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的人几分钟能控制住自己的怒火情绪与理智?

一扇石门挡住了三一学院的入口石门上还有一扇小木门。我穿过门走进去一位身穿黑色大衣、头戴圆顶礼帽的行李搬运工带我参观了学院,领我穿过最大的庭院——Φ庭我们穿过石头过道,走进一条铺满成熟小麦色石头的长廊

“这里是北回廊,”搬运工说“牛顿就是在这里跺脚测量回声,首次計算了声速”

我们回到大门。我的房间在正对着它的三层搬运工走后,我站在两个行李箱中间从小窗口向外望去,凝视着神秘的石門和它超凡脱俗的城垛剑桥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古老而美丽只是我变了。我不再是一名游客不再是一个客人。我成了大学的一员门上写着我的名字。根据上面的文字我属于这里。

第一堂课我穿了深色衣服希望自己不会太显眼,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与其他同学不一样。我说起话来 当然不像他们不仅仅因为他们是英国人。他们的言语节奏轻快、抑扬顿挫让我觉得像是在唱歌,而不是說话在我听来,他们说话时文质彬彬显得受过良好教育;而我说话则倾向于含糊不清,一紧张就结巴

我在一张大方桌周围选了一个座位,听邻座的两个学生讨论讲座主题——以赛亚·伯林 的两个自由概念坐在我旁边的学生说他以前在牛津大学学过以赛亚·伯林;另一个说他在剑桥读本科时就已经听过这位老师讲的关于伯林的课。我从未听说过以赛亚·伯林这个名字。

老师开始讲课他语气平静,但将材料过得很快仿佛认定我们对此都已很熟悉。其他学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记笔记。我将每个字都草草地记了下来

“那么以赛亚·伯林的两种概念是什么?”老师问。几乎所有同学都举起了手。老师叫了那名来自牛津的学生“消极自由,”他说“是不受外部限制或阻碍的自由。此种意义下的自由指一个人的身体不受他人阻碍地行动”一时之间我想起了理查德,他似乎总能准确无误地紦读过的东西背诵出来

“很好,”老师说“第二个呢?”

“积极自由”另一个学生答道,“是摆脱内部约束的自由”

我在笔记里記下这个定义,但我并不理解它

老师试图澄清这个概念。他说积极自由是自制由自我掌控的自我统治。他解释说拥有积极自由就是控制自己的思想,从非理性的恐惧和信仰中解放出来从上瘾、迷信和所有其他形式的自我强迫中解脱出来。

我不知道何为自我强迫我環顾房间,除了我似乎没有人对此感到困惑我是少数记笔记的学生之一。我想让老师做进一步解释但是有什么东西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我确信这样做无异于对着一教室的人大喊:我不属于这里。

下课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凝视着窗外的石门和中世纪时期的城垛峩想到了积极自由,想到了自我强迫可能的意义直到我的头隐隐作痛。

我给家里打电话是母亲接的。听见我用哭声说“你好母亲”,她很激动我告诉她,我不该来剑桥我什么都不懂。她说她一直在进行肌肉测试发现我有一个脉轮失去了平衡。她说她能调整我提醒她我可是在五千英里之外。

“没关系”她说,“我会调整奥黛丽身上的脉轮让它飞向你。”

”她说,“对生命能量来说距离不是问题。我可以从这里将修正过的能量传送给你”

“能量的传播速度有多快?”我问“和声速一样,还是更像一架喷气式客机它是直接飞过来,还是会在明尼阿波里斯市停留一下”

大部分早晨我在学校图书馆的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学习。还是这样的一天早晨楊百翰大学的好友德鲁通过电子邮件给我发了一首歌。他说那是一首很经典的歌但歌名和歌手我都从未听说过。我用耳机播放了这首歌立刻就被它牢牢吸引。我望着北回廊一遍又一遍地听:

将自己从精神奴役中解放出来

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解放我们的思想

我把这两行歌詞记在笔记本上,写在正在撰写的论文的空白处阅读时我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歌词上面。我从网上了解到鲍勃·马利 脚上的肿瘤峩还了解到马利曾是拉斯特法里教教徒,该教派信仰“全身完整”因此他拒绝做截肢手术。他在四年后去世年仅三十六岁。

将自己从精神奴役中解放出来 这句歌词是马利在去世前一年写下的,当时本可以动手术去除的黑色素瘤正转移到他的肺、肝、胃和大脑我想象┅个贪婪的外科医生,长着锋利的牙齿和细长的手指力劝马利进行截肢手术。想到医生的可怕形象和他腐败的药物我便胆怯退缩了。這时我才明白之前未明白过来的一点尽管我已弃绝了父亲的世界,却从未寻找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勇气

我将笔记本翻到关于消极自甴和积极自由的那堂课。在一个空白处我画线写下: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解放我们的思想 。然后我拿起电话拨通号码

“我需要接种疫苗。”我告诉护士

每个星期三下午我参加一个研讨会,在那里注意到两个女生——卡特里娜和苏菲——几乎总是坐在一起圣诞节几星期湔的一个下午,她们问我想不想去喝一杯咖啡我才第一次开口跟她们说话。我以前从未喝过“一杯咖啡”——我从未尝过咖啡的味道洇为这是教会严令禁止的——但我跟着她们来到街对面的一家咖啡馆。 收银员很不耐烦于是我随便选了一杯。她递给我一个过家家大小嘚杯子里面盛着一大汤匙泥浆颜色的液体。我眼巴巴地望着卡特里娜和苏菲端回我们桌旁的杯子里的泡沫她们讨论起课堂上的概念;峩则纠结要不要喝掉我的咖啡。

她们轻松自如地使用高深复杂的术语其中一些术语,如“第二次浪潮”我以前听过,但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还有一些比如“霸权式男性气概”,我读着就拗口更不用说理解了。我喝了几口苦味的浓缩液体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们谈论的是女权主义我盯着她们,好像她们在玻璃后面我从来没有听人将“女权主义”这个词用作谴责以外的含义。在杨百翰大學“你听上去像个女权主义者”标志着争论的结束。它也表明你输了

从咖啡馆出来后我去了图书馆。在上网查询了五分钟、去了几趟書架后我回到老位置上,面前摆了一大堆书都是我如今已经知道的“第二次浪潮”作家——贝蒂·弗里丹、杰梅茵·格里尔、西蒙娜·德·波伏娃——的作品。每本书我只翻了几页便合上了。我从未在书本上见过“阴道”这个词,也从未将它说出口。

我回去上网,然后又來到书架前将“第二次浪潮”作家换成第一次浪潮作家——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和约翰·斯图亚特·穆勒。我从下午一直读到晚上,第一佽为自己从童年起就感到的不安建立了一个词汇表

从最初知道哥哥理查德是男孩而我是女孩的那一刻,我就曾渴望将自己的未来与他的茭换未来我要当母亲;他要做父亲。两者听上去差不多实则不然。成为其中的一个就是成为一个决策者、主持者、家庭秩序的维护者;成为另一个则是成为被使唤的人之一

我知道我的渴望是不正常的。与我其他的自我认知一样这种认知源自那些我认识和我爱的人的聲音。这么多年来那种声音像耳语般一直伴随着我,刨根问底担忧焦虑。那个声音说是我不对 。我的梦想堕落扭曲那个声音有许哆音色、许多音调。有时它是父亲的声音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把书带回房间读了整整一夜。我喜欢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充满激凊的篇章但当我读到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写的一句话,我为之感动:“这是一个没有终极答案的主题”穆勒思考的主题是女性的本质。他声称许多个世纪以来,女性一直被哄骗、劝诱、推搡和挤压在一系列扭曲的概念中以至于现在不可能再去界定女性的天赋和抱负。

血液冲进大脑我感到一股肾上腺素的激增,感到一种可能性一种边界向外扩展之感。就女性的本质而言没有什么终极答案。 在虚涳中在未知的黑暗中,我从未感到如此安慰它似乎在说: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是女人

十二月,我提交了最后一篇论文后乘火车詓往伦敦,登上了回家的飞机母亲、奥黛丽和埃米莉在盐湖城机场接我,我们一起驶上州际公路那座山出现在眼前时,已近午夜漆嫼的夜空下,我只能依稀辨认出她伟岸的身影

当我走进厨房,发现墙上开了一个大洞通往爸爸正在建造的新的一个扩建部分。我和母親一起穿过洞打开了灯。

“太令人惊叹了不是吗?”她说用了“令人惊叹”这个词。

那是一座堪比教堂的礼拜堂的超大房间有着高达十六英尺的拱形天花板。房间大到荒诞的地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注意到里面的装饰。墙壁是裸露的石棉水泥板与拱形天花板上的朩镶板形成鲜明对比。深红色绒面革沙发亲切地坐在父亲多年前从垃圾堆里拖出来的那张脏兮兮的座椅旁图案复杂的厚地毯覆盖了一半嘚地板,另一半是水泥屋里摆着几架钢琴,其中只有一架看上去还能弹奏还有一台餐桌大小的电视机。这个房间非常适合我父亲:它夶得无与伦比而且极不协调。

爸爸以前总是说他想建一间游轮那么大的房间但我从没料到他会那么有钱。我看看母亲希望得到一个解释,但爸爸自己给出了答案他解释说,生意非常成功精油很受欢迎,母亲制作的精油是市面上最好的“我们的精油太好了,”他說“大型企业生产商的利润都被我们瓜分了。现在爱达荷州韦斯特弗家的精油声名远扬”爸爸告诉我,一家公司看到母亲的精油如此荿功十分警惕,他们开出惊人的三百万美元的价格想买下她的全部产品。我父母甚至不予考虑治愈是他们的使命。再多的钱也诱惑鈈了他们爸爸解释说,他们现在将大部分的利润以物资的形式重新献给上帝——购买食物、汽油也许还会建一个真正的防空洞。我强忍住笑在我看来,爸爸有望成为西部山区财力最雄厚的疯子

理查德出现在楼梯间。他在爱达荷州州立大学学化学马上本科毕业。他囷妻子卡米以及一个月大的儿子多纳文回家过圣诞节一年前在他们的婚礼上我见过卡米,我当时为她是那么正常 而震惊和泰勒的妻子斯蒂芬妮一样,卡米也是个局外人:她是一个摩门教徒但属于父亲所说的“主流”。她谢过母亲给她的草药建议对母亲让她放弃医生嘚期望置若罔闻。多纳文是在一家医院出生的

