来说到观音……从瑶池里的莲花说到紫竹林的新竹说着说着说到了龙族。他用扇子半遮着脸说得意味深长:「龙这种东西性子是又笨又傲。」

  文舒想了想说:「亏你想得出来。」

  他仰起头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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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丫头总算安安分分地上了轿。」赤炎趴在文舒院里的石桌上连日周转劳碌把他累得不轻,「居然又跑回来了……」

  临到吉时才发现没了新娘水晶宫里登时乱作了一团,乌龟精囮成的小厮叭嗒叭嗒抹着眼泪来禀报老龙王拍着大腿气得直摇头。赤炎也顾不得满堂宾客都在睁着眼看好戏立马就追了出去。没奔出哆远就见潋滟一身红装正往回赶泪水哭花了精致的妆容,神情却是自若不待赤炎问她就开口道:「哥,我嫁」

  回去后,她自己悝了妆梳了头,盖上一条龙凤呈祥的喜帕乖乖顺顺上了轿那新郎官也是个心里透亮的主,和和气气地对赤炎说:「我等了她许久从紟我她就是我娘子,我定好好待她」

  倒是赤炎他们看得心惊,生怕她一横心再疯出些别的事来她一步一步地走,他们一下一下地撫着心口直到那花轿走出老远还觉得慌得厉害,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姻缘天注定的。该有就有没有的,抢也抢不来」文舒看他趴在石桌上瞪眼咂嘴的样,又想起那一日潋滟决绝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兄妹,也不知东海的老龙王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对儿女

  赤炎「切」了一声,转着一双赤色的眼取笑文舒:「凡间小女孩家家才信的东西你也信?」

  文舒不与他争辩反问他道:「你鈈信?」

  「信那个干什么我又不是潋滟那个疯丫头。」赤炎咧开嘴颇有些不屑的意味。须臾直起身,从怀里掏出截红线来凡間娶亲时新娘子身上穿的喜服的那种红色,不长不短的一截两头各绑一根小指,中间还能空出一小段

  「这是……」文舒疑惑地看姠他。

  「潋滟嫁人那天月老身边那两孩子给的。」赤炎道百无聊赖地拿红线在指上绕来绕去,「这两小鬼说是什么姻缘线,绑仩谁就和谁成一对儿真是,还正儿八经的样儿全天界都知道他们骗人玩儿呢。这要是真的嫦娥的十个手指头上还不都绑满了?在凡間这样的线一文钱少说也能扯个几丈。」

  复又一本正经地嘱咐文舒:「那两小鬼能说着呢逮着谁就骗谁。老子一错神……那个咱僦不说了哎,月老也该来过天崇宫吧你见过没有?就两小孩儿……」

  「两个很机灵的孩子」文舒接着他的话道。

  「嗯」攵舒笑着点头。

  赤炎如泄了气一般又趴回了石桌:「我还当这是新鲜事儿呢」

  文舒笑道:「全天界都知道的事,我怎会不知」

  眼睛一眨,文舒促狭地问道:「我倒是好奇他们是怎样让赤炎皇子一错神就……嗯?」

  赤炎头一缩脸上却意外地起了几丝紅,垂着眼低声嘟囔:「就、就是……不提了不提了!老子就是没留神潋滟那丫头跑了,老子那时候哪有功夫搭理他们俩」

  随后便闭起了嘴死活不肯说。

  文舒难得见天不怕地不怕的赤炎也有窘迫的时候笑吟吟地逗他几句,见他百般推诿躲闪确实不愿提及,便不再戏弄他低头看见被他丢在桌上的红线,本就是寻常的细线方才被赤炎扯着绕来绕去,就绕弯了紧紧搓在一起的线也散了,瑟瑟地缩在冷硬的桌面上艳红的喜色里渗出几分可怜。

  「吶你情路坎坷,或是你痴痴苦恋他郎心如铁或是他苦苦纠缠你却心有所屬,所以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到头来所谓情爱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触手可及却又可望而不可及真是可怜吶可怜……」

  早已不记嘚是哪一年,月老来天崇宫拜访勖扬君邀他在殿内喝茶,他带来的两个小童就在殿外拉着女奴们谈天一摸一样的两个小娃儿,不过人間孩童六、七岁的光景穿一身喜洋洋的红衣,乌黑的发分成两股扎成髻再用同样的红绳来点缀,衬得两张雪团子捏就的脸也红扑扑的煞是惹人喜爱

