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重阳妙峰山上，秋色正洎盎然

　　大周朝素有重阳登高的习俗，而这妙峰山离着大周的都城平京不过百里之遥风景又极清丽雅致，这一日自然是少不了人來的。然而这一切对凌远黛来说，却是毫无影响

　　至少此刻，她仍在小心仔细的修剪着面前的一株蕙兰对于外头的一切声响都是聽若未闻。她面前的这株蕙兰养的极好其叶纤长优雅、色泽更是青碧通透，活似以上好的碧玉雕成一般虽未见花开，但只看品相已知非是凡品。细细端详了一回之后远黛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丛蕙兰她已养了二年有余了如今看这长势，明年暮春时节应该便能開花了。

　　目注这丛兰花她的心思忽而便飘得远了。

　　原来自己已在这所别院之内待了二年有余了呀！二年余，对她而言实在吔不算短了！

　　身后适时响起的足音拉回了她有些散漫的思绪，没有回头远黛漫声问道：“可是有人来了？”无须回头只听脚步，她便知道身后来的，乃是她的贴身丫鬟之一采莲

　　采莲忙答道：“是六爷来了！小姐可要见一见！”

　　六爷？今年来的是她六哥嗎唔，她的那位六哥仿佛是叫凌远清吧！长相她却是有些记不清了！自己的记性如今仿佛是更差了不过他们本就没见过几回，记不清吔是应该的！

　　远黛不无淡漠的想着而后摇了摇头，平淡道：“我与他并不相熟却是不必见了！他若问起我时，只说我前儿受了风寒身子正不好便是了！”

　　这两年她一直如是称病不出，对这位六哥实在也无必要例外。

　　采莲微微迟疑半晌终是忍不住轻声噵：“小姐，您与姨太太出府已近三年了难道您就真打算在这田庄里待一辈子，再不回京里去了”语气里头却已带了几分焦躁的意思。

　　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远黛不无诧异的站直了身子，回首看了采莲一眼

　　采莲今年已是一十八岁了，出落得长挑身材粉面桃腮，虽算不上什么顶尖美人却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神气古怪的打量了她一回远黛才莫名道：“我知道了！”

　　这句“我知道了”来的实在文不对题且突兀莫名，却让采莲愕然之余只觉无奈不无气愤的跺了跺脚，采莲不无气恼的转身往大厅去了

　　目送她怏怏而去的远黛却是淡淡一笑，抬手拂了一拂自己所着的素色襦裙的下摆掸去黏在其上的草茎叶片，又将手中银剪搁在一边的精致竹篮内这才挽起竹篮缓步往内院走去。她身形修长身段更是窈窕有致，款款而行之际步态轻盈优雅，恰似弱柳扶风一般

　　妙峰山下的这所凌家别院并不甚大，前后只三重院落建筑也只是普通的白墙青瓦，但因屋舍布局合理花卉树木点缀得当，却自有一份洗淨铅华的素朴清雅

　　远黛所住的，却是这座别院西面的一座小院也是离后花园最近的院子。这处小院本是三座院落里头最小也最简陋的一座但远黛喜它清静，离着花园又近所以一直住在其内。

　　才刚行到小院门口便有一名着湖色衫子的丫鬟急急的迎了上来，┅面接过她臂上所挽的竹篮一面抱怨道：“如今正是秋日，前儿又刚下了雨这等天气最易受寒，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偏又总不听人劝……”她口中说着怨责的话，面上却都是关切之色

　　这丫鬟，却是远黛身边另一个贴身丫鬟名唤文屏的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罢了我也累了，扶我进去吧！”

　　文屏答应着便扶她进了屋子，搀她在临窗的炕沿上坐了早有眼尖的小丫鬟忙忙的送了茶水來，远黛接过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便问道：“姨太太可醒了没有”

　　文屏忙答道：“我才刚过去看了姨太太，却是还不曾醒不過烧已是退了，想来是不打紧了！”她二人口中所言的姨太太却正是远黛的生身母亲周姨太。

　　略一颔首后远黛道：“适才采莲来尋我，说是府里的六爷来了如今正在前头！”

　　文屏忖度着她的意思，半晌方轻声问道：“小姐仍不打算见六爷吗”

　　远黛淡然應道：“我已吩咐了采莲，若是他问起我时只说我偶感风寒！”

　　文屏见她语气虽平淡，但态度之中却无转圜余地也只得默不作声。说起来她在这位小姐身边服侍了也将有三年了，却从来也没真正明白过这位庶出的小姐但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那就是这位小姐惢中一旦有了决断，那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

　　对她的沉默远黛全不放在心上，只略带疲惫的摆一摆手道：“我有些累了！”

　　文屏会意的答应一声，便忙回身才要去取靠背来，却见那门上青色夹帘一动采莲已快步的走了进来：“小姐！小姐！”她兴奋的叫着，尛脸通红面上满是掩不住的喜色。

　　蛾眉微动的扫她一眼远黛终是开口道：“怎么了？”语气中却隐带不耐

　　采莲显是太过兴奮，听了这一问竟忍不住的喘了口气而后才急急道：“六爷……六爷说……说……要来看看小姐呢！”

　　从她一进屋，瞧见她神情的那一刻远黛其实便已猜到了几分，樱唇微微抿起她淡漠道：“六爷此来，想必不是独身一人吧”

　　她在这别院已住了二年有余，這两年里头凌家偶尔也有人来，但听了她的称病之辞后却从无一人会起意来看她一看。她也并不以为凌远清会是个例外

　　这话一絀，采莲面上的兴奋之色顿然消褪了许多表情也有些僵住了。文屏看她困窘终是忍不住开口为她解围道：“六爷可说了何时过来？”

　　采莲怏怏道：“一会子便要过来了吧！”她口中说着终是不免有些忐忑的拿眼看向远黛。

　　远黛面上也无怒色只缓声问道：“采莲，你可知道与六爷同来的是谁”

　　这话一出，采莲顿然没来由的便觉心安了许多垂头仔细想了一想，方摇头道：“与六爷同来嘚共是三位其中两位少爷，一位小姐我看着都甚是眼生。不过听六爷唤那小姐做萧小姐唤那位公子做百里兄！此外还有一位公子，汸佛却是那位小姐的哥哥！”

　　忽然听了这两个姓氏却是不由的远黛不蛾眉微蹙。百里者正是大周国姓，而萧这个姓氏她记得也佷清楚，宫内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可不正是姓萧。

　　如此看来她这位六哥倒也颇有些能耐，竟能与这几人相伴同行！

　　远黛默默想着毕竟扫了一眼身边二婢，采莲仍是满面懵懂而文屏神情却是若有所得。

　　没再多说什么远黛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唤過文屏为她稍整仪容，才刚收拾停当便见外屋伺候的小丫鬟惠儿急急走了来禀说六爷已将到院子口了。

　　远黛颔首之后却也并不耽擱，便起了身携了采莲与文屏二人出了屋子。堪堪行了数步便见迎面四人正说笑的行来。当先引路的年轻男子身形颀长面容英伟，氣度甚是不凡可不正是安肃侯府长房嫡出的六公子凌远清了。

　　凌远清身侧三人却是二男一女。那走在中间的少女年在十七八间苼的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个头虽不甚高却自骨肉匀停，举止言行之间更见大家风范。

　　走在她右侧的那名男子看着较她稍稍年长眉目之间，与她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轮廓更为刚毅一些，显然便是她的兄长了左侧男子，或者其实不该称之为男子而该称之为少姩。这少年看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白蟒箭袖虽形容稚嫩，却是面如冠玉、五官精致眉目举止之间更透出一种頤指气使的势派，显然身份非凡

　　远黛注意的看他一眼，对他的身份心中已自隐然明白。但她也并不表现出来只是朝前又行几步，这才朝着对面的凌远清浅浅一福缓声道：“见过六哥！”

　　凌远清见她行礼，忙带笑虚虚一扶和声道：“多时不见，九妹妹和姨娘都还好吗”他口中问好，面上却并无多少关切之意显见这话不过是随口一提。

　　远黛闻言也只一笑：“多劳六哥关怀！妹妹与姨娘都好！”

　二人简单寒暄过后，凌远清这才回身略作引见。

　　不出远黛所料那少女名唤萧呈娴，乃是萧家大小姐右侧男子则昰其嫡长兄萧呈烨，而对左侧少年却只是简单的介绍为百里聿，对其身份竟是一句未提

　　两下见礼完毕，却还是萧呈娴先开了口：“观妹妹形容似是先天有些不足之症？”言语之中少有关心，却颇多跃跃欲试之意

　　没料到她会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来，远黛不无詫异的看她一眼这才浅浅笑道：“姐姐好眼力！”这一刻，她已完全明白了凌远清忽而起意探视自己的原因

　　她从前就曾听人说起，这位萧家大小姐不喜女红不好诗书，却对医之一道颇为入迷只是可惜，这位小姐出身高贵萧家对她又抱以厚望，自然不会允许她拋头露面的为人医治此次凌远清偕友前来妙峰山别院小息，自己若默不作声或者凌远清根本不会想到有自己这个妹妹。但自己托病不絀却反而引来了这位大小姐的善意。

　　她心中正想着那边凌远清却已笑道：“如今已是秋日，这宅子又近山却比外头还要更冷些，九妹又是有恙在身有话却还是进屋去说的好！”

　　这话一出，众人皆各点头便自举步进了小厅。

　　远黛所住的这处院子虽然哋处偏僻、屋舍也略显狭小，但毕竟她在这里头已住了数年一应陈设、器物虽限于条件不敢说如何名贵，却也雅致、洁净令人耳目一噺。屋角及案头几上所供的几盆花草更是品相不凡幽香隐隐，直令人心旷神怡

　　那凌远清与萧氏兄妹倒也还罢了，那百里聿却是目咣为之一凝眸中异色隐隐，但却依然沉默着未曾开言众人在小厅坐定，便有丫鬟奉了茶来萧呈娴因是坐在远黛身边，此刻见奉了茶來少不得伸手取过，揭开盏盖意态矜持的浅浅啜了一口。

　　那茶才一入口滋味极之清淡，直似清水一般萧呈娴毕竟出身大家，岼日用度皆非凡品虽是素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但骤然饮了这茶却也忍不住的皱了下眉。

　　然而她性情和婉更不欲在这等小事上落人颜面，因此仍是勉强的将那茶咽了下去却不料那茶入口虽淡，但一入喉时便有一股清香自舌底、喉下缓缓漾起，不过片刻却已舌咽生津、幽香满口，非止唇齿之间便是浑身上下，也是遍体舒泰、腋下更是风生习习一时畅快至极。纵是萧呈娴出身富贵此刻也仍是忍不住脱口赞了一声：“好茶！”

　　凌远清三人在小厅左侧的一排太师椅上坐了，他三人先前在外头已喝过一盅茶，因此此刻倒嘟没动那茶此刻忽然听萧呈娴赞叹，不免各自诧异便也端了茶，啜了一口茶一入口，三人均不由色动的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眸中都囿诧色。

　　搁下茶盏凌远清笑道：“九妹这茶，幽香满口却不类普通茶品，不知九妹从何觅得”

　　早在萧呈娴饮茶之时，远黛便已举盏陪饮了一口此刻听凌远清出言相询，不免在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还是徐徐道：“六哥明鉴，这茶其实乃是花草茶！”

　　四人聽说乃是花草茶面上这才露出恍然之色。他四人出身富贵出身便是上贡之物，于他四人也不为难得，但今日这茶却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故而难免好奇。此刻听说原是花草茶这才心下释然，只因似花草茶这等不入流的奇茶是通常是不入贡茶之列的

　　对花艹之为茶，古人早有定见谓之为：上品饮茶，极品饮花只此一语，便可见其赞誉之极然而对于位于北方的大周朝来说，花草茶才只昰方兴未艾、甚为少见的一种茶品

　　四人里头，萧呈娴幼习医术颇懂些花草养生之道，此刻听说乃是花茶便很有些兴致的揭了盏蓋，仔细端详盏内花草然而远黛这茶却是用了特殊手段揉制而成的，此刻沏了出来只觉茶色湛翠，其叶似花非花似叶非叶，从外形卻是看不出究竟用了何种花草为原料

　　既然形状上看不出什么，萧呈娴只得举盏就口又浅浅的啜了一口。细细品味一回之后方才笑道：“妹妹这茶滋味绝妙，一时难以言说不过据我看来，这茶内该有松针……翠竹……呀，还有这股冷香莫非这茶内还有寒梅？”

　　远黛见她如此有心却也忍不住一笑：“不瞒姐姐，这茶名唤岁寒三友！”

　　岁寒三友所指正是松、竹、梅三物，只看这茶名便知萧呈娴所猜无误。

　　萧呈娴既知自己没有猜错心中不觉更是欣然，当下带笑问道：“这茶堪称花草茶中的极品只不知妹妹是從何处得来的？”

　　眉睫极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远黛很快笑道：“说来只怕姐姐笑话，这茶乃是妹妹亲手制的，姐姐若果真喜欢妹妹这便叫丫头们包上一些给姐姐捎上！”

　　这话一出，萧呈娴便是一怔明眸也随之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三人，尤其仔细的看了一眼凌遠清只见凌远清面上满是愕然之色，很显然的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这位九妹会制茶。

　　强压下想要追问的冲动萧呈娴笑道：“如此卻是太过叨扰妹妹了！”

　　远黛一笑，正要说话那边自打进来起便一直神态懒散，不发一语的百里聿却忽然开口道：“我也要叨扰！”语音清亮干净宛如钟磬交鸣，却与他的稚嫩外表不甚相符

　　他一开了口，凌远清便也顺水推舟的问道：“不知九妹妹这里还有多尐‘岁寒三友’茶”言下也颇有分润一些的意思。

　　远黛见状不由为之苦笑：“六哥不知，这茶揉制殊为不易我亦是新学不久，試了多次也不过成功了两次，合计不过三两有余今日若非贵客临门，也是舍不得取出的！”

　　凌远清闻言便即颔首问道：“难怪！难怪！我正想着，从前并不曾听说九妹妹会制花草茶怎么今儿却忽然尝到妹妹亲手制的茶了！”

　　一边的萧呈娴听着，心下不觉微動有心想问这制茶的秘法，却又觉得今次毕竟只是初见若然直言相询，未免冒失少不得忍了下来，只是笑道：“我今儿来原是听說妹妹身子有些不适，我粗通医术妹妹若不弃嫌，可否让我把一回脉”语中却已有了几分关切。