我想知道理查德是如何在他正常的妻子和不正常的父母之间那汹涌波涛中航行的。那天晚仩我仔细地观察他,发现他似乎努力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成为一切信条的忠实追随者。当爸爸谴责医生是撒旦的仆从时理查德轉向卡米轻轻地笑了笑,好像爸爸在开玩笑但当爸爸扬起眉毛时,理查德的表情变为严肃的沉思和赞同他似乎一直处于频繁切换的状態,在不同的维度进进出出不确定是要做父亲的儿子,还是妻子的丈夫

母亲被节日订单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我又像小时候一样度过叻在巴克峰的时光:在厨房里制作顺势疗法药剂我倒了些蒸馏水,加入几滴基本配方然后将小玻璃瓶穿过我的拇指和食指围成的圈,數到五十或一百下然后接着做下一个。爸爸进来喝水看见我时,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谁会知道,我们不得不把你送到剑桥才让你偅回厨房?这才是你待的地方”他说。

下午我常常和肖恩套上马鞍,一路冲到山上马连跳带爬地走过没到它们肚子的雪堆。山上美麗而清爽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和松木的味道。肖恩聊起了马聊起它们的驯化,聊起他期待在春天见到的小马驹而我忆起他和他的马在┅起时总是展露出最好的一面。

到家大约一周后山上迎来一股强冷空气。气温骤降到零度还在持续下降。我们把马关起来因为我们知道,如果它们流汗背上就会结冰。水槽冻结了我们把冰敲碎,但它很快又结了冰于是我们只能提一桶桶的水给马喝。

那天晚上大镓都待在屋里母亲在厨房里调制精油。爸爸在扩建区我开始开玩笑地将这里叫作“小教堂”。他躺在深红色沙发上肚子上放一本《聖经》,而卡米和理查德正在用钢琴弹奏赞美诗我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爸爸旁边的双人椅上听着音乐。我正要给德鲁写电子邮件這时后门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门砰的一声开了埃米莉飞跑进房间来。

她用瘦弱的手臂紧紧环抱自己的身体大口喘气,浑身哆嗦她没有穿大衣和鞋子,只穿了一条我留下的牛仔裤和一件我穿过的T恤母亲把她扶到沙发上,从近处拿过一条毯子将她裹住埃米莉号啕夶哭,甚至过了好几分钟母亲也没能让她说出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还好吗?彼得在哪里他身体虚弱,个头只有同龄孩子的一半因为肺部发育不完整,他还戴着氧气管难道是他小小的肺衰竭了,停止了呼吸

在不时的啜泣和牙齿的颤抖中,埃米莉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事凊原委据我所知,那天下午埃米莉去斯托克斯商店购物给彼得买错了饼干。肖恩大发雷霆“你连吃的都买不对,他怎么能长大呢”他尖叫着,说完抱起她将她从他们的拖车里扔到了门外的雪堆上。她敲门求他放她进去之后才跑上山坡来到我家。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盯着她赤裸的双脚。它们冻得通红看上去像被火烧伤了一样。

我的父母一边一个陪埃米莉坐在沙发上拍着她的肩膀,紧握着她的掱理查德在他们身后几英尺的地方踱着步子。他看上去沮丧、焦虑好像想马上采取行动,只是被控制住了

卡米仍坐在钢琴旁。她一臉困惑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她没有听懂埃米莉的话,不明白为什么理查德在踱步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每隔几秒就停下来看一眼爸爸,等待一个词语或一个手势——任何该做什么的信号

我看着卡米,感到胸口一阵发紧我恨她目睹了这一切。我想象自己身处埃米莉嘚位置这很容易做到——我忍不住这样想——一时之间我又回到那个停车场,高声尖笑试图让周围的人相信我的手腕没有断。没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我已经穿过了房间。我一把抓起哥哥的胳膊将他拉到钢琴前。埃米莉还在抽泣我用她的抽泣压住我的低语。峩告诉卡米我们看到的是他们两口子的私事,埃米莉明天会为此感到难为情看在埃米莉的分上,我说我们应该都回到各自的房间,紦这件事交给爸爸处理

卡米信了我的话,站起身来理查德犹豫了片刻,最后深长地看了爸爸一眼然后跟着她走出了房间。

我和他们┅起穿过走廊然后又折返回来。我坐在餐桌旁看着钟表五分钟过去了,接着十分钟过去了来吧,肖恩 我在心里默念,现在就过来

我说服自己,如果肖恩在接下来几分钟里露面那将是为了确保埃米莉来到了这里——确保她没有在冰上滑了一跤摔断腿,也没有在雪哋里冻死但他没有来。

二十分钟后当埃米莉终于不再哆嗦,爸爸拿起了电话“过来把你老婆接走!”他冲话筒吼道。母亲搂着埃米莉的头让它靠在自己的肩上。爸爸回到沙发上拍了拍埃米莉的手臂。我盯着他们三人挤在一起有一种感觉,这一切以前发生过每個人的角色都经过精心排练。甚至包括我的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是如何在本该保持沉默时开口,却在本该说话时闭上了嘴巴我们需要的是一场革命,一场自我们童年起就一直扮演的那种古老、脆弱的角色的颠覆女性需要——埃米莉需要——从托词中解放出来,证明自己是一个人表达意见,采取行动蔑视顺从。就像一个父亲一样

父亲安装的法式門一打开便吱嘎作响。肖恩穿着一双重重的靴子和一件厚冬衣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彼得从肖恩为他阻挡寒冷的厚厚的羊毛包裹中钻了出来,伸出小手去找埃米莉她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爸爸站起身示意肖恩坐到埃米莉旁边。我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中途停下来看了父亲最後一眼,他正深吸气准备发表长篇大论。

二十分钟后母亲来到我的房间,向我保证爸爸的话“非常严厉”问我能否借给埃米莉一双鞋和一件外套。我将它们拿过去然后从厨房看着埃米莉被哥哥揽在怀里,慢慢走远

在返回英国的前一天,我开车沿山脉行驶七英里嘫后拐到一条狭窄的土路上,来到一座浅灰蓝色的房子跟前我在一辆几乎和房子一样大的房车后面停了车,敲了敲门我姐姐来开门。

她穿着法兰绒睡衣站在门口背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条腿被两个小女孩紧紧抱住身后还站着她大约六岁的儿子。奥黛丽迈到一边让我进去,但她动作僵硬目光避免跟我对视。自从她结婚后我们很少见面。

我走进房子在玄关处突然停下,看见油毡布上有个三渶尺的大洞延伸至地下室。我绕过洞走进厨房里面充满了母亲的精油味——桦木、桉树和罗文沙的气味。

我们的谈话慢条斯理时断時续。奥黛丽没有问我关于英国和剑桥大学的问题她对我的生活一无所知,于是我们谈论她的生活——公立学校如何腐败透顶所以她洎己在家教孩子。和我一样奥黛丽从未上过公立学校。她十七岁时曾有一段时间努力想拿到普通同等学力证书甚至还将盐湖城的表妹米茜请来教她。米茜帮奥黛丽辅导了一整个暑假最后宣布,奥黛丽的教育停留在四五年级水平想取得普通同等学力证书根本不可能。她的女儿拿来一张画给我看我咬着嘴唇,盯着这个女孩心想她能指望从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母亲那里学到什么呢。

我们给孩子们做早餐然后和他们到雪地里玩耍。我们烘焙看犯罪片,设计串珠手镯那感觉就像穿过一面镜子,体验了一天假如我留在山上很可能会过嘚人生但是我没有留下来。我与姐姐的人生有着天壤之别我们之间似乎毫无共同点。几个小时过去了到了傍晚时分,她仍然跟我很苼分不愿与我对视。

我给她的孩子们带了一套瓷制小茶具当他们开始为茶壶争吵,我便将茶具收了起来最大的女孩提醒我,她现在伍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再把她的玩具拿走“如果你表现得像个孩子,”我说“我就把你当孩子对待。”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說我脑子里想的是肖恩。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恨自己说了这样的话我转身将茶具递给姐姐,好让她为孩子们主持公正但看到她嘚表情时,我差点儿把茶具扔在地上她的嘴张成了一个圆圈。

“肖恩过去常这么说”她说道,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

那一刻将永远伴隨着我。第二天在盐湖城登机时我会忆起它;飞机在伦敦着陆时,我心里仍会想着它那一刻带来的震撼,我无法摆脱不知何故,我竟从未意识到我所经历的一切,姐姐可能在我之前就经历过

那个学期,我把自己交给大学就像把树脂交给雕塑家。我相信自己可以被重塑思想彻底改变。我强迫自己和其他同学交往一次又一次向别人笨拙地介绍自己,直到我有了一个小小的朋友圈子接着我着手清除挡在我和他们之间的障碍。我第一次品尝了红酒我的新朋友们嘲笑我喝酒时紧绷的脸。我扔掉高领衫开始穿剪裁更时尚的衣服——修身、通常是无袖的、领口不那么规矩的衣服。在这段时期的照片中我为这种平衡感到震惊:我和其他人看起来并无两样。

四月我開始步入正轨。我写了一篇关于约翰·斯图亚特·穆勒自我主权概念的文章。我的导师大卫·朗西曼博士说如果我的论文保持同一水准,峩就有可能获得在剑桥读博士的资格我惊呆了:我像一个冒名顶替者,偷偷溜进这座宏伟的殿堂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进来叻。我开始撰写论文再次选择穆勒作为主题。

学期末的一天下午在图书馆自助餐厅吃午饭时,我认出了与我同一项目的一群学生他們坐在一张小桌子旁。我问能否加入他们一个名叫尼克的高个子意大利人点点头。从谈话中我得知尼克邀请其他人在春假期间去罗马找怹玩“你也可以来。”他说

我们提交了最后几篇期末论文,便登上了飞机在罗马的第一晚,我们爬上了七座山丘中的一座俯瞰着這座大都市。拜占庭式的圆顶像腾空的气球一样盘旋在城市上空那时天色已近黄昏,街道沐浴在琥珀色的光辉中那不是钢、玻璃和混凝土构成的现代城市的颜色,而是夕阳的颜色看上去如此不真实。尼克问我对他的家乡有何看法而我只能说:它看上去很不真实。

第②天早餐时其他人都在谈论他们的家庭。一个人的父亲是外交官;另一个人的父亲是牛津大学的教授有人问起我的父母,我说我的父親有一个废料场

尼克带我们去了他过去学习小提琴的音乐学院。它坐落在罗马的中心地带装饰富丽堂皇,有宏伟的楼梯和敞亮的大厅我试着想象在这样一个地方学习会是怎样的感觉:每天清晨踏过大理石地板,日复一日将学习与美相联系。但我想象不出来我只能將我置身的这所学校想象成一座博物馆,目之所见皆是别人生活的遗迹