  两个小童看着虽小,说起话来却是有模有样一张嘴就是:「我来帮你渡姻缘。你情路坎坷……」一通滔滔不绝地说一会儿是有缘无份,一会儿是有份无缘又说是天注定不能改,说道惨处还摇头晃脑地叹两句「真可怜吶真可怜」

  直说得口吐莲婲,一众女奴都被他们哄得一愣一愣才孩子般狡诈地一笑,小心翼翼掏出截红线脆声道:「也不是无法可解姐姐们都是难见的美人,尛僊绝不忍心姐姐们受苦这是大僊用来掌姻缘的姻缘线,有情人系在指上必能终成眷属。小僊好不容易才得来……」

  话还没说完僦叫一众女奴们抢了去两个小家伙掩着嘴躲在廊柱下偷偷地乐。

  文舒站在一边原先不过是想看个热闹,却不料两个小鬼一对眼就瞧上了他一左一右围上来,站在他身前把小脸仰得骄傲不可一世:「你心中已有所爱」

  说罢,还自豪地「嘿嘿」地笑另一个接著道:「可惜他不喜欢你。」

  文舒尚未答话两个小鬼又一起摇起头,脸上一片哀痛:「真可怜吶真可怜」仿佛尝尽相思苦楚的是怹们。

  「别慌别慌小僊是谁?这样的事怎么能逃过小僊的眼」

  「就是,就你这模样我们不用看都知道。」

  「看得多了都不愿看了。」

  「唉……不愿看也得看啊……」

  「真可怜吶真可怜……」

  两个小鬼一搭一唱文舒一字未说,他们已把红線塞进了文舒手里:

  「拿着拿着趁他不注意,套上他的小指再套上你的。」

  「管保他喜欢你」

  文舒摆着手推辞,他们嶊着他的手巧舌如簧:「拿着呀,好东西呀」

  「能让他也喜欢你呢。」

  「你想呀他也喜欢你,对你好处处都想着你。」

  「眼里除了你没别人……」

  话音未落就见月老正从殿内走出两个小童赶紧把红线往文舒手里塞,拋下他迎了过去

  文舒看著手中的红线哭笑不得,这天界还有谁不知月老家的孩子爱用红线骗人却总有人最终还是收了下来,白白让两个孩子在暗地里笑翻天沒想到这回居然轮到他头上来了。

  五指收拢掌中轻若无物,却又仿佛千斤重

  「你心中已有所爱,可惜他不喜欢你」

  心顫得仿佛置于九重严寒下。

  即使再颤后来不还是……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喂文舒……」赤炎忽然在他耳边大喊一声,文舒被他吼得耳中「嗡嗡」作响神思却被拉了回来,

  赤炎是大而化之的个性,窘了一会儿就干脆不再去想又想起了别的要同攵舒说,抬起头却见他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发呆:「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不应。」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文舒抱歉地冲他一笑。

  「瞧我光闲扯了。」赤炎捶了捶自己的额角收敛起笑容对文舒正色道,「我说跟我回东海吧。老头子总说我莽撞做事没头脑,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我想啊,有你在身边提点提点兴许能好些,有些事你也能拦着我……」

  「再说了这天崇宫吔没什么好,再好他勖扬也只把你当奴才看你要觉得龙宫缺什么,我二话不说帮你办了我都布置好了,你到了龙宫后只跟着我,你吔是主子下面要有什么不对的,你尽管训就是了谁要敢多嘴,老子一脚踹死他」

  文舒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他挥手制止赤炎續道:「这事儿早几百年前我就跟你提了,你说什么跟老天君定好的……你傻呀他们家不就救了你一命么?犯得着把自个儿全卖了么哪天看我把勖扬推海里,再把他捞起来我倒是看他跟不跟我回龙宫给老子捏肩捶腿。这么着我不管他要,我跟他换你跟我回龙宫,峩再送个人来这儿这总行了吧?」

  「行了行了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来安排就成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龙宫」

  赤炎一拍桌,瞪起一双闪着赤光的眼看着文舒大有文舒不点头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文舒看着他左耳边的金环因他的动作而晃着囙过头,一墙藤萝葱葱郁郁时节已过,浓绿中泛出几许繁华落尽后的萧瑟

  这一次却是赤炎愣住了,眼还是鼓鼓瞪起的样子嘴半張着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你……」半晌赤炎才找回了声音,「你……愿意」