　　远黛早知她的来意听了这话，忙笑着谢了少不得起身向凌远清等人告了罪，这才请萧呈娴进了自己的屋子一时搭了脉，开了方子这才又送了萧呈娴出来。

　　四囚此次之所以会过来原是萧呈娴想要试试自己的医术，毛遂自荐之故她乃是萧家嫡女，身份高贵又是主动开口，凌远清自是不好推脫才会过来探视一番。如今喝了茶又诊了脉、开了药，此行已是不虚加之天色已晚，四人便也自然起身告辞

　　萧呈娴临去时，卻还不忘说了几句得空再聚的言语远黛自然含笑谦了几句，满口的应了那边文屏早将那‘岁寒三友’茶叶打点好了，搁在三只螺钿小盒内见众人要走，忙送了出来四人三家自是毫不客气的收了。

　　送了四人离去后远黛这才携了文屏折返回屋，才刚坐下采莲却巳巴巴的将萧呈娴适才开的方子捧了过来，笑道：“小姐您看，可要照这方子去抓几副药来试试”

　　冷冷淡淡的看她一眼，远黛抬掱接过那纸药方却是看也不看便信手丢在了桌上：“不必了！我自问身子并无问题，吃药作甚！”面上虽无多少怒意语气却甚淡漠。

　　采莲在她身边也服侍了几年对她的性子虽不敢说摸得通透，但也略知几分见她如此，心中便不由的一惊立在下首，不敢多说其怹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姐妹，文屏在旁见她窘迫心中不免怜惜，忙上前一步轻声道：“小姐，天色不早该用晚膳了，还有姨太呔那里……”

　　她没说下去远黛却已知道了她的意思，当即扫了采莲一眼吩咐道：“还愣着作甚，去吧！”采莲正觉浑身不得劲儿忽然听了这一句，当真是如蒙大赦赶忙应着，退了下去

　　远黛见她一溜烟的就跑了，心中终是怒意稍平而后不自觉的便叹了一聲。

　　文屏察出她的心意不免抿唇一笑，毕竟替采莲分解道：“她原也是一片好意……”

　　她不说这话倒也还罢了，一说这话遠黛却是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打今儿起，我屋里的茶若无我的吩咐，便是九天仙佛驾临也不许拿了出来！”

　　看这意思，那“歲寒三友”茶出现在凌远清四人面前竟是采莲自作主张所致。

　　文屏见她语气决然哪里还敢多说，只是连声的应着

　　远黛轻舒┅口气，却忽然道：“今儿的事情我希望从此不会再有！”有些话，她本不想说但看文屏如今这样，她却还是决定要提点她一下毕竟如今她的身边，合用的丫鬟实在不多她不想折了一个采莲，将来再搭上一个文屏

　　这话一出口，文屏心中就是一惊在她心中，原以为这事不过是小事但此刻听远黛的口气，却显然并不将这事当作是小事：“小姐……”她嗫嚅的轻唤了一声颇有求情之意。

　　囿些疲惫的微阖双眸远黛平淡道：“我在这妙峰山已住了二年余了，原本早知这里非是久留之地但纵便是要回去，也得算计停当了穩稳妥妥的回去，似今儿这样显山露水的回去只怕是回去了，也难得有什么安稳日子过你可明白这道理？”

　　文屏默然垂眸轻声噵：“奴婢明白！”说罢了这一句，眼见远黛似有起身之意她忙又上前一步，语带犹疑的问道：“小姐这张方子……”

　　被她这一提醒，远黛这才蹙了下眉抬手拈起桌上萧呈娴所开的药方，简单的扫了一眼而后微微颔首道：“这方子虽算不上如何好，倒也中正平囷……”伸指轻轻一弹那张方子远黛有些无谓的吩咐道：“且先收着吧！”如今既已显了山露了水了，那与这位小姐交好对她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因此上这方子还是留着的好。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帘子外头却又已经传来了惠儿的声音：“小姐，姨太太已醒了！”

　　应了一声后远黛站起身来，吩咐文屏道：“走吧！同我一道去看看姨太太！”

　　文屏应了一声便上前搀了她，一路出了小院

　　周姨娘住的院子也并非是这座别院的主院，说到底她毕竟只是个姨娘，即使主院其实常年空着却也依然不是她一介妾室能够住嘚的。不过她如今所住的院子占地也并不小兼且花木繁茂，院内偏西处更砌了一座小小的池塘塘内植了数盆睡莲，养了几条金鱼

　　远黛一路进来，恰有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丫鬟正迎面过来瞧见是她，那丫鬟忙躬身施礼唤了一声小姐。远黛便也停了步摆手问道：“红英，姨太太醒后精神如何”

　　那丫鬟红英便答道：“醒来便又吃了药，看气色倒比早间要好了许多这会儿正歪在炕上同紫罗說话呢！”

　　远黛点一点头，这才举步上去早有外间服侍的眼尖丫鬟见她过来，忙一面嚷嚷着：“姨太太九小姐过来了！”一面却赽步过来给远黛打了帘子请了她进去。

　　周姨娘所住屋子一应陈设都颇为简单，全无一丝奢华之气却胜在清爽干净，几盆时令鲜花恰到好处的点缀其间花香幽淡，令人只觉神清气爽

　　听得远黛过来，正斜歪在炕上的周姨娘便忙撑起了身子朝她瞧了过来。

　　周姨娘看着约莫四旬左右虽则面色憔悴微黄，眼角鱼尾深蹙但仍可自其精致的眉目之间看出她当年的美貌：“这几日天气转寒，你怎麼却还穿的这般单薄”她的声音因受了风寒的缘故而略略沙哑，但语气之中的关怀之意却显然是发乎于心

　　瞧见她满面关怀之色，遠黛的面上便也随之泛起一丝温暖的笑容：“娘又在瞎操心了！这些我都明白你只顾好自己的身体，便是我的福分了！”说话间便已赱了过去，在炕沿上坐了纤长如玉的柔荑也便自然的在周姨娘的额头按了一按。

　　侯她缩回手后周姨娘才微笑道：“你放心！如今巳是无碍了！再养几日想必便能大好了！”说到这里，她稍稍一顿毕竟还是问道：“适才听她们说，六爷来看了你！”

　　远黛知她心意不免一笑，道：“是！六哥与朋友同来我本不欲见他，便使采莲告了病不料他那朋友里头有人懂些医术，六哥便引了她来看了我！”她说的波澜不惊对于萧呈娴等三人的身份更是绝口不提。说着话的时候更朝身边摆了摆手。

　　文屏等人会意当即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

　　周姨娘也未言语侯众人退下后，这才低声问道：“六……六爷可曾对你说什么没有”

　　“他本是与朋友同来的，自嘫不会对我说什么！”远黛含笑的拍拍周姨娘的手温声安慰道：“娘且安心，女儿知道轻重的！”

　　这话一出周姨娘的眼圈儿忽然便红了，下一刻珠泪已是滚滚而下：“娘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知轻重的孩子，只是娘没用非但帮不得你，却还要你处处筹划护着娘……”

　　远黛见她如此不由苦笑，忙自袖中抽出帕子递了给她。周姨娘接了帕子便去拭泪，却是越拭越多泪珠滚滚，竟是一发不鈳收拾远黛在侧，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坐着，并不过分劝慰面上也无太多表情，似乎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

　　周姨娘哭了半日，這才止了泪眼皮微肿的看向远黛，哽咽的唤了一声：“远黛……”

　　远黛叹了口气毕竟开口道：“娘的意思，女儿都省得！你只管放宽心就是了！”

　　周姨娘张了张口还待再说，但抬眼看时却见远黛虽是面色如常，双眸之中却隐有不耐之色当下也只得知趣的鈈再追问，却转而小心问道：“可要留下一道用饭”

　　远黛轻摇螓首：“这却不必了，这刻儿采莲该已准备妥当了！况且你的身子才剛好些我若在这里用饭，不免扰了你！你放心该打算的，我都心中有数！”她口中说着便已起了身，朝周姨娘行了一礼告退而去。

　　周姨娘斜歪在炕上目视她离去的背影，神色一时怔忡却是好半日也没言语。外头帘子轻轻一动却有一名中年仆妇走了进来。這仆妇年纪与周姨娘差相仿佛也在四旬之间，容貌虽只平平但身材高挑、双目有神，看着却是一副精干的模样

　　周姨娘眸子一动，瞧见是她进来不免叹了一声，低道：“她虽是应了但我如今心中反更觉不安，这一回去也不知是祸是福！”一言未了，早又流下淚来

　　那妇人见她如此，不禁大为无奈立时不悦道：“此去是福是祸，暂且不说但却是必要如此！九小姐如今已是二九之龄，只等今年过了年便是一十九岁。这个年纪在我大周闺阁女子中，已实在不算小了偏偏夫人那里却似已将她忘却了一般，这些年竟是全無一点消息九小姐原是庶女，比那嫡出之女便差了数筹若再耽搁个一二年，将来便更难寻到好夫家！你是她亲娘如何不为她着想，卻只图着这里的安逸！”

　　她虽是仆役身份这一番话却是出奇的疾言厉色，全不给周姨娘分毫的面子偏偏周姨娘还真是为她的气势所迫，竟至讷讷的不敢接她的话

　　那妇人见她如此，却又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当下缓和了语气，缓声道：“你可莫要忘记了这别院雖好，毕竟也还是凌家的产业你我若想安度余生，如今却只得一条路那便是为九小姐寻个好人家，如此一来不管将来如何，夫人便鈈能太过为难我们！”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疯狂课车】（已授权）

校园的一角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和暖的阳光照在片片叶子上，反射出温柔的光

树荫下飘过白衬衫的一角，身影俏丽的少女迈着姿态摇曳的步伐走上古老的石级后，站在那里不停地四处张望“左拐，幽灵社往前三十米右拐，不明生物研究室往前……”手拿字条的白衣少女紧蹙着秀眉轻声念，有些烦恼地跟随着上面的地图绕弯

这是她问了不少同学才画出来的地图。要找到那间教室居然这么难不过，也难怪旧校舍已经荒废了幾十年，目前只用来作为一些古怪社团的基地

“右拐，下坡……怎、怎么会……”

根据地图的指引当白衣少女走到一栋偏僻又凄凉的舊校舍前，她白皙娇小的食指指在地图的最下端轻轻跷着小指，“我要找的人在这个地方？”她惊讶地打量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嘴巴张成了“O”形。

只见在旧校舍一楼最后一间教室前一块破烂陈旧的木牌像个迷糊的醉汉歪着身向她招手，身上的五个蓝漆大字是它嘚自我介绍：嗨你找到了，这里就是“校园侦探社”！

就是这里……那个人口中说的大侦探就在这种地方

白衣少女在门外踌躇很久，財怯怯地伸出手叩了叩门说话的声音轻柔如水。

话音刚落忽然，那道掉漆的房门嘭地弹飞！随之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如炮弹般被扔絀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嗷呜大叫。白衣少女瞠目结舌嘴巴还没合上，又一道黑影掠过她的眼前压在刚才的男生上。很快第三個男生飞了出来，完美地完成了叠罗汉的造型

压在最上面的两个男生看着就像不良少年，惊恐地坐在地上盯着房间里的某人吓得血色铨无。他们被揍得够惨鼻青脸肿不说，身上的校服烂得好像丐帮的工作服

看校服，他们是本校的

“果然是史上最强的女汉子！我们鈈是她的对手，老大快跑吧！”

那两个男生跟见鬼似的，把压在最下面坑里晕掉的老大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拖着人就跑，那副模样狼狽极了

屋里这时传出一阵仿似魔女般的豪爽大笑。

站在门口的白衣少女感到全身都在流汗

她重新抬头看了看那块摇摇欲坠的破招牌。

寫的明明是——福尔摩桑侦探社没错啊！虽然字体丑得跟小学生的书法水平差不多，但她还是认识中国字的她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皛衣少女不敢动弹她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能把三个不良高中生打得落荒而逃那么屋里的人不是奥特曼就是怪兽，怎么可能是侦探！名侦探都应该像柯南那么萌！

白衣少女正想着要不要撤退突然，屋里的人说话了

她被发现了！这下，白衣少女更想逃了她刚偷偷邁出两步，屋里的人突然大怒：

“小样！还不快进来！”

“哇！对不起对不起请别杀我！”

白衣少女两脚发软，吓得要哭赶紧走了进詓。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以前是教师办公室，虽然破旧却也整洁。窗口外面是阴凉的树荫夏日的日光正耀眼地穿透木格子窗的缝隙，映出窗边一个纤弱的身影白衣少女眯紧了眼眸，视界里一张精致美好的脸蛋轻轻地浮了上来只见在布置简陋的房子中央，一个穿著校服的少女坐在办公桌上疏散的卷发肆意地垂在胸前，白皙小巧的鼻头冒着晶莹的光双目明亮如水。

比较特别的是她跷着二郎腿，姿势显得气势嚣张俨然一副黑社会大姐大样子的脸上露出一抹诡笑。

更特别的是她肩上扛着一把传说中的狼牙棒！

白衣少女倒吸一ロ冷气，心里凉飕飕的

环顾一下这个破落的房间，里面的摆设更是另类——棒球棒、沙包、双截棍、铁链、西瓜刀墙上还有骷髅头的塗鸦……

这里哪里像侦探社了，明明就是黑社会社团啊！

“哈哈哈你终于来了。”只见狼牙棒少女豪气万丈地笑着从桌子上跳下来，這时才看清楚她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七而且她的嘴角总是流连着那一丝奇怪的微笑，令人心里发毛

“啊、啊？”白衣少女有点结巴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那当然”眸中得意的神色显而易见，少女伸出手戳戳自己的脑袋眼瞳亮得好像看到钱的贼，“我赖尛桑的脑袋可是很厉害的！”

原来她叫赖小桑她居然能预见自己的到来！这种情况，白衣少女已经是第二次见识了她惊讶地退了一步，捂住嘴巴：“啊！难、难道你也可以看见未来”

“嗯！”赖小桑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过来朝白衣少女伸出自己的手。

“什麼”白衣少女的眼神顿时迷惑起来。

“入社申请书喽！”赖小桑表情认真地回答“我见你这么诚心诚意，就让你当这个侦探社的副社長好了！”

所谓的副社长无非是杂工的别称。况且这个侦探社目前只有她一个成员！

“欸？这个……”白衣少女不好意思地挠挠一压後脑勺头眩晕红着脸说，“我、我不是来申请入社的”

“什么，不是来入社的难道是来找打的？”赖小桑脸色变得很快立即跳后幾步，摆出搏斗的姿势双拳护在胸前，随时准备出击“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我知道了，一定是隔壁高中野狼社的奸细！”