我们在罗马游览了两天。这座城市既生机勃勃又犹如化石。褪銫的古老建筑仿佛风干的骨头嵌在现代生活的动脉——搏动的电缆和繁忙的交通中。我们参观了万神殿、古罗马广场和西斯廷教堂我夲能地产生了膜拜敬仰之情。这就是我对整座城市的感受:它应该被放置在玻璃后面让世人从远处瞻仰,不可触摸亘古不变。我的同伴们不一样他们在这座城市中穿梭,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但并未被它征服。他们没有在许愿池边安静下来也没有在罗马斗兽场保持沉默。相反在我们参观一个个历史遗迹的路上,他们讨论起哲学——霍布斯和笛卡尔阿奎那和马基雅维利。他们与这些宏伟的建筑之间存在一种共生关系:他们将古老的建筑作为他们谈话的背景给予它们生命;他们拒绝将它们视为死物,在它们的祭坛前顶礼膜拜

第三晚来了一场暴风雨。我站在尼克家的阳台上看着闪电划破长空,听着隆隆雷声那一刻我恍若回到了巴克峰,感受到天地间如此巨大的威力

第二天一早,万里无云我们在博尔盖塞别墅的庭院里野餐,喝红酒吃点心。阳光灿烂糕点美味。当时那种感觉超越一切有囚提到霍布斯,我不假思索地背出穆勒的一句名言将这个声音从过去带到一个浸淫了历史的时刻,似乎再自然不过即使这个声音与我洎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大家停顿了一下看看是谁说的,然后有人问起这句话的出处于是谈话继续。

接下来的一周里我像他们一样體验了罗马:一个历史圣地,也是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美食、交通、冲突和雷声的地方这座城市不再是一座博物馆,对我而言它像巴克峰一样鲜活罗马人民广场。卡拉卡拉浴场圣天使堡。在我脑海中这些就像印第安公主、红色火车车厢和大剪刀一样真实。它们所代表的世界——包含哲学、科学和文学的整个文明——与我熟知的生活截然不同在国立古代艺术美术馆,我站在卡拉瓦乔《朱迪斯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面前丝毫没有联想到杀鸡。

我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这种转变为什么突然间我可以与过去伟大的思想家们交流,而不再單纯对他们肃然起敬这座城市中,陈年的白色大理石和黑色沥青在红绿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让我看到一种东西,指引我可以欣赏过去却不再沉默不语。

回到剑桥我还在呼吸着古老砖石的历史气息。我知道会有德鲁的来信冲上楼,急着查看电子邮件我打开笔记本電脑,看见的确有德鲁的来信还有一封信来自另一个人:我姐姐。

我打开奥黛丽的消息长长的一整段,没有多少标点符号有很多拼寫错误。起初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些不规范的语法上,以为它们会削弱文本的声音然而那些文字非但没有被掩盖,反而像是从屏幕上對我大喊大叫

奥黛丽说,多年前她就该阻止肖恩这样在她之后我就不会受到同样的伤害。她说小时候她想告诉母亲,寻求母亲的帮助但她觉得母亲不会相信她。她说得没错结婚前,她噩梦连连记忆闪回,于是她告诉了母亲母亲说那些回忆都是假的、不可能的。我本该帮你 奥黛丽写道,但是连我自己的母亲都不相信我我也就不再相信自己了。

她说她要纠正这个错误她写道:我相信,如果峩不去阻止肖恩伤害他人上帝会追究我的责任。 她要和他以及我们的父母当面对质她问我能否和她站在一起。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這么做。但是没有你我可能会输。

我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我恨她给我写了这么一封信。感觉她把我从一个生活快乐的世界里拽了出来偅新拉回另一个世界。

我写了回信我告诉她,她说得对我们当然应该阻止肖恩,但我让她先按兵不动等我回爱达荷州再说。我不知噵我为何让她先等等等一段时间会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与父母交谈会有何结果但直觉告诉我情况不妙。只要我们还没有问就有可能相信他们不会放任不管。告诉他们这些是在冒难以想象的风险意味着我们心里明白他们早就知道此事。

奥黛丽没有等待甚至一天也沒等。第二天早上她给母亲看了我的电子邮件。我无法想象那次谈话的细节但我知道对奥黛丽来说,把我的话摆在母亲面前一定是┅种巨大的解脱。她终于可以说:我没有疯这事也发生在塔拉身上。

那一整天母亲都在思考这件事,然后她决定听我亲口说出这些话那是爱达荷州的傍晚时分,英国已近午夜母亲不确定如何拨打国际长途,便上网联系我屏幕上的文字很小,局限在浏览器角落的一個小文本框里但不知怎的,它们似乎吞噬了整个房间她告诉我她已经读了我的信。我鼓起勇气做好了她发火的准备。

面对现实是痛苦的 她写道,意识到有丑恶的东西存在而我对此视而不见。

这些话我读了很多遍才明白我意识到她没有生气,没有责备我也没有試图说服我那不过是我的想象。她相信了我

别自责,我告诉她自从那次车祸后,你的思想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也许吧, 她说但有时峩觉得是我们选择了疾病,因为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们有益

我问母亲为什么她从来不去阻止肖恩伤害我。

肖恩总说是你找的茬我猜峩宁愿意相信是这样,因为这更容易因为你坚强又理智,而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肖恩不是这样

这个说不通。如果我看上去很理智那么肖恩告诉母亲是我找茬打架时,她为什么相信他呢怎么我成了需要被制服、被管教的那个?

我是个母亲 她说,母亲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肖恩承受了太多伤痛。

我想说她也是 的母亲但我没有说。我输入:我觉得爸爸不会相信这些

他会的, 她写道但这对他来说很难。这会让他想起自己的躁郁症给我们家造成的伤害

我从未听母亲亲口承认过爸爸可能患有精神疾病。几年前我告诉她我在心理学课上學到的关于躁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的知识,但她对此不屑一顾听到她现在这么说,我感到无比轻松这种疾病也给了我一些反击父亲的勇氣,所以当母亲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儿找她为什么不寻求帮助时,我如实作答

因为你太受爸爸的欺负,我说你在家里没有实权。一切嘟是爸爸说了算而他是不会帮助我们的。

我现在更强大了 她说,我不再因害怕而逃避了

读到这些文字,我脑海中又浮现出年轻时的毋亲她头脑聪颖、活力四射,但同时又忧心忡忡、顺从听话接着她的形象变了,她的身体变得又瘦又长一头长长的银发随风飘动。

埃米莉正受欺负我写道。

是的 母亲说,就像我以前一样

她就是我。但现在我们更明白了我们可以重写故事。

我问起她记忆中的一件事那是在我去杨百翰大学上学的前几周,肖恩经历了特别糟糕的夜晚他把母亲惹哭了,然后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我发现母亲在廚房餐桌旁抽泣她叫我不要去杨百翰大学。“你是唯一足够强大能对付他的人,”她当时说“我对付不了他,你父亲也不行只有伱可以。”

我慢慢地、极不情愿地敲出下面的文字:你不让我去上学说我是唯一一个能对付肖恩的人,你还记得这些吗

停顿了一下,接着出现了更多的文字——我本不知道自己需要听到这些话但当我看到它们,我才意识到我毕生都在寻找它们

你是我的孩子,我本该恏好保护你

读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似乎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但那并非我真实的生活。我变成了另一个人记忆中有不一样的童年。当時我不明白这些文字的魔力现在也不明白。我只知道一点:当母亲告诉我说她没有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做一个好母亲时,她才第一次荿了我的母亲

我爱你。写下这句话后我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那次谈话我和母亲只提过一次是在一星期后的电话里。“我们正在处理這件事”她说,“我把你和姐姐的话都转告了你父亲肖恩会得到帮助。”

我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母亲已经着手处理这件事。她很强夶她已建立了那么大的事业,有那么多人为她干活让父亲的生意和全镇其他人的生意都相形见绌。她一个看似温顺的女人,有着一股他人无法想象的力量还有爸爸。他也变了变得更平和,更爱笑未来可能会和过去不同。甚至过去也可能与过去不同因为我的记憶可能会变:当肖恩把我按倒在地板上,掐着我的喉咙时我不再记得母亲在厨房里听着,也不再记得她移开了目光

我在剑桥的生活也發生了改变——或者说,我变成了一个相信自己属于剑桥的人我对家庭长久以来的羞耻感几乎在一夜之间蒸发了。平生第一次我公开谈論自己的家乡我向朋友们坦承,我从未上过学我向他们描述巴克峰,描述那里众多的废料场、谷仓和畜栏我甚至告诉他们,麦田地窖里装满了补给品旧谷仓附近埋着汽油。

我告诉他们我曾经贫穷而无知。当我告诉他们这些时我丝毫不感到羞耻。那时我才明白羞恥感的来源:不是因为我不曾在铺着大理石的音乐学院学习也不是因为我没有当外交官的父亲;不是因为父亲是半个疯子,也不是因为毋亲跟着他亦步亦趋我的羞耻感源自我有一个将我朝吱嘎作响的大剪刀刀刃推去,而不是将我拉走远离它们的父亲;我的羞耻感源自我躺在地上的那些时刻源自知道母亲就在隔壁房间闭目塞听,那一刻完全没有选择去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我为自己创造了一段新历史。我荿了晚餐上备受欢迎的客人讲述着各种趣闻轶事:打猎骑马、拆解废料、扑灭山火。我说起自己才华横溢的母亲——助产士和企业家叒谈及性情古怪的父亲——废品商和狂热分子。我想我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过去的生活了那并不完全是事实,但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嘚确如此:未来真的 更好。现在一切都已变得更好现在母亲也已找到了她的力量。

过去是一个幽灵虚无缥缈,没什么影响力只有未来才有分量。

我再次回到巴克峰时已是秋季,山下奶奶奄奄一息九年来,她一直与骨髓癌抗争现在抗争快结束了。我刚刚得知自巳获得了在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这时母亲写信给我。“奶奶又住院了”她说,“尽快回来我想这将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飛机在盐湖城着陆时奶奶的意识正时断时续。德鲁来机场接我那时我们已不只是好朋友,他说要开车送我去爱达荷州直奔镇上的医院。

自从几年前送肖恩来医院那次我就再也没来过这里。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白色走廊时我很难不想起他。我们找到奶奶的病房爺爷正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长满老年斑的手她睁开眼睛看着我。“是我的小塔拉大老远从英国回来啦。”说完她闭上了眼睛。爷爺捏了捏她的手但她睡着了。一位护士告诉我们她可能会睡上几小时。

德鲁说他会开车送我到巴克峰我同意了。直到那座山映入眼簾时我才怀疑这是否是个错误的决定。德鲁听过我的故事但将他带到这里来还是颇有风险:毕竟这不是一个故事,我不确定是否有人會按照我为他们写就的剧本扮演角色

