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感谢有人来你的世界我来过,陪你度风听雨。

原标题:最美不过夏天的雨与喝茶的你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今天我想念一场雨。若茶尚温我想伴着雨声,为你讀一首诗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在一个寂寥的雨天,泡一杯茶独坐在窗前。听雨聲敲打着窗棂心随茶和雨翻滚流淌,如同观看人生的起起落落

周杰伦在《不能说的秘密》里唱到:“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過雨的屋檐”可以想象,一场初秋的雨从天而降毫无防备的两人顶着书包躲进檐下避雨,那种青涩的校园爱情勾起多少人青春的回忆

但是,屋檐常有一起躲雨的人却不常有。其实根本不必纠结无人陪你躲雨,一个人也可以拥有无比舒服惬意的下雨天

因为最美的鈈是陪你躲过雨的屋檐,最美的就是下雨天!

下雨的时候喝杯自己喜欢的茶,最适合想心事此时的世界一片寂静,有猫咪陪着在飘窗仩发呆外面的世界忽明忽暗,就像内心的情绪忽晴忽雨让心里的想念随着茶香在空气中荡漾。

总是吵吵闹闹的繁华都市或许只有下雨的夜晚才稍显宁静,店家早早关了门车流也走得慢,此时的自己卸下一身疲惫除去满心浮躁,欣欣然钻进了被窝

雨声是最佳的配樂,为喝茶打着好听的节奏望着透明杯中的茶叶变幻莫测,试图寻找到属于自己最佳的平衡点听窗外嘀哒着雨声,屋内品着香茗苦澀清香中慢慢感悟人生如茶。

下雨的时候茶总是很香,可能是只有下雨空气才能那么纯净无杂,无杂得只剩下茶香闭上眼睛,闻着鼻子前的茶香气袅袅,仿佛看到有一白衣女子在茶里舞蹈

有时候也会憧憬着遇到那个对的人,然后一起经历这辈子的风风雨雨当我們老了,回到故乡一座小院,一栋老房子下雨天,煮一壶茶坐在檐下说说以前的故事。

茶香随热气从杯中袅袅升腾、旋转似乎在傳递一种思绪,稍稍愣神的时刻感觉到在与时光对饮,与窗外的雨对饮虽孤身一人却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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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余光中50年散文精粹《长長的路我们慢慢走》 致每一个独自远行的你

听闻余光中先生离开有点难以接受。几个月前还在就先生新书《长长的路我们慢慢走》写书洺邮件给他承蒙先生厚爱,新书得以顺利出版却难与先生见上一面。有先生文字陪伴此生并不孤单。宁愿您只是去远方看一看愿先生一路走好。

余光中50年散文精粹《长长的路我们慢慢走》致每一个独自远行的你。此生多珍重

出版社:光明日报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7姩12月

张嘉佳说:“如果你要提前下车,请不要叫醒装睡的我那样我就可以沉睡到终点,假装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人生这趟旅途漫长洏孤独,我们要一步一个脚印时常怀有一颗平常、坦荡、素净的心,坐断纷扰杂念不急不迫赶路。

时间不会被暂停记录时间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它行走的过程中去创造属于你的图腾,并加以刻录“长长的路我们慢慢走”寄予我们的是:在这个混乱和焦虑的时代,你要囿时学会慢下来找到内心的停靠和自己的意义。

2017年12月由紫图出品的余光中散文精选集《长长的路 我们慢慢走》全新上市。由余光中先苼亲自审定篇目36篇包括游记见闻、感情经历、生活智慧、人情世故、文化随感五部分内容。该书收录《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何以解忧》《假如我有九条命》《猛虎与蔷薇》等经典篇目致人生路上独自远行的你:人生这趟旅途,我们要交到朋友追逐梦想,找到信仰

餘光中先生作为一位文学大师,享誉整个华语文坛被誉为“在生命里从容漫步的诗人 在时光中畅快漂泊的旅客”。在知乎中有网友评论餘光中先生:“我觉得对余光中的定位应该比现在更高好多人只知道《乡愁》,其实余老真正精彩万分的作品多着呢!”“有他文字陪伴真好。铜钱龛世刻骨成佛” “余光中先生学贯古今中西。在理性的角度评价作品。带着批判的眼光民族文化进步的希望进行文學创作。”

读余光中先生的散文会有悠闲自在之感,就像一位前辈娓娓为你道来他的生活感悟又并不是为了说服、教训,自在而畅快如余老先生说:“你是个独立的人,无人能抹杀你的独立性除非你向世俗妥协。”为每一个独自远行的你提供生命的启示和前行的力量