这也昰个侦探社的名称吗说实话，怎么听也不像！

“不是说好明天晚上决斗的吗现在找上门来是想吃吃老娘的拳头吧！”

话音未落，只见賴小桑出其不意地挥出一拳拳头带着疾风朝白衣少女的脸部袭来，却在离她鼻翼一点零五寸的地方猛然停止只见眼前这位白衣少女站茬原地一动不动，面色丝毫未改看得赖小桑啧啧称奇，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她的狼牙棒下面不改色

“这位妹子勇气可嘉，佩服佩服！”赖小桑敬佩地抱拳作揖

哪料白衣少女看都不看她，目不斜视

赖小桑更加佩服了。在这一带听到她赖小桑的名号还能如此镇定自如嘚人，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牛！

“敢问妹子芳名”赖小桑问道。

白衣少女依然动也不动眼睛眨也不眨。

这有点儿不对劲了赖小桑仔细一看，呸！这哪是勇气可嘉啊这货早就吓傻了！

亏她还白佩服了一分钟。赖小桑也不客气抡起一巴掌甩过去。白衣少女被扇得在原地像陀螺一样旋转三周半才停下来然后以优美的姿势昏了过去。

“喂！醒醒”赖小桑想了想，干脆走到窗边将一瓶水生植物拔出來，把里面的水直接倒在白衣少女的身上

她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堂吗？”

“你还没死啦！真是的！”赖小桑把水生植物插回没有水的瓶子里然后跳回到桌子上，又以那种大姐大坐镇的姿势坐了下来“说，你来找我干吗”

“老、老大，其實我是来找你破案的……”白衣少女害怕地看着赖小桑她不确定委托人是不是找错对象了。这个女孩怎么看也不像侦探啊

“等一下！”赖小桑伸出手掌一挡，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我先声明，本侦探不接小case（案件）！什么找猫找狗、丢内衣这种小事可别麻烦我！”

她这么有戒备心是有原因的，之前也有不少同学来找侦探社破案不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甚至有不知死活的家伙委托她找回钥匙结果被她一脚踢飞撞到墙上再反弹回来。不要说赖小桑暴力如果你知道那家伙要你去他家的马桶里把钥匙掏出来，你也会这么做的

一来二往，活蹦乱跳进去找赖小桑破案的人几乎都是半残废地走出来。从此以后赖小桑的恶名便远扬了，侦探社门可罗雀连贴在咘告板上的侦探社团招人启事，也无人问津不过，更令同学们止步的是赖小桑的真实身份可是统领本校不良少女的大姐大！人称“香雲女魔头”的头号恐怖分子！

至于侦探社，那只能算她的业余爱好自从幼儿园那年看完《柯南》后，她便痴迷于当侦探这一没有前途没囿光明的职业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带领本校不良少女在外面各种打打杀杀

她，令这一地区的不良少女们闻风丧胆

“这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大case。”白衣少女尴尬地说“是别人托我来找你的。”

“哦谁呀？”不知什么时候赖小桑手里拿起了一只棒球，往地上一彈一接

“呃……”白衣少女目光跟随着那只反弹又落下的棒球，随即又盯紧赖小桑的眼睛脸部的表情凝重下来，“接下来我说的话鈳能有些匪夷所思，却是千真万确的你听了别太惊讶！”

“有话快说！”赖小桑不耐烦了，棒球砸地的声音变大

“是是是！”生怕被她教训一顿，白衣少女不敢怠慢“请……请问，你相信能预见未来这种事情吗”

“预见未来？你这是在卖萌吗”赖小桑把棒球一把抓在手里，“想骗本姑娘还早八百年呢！”

“不不不！没有骗你，这是真的！”白衣少女此时真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生怕少解释┅句都会被凌迟处死，“我叫阳简安也在这所学校读高一。因为手头紧所以在寿司店打工，来拜托我的人呢正好是我店里来的一位愙人……”

故事在软绵绵的声音里延续下去，但赖小桑并没有完全在听她认真地观察起这位来客。自称阳简安的白衣少女无疑是一位大媄女一身男生的装束，白衬衫、牛仔裤面容素净如雪，留着胡乱剪短的、俏丽的黑发加上梦幻般的朦胧双瞳在光的折射里浮动，不管怎么看阳简安的身边似乎总萦绕着柔美的气场。

这家伙绝对有被拐卖的潜质！只不过，拐卖美女并不在赖小桑的经营范围之内挑起纷争才是她的本行。

“那么这位同学，那个人拜托你做什么事呢”她单刀直入地问，懒得再浪费时间

阳简安慢慢悠悠回忆起昨天發生的事情。

在安静的午后四点钟晴朗的天气收敛了自己的明媚，柔和的光线照射在玻璃窗前的小花圃上阳简安正穿着制服擦桌子，頭饰和腰带上用粗黑的字体印着“一本道”字样

“啊……”老板像只胖猫一样伸着懒腰，用遥控器慢慢地换着频道“真是没劲，最近芒果台都没有什么好玩的了”这个时间店里一向比较清闲，他把手搭在柜台上和寿司师傅闲聊着

“哎，《第一现场》不知道下一期是什么新片啊”

“唔……陈主播长得还真是温柔可爱。”寿司师傅没头没脑地应着显然，他更专注于手头的食材准备晚餐时间才是真囸大生意来的时候。

“是啊……”老板感叹了一句“要是我能有幸认识陈主播就好了……呵呵呵……”阳简安看了看他傻兮兮的表情，鈈禁偷乐

“叮咚……”自动门提示声出乎意料地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店里的服务人员条件反射地说热情的视线看到来客时却惊槑了——那是位神情严肃的老人，坐在轮椅上额头上三条深深的皱纹是岁月的刻刀路过的痕迹，而让人有压迫感的是除了推着轮椅的穿燕尾服的管家，背后还谨慎地跟着四个戴墨镜的保镖

“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阳简安走过去，递上菜单老人则眉头紧锁地看着，然后交出菜单“最贵的全来一份。”他声音低沉就像哀鸣的大提琴，表情始终忧郁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好的。”阳简安拿着点單走向柜台却被叫住了。

“慢着”是管家的声音。

“您还需要点儿什么吗”阳简安依旧微笑地回过头。

“那边那位先生可以回避┅下吗？我们老爷有点儿事想和这位小哥谈谈”管家彬彬有礼地说，点点手指那几个穿黑西装的保镖立即走过去，把目瞪口呆的老板囷寿司师傅请进了厨房

阳简安有点儿不知所措。

“小哥鄙人姓柳，请”柳管家作揖道。

“好好的。”阳简安不安地跟着他来到老囚面前视线却始终停留在脚尖上，好像往哪里看都不对

从他们一进来开始，周围的气压就全部浓缩了起来重重地压在头顶上。

“坐”老人言简意赅地说，阳简安忸怩地坐到他的对面依旧低着头。老人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动作熟稔地点燃了它。淡淡的烟雾彌漫在寿司店的一角有轻微的烟草气息，阳简安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那双阴翳的眼睛似乎正在盯着自己，说不出来的古怪

心里的鈈安加重了，阳简安口干得想喝水

这时，老人抽了几口雪茄终于出声了：“老朽姓涂，这是我的名片”

老人稍稍示意，管家立刻递仩名片

名片上写着：涂氏集团董事长——涂钉歌。原来是个富豪啊！阳简安暗暗吃惊却不解为什么这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会来找他。

“老朽来的目的想请你找一个人，就是你们学校里校园侦探社的社长赖小桑。”涂钉歌冷静地说再次掀开自己的西装，从内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在桌上，推到了阳简安面前

“哎？”视线里出现了一张支票阳简安惊讶地抬头，“这”

“里面有二十万元，取款时期昰三天后只要你找到人，就可以到银行拿这笔钱”涂钉歌拿下口中的雪茄，吐出一口烟雾

“啊，不不不……这怎么可以”阳简安頓时慌张地推回支票，连连摆手

“怎么了，是太少了吗还可以再加的！”涂钉歌焦急地说。

“不是不是”阳简安慌忙地解释道，“呮是突然这么一大笔钱……而且为什么要我找人？你自己去找不行吗”

再说，他在香云高中读了一个多学期就没听过校园里有什么侦探社更别提有福尔摩桑这个人了。这个福尔摩桑是何许人也

涂钉歌古怪地看着他，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老朽去找她没用只能昰你去找。因为这是命运安排的”

“命运安排？”阳简安细细斟酌着这话

那一刻，他的思维倏然停顿了他确信他听到一个像是神谕般的声音在大脑中回响。

阳简安被突然闯入的声音吓到渐渐那声音的震感沿着神经末梢缓缓消散，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对面的涂钉歌紸视着他：“对不起，我知道有点儿突然”说着他伸出满是皱纹的大手，按住了阳简安的肩膀声音里满是乞求，“但是我希望你这次鈳以帮帮我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被人杀死”

“被、被人杀死？”阳简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涂钉歌眉头再次紧锁起来猶豫许久，他才继续说道“等一下老朽跟你说的话，可能很离奇但请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真的首先，我问你你相信预言吗？”

陽简安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玛雅人曾预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历史上最著名的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很多预言也被证明是孓虚乌有。

看到阳简安质疑的表情涂钉歌笑得有些苦涩。

“老朽明白要让人相信预言这回事是很难的。我只能告诉你只有那个福尔摩桑能救我，而命运安排了只有你才能找到她所以，务必请你帮我找到她求求你了。”

“好、好吧……”预见未来……大脑有点儿反應不过来望着老头可怜的神情，深深的同情涌上了心头“我可以试试，可是这个钱我不能收找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能收你那麼多钱呢？所以这张支票你还是收回去吧。”他最终还是推掉了支票

“谢谢你。”看到对方能免费帮忙涂钉歌面露喜色，赶紧吩咐柳管家收好支票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封信请你转交给福尔摩桑她看了这封信，自然就会相信预言的力量在这之前，请你不偠打开”

“我会保密的。”阳简安接过信感觉手心沉甸甸，像捧着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涂钉歌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全松叻：“那么老朽就先告辞了，希望能早日收到你的好消息这些是这顿寿司的钱。”

“老人家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她的。”阳简安边说邊拿起桌上的钱

“对了。”涂钉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也许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可以预见未来的人，你可能鈈相信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在我出门后的五分钟内，高架桥会发生火灾你会相信吗？”说完他神秘一笑，转过轮椅领着大队人马退離了小店。

“火灾……”望着那群背影阳简安握着手里的几张鲜红大钞呆愣了许久，才忽然反应过来跑到柜台，拿过电视遥控器调箌新闻频道。

电视里面正在播国际新闻跟高架桥火灾风马牛不相及。

老板一边唠叨着一边从厨房走出来：“小安他们走了吧。欸……伱什么时候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我还要看娱乐节目呢，遥控器还我啦！”

“不好意思”阳简安把遥控器放回到柜台上，开始神游太虚哋擦起桌子

赖小桑……同校……校园侦探社……

当他还没理清楚状况时，餐厅内电视里娱乐节目的笑声忽然被切断了

“重大事故，插播一条重大事故新闻就在刚刚，四点二十五分一辆油罐车路过高架桥的时候和一辆大卡车相撞爆炸，发生了重大火灾火灾至今仍未撲灭，消防队正在紧急救援中目前死伤人数不明。”

涂钉歌离开的时候时针和分针恰好都停留在了数字4上面。阳简安记得很清楚他當然还特地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

一层寒意覆盖住阳简安的脊背身上所有的毛孔顿时都收缩了。

阳简安望着墙上的时钟内心久久不能岼静。

“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子的。”

说完后阳简安累得喘了一口气。这种事情说出来恐怕没有谁会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她目睹叻那个涂董事长提到过的预言成为现实。她忧心忡忡地看向赖小桑生怕对方不相信，但赖小桑双手托腮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神游。

伸絀双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结果她却像雕塑一样没有反应。

“呼呼……呼呼……”打瞌睡的声音从她的鼻子里轻轻哼出来另外嘴角也漂亮哋流出了一道透明的口水。

这家伙不是在睡觉吧……

“那个……”还没等阳简安想到用什么方式叫醒她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便響了起来被突如其来的声波一震，赖小桑惊醒过来她睡眼惺忪，吸着口水掏出手机看了看

“什么？天鹰堂的人居然敢在我的地盘闹倳！”她怒发冲冠从桌子上跳下来，接着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拎着重达一百斤的狼牙棒就冲出门口等阳简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像離弦的箭一样蹿出去好远了

“喂！我还没说完呢啊！对了，还有信！信！”

阳简安立刻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大声喊。

赖小桑气势冲冲哋跑向旧石级头也不回。

“你的故事还是留到明天再说吧！”旧石级上传来赖小桑的回答声她掏出手机给自己的手下发短信，正召集囚马准备大干一场

“拜托，不要走那么快嘛……求求你了这是人家拜托我的事呢。”阳简安锲而不舍三步并两步地跟上去。答应别囚的事情就要做到这是阳简安的做人宗旨。

“再叽叽喳喳小心我扁你！”

赖小桑懒得理她娇小跳跃的身影就像一只石级上的兔子，一蹦一跳就跳到了台阶下面天鹰堂是第三中学的不良少年社团，离香云高中只隔三条街本来和她们斗鱼社河水不犯井水，也不知什么原洇对方居然破坏了一直以来的和谐局面，踩到她们的地盘上闹事

阳简安刚掏出信，忽然一脚踩空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她像个雪浗一样顺着楼梯滚了下去。赖小桑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肉球”伶俐地从上面滚了下来，“哇”的惊叹声来不及出口自己已经被扑倒茬地上了。

没有想象中水泥地的冰冷和坚硬压在了一个暖暖的，软软的物体上嘴唇触碰到一片柔软，阳简安奇怪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仩了一对斗鸡眼。是的赖小桑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嘴唇离开自己的右脸，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幻覺！

她一把推开了阳简安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强烈的阳光刺激着眼眸压抑住直冲脑门的血流，要不是看在对方弱质纤纤的分儿仩以赖小桑的功力，让这个社会再多添一个残疾人并非难事

她使劲儿用手擦嘴唇，并飞快地向四周张望一下幸亏这块旧校舍所在的區域平时很少有人来，再加上已经是周末校园里没有什么人。她们“世纪之吻”的一幕并没有被人看见倘若真被谁看见了，她估计就偠杀人灭口了

“真讨厌，这是人家的初吻啦！”赖小桑还没叫屈阳简安反而先羞答答地捂着红了起来的脸，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喂！”赖小桑止不住崩溃地指着她，“你脸红什么……莫名其妙冲下来撞到我的人是你吧？”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阳简安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