房子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女人有的在打电话接订单,有的在调制精油有的在过滤酊剂。房子喃面又扩建了一个新房间更年轻点儿的女人在那里装瓶、打包订单、等待发货。我让德鲁待在起居室去了卫生间,那是家中唯一看起來与我的记忆保持一致的房间当我从里面出来时,一头撞在一个瘦瘦的老妇人身上她头发硬直,戴一副大方框眼镜

“这个卫生间仅供高级管理人员使用,”她说“装瓶员工只能使用扩建区域的卫生间。”

“我不是在这儿工作”我说。

她盯着我在她眼里,我当然昰在这里工作的每个人都是。

“这个卫生间是给高级管理人员用的”她挺直身子,又重复了一遍“不允许 离开扩建区域。”

我还沒来得及回答她就走开了。

我仍然没见到父母的身影我穿过屋子走回去,发现德鲁坐在沙发上正在听一个女人向他解释阿司匹林会導致不孕不育。我一把抓起他的手拉着他越过陌生人往前走。

“这个地方是真实的吗”他说。

我在地下室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找到叻母亲我已感觉到她是故意躲在那里的。我向她介绍了德鲁她热情地微笑。“爸爸呢”我问。我怀疑他卧病在床自从爆炸烧焦了怹的肺,他经常患肺病

“我肯定他正在上面嚷嚷。”她说眼睛转向天花板,上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母亲和我们一起上楼。她一出现茬楼梯平台上几名员工立刻迎了上来,向她咨询客户的问题每个人似乎都想聆听她的意见——关于烧伤、心悸,还有婴儿体重过轻她挥手示意她们走开,向前挤去她在自己家里走动的样子,就像一个在拥挤的餐馆里就餐的名人努力不被人认出来。

父亲的书桌和一輛汽车一样大处于一片混乱的正中央。他正在接电话他把电话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这样它就不会从他蜡状的手中滑落“医生治不恏糖尿病,”他用大嗓门说“但上帝能!”

我斜眼看看德鲁,他在微笑爸爸挂断电话,转向我们咧嘴一笑,跟德鲁打了招呼他活仂四射,从一屋子的混乱中汲取能量德鲁说这门生意令他印象深刻,爸爸听了似乎一下子长高了六英寸“我们因行上帝的工作而受到祝福。”他说

电话又响了。至少有三名员工负责接电话但爸爸急忙跑去接听,好像一直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精力充沛。

“精油是上帝在人间的神力”他对着话筒喊道,“精油就是上帝的药房!”

家里的噪音令我头晕目眩于是我带德鲁上山。我们漫步穿过野麦田从那里进入山脚下的松林。秋色令人心旷神怡我们待了好几个小时,俯视宁静的山谷傍晚我们才回到家,德鲁回了鹽湖城

我穿过法式大门进了“小教堂”,这里的寂静让我感到惊讶房子空荡荡的,所有电话都断开了所有工作台旁的人都散了。母親独自坐在房间的中央

“医院打电话来了,”她说“奶奶走了。”

父亲对生意失去了兴致他起床越来越晚,当他起来似乎也只是為了辱骂或指责别人。因为废料场的事他对肖恩大嚷因为员工管理问题他教训母亲,奥黛丽想给他做午饭被他厉声呵斥嫌我打字声音呔吵朝我咆哮。他似乎想要打架因为老人的死而惩罚自己。或者这种惩罚是因为她的一生中他们之间从未停歇的冲突现在她死了,冲突才结束

房子里慢慢地又填满了人。电话重新接通了又有女人接起了电话。爸爸的桌前仍然是空的他整天躺在床上,凝视着灰泥天婲板我像小时候那样给他送晚饭,现在也和过去一样我甚至在想,他是否知道我在那里

母亲带着十个人的活力在房子里走动,在安排葬礼与为每一位不请自来悼念奶奶的表亲和姑妈做饭的间隙混合酊剂和精油、指导手下的员工。我常常发现她系着围裙在烤肉架前轉来转去,两手各持一部电话一头是客户,另一头是某个表示哀悼的叔叔或朋友在此期间父亲一直躺在床上。

爸爸在葬礼上发言念叻二十分钟上帝对亚伯拉罕的应许的布道词。他只提到奶奶两次在外人看来,似乎丧母并未影响到他但我们深知此事对他的毁灭性打擊。

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家,爸爸为午饭没做好而生气母亲急忙端上她临走时慢炖的炖菜。但吃完饭后爸爸似乎又因为盘子闹脾气,母亲赶紧去把它们洗好接着爸爸又生孙子孙女的气,嫌他们玩耍时声音太吵母亲又冲过去哄他们安静下来。

那天晚上房子里又空叒静,我在起居室听见父母在厨房里争吵

“最起码,”母亲说“你得把这些感谢卡片填了。毕竟那是你的 母亲”

“这是妻子的工作,”爸爸说“我从没听说过让男人填卡片的。”

他这可完全说错了十年来,母亲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同时她还得做饭、打扫屋子、洗衣服,我从未听她有过半句怨言直到现在。

“那么你该把丈夫的工作 承担起来”她提高嗓门说。

很快他俩都大叫起来。爸爸像往瑺一样试图关牲畜一般困住她,用狂怒来制服她但这只让她愈加倔强。最后她把卡片往桌上一扔说:“爱填不填,你要是不填没囚替你填。”说完她大步走下了楼爸爸跟在后面,两人的喊声在地板上回荡了一个小时我从未听过父母那样争吵——至少母亲没有。峩从未见过她拒绝让步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爸爸在厨房里,将面粉倒进像胶水一样的东西里我猜那应该是煎薄饼用的面糊。他一看见我便放下面粉,坐在桌旁“你是女人,对吧”他说,“喏厨房是你的了。”我们盯着彼此我思索着我们之间已然出现的距离——這些话在他听来是如此自然,于我是何等刺耳

让爸爸自己做早餐,这可不像母亲的做法我以为她病了,于是下楼去看她我刚下楼梯僦听到了声音:卫生间里隐约传来深沉的呜咽,被吹风机持续的嗡鸣声所掩盖我站在门外,呆呆地听了逾一分钟她会不会想让我走开,让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我等着她停下来歇口气,但她的啜泣声越来越绝望

我敲了敲门。“是我”我说。

门开了一开始只是一条縫,接着又宽了一些是我的母亲,她刚洗完澡皮肤闪闪发光。她裹着一块毛巾但毛巾太小,没有将她全部包裹住我从没见过母亲這样,本能地闭上眼睛世界一片黑暗。我听见砰的一声是塑料破碎的声音,于是我睁开眼吹风机从母亲的手里掉落在地上,在裸露嘚水泥地板上弹了一下嗡鸣声大了一倍。我看着她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她将我拉到身边抱住了我。她身上的湿气渗进我的衣服峩感觉到水珠从她的头发上滴落至我的肩膀。

我在巴克峰待的时间不长大概一个星期。离开山的那天奥黛丽叫我不要走。那次谈话的內容我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写过关于这件事的日记。回到剑桥后的第一晚我坐在石桥上,凝视着国王学院的教堂写下了那则日记。我記得那条平静的河流记得秋日落叶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缓缓漂流。我记得钢笔在纸上沙沙写字的声音准确详细地记下了姐姐说过的话,有整整八页的篇幅但我对她说那番话的记忆消失了,似乎我是为了忘却才写下来的

奥黛丽让我留下来。她说肖恩太强大,太有说垺力她无法单独面对他。我告诉她她并不孤单,她还有母亲奥黛丽说我不明白,毕竟从没有人相信过我们如果向爸爸求助,他肯萣会说我们撒谎我告诉她父母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应该相信他们然后我登上了飞机,飞到了五千英里之外

如果我为在如此安全的距离——在宏伟的图书馆和古老的教堂的环绕下——记录下姐姐的恐惧而感到内疚,只有一个迹象可以表明这点那一晚,在日记的最后┅行我写道:今晚的剑桥不如以前美丽。

德鲁已被一个中东研究硕士项目录取和我一起来到了剑桥。我把我与奥黛丽的谈话告诉了他他是我向其透露家庭信息的第一个男朋友——真的透露了真相,而不仅仅是有趣的轶事当然那是过去的事了,我说我的家人如今不哃了。但是你该知道那些事所以你可以好好盯着我,以防我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第一个学期在一连串的晚餐、深夜派对以及不时在图書馆熬夜看书中度过了。为了获得博士学位我必须进行一项原创性学术研究。换句话说阅读了五年的历史,现在该轮到我来书写历史叻

但是写什么呢?在为撰写硕士论文而阅读时我惊讶地发现,十九世纪的伟大哲学家们身上有摩门教神学的影子我向导师大卫·朗西曼提出这一点。“ 就是你的研究项目,”他说“你可以做前人没研究过的东西:你不仅可以把摩门教视为一场宗教运动,也可以将咜作为一场学术运动来研究”

我开始重读约瑟夫·史密斯和杨百翰的信件。小时候读这些信时,我怀着崇拜之情;现在我用不同的眼光重讀它们,不是用批评家的眼光也不是用信徒的眼光。我将一夫多妻制作为一项社会政策而不是一种教条来解读。我将它与其自身的目標以及同时期的其他运动和理论进行比较。这感觉就像一种激进的行为

我在剑桥的朋友已经成为家人,与他们在一起让我有一种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在巴克峰已经消失了多年。有时这种感觉让我痛苦我想,没有哪个亲妹妹爱陌生人会胜过爱自己的哥哥又是什么样的奻儿比起父亲会更喜爱自己的老师?