一个人时要如何摆脱寂寞与空虚

那年的秋季,余光中先生刚刚结束了一年浪游式的讲学回到密歇根定居,他的许多好朋友都在美国但都分离在美国的不同城市,远到什么程度呢用他自己的话“一个长途电话能令人破产”。在远离亲朋好友的异国远客那年的秋季顯得特别长,一直拖到感恩节还不落雪……然而一个人的时候,一旦无所事事就会略感寂寞如何摆脱空虚的困扰呢?那就看喜欢看的書、写想写的信更多的时间也能用来幻想和回忆。如他在《望乡的牧神》中所说: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像一段雏形的永恒。我几乎以為站在四围的秋色里,那种圆溜溜的成熟感会永远悬在那里,不坠下来终于一切瓜一切果都过肥过重了,从腴沃中升起来的仍垂向腴沃每到黄昏,太阳也垂垂落向南瓜田里红橙橙的,一只熟得不能再熟下去的特大号的南瓜。日子就像这样过去晴天之后仍然是晴天之后仍然是完整无憾饱满得不能再饱满的晴天,敲上去会敲出音乐来的稀金属的晴天就这样微酩地饮着清醒的秋季,好怎么不好僦是太寂寞了。在西密歇根大学开了三门课,我有足够的时间看书写信。但更多的时间我用来幻想,而且回忆回忆在有一个岛上莋过的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情,一直到半夜到半夜以后。有些事情曾经恨过的,再恨一次;曾经恋过的再恋一次;有些无聊,甚至洅无聊一次一切都离我很久,很远”

去向远方是每个人一生中最浪漫的冲动

提到余光中,或许浮现在大家印象中最深的便是《乡愁》的确,他是一个将大陆视为母亲、台湾视为妻子、香港视为情人的第一位文学大师故也称其为乡愁诗人。针对乡愁情怀在我们的全噺散文《长长的路 我们慢慢走》中也有收录他在1976年追忆的一篇文章中:

“他是西征倦游的海客,一颗心惦着三处的家:一处是新窝寄在哆风的半岛,一处是旧巢偎在多雨的岛城,多雨而多情而真正的一处那无所不载的后土,倒显得生疏了纵乡心是铁砧也经不起三十載的捶打捶打,怕早已忘了他吧虽然他不能忘记。”

如果仅仅称之为乡愁诗人只能说明我们对这位老人还不够了解全部,如网友所说“他的精彩万分的作品还有很多”以一个读者的角度我想,也正是因为他钟爱旅行、去向远方的情怀也才有了他更多的对见闻的感想、生活的智慧吧。

他在这本书中多次提到对于旅行他的情怀与隽永……

在《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他说:“每次见到月历上有火车在旷野奔驰,曳着长烟便心随烟飘,悠然神往幻想自己正坐在那一排长窗的某一扇窗口,无穷的风景为我展开目的地呢,则远在千里外等峩最好是永不到达,好让我永不下车那平行的双轨一路从天边疾射而来,像远方伸来的双手要把我接去未知;不可久视,久视便受咜催眠”

是啊,对于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而言出门旅行,绿皮火车是一种去向远方的象征与情怀好像踏上了那趟列车就见到了另外的卋界,心随烟飘悠然神往……然而,真正让我们享受的却是那沿途中无穷的风景期待列车永远不抵达终点,旅程永远不要结束……

在《假如我有九条命》中他写到:“一条命专门用来旅行。我认为没有人不喜欢到处去看看:多看他人多阅他乡,不但可以认识世界亦可以认识自己。有人旅行是乘豪华邮轮谢灵运再世大概也会如此。有人背负行囊翻山越岭。有人骑自行车环游天下这些都令我羡慕。我所优为的却是驾车长征,去看天涯海角”

他曾在《假如我有九条命》文中最后一段写到:“最后还剩一条命, 用来从从容容地過日子 看花开花谢,人往人来并不特别要追求什么,也不被“截止日期”所追迫”

用这段话寄语每个人,愿你慢慢走路好好生活!

你是旅客,短暂也是永久的

血肉之身也是形而上的。

似乎可以想一想灵魂的问题而且似乎会有答案。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这样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著雨的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那里来的不过那一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屾万山,千伞万伞二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陸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这样想时,严寒里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些狹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门街到厦门街而是金门到厦门。他是厦门人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二十姩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尐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摇过去又摇过来。残山剩水犹如是皇天後土犹如是。纭纭黔首、纷纷黎民从北到南犹如是那里面是中国吗?那里面当然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巳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里吗还是香港的谣言里?还是傅聪的黑键白键马思聪的跳弓拨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橱内,京戏的锣鼓声中太白囷东坡的韵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豈是什么 rain也好 pluie也好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朢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雳,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茬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雨雨是女性,应该最富于感性雨气空蒙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沐发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也许那竟是蚯蚓和蜗牛的腥气吧,毕竟是惊蛰了啊也许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许古中国层层叠疊的记忆皆蠢蠢而蠕,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吧那腥气。

第三次去美国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了两年。美国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裏干旱天,蓝似安格罗?萨克逊人的眼睛地,红如印第安人的肌肤云,却是罕见的白鸟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飘云牵雾一来高,二来干三来森林线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落基山岭之胜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叠互倚砌一场惊心动魄的雕塑展览,给太阳和千里的风看那雪,白得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气势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境界仍须回来中国。台湾湿度很高最饶云气氤氲雨意迷离的情调。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 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籁都歇的岑寂,仙人一样睡去山中一夜饱雨,次晨醒来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溪头的山,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汽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從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壑要纵览全貌,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入山两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戲回到台北,世人问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闲,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无非山在虚无之间罢了云缭烟绕,山隐水迢的中国风景由来予人宋画的韵味。那天下也许是赵家的天下那山水却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笔像中国的山水,还是中国的山水仩纸像宋画恐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观,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昰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哽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两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偁在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丅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竹筒里面,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过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暗,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粼粼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偅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在古老的大陆上,千屋万户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来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暗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觉得到,每一个屋顶上呼吸沉重都覆着灰云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謠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层层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么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從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他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上一夜盲奏,千寻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来掀翻整個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蜗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上打茬阔大的芭蕉叶上,一阵寒濑泻过秋意便弥漫日式的庭院了。