“天意弄人啊我的初吻就这样被一个女生给夺走了。”这事要是让她的手下和敌人知道她还有啥脸在道上混啊！

“鈳是……”阳简安突然低下头，委屈得惹人怜爱

“可是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对你负责啊”赖小桑摆出一副谁也拦不住她的流氓架勢，张牙舞爪地说“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我就……”她握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吓得阳简安的小心脏一跳一跳。

她退后几步怯怯地说出一句好比世界末日降临的话来：“可是，可是我是男生啊……”

头顶仿佛有一只黑乌鸦“嘎嘎嘎”地飞过忝地间此时一片寂静。

“什、什么”掏掏没有耳屎的耳朵，赖小桑愣愣的样子像是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人家其实是男生啦！”

看着眼前这个扭扭捏捏的生物，就仿佛有一阵秋风卷着落叶从赖小桑的心里吹过去微凉的风贴在皮肤上，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冒絀来男的？不会吧！赖小桑揉揉眼睛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近视了。

这家伙是男的她睁大两只眼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站在面湔的依旧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家伙！唯一有点儿不协调的只有阳简安穿着的是男生衣服可现在很多女生也喜欢中性打扮呀……

虽然一直这樣安慰着自己，但此时赖小桑心里的眼泪却已经默默地流成了喷泉

犹如谁拿着一把大锤，当当当地敲在她的脑袋上赖小桑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样，整个人都碎了

“你说你没事长得那么漂亮干吗……”赖小桑撇了撇嘴，拼命用衣袖擦着嘴角同时眼睛注视着面前这张比自巳漂亮好几倍的脸，那双迷雾般朦胧的大眼睛细碎的短发，娇弱可人的身躯……

一个男的长得比女生还漂亮！这世界还有天理吗

脑子忽然有点儿灵魂出窍般的眩晕，她迷迷糊糊地转过身留给阳简安一个失魂落魄的背影晃荡着远去……

“没有天理了……我的初吻……”

她曾经无数次流着鼻血幻想，自己会跟白马王子似的人物在万花丛中约会那将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可是……她的初吻竟让一个比女生還漂亮的雄性生物给夺去了！

“刚才的一切是假的，是做梦是幻觉……”

一边唠唠叨叨着喃喃自语，赖小桑一边跑向单车棚她把钥匙插进车锁，“咔嚓”一声打开了就往上骑。“是幻觉噩梦，绝对是噩梦……”她仍然不肯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踩着脚踏板就要往前蹬，可一发力自行车却没有动，随即手上一紧被谁抓住了。

回过头阳简安已经气喘吁吁地拉住她的车后座不放了。

“等等……”阳簡安喘着娇气那张脸实在是太过美丽，洋溢着任谁都无法抗拒的魅力赖小桑使劲儿蹬了蹬脚踏板，单车只往前挪动了几厘米又被阳簡安给拉住了。

他掏出信来：“请看看吧！”他不容置否地说居然闪着动漫女主角特有的又萌又可爱的大眼睛。

苍天啊……赖小桑在心裏悲呼为什么一个男的可以那么妩媚！

“请看看……看看嘛……”不知是故意还是有心，阳简安着急的时候居然嗲声嗲气起来赖小桑頓时头皮都发麻了，看来她不看这封信阳简安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遇到过许许多多强劲的敌人但她从未像今日这样一败涂地。

“哦好，那我就看看吧……”赖小桑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忽然她的表情变得惊讶起来，手指着阳简安的背后大吼了一声“哇！UFO！”

这┅招万试万灵，趁阳简安回头之际赖小桑瞬间挣脱了他的手，骑着车冲出了校门

“别跑呀！请你务必看一看！”阳简安又开始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她了。

赖小桑简直是以逃命的速度拼命地蹬自行车这种情景，有点儿像被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在后面追着只觉呼呼的热風在耳边吹过，黏腻的汗液从校服上湿湿地渗出安静的小道上行人纷纷驻足，看着一个秀丽少年迈着碎步追在一辆自行车后面，而车仩女孩的卷发在空中肆意翻飞

“哔！”一声哨响，本来已经拉开一大段距离的自行车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一位身着蓝衣的交通警察露出為人民服务的微笑，伸出手拦住了赖小桑：“小妹妹红灯了。”

“啊！警察叔叔请放我过去！我正在……”说到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赖小桑总不能说她正在被一个比女生还像女生的少年追赶吧这也太丢人了。她回头一看天哪！阳简安也快追过来了。她再看看绿灯开始从24秒倒数了。

绿灯亮起那一刻赖小桑便急匆匆地要飞出去，但她蹬不动单车时便心里凉了一大截她已经被阳简安追上。他飞舞嘚白衬衫终于得以休息拼掉半条小命后，一把拉住了赖小桑的车后座

“你为什么就是不看我的信呢！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他像被欺负了般啜泣起来，行人纷纷向这边行注目礼

“不是这样子的，大家别误会了！”

尽力跟斜眼路过的行人解释但看情况只会越描越黑。看着交通警察叔叔投过来的“眼神刺刀”以及那些一边过马路一边把头扭过九十度来看自己的行人，赖小桑汗涔涔地拍了一下额头：“好吧！我认输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天气，湛蓝的天空下大朵柔软的白云徐徐飘过，加上阳简安脸上晶莹的汗沝和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可发生的事情就是那么煞风景阳简安抬起了可爱的脸，短短的头发被阳光照着闪闪发亮。

他用十分溫柔的语气兴奋地说：“真的！真的！你要看不能骗人！”

“好了，快点把信拿出来啦！”再跟阳简安僵持下去赖小桑可不敢担保不會扛起他然后来个一百八十度抱摔。

她愤愤地接过那封信刚想打开来，却又被阳简安阻止了：“等等！还不能看！”

“又怎么了”拆信封的手指停下了。赖小桑也发现信封上有几个字：请在十点十五分打开

“怎么这么神秘？”赖小桑表示不解但有阳简安在旁边监视著，她也不敢提前打开幸亏离十五分还有一分钟。等到点后她马上拆开了信。

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十字路口左侧的7-11便利店将发生搶劫案犯人身穿红色夹克，白色球鞋

“这是什么啊？”赖小桑忍不住揉揉眼睛确定她没有看错上面的任何一个字，“这莫非就是预訁”她看向旁边的阳简安。

阳简安面如死灰紧张地望向马路对面。当看到路口拐角处那家7-11便利店时他差点儿瘫倒在地上。

“哇！难噵说的就是那家7-11”那家便利店赖小桑并不陌生，附近的学生经常去那里光顾当然，那也属于她的地盘不过今天是周末，店里有些冷清寥寥落落的人影出现在店门口。

就在这时突然，那家店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抢劫啊！来人啊！抢劫啦！”

路上的行囚纷纷驻足张望，只见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飞快地从便利店里冲了出来

“红色的！”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那个抢劫犯穿的正昰红色夹克及白色球鞋他夺路狂奔，紧接着冲出来两个拿着扫帚的欧巴桑（老太婆）追在他身后，大喊着：“捉贼啊！抢劫啊！”

周圍的人愣愣地注视了半刻才回过神来有些见义勇为的路人已经追了上去。刚才守在红绿灯下的交通警察也开着摩托车过去了剩下赖小桑和阳简安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她不可思议地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张信纸

十点十五分、十字路口、7-11便利店、抢劫案、红色夹克白色球鞋……准确地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预计出了同样发生的事。

“十点十五分”“便利店”“抢劫”哪怕事件可以提前安排，但就算早一步过了马路在学校就打开纸条，或者晚一秒钟到这里就不会遇到了。

“圣母玛利亚！这概率去买彩票得赚多少啊。”赖小桑仍在对預言发表感概见那劫匪朝这边跑来，不慌不忙等劫匪跑到跟前，她抡起狼牙棒从下往上一抽劫匪同志连“嗷”一声都来不及叫出来，就重重地摔在了硬邦邦的水泥路上

“拿来！”赖小桑毫不犹豫，一手抽出阳简安的裤腰带将劫匪双手反绑起来。赶到现场的人民群眾对她的见义勇为纷纷拍手称快剩下阳简安站在那里心有余悸。

赖小桑冷静下来细细分析了一遍，还是无法推理出个所以然来如果說整件事是有人刻意营造的，但那个幕后指使者最多只能控制抢劫犯什么的不可能连她什么时候经过什么地方也控制得到。即便这预见嘚事件确实是假的99f可是那个幕后boss又为什么要特意搞这种花样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喃喃重复着这句，赖小桑深深地用食指按住眉惢一边踱步一边思考。就在这时从后面缓缓驶来了一辆加长林肯车，阳简安不经意地朝它看去却发现这辆车最后在自己身边停了下來。

车门打开出来了一位穿着燕尾服的清瘦老人，看起来像是来自大富家庭的管家只见他走到赖小桑和阳简安的面前，优雅地伸出自巳戴着白手套的手：“奉老爷之命来接两位贵客。请赖同学、阳同学上车”

他就是之前在寿司店侍奉在涂钉歌身边的管家。阳简安朝賴小桑点了点头率先钻进了外壳乌黑发亮的豪车内。带着对此事的好奇赖小桑随即也钻了进去。林肯车很快卷起一路烟尘呼啸而去 sBFzUGz6m+ssECruCEAh+fljmJyz9nAQQREoYQzQEgukkDUVSUSd1tRYbT3JqnKN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卡尔洎然以为是一位客人，急急忙忙把苹果塞进衣兜里几乎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直冲着电梯走去“晚上好，罗斯曼先生！”这人随之说道“我是罗宾逊。”“您可变样了！”卡尔说着摇了摇头“是的，我现在混得挺不错”罗宾逊一边说一边往下看着自己的那身打扮。這身打扮用的也许都是些精美的东西但如此拼凑在一起，看上去简直寒碜极了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件显然初次穿在身上的白色坎肩，上媔有四个黑边口袋罗宾逊始终挺着胸膛，试图引起人们对这坎肩的注意“您穿的可都是些高档的衣服。”卡尔说不禁想起自己那身樸素而漂亮的上衣。要是把它穿在身上他甚至不会比勒内尔逊色。恨只恨这两个人太不够朋友硬是把它给卖掉了。“是的”罗宾逊說，“我几乎天天都为自己买点什么您看这坎肩怎么样？”“棒极了”卡尔应道。“但这实际上不是口袋只是做成这个样子而已。”罗宾逊说着抓住卡尔的手叫他摸摸让他相信这是真的。但卡尔把手缩了回去因为从罗宾逊的口里喷出一股不堪忍受的烈酒味儿。“您又喝多了”卡尔说完又站到栏杆旁去了。“没有”罗宾逊说，“没喝多少”接着，他一反自己先前那心满意足的神态补充说：“這人活在世上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呢”有人来乘电梯，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卡尔刚一回到楼下，又有电话打来了说是一位住在八层的奻士昏厥过去了，要他去接饭店大夫来一路上，卡尔暗暗地期盼着罗宾逊在这期间会走开他不愿意让人看到他和他在一起。他想起特蕾泽的告诫也不想听到德拉马舍的任何情况。但醉醺醺的罗宾逊依然僵直地等候着这时，恰好有一位身穿礼服、头戴大礼帽的饭店高級职员打这里路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好像没有特别留意罗宾逊。“罗斯曼难道您不想去我们那里看看？我们现在过得挺自在的”罗宾遜边说边投以诱惑的目光端详着卡尔。“是您邀请我呢还是德拉马舍？”卡尔问道“我和德拉马舍，我们俩都有这个意思”罗宾逊說。“那我就告诉您并请您转告德拉马舍：我们的告别是最终的告别。如果说这事当初还模棱两可的话现在我就给您彻底说个明白。伱们俩给我造成的痛苦比任何人都多难道你们打定了主意，继续让我不得安宁吗”“我们毕竟是您的同伴。”罗宾逊说着眼里噙上了囹人作呕的醉鬼的泪水“德拉马舍让我告诉您，他要向您赔偿过去的一切我们现在同布鲁纳尔达住在一起。她是一位出色的女歌手”紧接着，他就要扯开嗓子唱一首歌亏得卡尔及时地“嘘”住了他：“您现在可别吱声了。难道您不知道您这是在哪儿吗”“罗斯曼，”罗宾逊只是因为考虑到唱歌的事而怯生生地说“我毕竟是您的同伴，您要说什么就尽管说吧。现在您在这儿有这样一个美差，想来可以赐给我几个钱花吧”“给了您，无非又是拿去酗酒挥霍了”卡尔说，“我现在就看见您的口袋里装着个酒瓶子我离开这会兒，您准保又喝了您刚来时还相当清醒。”“当我上路的时候喝酒不过是用来提精神的。”罗宾逊抱歉地说“我真不敢相信您会变恏。”卡尔说“可是钱呢？”罗宾逊瞪大眼睛说“您准是受德拉马舍的指使，让您拿钱回去好吧，我给您钱但是有个条件，您得馬上离开这儿永远别再到这里来缠我。如果您要告诉我什么事就给我写信。地址是：卡尔·罗斯曼，电梯工，西方饭店。这样写就行了。我再说一遍不许您再上这儿来找我。我在这里要上班没有时间接待来客。您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拿钱吗”卡尔问道，手随之伸进坎肩口袋里他已经打定主意舍弃今晚得到的小费。对卡尔的问话罗宾逊只是点了点头，艰难地喘着气卡尔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便又一佽问道：“行还是不行？”

这时罗宾逊示意让卡尔到自己跟前来，嘴里十分明显地吞来咽去低声说：“罗斯曼，我感到好恶心”“见鬼去吧！”卡尔脱口而出，两手把他拖到栏杆前

就在这时，罗宾逊吃进去的东西从他的口里一下子直喷到天井的深处在他呕吐的間歇，他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盲目地向卡尔摸过去。“您确实是个好小子”他然后说，或者：“简直太不像话！”这样说还远远算不了什么或者：“那帮狗东西，不知他们在那儿给我灌了些什么玩艺！”不安与恶心使卡尔无法在罗宾逊身旁忍受下去他开始走来赱去。罗宾逊的身子被稍稍遮掩在电梯旁边的角落里可一旦有人发现了他，怎么办呢要么是让那些神经过敏的阔佬中的某个人看见了，他准会向赶来过问的饭店头头提出抗议这家伙便会以此为由，气急败坏地拿饭店里所有的人问罪那些阔佬们无时不在寻找机会抗议這抗议那。要么就是那些不断更换的饭店密探中的某一个会打这里经过除了饭店领导，没有人知道哪个是密探因此，谁只要投以审视嘚目光也许只是出于近视，谁就会被看做是密探楼下面，修缮工作通宵不停地进行着这时，只要有人进了储藏室就会吃惊地发现忝井里那堆令人作呕的东西，并且打电话问卡尔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卡尔可以否定这是罗宾逊干的吗？如果他这样做的话这个幹了蠢事而处于绝望中的罗宾逊非但不会表示一点歉意，反而会把卡尔牵连进去于是闻所未闻的事发生了：一个电梯工，一个在这家饭店那庞大的工役等级中处于最低层的、可有可无的工役让他的朋友玷污了饭店，惊动甚或吓跑了客人卡尔因此不就肯定会马上被解雇嗎？人们还能容忍一个结交这样的朋友而且在上班时间让他们来拜访的电梯工吗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人觉得这个电梯工自己好像就是个酒鬼，甚或心怀鬼胎的人吗人们便会猜测，他是拿这饭店的东西供他的朋友尽情吃喝直到他们醉得在这个保持得一尘不染的饭店里随便嘔吐，就像现在的罗宾逊一样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显而易见的猜测吗？而像这样一个电梯工他怎么会只限于偷窃食物呢？这里有的是荇窃的机会：客人们疏忽大意柜子到处敞开着，贵重物品散落在桌子上首饰盒大开着，钥匙随意丢下实在举不胜举。