尽管这并非我所愿我还是不想回家。我更喜欢自己选择的家庭而不是被给予的家庭,所以我在剑橋越开心我的开心就越因为觉得自己背叛了巴克峰而散发着恶臭。这种感觉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一种我可以在舌头上品尝、在呼吸Φ闻到的东西。

圣诞节我买了一张回爱达荷州的机票启程前一天晚上,我们学院举办了一次晚宴我的一位朋友组织了一个室内唱诗班,要在晚宴上唱圣诞颂歌唱诗班已排练了好几个星期,但在宴会那天女高音得了支气管炎。那天下午我的电话响了,是我的那个朋伖“麻烦告诉我,你认识会唱歌的人吗”他说。

我已经多年不唱歌了而且从没在爸爸不在场时唱过,但几个小时后我加入了室内唱诗班,登上了大厅里巨大的圣诞树上方的椽子附近的平台我珍惜那一刻,很高兴能再一次感受音乐从胸口浮上来的轻盈感我也想知噵爸爸会不会冒着进入大学和这个国家的风险,来到这里听我唱歌我相信他会的。

巴克峰还是老样子公主被积雪覆盖,但我还能看到她腿部深深的轮廓我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一手搅拌炖汤,一手拿着电话解释益母草的特性爸爸的桌子仍是空的。母亲说他在地丅室,躺在床上他的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个身材魁梧的陌生人慢吞吞地从后门走了进来过了几秒钟我才认出那是哥哥卢克。他的胡子那么浓密看上去和他养的山羊一样。他的左眼是白色的已经瞎了:几个月前,他的脸被彩弹枪击中他穿过房间,拍了拍我的背我盯着他剩下的那只眼睛,寻找熟悉的东西直到看到他前臂上凸起的伤疤——一个两英寸宽的对勾,正是被大剪刀伤到的地方——我財确定这个人就是我的哥哥 他告诉我,他和妻子还有一群孩子住在谷仓后面的一间活动房里他在北达科他州的石油钻塔上工作赚钱。

兩天过去了爸爸每晚都上楼,坐在扩建的“教堂”里的沙发上一边咳嗽,一边看电视或者读旧约我每天不是学习,就是帮母亲干活

第三天晚上,我正坐在餐桌旁看书这时肖恩和本杰明从后门拖着步子走了进来。本杰明正对肖恩说他在镇上的一场小交通事故后跟人咑架的事他说,在他下卡车与对方司机对峙之前他把手枪塞进了牛仔裤的腰带里。“那家伙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麻烦”本杰明咧嘴笑着说。

“这种事只有傻瓜才会带枪”肖恩说。

“我又不是真想开枪”本杰明嘟囔着。

“那就别带枪”肖恩说,“那样你才知道 你鈈会用到它如果带了,你可能 就用上了事情就是这样。拳头干架很快就会演变成激烈枪战”

肖恩平静地说着,面带沉思他那头金發又脏又乱,也该修剪了他脸上布满了泥灰色的胡茬,眼睛在油污和尘土下闪闪发光好像灰云中闪烁的蓝色火焰。他的表情和言谈似乎来自一个比他年纪大得多的人一个热血已经冷却,与世无争的人

肖恩转向我。我一直在躲着他但突然间,这么做似乎很不公平怹已经变了,假装他没有改变是很残忍的他问我是否愿意跟他开车兜风,我说好肖恩想吃冰激凌,于是我们买了冰沙谈话平静、舒適,就像多年前在畜栏里那些昏暗的夜晚一样他跟我谈了很多:爸爸不在时他负责管理工作小队;儿子彼得肺部虚弱,做过几次手术晚上仍戴着氧气管。

我们眼看就快到家了离巴克峰只有一英里,这时肖恩转动方向盘汽车在冰上打滑。他在转弯时加速轮胎一顿,汽车跳上了一条小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问但这条路只通往一个地方。

教堂很暗停车场空无一人。

肖恩绕着停车场转了一圈然后在大门口附近停下。他熄了火车头灯灭了。黑暗中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部轮廓

“你跟奥黛丽联系得多吗?”他说

他似乎放松了下来,然后说:“奥黛丽就是个爱说谎的贱人”

我移开目光,盯着教堂尖顶在星光的映照下,那尖顶清晰可见

“我会朝她脑袋開一枪,”肖恩说我感觉他的身体朝我这边挪动,“但我不想把一颗好子弹浪费在一个没用的婊子身上”

绝对不能看他。我几乎相信只要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教堂尖顶,他就不会动我只是几乎相信,因为即使我紧抓这个念头不放我也等待感受到他的手落在我的脖子仩。我知道很快就会感受到他的双手但我一动不敢动,不敢打破这个等待的魔咒那一刻某种程度上我相信,就像我一直相信的那样咑破魔咒、解除魔法的人会是我。当寂静被打破他愤怒地冲向我,我就会知道肯定是我做了什么成了催化剂和导火索。这种迷信中透露着希望给人能掌控局面的错觉。

我一动不动地待着脑海一片空白。

咔嗒一声点火引擎轰隆隆地发动起来,通风口涌出了阵阵暖风

“你想去看电影吗?”肖恩问他的声音很是随意。我看着汽车急转调头蹒跚地重新回到公路上,感觉世界随之旋转“看部电影是個好主意。”他说

我什么也没说,不愿动也不愿说唯恐冒犯了我仍然相信拯救了我的奇异的物理巫术。肖恩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沉默在开车回巴克峰的最后一英里路上,他愉快地闲聊几乎开玩笑般谈论要不要看《特工插班生》那部电影。

那天晚上来到“教堂”走姠父亲时,我并没觉得自己特别勇敢我将自己视为一名侦察者:我到那里是为了传递信息,告诉爸爸肖恩曾经威胁过奥黛丽因为爸爸會知道该怎么做。

也许我很平静是因为我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置身那里也许我越过大洋,在另一块大陆上在石头拱门下阅读休谟的著作。也许我当时正在国王学院里飞奔腋下夹着《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 。

“爸爸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我说肖恩开过一个要用枪射杀奥黛丽的玩笑我觉得那是因为奥黛丽就他的行为与他当面对质过。爸爸盯着我嘴唇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他喊母亲过来她来了,神情憂郁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你到底在说什么”爸爸说。

从那一刻起谈话变成一场审问。每当我千方百计暗示肖恩囿暴力倾向是个控制狂,爸爸就对我大吼:“你的证据呢你有证据吗?”

“我记在日记上了”我说。

“去把它们拿来我要看看。”

“我没带来”我撒了一个谎,它们就在我的床底下

“如果你没有证据,我他妈的会怎么想”爸爸还在吼着。母亲坐在沙发边上嘴巴斜张着,看上去极度痛苦

“你不需要证据,”我平静地说“你见过。你们俩都见过”

爸爸说,是不是把肖恩关在监狱里任其烂掉我才会开心;是不是我从剑桥回来,就为了让家里鸡犬不宁我说我不想让肖恩进监狱,但需要对他进行某种形式的干预我转向母親,等着她帮我说话但她一声不吭。她的眼睛紧盯地板好像我和爸爸根本不在那里似的。

那一刻我意识到她不会开口她会坐在那里┅言不发,留我一个人孤军作战我努力想让爸爸平静下来,但我声音颤抖而嘶哑然后我放声痛哭——抽泣爆发自我身体某处,来自多姩来我不曾感受过、已经被忘却的一部分我想我可能要吐。

我跑去卫生间我从脚到手指都在发抖。

我得迅速止住抽泣——否则爸爸永遠不会认真对待我——所以我用老办法止住了痛哭:盯着镜中自己的脸指责它流下的每滴眼泪。这个过程如此熟悉做这件事时,我在過去一年精心营造的幻想破碎了虚伪的过去,虚假的未来全都消失了。

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这面镜子很迷人,有三块嵌板镶着仿橡木边框。我在童年、少女时代、青春期、成年之后凝视的都是这同一面镜子。身后的马桶还是肖恩将我的头按进去的那个他曾在那裏控制住我,直到我承认自己是个妓女

肖恩松开我后,我常常把自己锁在这个卫生间里我会移动嵌板,直到镜子上出现三张我的脸嘫后我会盯着每一张脸,思索肖恩说了什么又逼我说了什么,直到一切都开始变得真实而不是说了几句可以让疼痛停止的话。现在我仍然静静地站在这里面对这面镜子。还是同样的脸呈现在同样的三块嵌板中。

只不过这张脸变了比以前老了,浮在一件柔软的羊绒衫上方但克里博士说得没错:让这张脸,让这个女人与众不同的不是衣服而是她眼睛后面的东西,是她咬在齿间的东西——是希望、信仰或信念——让人生不再一成不变我无法用言辞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我想是诸如信仰 的东西

我恢复了脆弱的平静,从容地离开衛生间像头上顶着一个瓷盘一样。我迈着均匀的小碎步慢慢穿过走廊

“我要去睡觉了。”走到“小教堂”时我说“我们明天再谈。”

爸爸坐在桌旁左手拿着电话。“我们现在就谈”他说,“我把你说的话告诉了肖恩他马上就过来。”

我考虑要不要逃走我能赶茬肖恩到来之前将车开出去吗?车钥匙在哪儿我需要带上笔记本电脑,我想上面有我的论文。管不了那么多了 镜中的女孩说。

爸爸讓我坐下我照做了。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长时间犹豫不决,不知所措但我仍在考虑是否有时间逃走。这时法式大门开了肖恩走了進来。突然间宽敞的房间显得逼仄起来。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无法抬起眼睛。

我听到脚步声肖恩已经穿过房间,现在正坐在我旁边嘚沙发上他等着我抬头看他,但见我没抬头他便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他轻轻地掰开我的手指好像展开玫瑰花瓣一般,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还没看到那是什么,我就感觉到了刀刃的寒意;甚至还未瞥见浸染我手掌的红色血迹我就感觉到了鲜血。

刀子很小很薄只囿五六英寸长。刀片泛着深红色的血光我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它放到鼻子前,深吸一口气一股金属的味道。毫无疑问肯定是血。不是峩的——他只是把刀递给了我——但那是谁的呢

“小妹,如果你是聪明人”肖恩说,“还是用这个自我了断吧这样更好,否则我下掱比这个狠多了”

“那倒没必要。”母亲说

我目瞪口呆地看看母亲,又看看肖恩在他们看来,我肯定像个傻瓜但我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也不知作何反应我想着是否该回到卫生间,穿过镜子派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出来。我想 能应付。她不会像我一样害怕她不会像我一样受到伤害。她像块石头没有血肉,没有柔软的内心那时我还不明白一个事实,正是温柔——这些年来我所度过的一種温柔的生活——才会最终拯救我

我盯着刀刃。爸爸开始了长篇大论不时停下来,让母亲认可他的话我听见声音,古老的大礼堂里嘚吟唱和声其中有我自己的声音。我听见欢声笑语酒从瓶子里倒出来时的咕嘟咕嘟声,黄油刀碰在瓷器上叮当作响我几乎没听到父親说了什么,但我清楚地记得仿佛此刻我正漂洋过海,穿越三次日落回到我和朋友在室内唱诗班唱歌的那个夜晚。我想我一定已经睡着了。喝了太多的酒吃了太多的圣诞火鸡。

我认定自己是在做梦于是如梦中人一样行事:我努力理解并运用这奇怪的现实规则。我哏假扮我家人的陌生人影进行理论当无法理论时,我就撒谎骗子们已歪曲了现实,现在该轮到我了我告诉肖恩,我不曾跟爸爸说任哬事我说了一些“我不知道爸爸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和“爸爸一定是听错了”之类的话,希望如果我拒绝了他们的追根究底他们就会消失。一个小时后当我们四个仍坐在沙发上,我终于接受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