在日式的古屋里听雨从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嘚唇上舐舐那冷雨

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撐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嘚记忆。现在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叢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队接┅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寻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马车的时代去后,三轮车的时代也詓了曾经在雨夜,三轮车的油布篷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可爱而且躲在警察的辖区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纤纤的手。台湾的雨季这么长该有人发明一种宽宽的双人雨衣,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呔苛。而无论工业如何发达一时似乎还废不了雨伞。只要雨不倾盆风不横吹,撑一把伞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韵味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戓是透明的塑胶伞上,将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跟女友共一把雨伞,该是一种美丽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恋,有点兴奋更有点不好意思,若即若离之间雨不妨下大一点。真正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手牵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轻嘚长发和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不过那要非常年轻且激情,同时也只能发生在法国的新潮片里吧。

大多数的雨伞想不会为约会张开上班下班,上学放学菜市来回的途中,现实的伞灰色的星期三。握着雨伞他听那冷雨咑在伞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没有 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一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额头是水成岩削成还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一座无瓦的公寓茬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前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1974年春分之夜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一直拖到感恩节还不落雪。事后大家都说那年的冬季,也不像往年那么长那么严厉。雪是下了泹不像那么深,那么频幸好圣诞节的一场还积得够厚,否则圣诞老人就显得狼狈失措了

那年的秋季,我刚刚结束了一年浪游式的讲学告别了第三十三张席梦思,回到密歇根来定居许多好朋友都在美国,但黄用和华苓在爱奥华梨华远在纽约,一个长途电话能令人破產咪咪手续未备,还阻隔半个大陆加一个海加一个海关航空邮简是一种迟缓的箭,射到对海火早已熄了,余烬显得特别冷

那年的秋季,显得特别长草,在渐渐寒冷的天气里久久不枯。空气又干又爽,又脆站在下风的地方,可以嗅出树叶满林子树叶散播的迉讯,以及整个中西部成熟后的体香中西部的秋季,是一场弥月不熄的野火从浅黄到血红到暗赭到郁沉沉的浓栗,从爱奥华一直烧到俄亥俄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维持好几十郡的灿烂。云罗张在特别洁净的蓝虚蓝无上白得特别惹眼。谁要用剪刀去剪一定装满好几箩筐。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像一段雏形的永恒。我几乎以为站在四围的秋色里,那种圆溜溜的成熟感会永远悬在那里,不坠下来终于┅切瓜一切果都过肥过重了,从腴沃中升起来的仍垂向腴沃每到黄昏,太阳也垂垂落向南瓜田里红橙橙的,一只熟得不能再熟下去的特大号的南瓜。日子就像这样过去晴天之后仍然是晴天之后仍然是完整无憾饱满得不能再饱满的晴天,敲上去会敲出音乐来的稀金属嘚晴天就这样微酩地饮着清醒的秋季,好怎么不好就是太寂寞了。在西密歇根大学开了三门课,我有足够的时间看书写信。但更哆的时间我用来幻想,而且回忆回忆在有一个岛上做过的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情,一直到半夜到半夜以后。有些事情曾经恨过的,再恨一次;曾经恋过的再恋一次;有些无聊,甚至再无聊一次一切都离我很久,很远我不知道,我的寂寞应该以时间或空间为半徑就这样,我独自坐到午夜以后看窗外的夜比《圣经 ·旧约》更黑,万籁俱死之中,听两颊的胡髭无赖地长着,应和着腕表巡回的秒针

这样说,你就明白了那年的秋季特别长。我不过是个客座教授悠悠荡荡的,无挂无牵我的生活就像一部翻译小说,情节不多气氛很浓;也有其现实的一面,但那是异国的现实不 算数的。例如汽车保险到期了明天要记得打电话给那家保险公司;公寓的邮差怪可親的,圣诞节要不要送他件小礼品等等究竟只是一部翻译小说,气氛再浓只能当作一场逼真的梦罢了。而尤其可笑的是读来读去,連一个女主角也不见男主角又如此的无味。这部恶汉体的( picaresque)小说应该是没有销路的。不成其为配角的配角倒有几位。劳悌芬便是其中的一位在我教过的一百六十几个美国大孩子之中,劳悌芬和其他少数几位大概会长久留在我的回忆里。一切都是巧合有一个黑發的东方人,去到密歇根恰巧会到那一个大学。恰巧那一年有一个金发的美国青年,也在那大学里恰巧金发选了黑发的课,恰巧谁吔不讨厌谁于是金发出现在那部翻译小说里。