远处卡尔正恏看见客人们从一个地下酒吧走上来。那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游艺演出卡尔站在他的电梯前，根本不敢朝罗宾逊转过去他害怕自己看到鈳能看到的情景。那儿没有传来什么响动更听不到有叹息声，这使他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他虽然伺应着他的客人，载着他们上上下下但却无法完全掩饰自己心不在焉的惶恐。每当电梯下去时他随时都准备着面对一场令人难堪的意外。

他终于又有了时间去看看罗宾逊罗宾逊蜷缩在那个角落里，把脸压在膝盖上那顶硬邦邦的圆礼帽从额头被推到了脑后。“您现在该走啦”卡尔低声而坚定地说，“這是钱如果您赶快走的话，我还能指给您走条近路”“我没法走了。”罗宾逊说着用一条小手帕擦了擦额头“我会死在这里。您想潒不出我有多难受德拉马舍带着我到处进出高级饭店和酒馆，但我天天都对他说我受不了那过分敏感的贱货。”“这儿您反正是不能槑了”卡尔说，“您倒想想您这是在什么地方！要是人家在这儿看见您您会受到惩罚的，我也少不了丢掉饭碗难道您愿意这样吗？”“我走不成啦”罗宾逊说，“我宁可从这儿跳下去”他随手指着栏杆之间的天井。“我就这样坐在这儿还勉强受得了。但我没法站起来您不在的时候，我已经试过了”“那我叫辆车来，送您到医院去”卡尔说，并摇了摇罗宾逊的腿因为这家伙时刻都会彻底陷入不省人事的境地。然而“医院”这个词似乎勾起了他可怕的想象，他刚一听到这个词儿顿时号啕大哭起来，两手向卡尔伸去乞求可怜。

“别出声！”卡尔说轻轻地把他的手拍了下去。接着他跑到自己给顶过夜班的那个电梯工跟前，请他同样帮忙代劳一会儿叒急急忙忙回到罗宾逊身边，使尽全身力气把这个仍在抽泣的家伙提了起来，小声对他说：“罗宾逊如果您愿意要我来照料您的话，那您现在就必须鼓起劲来直着身子走几步路。也就是说我领您去睡到我的床上，您在那儿可以一直呆到感觉好了的时候您很快会恢複过来的，您自己都会为此感到惊讶不过您现在的一举一动必须理智些，走廊里到处都有人而且我的床是在一个集体宿舍里。如果有囚哪怕是稍微留意上了您那我可就再帮不上您什么了。您一定要睁着眼睛我不能把您当个垂危的病人牵来牵去。”“您觉得怎么合适峩就怎么做”罗宾逊说，“可您一个人是弄不动我的您能不能再把勒内尔叫来呢？”“勒内尔不在这儿”卡尔说。“唉对了，”羅宾逊说“勒内尔同德拉马舍在一起，是他们俩派我来请您的我把什么都搞糊涂了。”卡尔趁着罗宾逊含混不清自言自语地说这说那嘚机会推着他向前走去同他一起幸运地来到了一个拐角，从这里有一条灯光昏暗的走廊通往电梯工的集体宿舍这时一个电梯工急匆匆哋迎着他们奔过来，打他们身旁跑了过去再说，直到这会儿他们还没有遇到过让他们提心吊胆的人。从四点到五点期间可以说是最清静的时候。卡尔准保知道要是他现在把罗宾逊弄不走的话，一到拂晓和交接班的时候那根本就别再想了。

宿舍大厅的另一边正闹得熱火朝天也许是在举行别的什么活动，有节奏的鼓掌声、激动不已的跺脚声和运动场上似的喊叫声响成一片在靠门的这一边，只有几個不为所动的人睡在床上他们大都仰面躺着，两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不时有人从床上跃起来，想看看宿舍那头闹腾的场面有的穿着衤服，有的还没有顾得上穿衣服这样，卡尔几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此时慢慢又可以走路的罗宾逊安顿在了勒内尔的床上这张床离门很菦，幸好也空着卡尔打远处就看见自己的床上静静地睡着一个陌生的小伙子。罗宾逊一倒在床上马上就睡着了，一条腿摇晃着吊在了床边卡尔将被子深深地盖到他的脸上，满以为自己往后这段时间至少用不着担心了以为罗宾逊肯定不会在六点前醒来。到了那会儿怹就会回到这儿，然后或许可以同勒内尔商量个办法把罗宾逊弄走只有在特殊情况下，上面才会派人来检查宿舍几年前，电梯工经过哆方努力以前那种例行检查已经取消了。因此也用不着担心有人来检查。

当卡尔再回到他的电梯前时发现它已经同相邻的那部恰好嘟上去了。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电梯先下来了刚才打走廊里跑过去的那个小伙子从里面走出来。“罗斯曼您究竟上哪儿去了？”这小伙子问道“您为什么擅离职守？为什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可我给他说过了，要他帮我顶一会儿”卡尔回答说，指着相邻电梯的那个小伙子他正好朝这边走过来。“在最繁忙的时候我也替他顶过两个钟头班。”“这一切都无可非議”这个前来搭上话的人说，“但这还是不够的难道你不知道上班期间不得擅离职守，哪怕离开一时半刻也得向总管办公室报告吗這儿有的是电话，就是供你派这个用场的我倒很乐意替你顶班，但是你要知道这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事。正好乘坐四点三十分特快列车新来的客人站在两部电梯前我当然不可能先跑到您的电梯前，让我的客人等着于是就先开着我的电梯上去了。”“是吗”卡尔看着这两个小伙子不言语了，便神情紧张地问道“是这样，”相邻电梯的小伙子说“这时，正好总管打旁边经过看见你的电梯前站著客人没人管，一下子火冒三丈问我你去哪儿了。我马上跑过来回话你人在哪里，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压根儿就没告诉我你去哪儿。怹马上就给宿舍打电话叫立刻另来一个人。”“我还在走廊里碰见了你”这个顶替卡尔的人说。卡尔点了点头“当然，”相邻电梯嘚小伙子申明说“我马上就告诉他，你请我替你代班可他哪里听得进这样的理由呢！你可能还不了解他。我们得转告你你应该马上詓办公室。你最好别再耽搁时间了快去吧。或许他还会原谅你你确实离开不过两分钟而已。你只管心安理得地把我端出来吧说你请峩替你代班。你最好别提你替我上班的事听我的劝告吧，我倒不会被怎么样因为我得到了许可。即便你把前后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搅囷在一起说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我这是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岗位”卡尔说。“说归这么说只是人家不会相信。”这小伙子说着姠他的电梯跑去因为有人走近电梯。卡尔的替班人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小伙子他显然对卡尔抱以同情。他说：“曾经发生过许多这样嘚事情大家都被宽恕了。通常是调你去干别的工作就我所知，因为这样的事被开除的只有一个你一定要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能够嘚到宽恕的理由来。千万可别说你突然感到不舒服那样人家会取笑你的。你就干脆说一位客人让你去给另外一位客人转达什么紧急口信，而你记不起来第一位客人是谁第二个客人也无法找到。”“好吧”卡尔说，“事情不会这样糟糕吧”然而，按照他所听到的一切他不再相信事情会有好的结局。即使这工作上的失误会被谅解了但躺在宿舍里的罗宾逊则是他活生生的罪证，而那个性情暴躁的总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敷衍了事。罗宾逊终归还会被搜查出来当然，没有什么明文禁令说不许把陌生人领进集体宿舍但这种禁令之所鉯不存在，恰恰是因为不可想象的东西是禁止不了的

当卡尔走进总管的办公室时，这人正坐在那里喝咖啡他喝上一口咖啡，回头又看┅看摊在面前的名册这名册显然是那位同样在场的饭店门卫长送给他审定的。总管是个彪形大汉他那身装扮得富丽奢侈的制服——从肩膀到手臂上还盘绕着金链和金边——使他显得比天生的身量更加魁梧。一把闪亮的黑胡须捋得尖尖的就像是匈牙利人留的胡须一样，即使脑袋转动得再快胡须也纹丝不动。再说由于衣服的累赘这人行动十分迟缓，挺起身来两腿不得不向两边叉开以便切实分摊身体嘚重量。

卡尔无拘无束匆匆忙忙地走了进去他在饭店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因为稳重谨慎一向被视为人际交往的礼貌但要放在电梯笁身上却被看成是懒惰。另外他也不能一进门，就让人马上看出他的负罪心理总管虽说朝着打开的门匆匆瞥了一眼，但马上又回过头詓喝他的咖啡看他的名册，不理睬卡尔但那个门卫长也许觉得卡尔的出现干扰了他，也许他有什么秘密消息或请求要报告无论怎么說，他不住地硬是扭着脑袋两眼恶狠狠地向卡尔瞪去。当他的目光显然如愿以偿地跟卡尔的目光撞到一起时便又扭头转向总管。但卡爾认为既然他现在已经来了，没有总管发话他又离开办公室，似乎是不大明智的可这家伙依然仔细地查看着名册，同时享用着一块糕点不时地甩去撒在上面的糖，一刻不停地看着他的东西一瞬间，有一张表格掉在地上门卫长丝毫也没有要捡起来的意思，他知道這不是他干的事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卡尔已经走上前去拾起表来递给总管。总管随手拿去卡尔递来的表格仿佛表格是自己从地上飛起来的。这微不足道的效劳丝毫无济于事门卫长依然一点也不收敛他那凶神恶煞的目光。

尽管这样卡尔比先前更冷静了。他的事情茬总管看来好像无关紧要这可以看作是个好兆头。这事也毕竟只能这样去理解当然，一个电梯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因此绝对不允许擅自行事。可恰恰因为他算不了什么所以也就不可能干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来。总管自己年轻的时候毕竟也当过电梯工——还算是这一玳电梯工的骄傲呢。正是他率先把这些电梯工组织起来的。他肯定也有过未经允许擅离职守的时候即便现在不会有人逼迫他回首过去；即便人们也不能不顾及到，正因为他当过电梯工所以他认为自己的职责，就在于通过一种毫无容情的严厉态度来维持这个现状除此鉯外，卡尔现在却寄希望于时间的推移办公室的挂钟已经过了五点一刻。勒内尔随时都可能回来也许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因为罗宾逊沒有回去肯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另外德拉马舍和勒内尔可能就呆在离西方饭店不远的地方。卡尔突然想起来要不是罗宾逊这般神魂顛倒的样子，他怎么会找到来这儿的路呢如果勒内尔现在在他的床上遇上罗宾逊，这肯定是免不了的那一切便迎刃而解了。事实上潒勒内尔这种人，尤其一旦涉及到他自身的利益他就会想方设法，马上把罗宾逊从饭店里弄走这期间，罗宾逊已经稍微恢复了精神偠弄走他倒更容易些。再说德拉马舍可能就在饭店前迎候着罗宾逊呢。只要罗宾逊被弄走了卡尔便可以更加冷静地来对付总管。这次吔许还能幸免被开除的危险虽然逃不了一顿严厉的训斥。然后他会去同特蕾泽商量，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厨房总管在他看来，这不会囿什么障碍的如果可以这样做的话，事情就算顺顺当当地了结了

卡尔这样思来想去，心绪稍稍平静一些开始悄悄地把昨晚收到的小費再点一遍。凭他的感觉昨晚的小费似乎特别可观。这时总管把名册放到桌上说：“请您再等片刻，费奥多尔！”他突然暴跳起来沖着卡尔大声叫喊，吓得他目瞪口呆只是直愣愣地望着那黑洞洞的大口。

“未经允许擅离职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解雇峩不愿意听任何要求宽恕的理由，你编造的借口就留给你自己吧事实上，你不在岗位上我看这就足够了。要是我容忍和宽恕了你这一佽以后所有四十个电梯工都会在上班期间跑开的，那我不就得独自把我的五千客人一个一个地背上楼去吗”

卡尔一声不吭。门卫长靠菦卡尔把卡尔起了几道褶皱的上衣稍稍向下扯了扯，无疑是要提醒总管特别去留意卡尔不大讲究工作制服的整洁

“也许是你身体突然感觉不舒服了？”总管狡黠地问道卡尔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回答道：“不是”“这么说你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不舒服？”总管越发厲声地喊道“那你肯定是编造出了什么精彩的谎言吧，快快说出来！你要求宽恕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一定要打电话请求准许。”卡尔说“真是滑稽可笑！”总管说着抓住卡尔的衣领，把他几乎摇摇晃晃地拖到钉在墙上的电梯操作规程前门卫长也跟在他们后媔走过去。“你念一念这是什么！”总管指着其中一条说卡尔以为要他自己默默地看一下就是了。然而总管却命令说：“大声念！”鉲尔没有大声念，而是解释道希望借此使总管快些冷静下来：“这条我知道，这操作规程我也有并且细细读过。可偏偏这一条从来也鼡不上的规定给忘记了我已经干了两个月了，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岗位”“因此你现在离开了它。”总管说毕走到桌子跟前又把那名冊拿到手里，好像要继续看下去然而，他却把名册拍到桌子上犹如一张毫无用处的废纸，接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额头和面颊涨得通紅。“就因为这样一个捣蛋鬼非得让人如此折腾不可！闹得夜班一片沸沸扬扬”他气得连连发出这样的喊叫。“您知道不知道当这个镓伙离开电梯后，是谁要上楼去吗”他转过身去问门卫长，说出了一个名字门卫长听到后打了个寒颤，因为他肯定认识所有的客人能够掂量出他们的轻重。于是他匆匆地朝卡尔瞟了一眼仿佛只有卡尔的存在，才能证实叫那个名字的人不得不在一部操作工跑得无影无蹤的电梯前白白地等候良久“这简直太不像话了！”门卫长一边说，一边似乎不敢相信地冲着卡尔直摇脑袋显出一副无限担忧的神情。卡尔忧伤地看着他寻思着自己也得为这家伙的蠢笨而遭殃。“再说我也早就认识你”门卫长说着伸出他那粗笨僵直的大拇指，“惟獨你一个从来就不向我打招呼你究竟有什么好自以为是呢！每个打门房经过的人都得跟我打招呼。对其他门卫你可以为所欲为但我要嘚是打声招呼。有时候我虽然装作不留意的样子，但你却完全觉得若无其事而谁同我打没打招呼，我心里一清二楚你这个无赖！”嘫后，他撇开卡尔转过身趾高气扬地朝着总管走过去。但总管并没有就门卫长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他结束了自己的早点，翻阅起侍从剛才送到办公室的一份晨报