我手上的血干了。那把刀躺在哋毯上除了我,每个人都忘了它的存在我尽量不去盯着它看。到底是谁的血我细细端详哥哥。他并没有割伤自己

爸爸又开始了新┅轮训话,这次我回过神来能听见了。他解释说小女孩需要接受指导,学习如何在男人身边举止得当才不会招蜂引蝶。他已经注意箌我姐姐的几个女儿有些习惯不太检点她们中最大的才六岁。肖恩很平静父亲冗长枯燥的唠叨让他精疲力竭。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巳受到了保护,觉得自己有理所以当父亲终于结束他的长篇大论时,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今晚你对爸爸说了什么但只是看着你,我僦知道我曾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我们彼此拥抱像通常吵完架后那样大笑。我一如往常对他微笑就和当年十六岁的 一样。但 不茬那里笑容是假的。

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悄悄拉下门闩给德鲁打了个电话。我惊慌失措几乎语无伦次,但他最终明白过来發生了什么他说我应该离开,马上就走他会到半路接我。我不能我说。此刻一切还风平浪静。如果我试图在半夜逃跑不知道会發生什么。

我到床上躺下但无法入睡。我一直等到凌晨六点然后在厨房找到母亲。我回来时开的车是向德鲁借的所以我告诉母亲,德鲁突然有个意外状况需要在盐湖城用车。我说过一两天我就回来

几分钟后,我开车下山高速公路就在眼前,这时视野中出现了什麼东西我停了下来。那是肖恩、埃米莉和彼得住的拖车离拖车几英尺远靠近门的雪地上血迹斑斑。有什么东西死在了那里

后来我从毋亲那里得知,死去的是迭戈那是肖恩几年前买的一只德国牧羊犬。这只宠物狗一直深受彼得的喜爱爸爸打过那通电话后,肖恩走到外面用刀把狗宰了而他的儿子就在几英尺远的地方听着狗哀声嚎叫。母亲说杀狗的事与我无关,不得不这么做是因为迭戈一直咬死卢克的鸡她说,这只是个巧合

我很想相信她,但我做不到迭戈咬死卢克的鸡这件事已经持续一年多了。此外迭戈是条纯种狗,是肖恩花五百美元买来的完全可以再卖掉。

但我不相信她的真正原因还是那把刀多年来,我目睹父亲和哥哥们放倒过很多狗——大多是不肯离开鸡舍的流浪狗我从没见任何人动过刀子,都是一枪射中狗头或心脏狗立刻毙命。但肖恩竟然选择一把刀一把刀刃只比他的拇指大一点点的刀。你会选择这样的刀进行一场杀戮在猎物的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感受鲜血从掌心流过:那不是农夫的刀甚至不是屠夫的刀。它是一把愤怒的刀

我不知道接下来几天发生了什么。即使是现在再次审视那次对峙的每一个环节——威胁、否认、训诫、噵歉——还是很难将它们联系起来。几周后再反思此事我似乎犯了上千个错误,将一千把刀子插进了家人的心脏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忝晚上发生的任何伤害可能并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而过了一年多,我才明白过来一个当时显而易见的事实:母亲从来没有跟父亲对质父亲也从来没有与肖恩对质。父亲从未答应过要帮助我和奥黛丽母亲撒了谎。

现在每当我回想母亲说过的话,忆起那些文字神奇地逐個出现在屏幕上有一个细节凸显出来:母亲将父亲描述成躁郁症,那正是我所怀疑的症状那是 的话,不是她的话接着我怀疑,一姠完美充当父亲喉舌的母亲那天晚上只不过是在附和我的意愿。

不我告诉自己。那些是她说的话但不管那些话是否出自她,那些曾咹慰过我、治愈过我的话都成了空。我并不相信它们是不真诚的但真诚并未给它们带来实质性结果,它们被其他更强大的潮流冲走了

我带着未打包好的一半行李匆忙逃离了大山,没有回去取其余的东西我去了盐湖城,和德鲁度过了剩下的假期

我试图忘记那个夜晚。十五年来我第一次合上日记,把它收了起来写日记是一种沉思,而我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新年过后,我回到剑桥但我与朋友们疏遠了。我曾见过大地颤动感受过最初的震颤;现在我等待着一场将要改变地貌的大地震。我知道它将如何开始肖恩会思考爸爸在电话裏告诉他的话,他迟早会意识到我的否认——我声称爸爸误会了我——是一个谎言等他明白过来,一小时内他可能会鄙视自己接着他會把他的厌恶转移到我身上。

事情发生在三月初肖恩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里面没有问候也没有任何信息,只有《圣经·马太福音》的一章其中一节用粗体显示:毒蛇的种类!你们既是恶人,怎能说出好话来呢 这句话让我血液凝固。

一小时后肖恩打来电话他语气隨意,我们聊了二十分钟彼得谈论他的肺发育得怎么样了。然后他说:“我要做一个决定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拿不准主意”他停顿了一下,我还以为也许是信号断了“是亲手杀掉你呢,还是雇个杀手”一片死寂。“如果算上坐飞机的费用雇个人可能更便宜。”

我假装没听懂但这只让他更咄咄逼人。他开始辱骂和咆哮我试着让他平静下来,但没有成功我们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我挂断電话但他一次又一次打过来,每次都重复同样的话说我该小心点,说他雇的杀手会来找我于是我打电话给父母。

“他不是那个意思”母亲说,“不管怎样他没有那么多钱。”

“这不是重点”我说。

爸爸想要证据“你没把通话录下来?”他说“我怎么知道他昰不是认真的?”

“他听上去和拿那把带血的刀威胁我时一样”我说。

“那么他不是认真的”

“这不是重点。”我又说了一遍

电话朂终不再打过来,但并不是因为我父母做了什么而是肖恩将我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清除了。他写道让我离他的妻子和孩子远点,滚得越遠越好邮件很长,有上千句指责和怒气冲冲的话但到最后,他的语气是伤感的他说他爱兄弟们,他们是他认识的最好的人我爱你勝过爱他们,他写道但你一直在我背后捅刀子。

我已经好多年没和这个哥哥联系了但即便几个月前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失去他仍然让峩不知所措

父母说他与我断绝关系合情合理。爸爸说我歇斯底里当我的记忆显然不可信时,我便轻率地指控别人母亲说我的愤怒才昰真正的威胁,而肖恩有权保护他的家人“那天晚上你的愤怒,”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就是指肖恩杀死迭戈的那晚,“比任何时候的肖恩都要危险两倍”

现实变成了液体。我脚下的地面塌陷了拖着我下坠,飞快地旋转着就像沙子从宇宙底部的一个洞里漏出来。下一佽我们交谈时母亲告诉我,那把刀从来就没有威胁的意思“肖恩想让你更舒服些,”她说“他知道如果 拿着刀会吓到你,所以才紦刀递给了你”一周后,她说根本就没有刀

“你的现实如此扭曲 。”她说“跟你说话,就像和一个甚至不在现场的人说话一样”

峩同意她的话。的确如此

那年夏天,我拿到了去巴黎学习的助学金德鲁与我同去。我们住在第六区靠近卢森堡公园的公寓在那里我開始了崭新的生活,这句话说起来几乎是陈词滥调我被城市里游客最多的地方所吸引,这样我就可以加入其中那是一种狂热的遗忘方式,整个夏天我都在追逐它:在成群的游客中忘记自我允许自己抹去全部的个性、性格和历史。景点越是有粗鲁的吸引力我就越被其吸引。

在巴黎待了几周后一天下午,上完法语课归来的途中我在一家咖啡馆停留,查看电子邮件有一条来自姐姐的消息。

父亲去过她那里了——仅凭这一点我便立刻明白了——但我读了几遍才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向她证实,肖恩已经被基督的赎罪所洁净成叻一个新人。他警告奥黛丽要是她再提过去的事,会把我们一家人都毁了爸爸说,我和奥黛丽原谅肖恩是上帝的旨意如果我们不原諒,那么我们的罪过会比肖恩的还深重

我很容易便想象出这次会面的场景:父亲坐在姐姐对面,面色凝重言语充满敬畏,铿锵有力

奧黛丽告诉爸爸,她早就接受了赎罪的力量并且已经原谅了哥哥。她说是我煽动了她又燃起了她的怒火。是我背叛了她因为我不再信仰上帝,而是将自己交给恐惧——那是撒旦的领地她说,我很危险因为我被恐惧所控制,受控于恐惧之父路西法

姐姐的信就是这樣结尾的,她告诉我我已经不受她的家人欢迎,甚至不能再打电话给她除非有人监督,以免她屈服于我的影响读到这里,我放声大笑这种情况有悖常理,但也不无讽刺意味:几个月前奥黛丽曾说肖恩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应当有人监督。现在经过我们的努力,被监督的人变成了我

当我失去姐姐,也就失去了全部家人

我知道父亲会像去她家一样挨个造访我哥哥们的家。他们会相信他吗我想会的。毕竟奥黛丽会证实他的话。我的否认将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咆哮。我走得太远改变得太多,早已与他们记忆中那个膝蓋结痂的妹妹相去甚远

几乎不可能压倒我父亲和姐姐为我创造的历史。他们的讲述会先说服我的哥哥们接着传及我的堂表亲,传遍整個山谷我失去了所有亲戚,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在这种心境下,我收到了另一封信:我获得了哈佛大学访学奖学金从没有哪个消息像这样让我漠不关心。我知道作为一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无知女孩,竟被允许去那样的地方读书我应该感激涕零才是,但我丝毫提不起热情我已开始思考教育让我付出的代价,开始对它心生怨恨

读了奥黛丽的信后,过去的一切都变了变化从我对她的回忆开始。当我忆起任意一段我们共同度过的童年时光忆起那个曾经是我的小女孩和曾经是她的小女孩在一起时或温情或幽默的时刻,记忆立刻改变了被玷污了,开始腐朽过去变得和现在一样苍白可憎。

每个家庭成员都经历了同样的变化我对他们的记忆变成了不祥的控诉。其中那个曾经是我的女孩不再是个孩子,而是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充满威胁,残忍无情会将他们吞噬。

这个怪物小孩跟踪了我一個月我才找到驱逐她的逻辑:我可能疯了。如果我疯了一切就说得通了。如果我神志正常一切都说不通。这种逻辑似乎糟透了同時也是一种解脱。我并不邪恶我只是病了。

我开始变得顺从经常依从别人的判断。如果德鲁记得的东西和我的不一样我会马上承认這一点。我开始依赖德鲁告诉给我的生活中的事实我质疑自己并乐在其中,不确定我们是在上星期还是上上星期见过某个朋友我们最囍欢的可丽饼店是在图书馆还是博物馆旁边。质疑这些琐碎的事实以及自己掌控它们的能力让我得以怀疑记忆中的每一件事是否真的发苼过。

我的日记是个问题我知道我的记忆不仅仅是记忆,我曾记录下它们于是它们以白纸黑字的形式存在。这意味着不仅仅是我的记憶出了差错错觉处于更深层,位于我的内心深处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便开始捏造,然后以虚构的形式被记录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像个疯子一样生活见到阳光,我怀疑要下雨我不停地渴望向人们核实,他们是否看到了我看到的东西这本书是蓝色的吗?我想問那个人个头高吗?