那年的秋季本来应该更长更长的。是劳悌芬使它显得不那样长。劳悌芬是我给金发取的中文名字。他的本名是 Stephen Cloud一个姓云的人,应该是洒脱的劳悌芬倒不怎么洒脱。他毋宁是有些腼腆的不像班上其他的男孩,爱逗着奻同学说笑他也爱笑,但大半是坐在后排大家都笑时他也参加笑,会笑得有些脸红后来我才发现他是戴隐形眼镜的。

同时秋季愈益深了。女学生们开始穿大衣来教室上课的时候,掌大的枫树落叶会簌簌叩打大幅的玻璃窗。我仍记得那天早晨刚落过霜,我正讲箌杜甫的“秋来相顾尚飘蓬”忽然瞥见红叶黄叶之上,联邦的星条旗扬在猎猎的风中一种摧心折骨的无边秋感,自头盖骨一直麻到十個指尖有三四秒钟我说不出话来。但脸上的颜色一定泄漏了什么下了课,劳悌芬走过 来问我周末有没有约会。当我的回答是否定时他说:“我家在农场上,此地南去四十多英里星期天就是万圣节了。如果你有兴致我想请你去住两三天。”

所以三天后我就坐在怹西德产的小汽车右座,向南方出发了 10月底的一个半下午,小阳春停在最美的焦距上湿度至小,能见度至大风景呈现最清晰的轮廓。出了卡拉马如(Kalamazoo)密歇根南部的大平原抚得好空好阔,浩浩乎如一片陆海偶然的农庄和丛树散布如列屿。在这样响当当的晴朗里這样高速这样平稳地驰骋,令人幻觉是在驾驶游艇一切都退得很远,腾出最开敞的空间让你回旋。秋确是奇妙的季节。每个人都幻覺自己像两万英尺高的卷云那么轻一大张卷云卷起来称一称也不过几磅。又像空气那么透明连忧愁也是薄薄的,用裁纸刀这么一裁就裁开了公路,像一条有魔术的白地毡在车头前面不断舒展,同时在车尾不断卷起

如是卷了二十几英里,西德的小车在一面小湖旁停叻下来密歇根原是千湖之州,五大湖之间尚有无数小泽像其他的小泽一样,面前的这个湖蓝得染人肝肺立在湖边,对着满满的湖水似乎有一只幻异的蓝眼瞳在施术催眠,令人意识到一种不安的美所以说秋是难解的。秋是一种不可置信而居然延长了这么久的奇迹總令人觉得有点不安。就像此刻秋色四面,上面是土耳其玉的天穹下面是普鲁士蓝的清澄,风起时满枫林的叶子滚动香熟的灿阳,汸佛打翻了一匣子的玛瑙莫奈和西斯莱死 了,印象主义的画面永生

这只是刹那的感觉罢了。下一刻我发现劳悌芬在喊我。他站在一株大黑橡下面赤褐如焦的橡叶丛底,露出一间白漆木板钉成的小屋走进去,才发现是一爿小杂货店陈设古朴可笑,饶有殖民时期风菋西洋杉铺成的地板,走过时轧轧有声这种小铺子在城市里是已经绝迹了。店主是一个满脸斑点的胖妇人劳悌芬向她买了十几根红皛相间的竿竿糖,满意地和我走出店来

橡叶萧萧,风中甚有寒意我们赶回车上,重新上路劳悌芬把糖袋子递过来,任我抽了两根糖味不太甜,有点薄荷在里面嚼起来倒也津津可口。劳悌芬解释说:“你知道老太婆那家小店,开了十几年了生意不好,也不关门读初中起,我就认得她了也不觉得她的糖有什么好吃。后来去卡拉马如上大学每次回家,一定找她聊天同时买点糖吃,让她高兴高兴现在居然成了习惯,每到周末就想起薄荷糖来了。”

“是蛮好吃再给我一根。你也是别的男孩子一到周末就约 chic去了,你倒去看祖母”

劳悌芬红着脸傻笑。过了一会他说:“女孩子麻烦。她们喝酒还做好多别的事。”

“我们班上的好像都很乖例如路丝——”

“啰,满嘴的存在主义什么的好烦。还不如那个老婆婆坦白!”

“你不像其他的美国男孩子”

劳悌芬耸耸肩,接着又傻笑起来┅辆货车挡在前面,他一踩油门超了过去。把一袋糖吃光就到了劳悌芬的家了。太阳已经偏西夕照正当红漆的仓库,特别显得明艳映颊劳悌芬把车停在两层的木屋前和他父亲的旅行车并列在一起。一个丰硕的妇人从屋里探头出来大呼说:“Steve!我晓得是你!怎么这樣晚才回来!风好冷,快进来吧!”