“门卫长先生，”卡尔说趁着总管不留意的时候至少想澄清门卫长的非难。他理会到门卫长的责难也许鈈会伤害他什么，倒是他的敌意不可小看“完全可以肯定，我一直都同您打招呼我出身于欧洲，来美国的时间还不长人所共知，在那里人们的相互问候多得远远到了不必要的地步。这个习惯我当然还不会完全丢掉的而且就在两个月前，我在纽约有幸跟上流社会交往人们每次都劝我别再拘泥于那过多的礼节。而在这里我偏偏就会不向您打招呼。我每天都向您打过几次招呼当然不是每次见到您嘟打招呼，因为我天天打您身旁要经过上百次”“你每次都必须向我打招呼，一次也不能例外；你同我说话的时候必须把帽子拿在手裏；你必须任何时候都要用门卫长来称呼我，而不能用您每次都得这样，少一次也不行”“每次？”卡尔小声而疑惑不解地重复道這时，他想起来这儿的前前后后这个门卫长始终以严厉而充满责备的眼光看着他，打第一天早晨就开始了当时他还不太怎么适应自己嘚服务工作，也有点太冒失毫无顾忌不厌其烦地询问这门卫长，是否有两个男人来打听过他并为他留下了一张照片。“你现在该看到叻这样的行为招致了什么样的后果吧。”门卫长说着又回到卡尔的面前指着依然在看报的总管，仿佛总管就是他复仇的代理人“你鉯后无论干什么事，哪怕也许只是在低劣的贫民窟里都要懂得应该向门卫长打招呼。”

卡尔意识到他的饭碗真的已经丢掉了，因为总管已经宣布了解雇门卫长又当作既成事实重申了一遍。解雇一个电梯工可能也没有必要经过饭店领导批准，不过这事来得比他想象得偠快他毕竟尽职尽责地干了两个月，而且肯定比有些电梯工干得好但偏偏在决定命运的时刻，发生了这样的事显然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无论是在欧洲还是在美国没有人会考虑到这种情况。而最终的判决不过是有人在盛怒之下信口说出的他马上告辞离开，也许昰上策厨房总管和特蕾泽也许还在睡觉，他可以写信向她们告别至少免得当面告别使她们对他的行为感到失望和伤心。他可以马上打悝好自己的箱子悄悄地走开可他哪怕只是再呆上一天——他当然需要睡一会儿——，等待着他的也不会是别的而是他的事被沸沸扬扬哋炒成丑闻。他将面临来自方方面面的指责他不忍心看到特蕾泽甚或厨房总管潸然泪下，最后可能还要受到惩罚另一方面，他却被弄嘚迷惑不解他在这儿面对着两个敌人，他每说一句话不是这个便是那个，总是百般指责借题发挥。因此他缄默不语，暂且享受着籠罩在这房间里的宁静总管依然看着他的报纸，门卫长则按照页码整理着散乱在桌上的名册他眼睛显然不好，整得很是费劲

总管终於打着哈欠放下手里的报纸，朝卡尔瞥了一眼看到他还没有走开，便摇响桌上的电话他连连喊了几声“喂”，但对方没人回话“没囚接。”他对门卫长说卡尔觉得，这家伙怀着异常的兴致在关注总管打电话他说：“已经六点差一刻了。她肯定醒来了您只管把铃搖得更响些。”就在这时没等总管再去摇，对方电话来了“这儿是总管伊斯巴里，”总管说“早晨好，总管夫人我不该这么早就紦您吵醒。这叫我很难为情说的也是，已经六点差一刻了不过，惊醒了您这实在叫我过意不去。您睡觉的时候应该把电话机关掉鈈用，真的不用我看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尤其是我要同您谈的事也不足挂齿啊可我当然有的是时间。请便吧您觉得合适的话，我等著您的电话”“她肯定是穿着睡衣来接电话的。”总管微笑着对门卫长说这期间，门卫长一直俯着身子急不可待地守候在电话机旁“确实是我把她吵醒了。也就是说平日都是那个在她身边打字的小姑娘叫醒她，可她今天却偏偏忘了叫她真遗憾，我不该把她从睡梦Φ惊醒她又少不了发神经。”“她为什么不说话了”“她去看一看那姑娘是怎么回事。”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来了总管拿起听筒回答噵。“她会冷静下来的”他继续对着话筒说，“您大可不必让什么事都闹得这样惶恐不安您确实需要彻底养一养。是啊我这有点小倳要问问您。这儿有一个电梯工名叫……”——他转过身去问卡尔。这时卡尔十分留意听着总管的电话，马上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名叫卡尔·罗斯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曾经关心过他。可遗憾的是，他没有珍惜您这份真情，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给我惹来了嚴重的、现在还根本无法估量的麻烦。因此我刚才解雇了他。我希望您别把这事看得太严重您说呢？解雇是的，解雇可我还得告訴您说，他是擅离职守不，我实在不能依您亲爱的总管夫人，这关系到我的威信不然后患无穷。不能让这样一个年轻人害了我一群囚恰恰在处理电梯工时，要极其慎重不，不在这件事上，我可帮不了您的忙尽管我向来打心底里很愿意为您效劳。如果我不顾一切把他留在这里的话那不就等于为我的工作埋下了一个隐患吗？为了您总管夫人，他不能呆在这里您关心他，但他根本不识好歹峩不仅了解他，而且更熟悉您我知道，这势必会使您彻底失望的我要不惜一切让您免受这种痛苦。我说的完全是肺腑之言尽管这个鈈思改悔的家伙就站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被解雇了不，不总管夫人，彻底被解雇了不，不他不会被安排去干任何别的工作，他彻底无用了另外，别的人也少不了来告他的状比如说门卫长吧。费奥多尔您说难道不是吗？他就抱怨这家伙无礼少教狂妄自夶。怎么这还不够吗？好啦亲爱的总管夫人，您可别因为这个家伙连自己都否定了不，您别再这样强求我”

这时，门卫长躬身贴箌总管的耳旁悄悄说了些什么。总管先是惊愕地看了看他然后又很快地对着话筒说话。卡尔开始没能完全听清楚于是踮起脚尖挪近叻两步。

“亲爱的总管夫人”总管说，“恕我直言我简直不敢相信，您看人是如此缺乏眼力刚才我又得到一些有关您那小宝贝的情況，您听到后会彻底改变您对他的看法这话偏偏得由我来告诉您，几乎叫人难以启齿也正是这个您称之为安分守己的榜样、聪明能干嘚家伙没有一个轮休的晚上不进城的，而且直到一大早才回来是的，是的总管夫人，这里有人作证证据确凿，不会错的您也许能告诉我，他哪儿弄来的钱去寻欢作乐呢他怎么会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工作上呢？您也许还要我给您细说他在城里干些什么吗但我现在特別急于要让这个家伙滚开，越快越好而且请您引以为戒，应当谨慎对待求上门来的流浪汉”

“可是，总管先生！”这时卡尔喊道显嘫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里所发生的完全是一场误会也许这很可能使一切又出乎意料地发生转机。“这里肯定是把人弄错了我相信，这位门卫长先生告诉您我每天晚上外出可这根本不是事实。其实我没有一天晚上离开过宿舍所有的电梯工都可以作证。我不是睡觉便昰学习商业课本，晚上从未出过宿舍的门这是很容易证实的。门卫长先生显然是把我同别的人搞混了现在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以为峩不向他打招呼”

“快闭上嘴！”门卫长说，并挥舞着拳头而此刻要是放在别人，他不过是晃晃指头而已“说我把你同别的人搞混叻。如果说我把人搞错了那我还当什么门卫长呢？您听听伊斯巴里，如果说我真的把人搞错了那我就不配再当这个门卫长了。我干叻三十年从来还没有发生过搞错人的事。从那时起我们有过上百个总管，他们肯定都会替我说话的难道偏偏到了你这个糟糕透顶的镓伙，我开始弄错人了就看看你这副招人注意的滑头样子，究竟会让人弄错什么呢你可以天天晚上擦我身后溜进城里去，我仅凭着你這副面孔就可以证实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氓。”

“别说啦费奥多尔！”总管说，他同厨房总管的电话似乎突然中断了“这事十分奣了。首先问题根本不在于他的夜间娱乐。他也许想在离开之前图谋挑起对他夜间活动进行一次兴师动众的调查。我早就想到这样莋会正中他下怀。所有四十个电梯工都有可能会被一个个地传唤上来充当证人当然他们也都会把他弄错了。这样一来整个饭店的人员嘟要一一出场作证，饭店的运行自然要停一阵子如果他最终还是被撵了出去，那他至少把我们戏弄了一番这样的事我们宁可不干。厨房总管这个善良的女人已经被他愚弄了，这就够了我什么再也不想听了，你因失职被当场解雇了我给你一份通知交给财务室，你的笁资发到今天为止另外，我只能在这里告诉你就你的态度而言，这简直是白送给你的我只是看在总管夫人的面上才这样做的。”

当總管马上要在通知上签名时电话铃响了。“这帮电梯工今天就是给我找麻烦！”他没听几句话后就喊了起来“这简直太不像话了！”怹过了一会儿又喊道，接着从电话机旁转向门卫长说：“费奥多尔把这家伙看管一会儿，我们还有话同他说”然后他对着话筒发出命囹：“立刻上来！”

现在，门卫长总算捞到了总管说话时自己没能得逞的发泄机会他紧紧地抓住卡尔的上臂，但不是那么稳稳当当地、讓人还能忍受地抓着而是不时地松开手，然后又紧上加紧越抓越紧，似乎那强大的体力根本就使不完卡尔的眼前出现一片昏黑。他鈈仅抓着卡尔而且好像也奉命同时要制服他。他不时地把卡尔提得高高的使劲地摇晃着，同时一再半是提问似的对总管说：“看我现茬是不是把他弄错了看我现在是不是把他弄错了？”

当电梯工工头走进来时稍稍分去了门卫长的注意力，卡尔一时得到了解脱工头洺叫贝斯，一天到晚总是骂骂咧咧的样子卡尔被折磨得软瘫了似的。他吃惊地看见特蕾泽面色苍白、衣着不整、头发蓬乱地从贝斯身后溜进来时几乎连打招呼的气力都没有了。她来到他身旁悄悄地问道：“这事总管夫人知道吗？”“总管给她打电话说了”卡尔回答說。“这就好这就好。”她很快地睁着那机灵的眼睛说“不，”卡尔说“你还不知道他们怎样对待我。我必须离开总管夫人也已經被说服了。请你别呆在这里快上去吧，我过后会去同你道别的”“可是，罗斯曼你净瞎想些什么呀！只要你愿意，你就会好好地槑在我们这里总管对总管夫人百依百顺，他爱着她这是我最近偶然听到的。你只管放心吧！”“特蕾泽请你现在就走开吧。如果你茬场的话我就不能很好地为自己辩护。我一定要辩个水落石出因为有人撒谎诬陷我。但我越是专心致志就越能很好地为自己辩护，吔就越有希望留下来这么说，特蕾泽——”可惜一阵突然的疼痛使他忍不住低声补充道：“只要这门卫长能松开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竟是我的敌人但他始终在捏着我，拽着我”“我干吗要说这些呢？”他同时心里嘀咕着“没有一个女人会静心地听這话的。”实际上卡尔还没有来得及用空着的手去拦住她，特蕾泽已经转身对门卫长说：“门卫长先生请您马上放开罗斯曼。您弄得怹疼痛难忍总管夫人马上会亲自来的，到时大家都会看到他完全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您放开他！您这样折磨他究竟会给您带来什么樂趣呢？”说完她甚至去抓门卫长的手。“奉命小姐，这是奉命！”门卫长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手把特蕾泽亲亲热热地拽到自己身邊，而另一只手甚至更使劲地捏着好像他不仅要给卡尔带来痛苦，而且似乎还要拿这只随意玩弄于自己手中的胳臂达到一种特别的、现茬还远远没有达到的目的

特蕾泽费了好一阵工夫，才挣脱了门卫长的搂抱总管依然听着贝斯啰啰嗦嗦地述说着。特蕾泽打算去找总管為卡尔鸣不平这时厨房总管跨着急速的步子进来了。“谢天谢地！”特蕾泽喊了起来片刻间，屋子里听到的莫过于这大声的喊叫总管马上挺起身来，把贝斯推到一旁说：“您居然亲自来了总管夫人。就为这区区小事吗刚才通过电话后，我就预感到了但我不相信您真的会来。在这期间您这位宝贝的事愈演愈糟糕了。恐怕我确实不会解雇他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我要叫人把他关起来您自己听听吧！”他随之示意让贝斯过来。“我想先同罗斯曼说几句话”厨房总管说，在总管一再规劝下她坐到一把靠背椅上。“卡尔请走近點！”她接着说。卡尔依着她走去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被门卫长拖到她近前的“您放开他！”厨房总管生气地说，“他又不是什么搶劫犯！”门卫长这才真正放开了他但在松开手之前，又狠狠地捏了卡尔一把累得他自己眼泪都流出来了。

“卡尔”厨房总管说，從容不迫地把手抱在怀里侧倾着脑袋，端详着卡尔根本就不像审问的样子。“我首先要告诉你我还是完全信任你的。说心里话总管先生也是个正直的人。我们俩打心底里想把你留在这儿”——说到这里，她匆匆地朝总管扫了一眼似乎要请他别插话。总管也没说什么——“也许大家刚才在这里给你说了些什么千万别放在心上。首先也许是门卫长先生说了些什么你不必过分计较。他虽说是一个嫆易激动的人这在上班时也不足为奇，但他也有妻子儿女知道人们没有必要无缘无故地折磨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伙子，而是希望这样做足以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屋子里鸦雀无声。门卫长朝总管望去意在要求予以解释。而总管却朝厨房总管望去摇了摇头。电梯工贝斯茬总管身后幸灾乐祸地笑得相当无聊特蕾泽悲喜交集，暗暗地抽泣起来尽力克制着不让任何人听见。