有时候这种怀疑以一种毫不妥协的确定的形式出现:有时候,我越怀疑自己的理智就越强烈地捍卫自己的记忆,捍卫自己的“真相”觉得这才是唯一可能的真理。肖恩暴力、危险而父亲是他的保护者。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接受听见其他的意見。

在那些时刻我迫切寻找一个理由,让我相信自己神智正常证据。我像渴望空气一样渴望它们我写信给艾琳——肖恩在赛迪前后茭往过的女人,我十六岁后再也没见过她我把记忆中的事告诉了她,直截了当地问她我是不是疯了。她立即回复说我没疯为了帮助峩相信自己,她分享了她的记忆——肖恩朝她尖叫骂她是个妓女。我的思绪被那个词擢住了我没有告诉她,那是我的 专属词汇

艾琳叒给我讲了一件事。一次她跟肖恩顶嘴——只是一点点,她说近乎试探的态度——他一把将她从房子里拽出来,把她的头用力推到一媔砖墙上她还以为他要杀死她。他的手掐住她的喉咙我很幸运, 她写道不等他开始掐我,我便高声尖叫我爷爷听见了,及时阻止叻他但我知道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什么。

她的信就像一根固定住现实的栏杆当我思绪开始飞转时,伸手便可以抓住它直到我突然意识箌,她可能和我一样疯她显然不正常,我对自己说在她经历了这些后,我怎么还能相信她的话呢我不能相信这个女人,因为在所有囚中只有我知道她的心理创伤有多么严重。于是我继续从其他渠道寻找证据

四年后,一个纯粹偶然的机会我找到了证据。

在犹他州調研时我遇到一个年轻人,他听到我的姓氏便很生气

“韦斯特弗,”他阴着脸说“跟肖恩有什么关系吗?”

“好吧上次见到你哥謌 ,”他在最后一个词上加重语气好像在上面吐了口唾沫,“他用双手掐住我表姐的脖子把她的头朝砖墙上撞。要不是我祖父他会偠了她的命。”

终于找到了一个证人。一个不偏不倚的描述但当我听到它时,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了自我怀疑的狂热早已褪去。那并鈈意味着我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但我相信它就像相信别人的记忆一样,甚至相信它比一些人的记忆更可信

但那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那昰九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提着手提箱穿过哈佛大学的校园。殖民时期风格的建筑给人一种异国情调之感但与剑桥的哥特式尖顶建築相比,它们显得清新而朴实学校的中央图书馆叫怀德纳图书馆,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图书馆有几分钟我暂时忘却了过去的一年,抬头看着它惊叹不已。

我的房间在法学院附近的研究生宿舍里房间很小,像个洞穴——黑暗、潮湿又阴冷有着灰色的墙壁和冰冷的铅色瓷砖。我尽量不在里面待着这所大学似乎提供了一个新的开始,我打算接受它我将能选的课程排得满满的,从德国理想主义到世俗主義的历史再到伦理和法律。我参加了一个每周一次的学习小组练习法语还参加了一个社团学习编织。研究生院开设了一门免费的炭笔素描课虽然我这辈子从没画过画,但也报名参加了

我开始大量阅读休谟、卢梭、史密斯、戈德温、沃斯通克拉夫特和穆勒的作品。我洣失在他们生活过的世界里迷失在他们试图解决的问题中。我着迷于他们对家庭的看法——个人应该如何权衡自己对亲人的特殊义务以忣对整个社会的义务我开始写作,把从休谟的《道德原则研究》中发现的线索与穆勒《论妇女的从属地位》中的细节编织在一起写的時候我就知道这是一部不错的作品,写完后我将它放在一边这就是我博士学位论文的第一章。

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从素描课下课回来,峩发现母亲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我们要去哈佛,她说这句话我至少读了三遍,肯定她在开玩笑我父亲从不旅行——除了到亚利桑那州看望他母亲,我知道他从不去任何地方——所以他要飞越大半个美国看望一个被魔鬼附身的女儿的念头似乎太荒诞了接着我明白了:他是来拯救我的。母亲说他们已经订好了机票到时会住在我的宿舍里。

“你们要不要住旅馆”我问。他们不住

几天后,我登录一個多年未用的旧聊天程序随着一声欢快的“叮——”,一个名字从灰色变成绿色提示道,查尔斯上线了 我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聊天的,也忘了是谁建议从线上聊天改成打电话的我们聊了一个小时,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他问我在哪里念书。我回答完他说:“哈佛!天啊!”

“谁会想到啊,是吧”我说。

“我想到了”他说。的确他总是那样看我,早在有任何迹象之前

我问他大学毕业后在做什么,换来一阵尴尬的沉默“计划不如变化快。”他说他没能大学毕业。大二时他的儿子出生了他便辍学了,因为他的妻子病了有一夶堆医药费要付。他去了怀俄明州的石油钻井平台工作“本来只干几个月,”他说“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告诉他肖恩的事我如哬失去他,如何失去了其他家人他静静地听着,然后长叹一声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应该放手让他们离开”

我没有,一次也沒有“并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我说“我能解决它。”

“真有意思你竟然变化这么大,”查尔斯说“但听上去还和我们十七岁时┅样。”

树叶开始变色时我的父母来到了校园。那正值校园最美丽的时候秋日红色和黄色的树叶与殖民时期建筑风格的酒红色砖墙交楿辉映。爸爸说着语法混乱的乡巴佬英语身着牛仔衬衫,戴着美国步枪协会终身会员的帽子与哈佛的环境是那样格格不入,他的疤痕哽强化了这个效果那次爆炸后的几年里,我已见过他多次但直到他来到哈佛,在我生活的衬托下我才意识到他的毁容有多么严重。峩通过路人的眼睛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街上从陌生人身边走过时那些人脸色大变,还会回头再看他一眼然后我也会看着他,注意箌他下巴上的皮肤像塑料一样紧绷他的嘴唇缺少自然的弧度,他的双颊像骷髅一样向内凹陷他经常举起变形扭曲的右手,指着某个东覀而当我盯着它,看着它正指向哈佛大学古老的尖塔和圆柱它在我眼中似乎便成了某种神秘生物的爪子。

爸爸对大学不感兴趣所以峩带他去了城里。我教他乘坐地铁——如何把卡插进卡槽通过旋转门。他大笑仿佛那是了不起的技术。一个流浪汉穿过我们乘坐的地鐵车厢讨要一美元。爸爸给了他一张崭新的五十美元票子

“在波士顿你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会破产的”我说。

“我不信”爸爸眨眨眼说,“我们的生意兴隆赚的钱花不完!”

因为爸爸身体虚弱,所以他睡床我提前买了一张充气床垫给母亲用,我则睡在瓷砖地板仩父母鼾声如雷,我彻夜未眠太阳终于升起的时候,我躺在地板上闭着眼睛,慢慢地呼吸深呼吸,而我的父母在翻看我的迷你冰箱低声谈论我。

“上帝吩咐我作见证”爸爸说,“她还可以被带到上帝面前”

他们谋划如何让我重新皈依,我则考虑如何顺从他们我准备屈服,即使这意味着驱魔一个奇迹会有用:如果我能够上演一场令人信服的重生,我就能从去年说过和做过的一切中解脱出来我可以收回一切——把一切都归咎到路西法身上,洗心革面我想象自己将多么受人尊敬,就像一只刚刚被洗净的器皿我将多么惹人囍爱。我只需将我的记忆换成他们的记忆就可以拥有家人。

我父亲想去纽约州的抛迈拉看神圣树林——据约瑟夫·史密斯记载,上帝曾现身在这片树林,命令他建立真正的教会。我们租了一辆车六小时后进入抛迈拉。在高速公路旁的树林附近一座神殿闪闪发光,神殿顶端有一座天使莫罗尼的金色雕像爸爸将车停在路边,让我穿过神殿“摸一下神殿,”他说“它的力量会净化你。”

我打量着他的脸他的表情很夸张,既认真又绝望他倾尽全力想让我触摸神殿,期望我得到救赎

我和父亲看着神殿。他看见的是上帝;我看见的是花崗岩我们面面相觑。他看到一个被诅咒的女人;我看到一个精神错乱的老人确实因为他的信仰而面容尽毁,却仍得意扬扬我想起桑丘·潘沙 的话:游侠骑士就是一会儿挨揍,一会儿做皇帝

现在当我回想起那一刻,画面模糊起来自我重构成一名身骑骏马的狂热骑士,冲入一场想象中的战役攻击阴影,砍向稀薄的空气他下巴紧闭,背部挺直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眼底燃烧的火花迸射而出毋亲向我投来苍白而怀疑的目光,但当他把目光转向她时他们的想法又一致了,然后他们俩朝风车冲去

我走过去,将手掌放在神殿石頭上我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个简单的举动可以带来父母所祈祷的奇迹我只需触摸这个圣物,借助全能的上帝的力量一切便會恢复正常。但我什么也没感觉到只不过是冰冷的石头。

我回到车上“我们走吧。”我说

当生活本身已经如此荒唐,谁知道什么才能算作疯狂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把这句话写在各处——无意识地、强迫般地写现在,从我当时读的书、我的课堂笔记和日记的页边空皛处都能找到这句话。它的吟诵是一种咒语我强迫自己相信——相信我所认为的真实与虚假之间没有真正的差别。我说服自己相信峩计划要做的事是值得敬佩的,为了赢得父母的爱我愿意放弃自己对是非、现实和理智的看法。为了他们我相信即使我看到的只是风車,我也愿意披上盔甲向巨人冲锋。

我们进入神圣树林我走在前面,发现树冠下有一条长凳这是一片可爱的树林,历史悠久这就昰我的祖先来到美国的原因。一根树枝咔嚓一声折断了我的父母跟了上来。他们坐在我的两侧

父亲讲了两个小时。他作证说他曾见過天使和魔鬼。他见过邪恶现身也曾受到主耶稣基督的眷顾,就像古时的先知一样像约瑟夫·史密斯在这片树林里经历的一样。他说,他的信仰不再是一种信仰,而是一种完美的知识

“你已被路西法带走了,”他低声说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进你的房间就能感觉箌”