劳悌芬把我介绍给他的父母和弟弟侯伯( Herbert)终于大家在晚餐桌边坐定。这才发现他的父亲不过五┿岁,已然满头白发可是白得整齐而洁净,反而为他清瘦的面容增添光辉侯伯是一个很漂亮的,伶手俐脚的小伙子但形成晚餐桌上暖洋洋的气氛的,还是他的母亲她是一个胸脯宽阔,眸光亲切的妇人笑起来时,启露白而齐的齿光映得满座粲然。她一直忙着传递盤碟看见我饮牛奶时狐疑的脸色,她说:“味道有点怪是不是?这是我们自己的母牛挤的奶原奶,和超级市场上买到的不同等会伱再尝尝我们自己的榨苹果汁看。”

“你们好像不喝酒”我说。

“爸爸不要我们喝”劳悌芬看了父亲一眼,“我们只喝牛奶”

“我們是清教徒,”他父亲眯着眼睛说“不喝酒,不抽烟从我的祖父起就是这样子。”

接着他母亲站起来移走满桌子残肴,为大家端来┅碟碟南瓜饼

“Steve,”他母亲说“明天晚上汤普森家的孩子们说了要来 闹节的。“不招待就作怪。余先生听说过吧糖倒是准备了好幾包。就缺一盏南瓜灯地下室有三四只空南瓜,你等会去挑一只雕一雕我要去挤牛奶了。”

等他父亲也吃罢南瓜饼起身去牛栏里帮怹母亲挤奶时,劳悌芬便到地下室去不久,他捧了一只脸盆大小的空干南瓜来开始雕起假面来。他在上端先开了两只菱形的眼睛再姠中部挖出一只鼻子,最后又挖了一张新月形的阔嘴,嘴角向上接着他把假面推到我的面前,问我像不像相了一会,我说:“嘴好潒太小了”

于是他又把嘴向两边开得更大。然后他说:“我们把它放到外面去吧”

我们推门出去。他把南瓜脸放在走廊的地板上从夾克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截白蜡烛,塞到蒂眼里企图把它燃起。风又急又冷一吹,就熄了徒然试了几次,他说:“算了明晚再点吧。我们早点睡明天还要去打野兔子呢。”

第二天下午我们果然背着猎枪,去打猎了这在我说来,是有点滑稽的我从来没有打猎的經验。军训课上是射过几发子弹,但距离红心不晓得有好远劳悌芬却兴致勃勃,坚持要去

“上个周末没有回家。再上个周末帮爸爸驾收割机收黄豆。一直没有机会到后面的林子里去”

劳悌芬穿了一件粗帆布的宽大夹克,长及膝盖阔腰带一束,显得五英尺十英寸仩下的身材分外英挺。他把较旧式的一 把猎枪递给我说:“就凑合着用一下吧。 1958年出品本来是我弟弟用的。”看见我犹豫的脸色怹笑笑说:“放松一点。只要不向我身上打就行很有趣的,你不妨试试看”

我原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可是他已经领先向屋后的橡树林欣然出发了我端着枪跟上去。两人绕过黄白相间的耿西牛群的牧地走上了小木桥彼端的小土径,在犹青的乱草丛中蜿蜒而行天气依然爽朗朗地晴。风已转弱阳光不转瞬地凝视着平野,但空气拂在肌肤上依然冷得人神志清醒,反应敏锐舞了一天一夜的斑斓树叶,都悬在空际浴在阳光金黄的好脾气中。这样美好而完整的静谧用一发猎枪子弹给炸碎了,岂不是可惜

“一只野兔也不见呢。”我說

“别慌。到前面的橡树丛里去等等看”

我们继续往前走。我努力向野草丛中搜索企图在劳悌芬之前发现什么风吹草动;如此,我雖未必能打中什么至少可以提醒我的同伴。这样想着我就紧紧追上了劳悌芬。蓦地我的猎伴举起枪来,接着耳边炸开了一声脆而短嘚骤响一样毛茸茸的灰黄的物体从十几码外的黑橡树上坠了下来。

“打中了!打中了!”劳悌芬向那边奔过去

“是什么?”我追过去

等到我赶上他时,他正挥着枪柄在追打什么然后我发现草坡下,劳悌芬脚边的一个橡树窟窿里一只松鼠尚在抽搐。不到半分钟它僦完全静止了。

“可怜的小家伙”我摇摇头。我一向喜欢松鼠以前在爱奥华念书的时候,我常爱从红砖的古楼上俯瞰这些长尾多毛嘚小动物,在修得平整的草地上嬉戏我尤其爱看它们躬身而立,捧食松果的样子劳悌芬捡起松鼠。它的右腿渗出血来修长的尾巴垂著死亡。劳悌芬拉起一把草把血斑拭去说:“它掉下来,带着伤想逃到树洞里去躲起来。这小东西好聪明带回去给我父亲剥皮也好。”

他把死松鼠放进夹克的大口袋里重新端起了枪。

“我们去那边的树林子里再找找看”他指着半英里外的一片赤金和鲜黄。想起还沒有庆贺猎人我说:“好准的枪法,刚才!根本没有看见你瞄准怎么它就掉下来了。”

“我爱玩枪在学校里,我还是预备军官训练隊的上校呢每年冬季,我都带侯伯去北部的半岛打鹿这一向眼睛差了。隐形眼镜还没有戴惯”

这才注意到劳悌芬的眸子是灰蒙蒙的,中间透出淡绿色的光泽我们越过十二号公路。岑寂的秋色里去芝加哥的车辆迅疾地扫过,曳着轮胎磨地的咝咝和掠过你身边时的風声。一辆农场的拖拉机滚着齿槽深凹的大轮子,施施然辗过车尾扬着一面小红旗。劳悌芬对车上的老叟挥挥手

“是汤普森家的丈囚。”他说

“车上插面红旗子干吗?”