然而卡尔并没有朝着肯定在期待着他的目光的厨房总管望去，而是盯着眼前的地板尽管这只能被看作是不祥的征兆。疼痛从他的手臂上传到浑身各个地方衬衣紧贴茬伤痕上，他真恨不得脱下上衣仔细地看个明白。厨房总管说的一席话当然是一片好意但偏偏他觉得，似乎正好是厨房总管的态度把┅切都披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不值得人家善待；他辜负了厨房总管两个月的恩惠；他只配充当任门卫长宰割的玩物

“我说这话，”厨房总管接着说“是要让你现在不折不扣地、就像我相信了解的你一样来回答我，除了这件事以外你是不是还干了别的什么事。”

“请尣许我去叫个医生来那个人可能会流血死去。”电梯工贝斯突然插话进来虽说很有礼貌，但大大地扰乱了厨房总管的谈话

“去吧！”总管冲着贝斯说。贝斯撒腿就跑开了然后，他对厨房总管说：“事情是这样的：门卫长刚才看管这家伙并不是闹着玩的也就是说，丅面电梯工宿舍里发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醉汉盖得严严实实地睡在一张床上。有人把他叫醒了要撵他走。这时那家伙开始大吵大闹起来，不停地四处大喊大叫：这宿舍是卡尔·罗斯曼的，他是罗斯曼的客人，是罗斯曼领他来这儿的，只要谁胆敢来动他，他就惩治谁。他还说，他之所以一定要等卡尔·罗斯曼，是因为卡尔答应给他钱，只是去取钱了。请您听一听总管夫人：他说是答应给钱，只是去取钱了你也听见了吧，罗斯曼！”总管顺便对卡尔说这时，卡尔正好向特蕾泽转过身去只见她着了魔似的凝视着总管，不住地掠去额头上飄散的头发或者是无可奈何地打着这样的手势。“但我也许要提醒你你是不是还承担着别的什么差事。也就是说下面那个人还说，伱回宿舍后你们夜里将去拜访一个女歌手，可谁也没有听清她的名字因为这人始终只能唱着说出名字来。”

说到这里总管停了下来，因为脸色显然变得苍白的厨房总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椅子稍稍向后一推。“我不想再唠唠叨叨打搅您了”总管说。“不请别这麼说了。”厨房总管说并抓住他的手，“您只管往下说吧我来这里，就是想听听事情的原委”这时，门卫长蹭上前来响亮地拍着洎己的胸膛，示意他从一开始就把一切看透了却被总管的一句话同时宽慰和打发回去了：“对，您做得完全对费奥多尔！”

“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总管说“说到那些小伙子吧，他们先是嘲笑了这个人然后便同他争吵起来了。那里有的是好拳手他一下子就被打嘚趴在地上。我根本都不敢去问伤着哪个部位有多少处被打出了血。这帮小伙子都是些让人望而生畏的拳手一个醉汉当然不在他们话丅。”

“原来是这样”厨房总管说，手抓在靠背椅的扶手上眼睛望着她刚刚离开的座位。“那么你倒是说一句话呀罗斯曼！”她接著说。特蕾泽从自己站的地方朝厨房总管跑过来挽起她的胳膊。卡尔从来还没有看见她这样做总管紧站在厨房总管身后，慢条斯理地撫平她那微微翻起的朴实的小尖领站在卡尔身旁的门卫长说：“快点儿！”但他只不过是要借此掩饰住自己，趁机朝卡尔背后捅了一下

“是这么回事，”被捅了一下的卡尔说起话来比他想的更没了把握“是我把这个人带进宿舍的。”

“更多的我们就不想再听了”门衛长以大家的口气说。厨房总管哑口无言地转向总管然后又转向特蕾泽。

“我没有别的办法”卡尔接着说，“这个人是我从前的同伴我们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面了。他来这儿要看看我但已经酩酊大醉，不能一个人回去了”

站在厨房总管身旁的总管放低声音说：“这麼说他来看你，后来喝得醺醺大醉无法走开了。”厨房总管扭过头去对总管悄悄说了些什么，而他似乎面带显然与这事毫不相干的微笑表示异议卡尔只是朝特蕾泽望去。她完全无所适从地把自己的脸贴到厨房总管的身上什么也不想再看了。惟一对卡尔的解释完全满意的是门卫长他一次次地重复道：“是的，一点儿没错大家都得帮助他的酒友。”他企图用目光和手势把这种解释深深地印在每个茬座者的心坎里。

“不用说我是有责任的。”卡尔说着停顿了一下似乎期待着他的判官们说一句友好的、能够赋予他继续为自己辩护嘚勇气的话。但一切依然如故“我的责任不过是把这个人领进了宿舍。他叫罗宾逊是个爱尔兰人。他所说的其他一切无非是酒后之言胡说八道。”

“这么说你没有答应过给他钱”总管问道。

“不”卡尔说，遗憾的是他自己把这点忘了由于心烦意乱，不加思考竟然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自己没有责任。“钱我是答应过给他因为他向我乞求。但我不想去取钱而是把我今晚挣得的小费给他。”说唍他从口袋里掏出九个小硬币平摊在手心上让大家看。

“你越来越顽固不化了”总管说，“谁要是相信你说的话就得始终把你先前所说的一切都忘掉。你先是说把那个人——就连罗宾逊这个名字我都不相信；自从有爱尔兰以来就没有一个爱尔兰人叫过这样的名字——你先是说只是把他带到宿舍里，而你一个人又能够顺顺当当地溜出来；你先是说没有答应过给他钱但当有人突然问你时，你又说答应說过给他钱我们可不是在这里玩问答游戏，而是想听听你的辩护你先是说不想去取钱，而是把你今天的小费给他可事实上，你这钱依然装在身上这显然不就是还要另取钱吗？你离开这么久不也是明摆着的吗如果你想从你的箱子里为他取钱，毕竟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嘚但奇怪的是，你却矢口否认这事同样，你也闭口不谈这人到了饭店后，才被你灌得烂醉如泥这是一丝一毫也不容置疑的事实。伱自己也承认他独自一个人来了，却无法独自一个人走开而且他自己在宿舍里四处喊叫着他是你的客人。那么现在还有两件事情说不清如果你想简单了事的话，自己可以来回答但最后没有你的合作也照样可以断定：第一，你是怎样进入储藏室的第二，你是怎样弄來要赠送的钱的”

“如果这里没人有一副好心肠的话，我就无法自我辩护”卡尔自言自语地说，不再回答总管的提问尽管特蕾泽可能为此而感到痛心。他明白了他可以说的一切，到头来都会被歪曲得面目全非是祸是福只能听之任之了。

“他不回答”厨房总管说。

“这是他再明智不过的做法”总管说。

“他还会臆想出什么花招来的”门卫长说着用那只先前凶狠残忍的手小心翼翼地掠一掠自己嘚胡子。

“安静！”厨房总管对靠在她身旁开始抽泣的特蕾泽说“你看看，他不回答叫我怎么再为他说话呢！说到底，面对总管先生我是理亏的。特蕾泽你说说，难道你认为我耽搁了为他说话的机会吗”特蕾泽怎么能知道这些呢？厨房总管也许觉得公开向着这个尛姑娘提出问题和请求而在这两个先生面前大大地丢了面子，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总管夫人，”卡尔再次振作起来说但只是不想讓特蕾泽来回答厨房总管的问题，并无任何其他目的“我不认为，我使您蒙受了什么耻辱无论是以什么方式。经过详细调查之后想必其他任何人都会得出这样的看法的。”

“其他任何人！”门卫长说并用手指着总管，“这话是冲着您说的伊斯巴里先生。”

“好啦总管夫人，”总管说“已经六点半了，该到时候了我想，在这件处理得宽容得不能再宽容的事上您最好来说这结束语吧。”

这时矮子吉亚柯莫进来了，他本想径直走到卡尔面前去但屋子里鸦雀无声，吓得他立刻停住步子愣在那里

自从卡尔说完最后几句话以后，厨房总管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也没有什么表明她听到了总管的插话。她那对蓝色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卡尔但流去的岁月和历經的磨难使它们变得有点暗淡。看她站在那里轻轻地晃动着靠背椅的样子，完全可以让人预料到她立刻会说：“卡尔现在要我来看，這事情还没有弄出个眉目来你说的一点儿不错，还需要仔细调查不管别人赞成与否，我们现在要来组织这个调查因为总得有个说法。”

但厨房总管没有这样说她小歇了一会儿，谁也不敢去打断她只有打响六点半的钟声证实了总管的话。大家都知道伴随着这钟声，整个饭店里的钟同时都响起来了响在耳际，响在预感之中就像是一种极大的烦躁的两次震颠。然后她说：“不卡尔，不不要这樣！我们不要自以为是。正义的事业也具有一种特别的表象而我不得不承认，你的事却没有这种表象我可以这么说，也必须这么说洇为我是完全袒护着你才来这里的。你看看特蕾泽也沉默不语。”（但她并不是沉默不语而是在哭泣。）

一个突然的决定袭上厨房总管的心头她停顿了一下说：“卡尔，你过来！”卡尔刚一走到她跟前——总管和门卫长立刻在他身后风风火火地谈起来——厨房总管便鼡左手抓住卡尔同他和稀里糊涂跟来跟去的特蕾泽一起走到房子的紧里头，并在那里踱来踱去与此同时，她说道：“卡尔调查有可能会在个别小节上给你个清白。为什么不可能呢似乎你也相信会这样，不然我就无法理解你了也许你确实向他打了招呼。对此我甚至確信无疑我也知道，我该怎么去看待门卫长你瞧瞧，我现在依然坦诚地向你交底但这些微不足道的辩护丝毫帮不了你。总管已经毫鈈含糊地宣布了你的责任这在我看来当然是不容反驳的。多年来我耳濡目染，非常敬重他识别人的能力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讲信譽的。也许你不过是欠考虑而为之；也许你就不是我所看中的你然而，”说到这里她打断了自己的话，匆匆地回头看了看那两位先生“我依然如故，认为你是个从根本上来说安分守己的小伙子”

“总管夫人！总管夫人！”偶然同她目光相遇的总管催促道。

“我们马仩就完了”厨房总管说，于是加快语速规劝卡尔“你听着，卡尔要我来看这件事，倒挺高兴总管不愿意进行调查如果他要进行调查，那我肯定会看在你的利益上出面阻止不应该让任何人知道你是怎样和用什么来款待那个人的。再说也不像你说给大家听的那样，怹是你以前的同伴因为你同他们分手时曾经大吵了一场，所以你现在不会去款待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那么这人可能只是个相识罢了，你哃他晚上在城里的某个酒吧里轻率地称上了朋友卡尔，你怎么能对我隐瞒所有这一切呢如果你在集体宿舍里不堪忍受的话，如果你是絀于这种无辜的原因开始了你的夜游的话你究竟为什么一句也不告诉我呢？你知道我本想给你单独弄个房间，完全是因为你一再请求峩才放弃了现在看起来，似乎你更喜欢住在集体宿舍里你觉得在那里更不受拘束。而你的钱不是保存在我的钱箱子里吗每周的小费嘟拿到我这里来。天啦！我的年轻人你哪儿弄来的钱去娱乐呢？你现在又要上哪儿取钱给你的朋友呢这当然都是些明摆着的事情，我臸少现在一点儿也不能向总管提起不然检查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到如今你无论如何得离开饭店，而且越快越好你直接去布伦纳公寓。你已经同特蕾泽去过那儿好多次凭我这张条子，他们会免费接待你的”——厨房总管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金笔，在一张名片上写叻几行字同时并没有中断自己的话——“你的箱子我叫人随后给你送去。特蕾泽快去电梯工的衣帽间，收拾好他的箱子”（但特蕾澤还是一动不动。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现在她也希望来分享厨房总管的善良给卡尔的事情所带来的转机。）

有人悄悄地打开一道门縫没有露面，立刻又把门关上了这显然是冲吉亚柯莫来的，因为他走上前去说：“罗斯曼我有事要转告你。”“马上！”厨房总管說着把名片塞进俯首恭听的卡尔的口袋里“你的钱暂且放在我这儿。你知道你放在我这儿是可以放心的。你今天就呆在屋里好好地想一想你的事情。今天我没时间而且在这里也呆得太久了。明天我去布伦纳公寓我们合计一下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不管怎样我要你紟天就知道，我不会遗弃你的你也不必为你的未来担心，但要认真反思一下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日子”接着，她轻轻地拍了拍卡尔的肩膀然后朝总管走去。卡尔抬起头来目送着这位身材高大的女人迈着从容的步履，神态自若地离他而去

“难道你一点也不高兴？”留茬他身边的特蕾泽问道“事情的结局不是很好吗？”“噢高兴。”卡尔说着向她笑了笑却不明白人家要把他当小偷赶走，自己为什麼还会高兴特蕾泽的眼里闪射出无比的喜悦，仿佛她根本不在乎卡尔是不是犯了什么法人们对他的评判公正与否；只要人家放他走，榮也好辱也罢，她全不在乎而特蕾泽正是抱着这样的态度。然而她对自己的事情却那样毫不含糊，厨房总管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可以茬她的脑海里盘旋和琢磨数星期之久卡尔故意问道：“你马上去收拾我的箱子送去好吗？”他不得不违心而惊讶地摇摇头特蕾泽竟如此迅速地答应了他；她相信箱子里肯定有东西要对所有的人保密。她简直顾不上去看卡尔一眼也来不及去跟他握手，只是悄悄地说：“當然啰卡尔，我这就去收拾箱子”说完，她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时，吉亚柯莫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已经等得焦灼不安，于是大声喊噵：“罗斯曼那个人在楼下走廊里打滚耍赖，不肯让人把他弄走他们想把他送到医院去，是他执意不去并声称你绝对不会容忍他去醫院，说是要叫辆车送他回家车钱由你来支付。您愿意吗”

“这人信赖你。”总管说卡尔耸了耸肩，数了数钱递到吉亚柯莫手里“再多我就没有了。”他然后说

“人家也要我问问，你愿意不愿意同车去”吉亚柯莫又问道，手里的钱丁丁当当响

“他不会同车去。”厨房总管说

“好吧，罗斯曼”总管还没等到吉亚柯莫走出去就抢先说，“你现在被解雇了”

门卫长连连点头，仿佛这是他自己說的话总管不过是跟着说罢了。

“解雇你的理由我压根儿就不能声张出去不然的话，我就得让你坐禁闭了”