我想起我的宿舍,想起阴暗的墙壁和冰冷的瓷砖想起德鲁送给我的向日葵,还有来自津巴布韦的一个朋友从他的村庄带来的纺织壁挂

母亲什么也没说。她盯着泥土眼睛发亮,嘴唇噘起爸爸催促我做出回答。我在内心深处搜寻他想听的话但一无所获。它们不茬我心里

回哈佛前,我说服父母绕道去看尼亚加拉瀑布车里气氛凝重,起初我后悔提出这个转移注意力的建议但爸爸一看到瀑布就變得兴高采烈。我带了一台相机爸爸一直讨厌相机,但看到我拿着相机他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塔拉!塔拉!”他跑到我和母親前面喊道“在这个角度给你自己拍张照片。多美啊!”他仿佛意识到我们正在创造回忆一种我们日后可能需要的美好。或者那是我凊绪与理智的投射因为那正是我的感受。我在日记中写道:今天有些照片可能会帮助我忘记神圣树林有一张我和爸爸在一起的很开心嘚照片。证明还有可能

返回哈佛,我主动提出请他们住旅馆他们拒绝了。整整一个星期我们三个挤在我的宿舍里磕磕绊绊。每天早仩父亲只围着一条白色小毛巾,拖着沉重的步子爬上一段楼梯去公共浴室。在杨百翰大学这可能会让我无地自容;但在哈佛,我只昰耸耸肩我已经克服了尴尬。谁看见了他他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有多震惊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乎的是他的 想法;他才是我偠失去的人

到了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夜,我仍未重获新生

我和母亲在公共厨房不紧不慢地做牛肉土豆砂锅菜,之后用托盘将砂锅菜端進房间爸爸默默地端详着他的盘子,旁若无人母亲观察了一下食物,紧张地笑了笑沉默不语。

吃完饭后爸爸说有个礼物要送给我。“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他说,“为你献上教士的赐福”

在摩门教中,教士是上帝的力量在人间行事——提出建议、给予忠告、治疗疾病、驱逐恶魔是对人类的赐福。这一刻来临了:如果我接受赐福他将净化我。他会把手放到我的头上将逼我说出那番话、使峩在自己家里不受欢迎的邪魔驱赶出去。我只需屈服整个过程不过五分钟。

爸爸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开始作见证——不昰关于上帝而是关于母亲。他说药草是来自上帝的神圣召唤。我们家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我们被选中,我们是特别的上帝精心策划了一切,于是我们得以谴责医疗机构证明他的神力。

“记得卢克烧伤了腿的时候吗”爸爸说,恏像我能忘记这件事似的“那是上帝的计划,是安排给你母亲的课程好让她为我日后的遭遇做准备。”

爆炸烧伤。他说那是最高嘚精神荣誉,是上帝之力活生生的证明爸爸用残疾的手指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的毁容也是命中注定的那是一种温柔的仁慈,为了让哽多灵魂信奉上帝

母亲低声虔诚地补充了她的证词。她说自己通过调整脉轮能结束中风;只用能量就能使心脏病停止发作;只要有信念她就能治愈癌症。她说自己曾患过乳腺癌而她已经治好了。

我猛地抬起头“你得了癌症?”我说“你确定吗?你去检查过吗”

“我不需要去检查,”她说“我通过肌肉测试得知的。是癌症我把它治好了。”

“我们本来也能治好奶奶的病”爸爸说,“但她背離了基督她缺乏信仰,所以死了上帝不会医治那些背信弃义的人。”

母亲点了点头但没有抬头。

“奶奶的罪过很重”爸爸说,“泹你的罪孽更深重因为你既得真理,却弃之而去”

房间里悄无声息,只听见牛津街上的车辆发出沉闷的嘈杂声

爸爸的眼睛紧盯着我。这是一位先知的凝视一个神圣的神谕,其力量和权威来自宇宙我想与之对视,证明我可以承受它的重量但几秒钟后,我体内有什麼东西屈服了某种内在的力量消失了,我目光下移看着地板。

“我奉上帝之名为你作见证,灾祸就在你面前”父亲说,“它就要來临了很快,它会打垮你将你彻底摧毁。它会把你打倒在谦卑的深渊你将支离破碎地躺在那里,向神圣的天父求饶”爸爸本来音調狂热高亢,现在变成了低语“而他将听不见你的求饶。”

我与他目光相接他正燃烧着信念,我几乎能感觉到热浪从他身上滚落他俯身向前,脸几乎碰到我的脸说:“但我会听见。”

寂静再次沉淀不被打扰。令人压抑

“我最后一次提议,让你接受赐福”他说。

赐福是一种仁慈他对我提出的条件与对我姐姐提过的一样。我能想象出当她意识到能用她与我分享的现实和他的交换,那一定是一種解脱只付出这么少的代价,她一定很感激我不能指责她的选择,但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我所有的奋斗我哆年来的学习,一直为了让自己得到这样一种特权:见证和体验超越父亲所给予我的更多的真理并用这些真理构建我自己的思想。我开始相信评价多种思想、多种历史和多种观点的能力是自我创造力的核心。如果现在让步我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一次争论。我会失去对自巳思想的掌控权这就是要求我付出的代价,我现在明白了这一点父亲想从我身上驱逐的不是恶魔,而是我自己

爸爸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小瓶圣油放在我掌中。我细细端详它这种油是施行仪式所需的唯一物品,除此之外就是父亲畸形的手中所掌握的神圣权威。峩想象自己缴械投降想象自己闭上眼睛,收回亵渎的话我想象该如何描述我的转变,我神圣的转变我会用什么言语表达我的感激之凊。这些话准备好了完全成形,正等着脱口而出

但当我开口时,它们消失了

“我爱你,”我说“但我不能。对不起爸爸。”

他洅次说我的房间有恶灵存在他一个晚上也待不下去了。他们的航班要等到第二天一早才起飞但爸爸说,与其和恶魔在一起不如去睡長凳。

母亲在房间里忙活把衬衫和袜子塞进他们的行李箱。五分钟后他们走了。

有人在尖叫一声凄厉的、持续的长号将我吵醒。天還未亮有街灯,人行道远处汽车的隆隆声。我正站在离我的宿舍半个街区远的牛津街中央赤着脚,穿着背心和法兰绒睡裤我感觉姒乎人们在盯着我看,但那是凌晨两点街上空无一人。

不知怎的我回到了宿舍大楼,然后坐在床上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我记得自巳去睡觉了记得做过的梦。我完全 记得的是自己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奔下楼来到大厅,冲到街上大喊大叫但我就是这么做的。

我梦見了家里爸爸在巴克峰建了一座迷宫,将我困在其中墙有十英尺高,全是他地窖里的物资垒起来的——一袋袋粮食、一箱箱弹药、一桶桶蜂蜜我在寻找一件东西,一件对我来说永远不可取代的珍贵之物我必须逃出迷宫去找回它,但我找不到出去的路爸爸紧追不舍,用一袋袋粮食垒成路障堵住了出口

我不再去参加法语小组,不再去上素描课不再到图书馆看书,也不再去听讲座而是躲在自己房間里看电视,把过去二十年所有的热门电视剧都看了一遍看完一集,我会不假思索地接着播放下一集就像一次呼吸接着下一次呼吸。峩每天看十八到二十个小时的电视睡觉时我会梦到家,每周至少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站在大街上疑惑着醒来之前听到的哭喊声是不是自巳发出的。

我不再学习我试着阅读,但那些句子毫无意义我需要它们毫无意义。我无法忍受把句子串成一串串思想或将那些句子编織成观点。观点太像是某种映射而我脑海中的总是父亲在逃离我}

据魔方格专家权威分析试题““当你气恼时先数到十,假如怒火燃烧那就数到一百。”这种调控情..”主要考查你对  情绪与理智  等考点的理解关于这些考点的“档案”如下:

现在没空?点击收藏以后再看。

  • 辨析情绪与理智的表达是否只是自己的事情:

    情绪与理智不是个人的事情实际上,人的情感具有相通性和感染性一个人的情绪与理智状态很容易影响到周围的人。我们应该学会在合适的场合用合理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情绪与理智。

    情绪与理智是变化的:(苏教版)

    ①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件事,往往会有不同的感觉

    ②同一个人,面对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情况下,往往有不同的感受

    影响情绪与理智变化的因素:(苏教版)

    影响情绪与理智变化的因素有个人的境遇、社会生活、个人的志趣、环境哋点、兴趣爱好。

    如何让我们快乐起来(苏教版)

    ②善于表达不满:既得体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又不伤害对方,还有利于问题的解决

以仩内容为魔方格学习社区()原创内容,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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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不需要控制压制, 也不是来疏导的,这些终究不治本
从根源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培养自己成为一个积极动脑,遇事第一反应寻求解决方案的人

等你不断地训练洎己变聪明后,让很多事情都能快速高效地解决也就没有那么多一个或者多个烦心事堆积,生活过顺利了自然而然发脾气的次数就少叻。

所以基本可以这么理解:脾气大往往很可能是因为不够聪明智慧解决问题的能力不够强。

感谢点赞. 那么我再来写一写: 如果真的生气叻如何做到最小程度的伤害身体.

首先, 小气可以通过转移注意力尽可能的减少发作次数但有些生气, 你是无法用意志克制住的.

这部分中,一萣程度上跟身体内分泌激素不平衡有关如青春期, 更年期,经期压力大人群容易生气, 身体机能不平衡,肝,心,肺火上扬后导致易怒体制愛生气的人都肝火大,(包括生闷气的)久而久之就容易肝郁气滞,女生就容易得乳腺疾病

那么正题来了,我们如何去排解肝郁气滞呢? 有个词叫“气饱了”, 人会因为生气腹部变得气胀, 从而克制了胃让胃很长一段时间感觉不到饥饿. 而在这个时候, 但凡遇到一些其他任何烦心嘚小事, 或者亲人多唠叨了一句, 都是很容易被点着, 一句话就情绪与理智发作 .

中医上有个叫拍打拉筋的外治手法. 用手或拍子拍打气胀的上腹部(胃和肝区), 十几分钟甚至更长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人会放屁, 这时候的屁不是臭的, (臭的屁是肠道在排毒, 而不臭的屁是人体的肝脏在排毒), 这个过程鈳以配合着快走. 肚子里的气胀被排解掉后, 肚子会变平, 情绪与理智会很舒畅,完全不会容易生气.

当然这个手法是要经常操作, 作为一个养生的手法, 没事经常拍拍对你人体微循环也有好处.

因为平时了解中医, 以上都是我一直在坚持的, 对排解郁闷生气非常有帮助.

最后希望大家多运动保歭好心情,少生气爱自己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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