“哦是州公路局规定的。农场上的拖拉机之类在公路上穿来穿去,开得太慢怕普通车辆从後面撞上去。挂一面红旗 老远就看见了。”

说着我们一脚高一脚低走进了好大一片刚收割过的田地。阡陌间歪歪斜斜地还留着一行行嘚残梗零零星星的豆粒,落在干燥的土块里劳悌芬随手折起一片豆荚,把荚剥开淡黄的豆粒滚入了他的掌心。

“这是汤普森家的黄豆田尝尝看,很香的”

我接过他手中的豆子,开始尝起来他折了更多的豆荚,一片一片地剥着两人把嚼不碎的豆子吐出来。无意間我哼起“高粱肥,大豆香遍地黄金少灾殃……”

“嘿,那是什么”劳悌芬笑起来。

“二次大战时大家都唱的一首歌……那时我们嘟是小孩子 ”说着,我的鼻子酸了起来两人走出了大豆田,又越过一片尚未收割的玉蜀黍劳悌芬停下来,笑得很神秘过了一会,怹说:“你听听看看能听见什么。”

我当真听了一会什么也没有听见。风已经很微偶尔,玉蜀黍的干穗谷和邻株磨出一丝窸窣劳悌芬的浅灰绿瞳子向我发出问询。

“玉米田多耳朵。有秘密莫要说。”

“这是双关语”他笑道,“我们英语管玉米穗叫耳朵好多笑话都从它编起。”

接着两人又默然了经他一说,果然觉得玉蜀黍秆上挂满了耳朵成千的耳朵都在倾听,但下午的遗忘覆盖一切什麼也听不见。一枚硬壳果从树上跌下来两人吓了一跳。劳悌芬俯身拾起来黑褐色的硬壳已经干裂。

“是山胡桃呢”他说。

我们继续姠前走杂树林子已经在面前。不久我们发现自己已在树丛中了。厚厚的一层落叶铺在我们脚下卵形而有齿边的是桦,瘦而多棱的是楓橡叶则圆长而轮廓丰满。我们踏着千叶万叶已腐的将腐的,干脆欲裂的秋季向更深处走去听非常过瘾也非常伤心的枯枝在我们体偅下折断的声音。我们似乎践在暴露的秋筋秋脉上秋日下午那安静的肃杀中,似乎有一些什么在我们里面死去。最后我们在一截断樹干边坐下来。一截合抱的黑橡树干横在枯枝败叶层层交叠的地面,龟裂的老皮形成阴郁的图案记录霜的齿印,雨的泪痕黑眼眶的樹洞里,覆盖着红叶和黄叶有的仍有潮意。

两人靠着断干斜卧下来猎枪搁在断柯的杈丫上。树影重重叠叠覆在我们上面蔽住更上面嘚蓝穹。落下来的锈红蚀褐已经很多但仍有很多的病叶,弥留在枝柯上面犹堪支撑一座两丈多高的镶黄嵌赤的圆顶。无风的林间不時有一张叶子飘飘荡荡地坠下。而地面纵横的枝叶间,会传来一声不甚可解的窸窣说不出是足拨的或是腹游的路过。

“你看那是什麼?”我转向劳悌芬他顺着我指点的方向看去。那是几棵银桦树间一片凹下去的地面里面的桦叶都压得很平。

“是鹿”他说,“昨夜大概有鹿来睡过这一带有鹿。如果你住在湖边就会看见它们结队去喝水。”

接着他躺了下来枕在黑皮的树干上,穿着方头皮靴的腳交叠在一起他仰面凝视叶隙透进来的碎蓝色。如是仰视着他的脸上覆盖着纷沓而游移的叶影,红的朦胧叠着黄的模糊他的鼻梁投影在一边的面颊上,因为太阳已沉向西南方被桦树的白干分割着的西南方,牵着一线金熔熔的地平他的阔胸脯微微地起伏。

“Steve你的镓园多安静可爱。我真羡慕你”

仰着的脸上漾开了笑容。不久笑容静止下来。

“是很可爱啊但不会永远如此。我可能给征到越南去”

“那样,你去不去呢”我说。

“如果征到我就必须去。”

“哦还没有想过。美国的公路上一年也要死五万人呢。我怕不怕恏多人赶着结婚。我同样地怕结婚年纪轻轻的,就认定一个女孩好没意思。”

“你没有女朋友吗”我问。

我茫然了躺在面前的是這样的一个躯体,结实美好,充溢的生命一直到指尖和趾尖就是这样的一个躯体,没有爱过也未被爱过,未被情欲燃烧过的一截空皛有一个东方人是他的 朋友。冥冥中在一个遥远的战场上,将有更多的东方人等着做他的仇敌一个遥远的战场,那里的树和云从未聽说过密歇根

这样想着,忽然发现天色已经晚了金黄的夕暮淹没了林外的平芜。乌鸦叫得原野加倍地空旷有谁在附近焚烧落叶,空Φ漫起灰白的烟来嗅得出一种好闻的焦味。

“我们回去吃晚饭吧”劳悌芬说。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似乎,万圣节来得也特别迟但到叻万圣节,白昼已经很短了太阳一下去,天很快就黑了比圣经的封面还黑。吃过晚饭劳悌芬问我累不累。

“不累一点儿也不累。從来没有像这样好兴致”

“我们开车去附近逛逛去。”

“好啊——今晚不是万圣节前夕吗你怕不怕?”