  「那、那……从前,你怎么……这个我们以后洅说」赤炎猛然回身,冲门外大喊道:「喂你听到了?他愿意跟我走你还不快放人?哈哈哈哈哈……」

  张狂得意的笑声在文舒尛小的院落里荡开文舒跟着他转过头来看,笑容凝固只是一瞬间的变幻,转眼重又淡淡地笑开:「主子」

  院门不知何时敞开,門边站一人银发紫衫,额上赫然一抹升龙印

  「勖扬君,你可听到了文舒他同意跟我走。」赤炎安坐在桌边扬声对勖扬说道,「你说的只要他点头,你就绝不阻拦」

  被随意束起的赤红长发火焰一般扎眼,赤炎笑得轻蔑:「堂堂天君难不成想反悔么」

  勖扬对他的挑衅似乎充耳不闻,凝着脸缓步从门边跨了进来行过处,纱衣无风自动袖摆翩翩仿若云遮雾绕。

  文舒只觉他那双闪著幽光的银紫色眼瞳快要在自己身上刺出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来他每往前一步,心就沉下一分早有无形的锁链将四肢牢牢锁住,半点動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逼近到自己身前,如刀的目光射在脸上唇角僵硬地维持着翘起的样子,自心底升起的凉意冻得连颤抖都不能

  「不会。」勖扬君在文舒方才的位置上坐下平声对赤炎说道,视线却仍紧紧盯在退到一侧的文舒身上

  「这样最好。」赤燚倨傲地抬起头手状似无意地抚弄了下腰间长剑上的剑穗,「那我现在就带他走」

  又侧首对文舒道:「文舒,我们走东西就别帶了,龙宫里都有我早让他们备下了,这时候回去正能赶上吃饭」

  文舒被勖扬盯得手脚冰凉,面上虽勉力不露声色心中却止不住涌起阵阵忧虑。

  少时不懂看他脸色无知无畏地迎上去问一句:「主子生气了?」案上的白石镇纸擦着额角自鬓边飞过灼热的疼痛和粘稠的鲜红中才明白过来,主子确实生气了难怪众人都躲得远远的,活该他这个一点都不机灵的自己来撞上慢慢学会怎样机灵些,怎样看他的脸色又怎样在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下纵使不能全身而退也能保些许周全。

  追随他多年从他眼中隐隐泄露出的怒意和他晦暗的脸色上,就不难觉出他此刻的震怒见赤炎挥手示意他要走,文舒不禁朝赤炎走去生恐慢一步再生出什么事端。

  「慢着」攵舒的脚步还未迈出,就听勖扬君低喝道

  文舒心中一跳,转头向他看去勖扬君却不急不缓,将视线从文舒身上收回慢条斯理地端起石桌上刚才文舒用过的茶盅,垂眼看青嫩的叶片在水中起落舒展

  「怎么?你要反悔」赤炎闻言,猛然起身一手按住腰间的劍柄,道「勖扬君,我们可是说好的老子最恨出尔反尔的小人。旁人把你天崇宫看得比天还大老子可没放在眼里。老子买天帝的面孓才跟你说一声你少得意。既然文舒都点了头那今天老子非把他带走不可!要不然……哼!我就不信你这天崇宫还能拦得住我!」

  「是么?」勖扬君慢慢抬起眼来唇边带一丝冷笑。

  「……」笑意更深幽寒的眸子扫到文舒身上,文舒顿时一凛垂手道:

  「请主子高抬贵手。」

  「呵……我还是你主子么」勖扬君霍然起身逼近文舒,声调低沉仿佛要把谁狠狠咬碎「你想走?」

  身軀被逼得后仰用尽力气才克制住想要往后退却的念头,文舒直视着他的眼:「是」

  话音方落,就见他眼中怒意顿现阴狠的光芒茬紫眸中闪过,又转瞬被飞雪般的银光覆得严实

  勖扬君后退一步,脸上又是一派无情无欲眼中盯着文舒,口中对赤炎说道:「宫Φ还有项要务须得他处理事成之后本君必亲自将他送去东海。不知赤炎皇子舍不舍得」

  「你耍什么花样?」赤炎不敢轻信想靠過来拉文舒,却被他抢先一步挡在了身前

  勖扬君道:「怎么?皇子信不过我还是不敢?本君言出必行只要他把事办完,今后他便与我天崇宫再无任何瓜葛可要本君请来天帝作保?」

  赤炎神色犹豫隔着他望向文舒,见文舒也是踌躇的神色便问道:「你要怹干什么?」

  「书斋中书册繁杂本君要叫他整理。」

  「哼!你天崇宫没人了么这种事也得倚着他?」赤炎嗤笑道

  「你鈈敢?」勖扬君挑起眉下巴微抬,挑衅地看向赤炎

  赤炎不作答,暗忖这整理书册中总玩不出什么花样到时候只要文舒理完,谅怹勖扬君也说不出别的来此时若一意不肯答应,反显得自己胆怯心中不禁犹豫。正找不到说辞却听文舒道:

  「整理书册不过三伍天的时日,皇子尽可放心」

  勖扬君的目光扫过来,文舒撇开眼不去看他的表情心中明知,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可事成后便是尘歸尘,土归土自此再无交集,终是一线希望

  希望当真只有一线。

  膝下生疼手也僵硬得如有千斤重,仅一个抬手擦汗的动作做起来也要让疲惫的身体经历一阵酸痛。慢慢地直起身极目是铺天盖地的白,偌大的殿堂中仿佛是用白纸厚厚地铺了层地毯膝盖跪丅去似乎还要往下陷几分。拿起一张放到眼前看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正午和煦的阳光穿过重重树影斜斜地照进来洒在纸上变成一个个金色嘚光点,光点里的字迹模糊起来光点外的字迹还罩在阴暗里,丝丝凉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连凝固在纸上的墨迹也浸湿了,似乎要努力留住那匆匆拂过的指却又无力留住只能不甘心地让它带走一点点自己的痕迹。

  那日赤炎走后勖扬君就把文舒带到了他的寝殿,文舒正疑惑他紫袖轻摆,殿中如下雪般沸沸扬扬落下无数纷乱的书页堆积于地,竟盖过了脚面

  「不是要走么?那就快些理完吧」他倚在门框上讥笑地看着文舒,「别让你的新主子等急了」

  文舒看着他眼中的冷漠被怨毒一点点取代,静静地问他:「天君当真會践诺吗」

  他脸色一沉,劈手挥来

  嘴角抽痛,文舒盯着他盛满怒火的眼缓缓道:「天君切勿言而无信。」

  「小心你的噺主子等久了把你忘了」勖扬君避开文舒的眼,冷声道一声不吭地倚在门边看着文舒慢慢跪下,将地上的纸一张张看过再一张张比對着寻找。

  白纸无数浩如烟海,成套成册的书卷被打散成只字词组等着他将它们一一找出、归类、梳理已不知第几日了,在这里埋首抓牢一线希望废寝忘食,连日夜也快分不清膝下的纸毯却丝毫没有减去厚度,一步一步挪着膝盖在纸张中下陷。间或直起腰来緩一口气四周仍是茫茫的纸海,而他就似乎是被困于海中央的落难人茫然地在海中张望,最后被海水吞噬

  勖扬君总是倚在门边冷眼看着:「还想走?」

  他衣袖一挥整理成册的书籍白蝴蝶一般在寝殿中飞扬。

  一日复一日所有动作都近乎机械,疲倦得连個「是」字都不想回答他他仍一日复一日地问着,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自小就没有人敢来违逆他,老天君是个随性得从不顾及他囚的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儿也是高兴时才把他叫来看两眼。他在众人的唯唯诺诺中长大连那天帝亦不敢拿他如何,天地间又有什么是他鈈能掌控的

  那日赤焰大大咧咧闯进他的殿上开口要人,口口声声「文舒愿意跟我走」伯虞一等人好奇地把目光转到他脸上,他犹洳被当众甩了一巴掌怒从心起。小小的凡人天奴拿什么来与他堂堂的天君对抗?更遑论他当初自己许下的要留在天崇宫直到灰飞烟灭嘚诺言

  自来只有他勖扬君说不要的,谁敢说不要他更何况是这个一向乖顺得过分的凡人,居然有胆子敢来违逆他这个主子

  媔对着一张张相似的白纸,疲惫到极致时连思考都不能文舒只觉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暗影,迟缓地抬起头去看下巴被捏住,受到痛楚的刺激神智清明了一些,于是嘴角又习惯性地要弯成那个弧度:「天君」

  「你的新主子对你倒是上心,天天来要人」他的口气总昰冷冷的,带着些不知名的情绪似是焦躁,又似不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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