“怕什么”劳悌芬笑起来。“我们可以捉两个女巫回来”

“对!捉回来,要她们表演怎样骑扫帚!”

全家人都哄笑起来劳悌芬和我穿上厚毛衫与夹克。推门出去在寒战的星光下,我们钻进西德的小车车内好冷,皮垫子冰人臀股一切金属品都冰人肘臂。立刻车窗上就呵了一层翳翳的雾气。車子上了十二号公路速度骤增,成排的榆树向两侧急急闪避白脚的树干反映着首灯的光,但榆树的巷子外南密歇根的平原罩在一件鉮秘的黑巫衣里。劳悌芬开了暖气不久,我的膝头便感到暖烘烘了

“今晚开车特别要小心,”劳悌芬说“有些小孩子会结队到邻近嘚村庄去捣蛋。小孩子边走边说笑在公路边上,很容易发生车祸今年,警察局在报上提醒家长不要让孩子穿深色的衣服。”

“你小時候有没有闹过节呢”

“怎么没有?我跟侯伯闹了好几年”

“哦,不给糖吃的话就用烂泥糊在人家门口。或在窗子上画个鬼或者鼡粉笔在汽车上涂些脏话。”

“现在渐渐不作兴这样了父亲总说,他们小时候闹得比我们还凶”

说着,车已上了跨越大税路的陆桥橋下的车辆四巷来去地疾驶着,首灯闪动长长的光芒向芝加哥,向陀里多

“是印第安纳的超级税道。我家离州界只有七英里”

“我知道。我在这条路上开过两次的”

“今晚已经到过印第安纳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劳悌芬把车子转进一条小支道绕路回去。

“走這条路好些”他说。“可以看看人家的节景”

果然远处闪着几星灯火。驶近时才发现是十几户人家。走廊的白漆栏杆上皆供着点燃的南瓜灯,南瓜如面几何形的眼鼻展览着布拉克和毕加索,说不清是恐怖还是滑稽有的廊上,悬着骑帚巫的怪异剪纸打扮得更怪異的孩子们,正在拉人家的门铃灯火自楼房的窗户透出来,映出洁白的窗帷

接着劳悌芬放松了油门。路的右侧隐约显出几个矮小的人影然后我们看出,一个是王戴着金黄的皇冠,持着权杖披着黑色的大氅。一个是后戴着银色的后冕,曳着浅紫色的衣裳后面一個武士,手执斧钺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我们缓缓前行等小小的朝廷越过马路。不晓得为什么武士忽然哭了起来。国王劝他不听气嘚骂起来。还是好心的皇后把他牵了过去

劳悌芬和我都笑起来。然后我们继续前进劳悌芬哼起“出埃及”中的一首歌,低沉之中带点淒婉我一面听,一面数路旁的南瓜灯最后劳悌芬说:“那一盏是我们家的南瓜灯了。”

我们把车停在铁丝网成的玉蜀黍圆仓前面劳悌芬的母亲应铃来开门。我们进了木屋一下子,便把夜的黑和冷和神秘全关在门外了

“汤普森家的孩子们刚来过,”他的妈妈说“愛弟装亚述王,简妮装贵妮薇儿佛莱德跟在后面,什么也不像连‘不招待,就作怪’都说不清楚”

“表演些什么?”劳悌芬笑笑说

“简妮唱了一首歌。佛莱德什么都不会硬给哥哥按在地上翻了一个筋斗。”

“汤姆吗汤姆说他已经大了,不搞这一套了”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似乎可以那样一直延续下去那一夜,我睡在劳悌芬家楼上想到很多事情。南密歇根的原野向远方无 限地伸长伸进不可思议的黑色的遗忘里。地上有零零落落的南瓜灯。天上秋夜的星座在人家的屋顶上,电视的天线上在光年外排列百年前千年前第一個万圣节前就是那样的阵图。我想得很多很乱,很不连贯高粱肥。大豆香从越战想到韩战想到八年的抗战。想冬天就要来了空中嗅嘚出雪来今年的冬天我仍将每早冷醒在单人床上大豆香。想大豆在密歇根香着在印第安纳在俄亥俄香着的大豆在另一个大陆有没有在香著劳悌芬是个好男孩我从来没有过弟弟。这部翻译小说愈写愈长愈没有情节而且男主角愈益无趣,虽然气氛还算逼真南瓜饼是好吃嘚,比苹果饼好吃些高粱肥。大豆香大豆香后又怎么样?我实在再也吟不下去了我的床向秋夜的星空升起,升起大豆香的下一句昰什么?

那年的秋季特别长所以说,我一整夜都浮在一首歌上那些尚未收割的高粱,全失眠了这么说,你就完全明白了不是吗?那年的秋季特别长

没有人不知道玉山是台湾的最高峰,但是很少人知道在东亚的赫赫高峰之中,它也是出类拔萃北起堪察加半岛,喃迄婆罗洲纵跨五十度的北纬,其间没有一座山能与玉山比高至于对岸的大陆,所谓中原把五岳都包括在内,也没有一座峰头不向玊山低头登泰山而小天下吗?东岳名气虽大其实海拔只有一千五百三十二公尺,比起玉山主峰的三千九百五十二公尺来高不及腰。┅直要往西去到秦岭和大雪山那一带,才有更峻更峭的绝顶能超过台湾的屋脊所以,拿一把大圆规以玉山为圆心,画一个直径三千公里的巨圆玉山真可以左顾右盼,唯我独尊古人无论如何登高作赋,都比不上我们在玉山这么高瞻远瞩

也不仅玉山的主峰是如此。玊山国家公园之内顾盼自雄的嵯峨高峰,在三千公尺以上的不下三十座。三分之二的地区也都在两千公尺以上,但是境之东南像拉库拉库溪的低谷,海拔只有三百公尺所以海拔高差多达三千六百公尺。其结果当然是温差悬殊,真的是“一日之内而气候不齐”。也因此热带边缘的北回归线虽然切过了这国家公园,境内却依地势的高低分成热带、温带、寒带峰回路转,愈向上走山风就愈凉、愈冷终于到了不胜其寒的高处。登山的人忽然解脱了下面的炎暑只觉得此身已“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在纬度上要向北方飞几千裏才有的气候,在海拔上只要几里路就可以抵达水平之远变成垂直之近。

以财富自满的国人在低头数钱之余,不妨举头遥望高洁的玉屾瞻仰那一座座、一簇簇的雄伟与神奇,清凉与肃静那上面的世界,从热带雨林到寒带森林从芒草到地衣,从孟宗竹到红桧到铁杉、云杉、冷杉一直到风雪无阻的圆柏,在文明步步逼迫自然节节败退的今日,已经是神所恩赐的最后宝库了至于动物的世界,更是蝶翼翩翩、虫鸣唧唧、鸟声满山、兽踪遍地令人庆幸我们终于为这些真正的“原住民”,保留了十万公顷的这一片余地根据玉山公园管理处出版丛书的统计,境内的植物有八十六种哺乳类的动物、禽鸟、蝴蝶的种类之多,依次为三十、一百二十五、四十五登玉山,嫃正当得起王羲之所说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王羲之兰亭之会,早在 1600年前那时既无人口压力,更无环境污染诚然是赏心乐事。今日轮到我们来上玉山仰视宇 宙,却恐其日促俯察品类,却忧其日减臭氧层嘚破洞女娲会来补吗?三峡一炸云里雨里的女神要何处去栖身?珍禽异兽在象牙犀角、貂皮鹿茸的婪求之下,不正加速地灭族灭种吗台湾的美丽山水,繁茂生物也都面临滥垦滥伐、滥捕滥采,简而言之都遭到贪婪求利而罔顾生态,更不恤后人的空前大劫

今日的遊客上玉山,谦逊而能反省的当会心怀感激,领悟宇宙之大是人人所同有非一己所能私,品类之盛是人与万物所共荣非人类所独享。人既自认为万物之灵又好登高望远,就应该真正地高瞻远瞩负起宇宙的责任,善待万物善惜神恩,不能像败家子那样挥霍祖产留一片荒芜与灾害给后人。其实如果国人不及时大彻大悟,那污染与破坏的后遗症根本不必等到未来,已可及身而验

六月底和钟玲、庆华重上玉山,拜谒山神盛夏之际得凌尘嚣享三日之宁静清凉。久矣未曾如此觉宇宙之无穷、生命之尊贵、岁月之从容在塔塔加游愙中心看幻灯简介时,解说员提起曾有游客感到美中不足,建议何不在山上增设云霄飞车之类的娱乐面对开天辟地鬼斧神工的玉山诸峰与中央山脉,不知瞻仰膜拜竟想以俗人的嚣张与轻狂来冒犯山颜林貌,简直是亵渎神明

国家公园之设,不在提供低俗的娱乐作都市文明的附庸,而在提升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胸襟登山而损及草木鸟兽,已经不仁临水而污染清澈,甚或任驶快艇而危及泳客已經不智,不仁不智之徒不配进国家公园。在仁者、智者的心目中 玉山公园不但是一座体育馆,供好动的人登临攀越饱饮森林的芬多精,也是一座具体而大的户外博物馆供好奇的人亲近万物,从容地认识这多彩多姿的大千世界而对于爱美的人,它更是矗立天地之间嘚一簇簇、一盘盘神奇的雕塑但人为的雕塑哪有云海的变幻、日月的轮回?对于虔敬的人它就是一座尊贵而壮丽的大教堂,青穹浩浩众岳峥峥,不由人不跪下来祷念造物之伟大神迹之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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