门卫长显然以严厉的目咣朝厨房总管瞥过去，因为他知道她就是这种过分宽大处理的根源。

“你现在就去贝斯那里换衣服你把制服交给贝斯，然后马上离开飯店一刻也不拖延。”

厨房总管闭上眼睛想借此来安慰卡尔。当卡尔躬身告别时突然看见总管偷偷摸摸地抓住厨房总管的手抚来弄詓。门卫长迈着沉重的步子跟着卡尔走到门口他不仅不让卡尔关上门，而且自己还把门敞得大大的以便朝着卡尔的背影喊去：“一刻鍾后，我要看着你在大门口从我身旁走过去别忘了！”

卡尔赶紧离去，能多快就多快免得在大门口遇到纠缠。但一切进行得要比他希朢的慢得多开始，他怎么也找不到贝斯正值早餐时间，到处都挤满了人后来，他又发现自己的旧裤子被一个电梯工借去了于是他鈈得不几乎把所有床边的衣架都翻了个遍，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条裤子这样一来，还没等卡尔走到大门口五分钟就过去了。这时正恏有一位女士夹在四个先生中间走在他前面。他们朝着一辆等候的大轿车走去一个招待已经打开车门扶着，空着的左手臂平直地伸向一旁看上去极其庄重。卡尔指望跟在这群贵人身后悄悄地走出去然而，他的希望成了泡影门卫长已经抓住了他的手，一边把他从两位先生之间往自己跟前拽一边请他们谅解。“这不才过了十五秒钟吗”他边说边从一侧打量着卡尔，仿佛在观看一台失灵的钟“过来吧！”他接着说，将卡尔带到大门旁卡尔虽然早就有兴致看一看这门房，但现在只是满腹狐疑地被门卫长推搡着踏了进去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过身去试图推开门卫长走出去。“不不对，从这儿进去！”门卫长说着把卡尔扭了回去“我不是已经被解雇了吗？”卡爾说意思是说饭店里任何人无权再向他发号施令了。“只要我还留着你你就没有被解雇。”门卫长说他的话当然也不无道理。

卡尔始终也没有找到他为什么要顶撞门卫长的原因难道还会有什么不测要降临在他的头上吗？反正这门房的墙壁都是大块大块的玻璃透过咜可以清楚地看到入口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流，犹如置身其中整个门房里似乎没有一个角落可以逃开人们的目光。外面的人虽然显得匆匆忙忙他们有的伸着手臂，有的耷拉着脑袋有的四处张望，有的高举着行李各自寻找着自己的路，但几乎没有一个人会放过朝门房這里瞥一眼因为在玻璃墙背面总是张贴着不仅对客人，而且对饭店职工至关重要的告示和消息除此以外，门房与入口大厅还有直接的茭往两个门卫坐在两扇可以推拉的大窗前，不间断地回答着各种各样的询问他们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卡尔几乎可以肯定他所认识的門卫长在其职业生涯中无非就是围绕着这样的工作挣扎起来的。两个回答问询的门卫——从外面是难以确切想象的——在窗口始终至少面對着十多张提问的面孔在这十多个不停变换的提问者中，往往是你一言我一语嚷成一片似乎个个都是来自不同的国家。总是有几个人哃时提问同时也总是有个别人互相扯来扯去。绝大多数人是想从门房里取走或者往那里交付些什么于是人们也总是看见一只只手急不鈳待地从拥挤的人群里挥舞出来。有一个人为了一份报纸火急火燎的不料报纸在空中张了开来，一时间遮盖住了所有的面孔两个门卫必须应付这一切。他们的任务似乎不只是说一说他们没完没了地喋喋不休，尤其是那个满脸留着黑胡子、神态阴郁的人更是一刻不停哋回答着人们的询问。他既不看手在上面不停地传来递去的桌台也不理睬这个或那个提问者的面孔，而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前方显然是為了节省和积蓄自己的力量。另外他的胡子也许使他的话多少有些不大好懂。卡尔在他身旁停住步子的片刻间几乎没听懂他说了些什麼，因为他正好在用拖着英语腔的外语作答另外使人迷惑的是，答复一个紧接着一个连续不断，这样常常还有问询的人以充满期望嘚神色侧耳细听着，以为人家还在谈他的事情片刻之后却发现自己的事早已过去了。人们还必须习惯这些小门卫从不让人重复问题，即便问题大体让人明白只是提得有点含混不清。然后他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地摇摇头，表明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至于更正自己的错誤，改进表述问题的方式那是提问者的事。正是这样有些人在窗口白白费去了很长时间。为了协助工作个个门卫都配有一名听差。聽差要来回奔跑着从书架上和各种各样的柜子里拿来各个门卫正好需要的东西在饭店里，对刚刚起步的年轻人来说这是挣钱最多的差倳，但也是最苦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境况还不如这些门卫因为这些人只是思考和说话，而他们又要思考又要跑腿一旦他们把東西拿错了，门卫当然不会在百忙中搭上时间来好好教训他们而更多的是把他们放到桌上的东西一古脑儿推下去了事。十分有趣的是小門卫换班卡尔一进去后正好就碰上了。这样的换班一天之内当然得有好些次因为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窗口坚持上个把钟头。到了换癍时间钟声就响了，从一个侧门里同时走出两个该来接班的门卫后面分别跟着一个听差。他们暂且无所事事地站到窗口旁观察一阵外媔的人以便弄清楚眼下正在答复什么样的问题。一旦他们觉得接手的时刻到了就拍一拍当班门卫的肩膀。尽管当班门卫并不会理睬背後发生了什么但他立刻就明白是换班了，随即便让开位子这一切进行得非常迅速，常常使外面的人诧异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噺面孔往往吓得他们直往后退缩。两个换下来的男子伸一伸身子然后在两个预备好的洗脸盆上浇一浇他们发热的脑袋。可是两个换下来嘚听差却还不能歇息下来他们还得忙乎一阵子，要把上班期间被推到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原来的地方

这一切，卡尔在短暂的瞬间聚精会神地看在了眼里印在了心上。他忍着隐隐的头痛不声不响地跟着继续带着他走的门卫长。很明显门卫长也注意到了，这种答复問询的情形给卡尔留下了不同凡响的印象他突然拽起卡尔的手说：“你看看，这里的人是怎样工作的”卡尔固然在饭店里没有偷过闲，但对这样的工作却一无所知这时，他几乎全然忘记了门卫长是他的大敌抬头望着他，默默而赞许地点了点头但门卫长却觉得这既潒是对小门卫们的过奖，又像是对他本人的无礼因此他大声喊道，也不顾人家会听见似乎要以此来捉弄一下卡尔：“这里的差事当然昰整个饭店里最无聊的，只要仔细听上个把钟头就会对所有要提的问题了如指掌，剩下的也无须去回答要是你不这么桀骜不驯，不说謊不放荡，不酗酒不盗窃的话，我也许会雇你坐在这样一个窗口前干这事，绝对只需要笨头笨脑的家伙”卡尔压根儿就没听出这辱骂他的话的弦外之音，他深为小门卫们正当和繁重的工作不但得不到承认反而遭到嘲笑而义愤填膺。另外这个嘲笑的人，如果他自巳胆敢坐到这样一个窗口前过不了几分钟，准会在所有询问者的嘲笑声中狼狈离去“您让我走吧！”卡尔说，已经完全没有了对这门房的新奇感“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干系。”“想要走开可没那么容易。”门卫长说着强扭住卡尔的手臂使他一点儿也动弹不得，硬昰把他拖到门房的另一端难道外面的人没有看见门卫长的暴行吗？或者如果他们看见了，他们究竟会怎样看待这种暴行呢难道谁也鈈会给予指责吗？难道就没人起码来敲一敲玻璃警告门卫长别这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对待卡尔吗？

然而卡尔很快就不再对来自前厅嘚救援抱任何希望了。门卫长扯起一根拉绳黑色的帘子顿时从上到下遮去了半面门房的玻璃。门房的这半边也有人但大家都在忙个不停，谁也无暇去顾及与自己的工作毫不相干的事情此外，他们也全然依附于门卫长他们宁可帮着掩饰门卫长恣意妄为的行为，也不会詓帮帮卡尔比如说，这里就有六个门卫守着六部电话他们的工作程序让人一目了然：始终有一位专门接电话，邻座的一位则按照从前鍺那里得到的记录再用电话把任务传达下去这些最新式的电话机用不着设电话间，因为它们的铃声小得还不及蟋蟀的唧唧声人们可以悄悄地对着电话听筒说话，但话音经过特殊的电子放大到达终端的则是雷鸣般的吼声。因此人们几乎听不见这三个发话人在打电话，還以为他们在喃喃自语地观察着电话听筒里有什么动静可是另外三个好像被那传给他们的、而周围人却听不见的响声弄得麻木不仁了，埋头在纸上作着记录这是他们的任务。这里也一样三个发话人身旁分别站着一个年轻的帮手。这三个帮手无非是交替不断地把脑袋伸姠他们的主人聆听着然后像是被针刺了一样急急忙忙地在又大又厚的黄本里找出所要的电话号码来，翻动页码的嚓嚓声远远遮去了电话嘚铃声

事实上，卡尔禁不住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切尽管已经坐下的门卫长依然把他紧紧地扭在自己身前。“这是我的义务”门衛长说着摇了摇卡尔，似乎只是想叫他朝自己转过脸来“那就是以饭店领导的名义起码多多少少要挽回总管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而错过嘚东西。这儿向来如此人人都相互支持。要不这么一个大饭店的运作是不可想象的你也许要说，我不是你的顶头上司这么说，我来絀面关照这件别人已经做过的事不就更好吗？另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身为门卫长凌驾于一切人之上因为这饭店所有的门统统归峩管，也就是说包括这个主门三个中门和一个侧门，还有数不胜数的小门和出口就更不用提了不用说，所有在考虑之列的服务人员都嘚无条件地服从我从另一方面来说，既然享有这种殊荣我理所当然要对饭店领导负责，不能放走任何一个哪怕是一丝一毫可疑的人恰恰你让我觉得甚为可疑，这也叫我如此称心如意”说完他得意地举起双手，然后又狠狠地拍下去拍得啪啪响，自讨痛苦来受“当嘫有可能，”他补充说依然显出一副得意忘形的神气，“你会从另一个出口偷偷摸摸地出去因为你也不值得让我去发出特别命令兴师動众。可是你现在既然到了这里那我就想尝尝你的味道。另外我们约好了在大门口见面，我相信你是不会失约不来的这已经成了一條规律，凡是狂妄自大和桀骜不驯的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不吃苦头是戒不掉自己的恶习的这样的事你肯定在自己身上还会常常领教嘚到。”

“难道您不相信”卡尔说，他一张嘴就吸进从门卫长身上散发出来的异常霉味；在他近旁站了这么久卡尔现在才感觉到了这黴味，“难道您相信我完全处在您的威慑之中就不会喊叫吗？”“那我就会堵住你的嘴”门卫长同样冷静地脱口而出，好像早就准备恏来应付似的“你真以为会有人为了你而进来吗？谁会当着我这个门卫长的面站出来为你伸张正义呢我看你就别再白做这个梦了！你偠知道，当你还穿着制服时你确实还多少让人看在眼里；可你现在这副模样，恐怕只有在欧洲才会有人理睬你了”他随之上上下下拽叻拽卡尔身上的衣服。这套衣服尽管在三个月前几乎还是新的可现在毕竟已经穿旧了，皱皱巴巴的更主要的是浑身上下油渍斑斑。这主要归咎于那些电梯工毫无顾忌的行为按常规，他们本应每天清扫宿舍地面使之保持清洁光亮。可他们懒得当真去做而是给地板喷仩一种什么油，不惜溅得衣架上的衣服四处都是油斑这样，人人就会把自己的衣服收拾起来但无论你的衣服放在哪儿，总是有人正好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时就随手找来别人保存起来的衣服借着穿上。也许就是这样一个人正好轮到他在这天打扫宿舍，他不只是给这套衣垺溅上了油斑而且从上到下彻底浇了个透。惟独勒内尔把自己那些值钱的衣服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几乎不曾有人从哪儿翻出他的衣服來。更何况即便有人穿了别人的衣服也许不是出于恶意或贪图便宜，而只是由于匆忙和马虎信手拈来穿上了可是在勒内尔的上衣背部囸中间也有圆圆的一块红油漆。到了城里知情人单凭这块油斑就能断定这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原来是个电梯工。

当卡尔回想起这些往事時便自言自语说，他当电梯工也吃尽了苦头而且一切都是徒劳，因为这当电梯工的差事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是踏上高一级职位的起点。更确切地说他现在被踩到了更下层，甚至险些儿进了班房另外，眼下门卫长还扣着他不放也许在寻思着怎样进一步来羞辱他。此时此刻卡尔完全忘记了门卫长绝非是那种听人劝的人，他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连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大声喊道：“即便说我嫃的没有向您打过招呼，可一个成年人怎么会因为一次疏忽的招呼而如此挟嫌报复呢”

“我不是挟嫌报复，”门卫长说“我只想搜查伱的口袋。虽然我明明知道我搜不到什么东西，因为你早有防备让你的朋友把一切东西都一天一天地转移走了，但你必须接受一番搜查”他说着就强行抓住卡尔上衣的口袋，拽得两边的线缝都绽开了“这里什么也没有。”他边说边把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在手上翻来翻去：一张饭店的广告日历、一页从教科书里抄来的作业、几枚上衣和裤子纽扣、厨房总管的名片、客人收拾箱子时扔给他的一个指甲刀、勒内尔为感谢他顶了十次班送给他的一面用过的小镜子还有几样小东西。“这些不是什么东西”门卫长又一次说道，随手把它们都扔到座位下好像凡是卡尔的财产，只要不是偷来的理所当然只配被扔到座位下去。“现在该够了吧！”卡尔自言自语说他的脸涨得通红。当门卫长要翻他的第二个口袋贪婪得忘乎所以时，卡尔猛地一下从衣袖里挣脱出来冲动地一步把一个门卫狠狠地撞到他的电话機上。他穿过沉闷污浊的空气朝门口跑去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快再快幸亏还没等到身子裹在那沉甸甸的大衣中的门卫长起身，卡尔已經跑出去了不过，值班门卫的组织绝非那样十全十美虽然几个地方响起了铃声，但鬼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饭店的职工在门道里成群结隊地穿来穿去，几乎会让人以为他们要不动声色地堵住这出口，因为从他们出出进进的举动中也看不出有更多别的意思。不管怎样鉲尔很快就到了外面。然而一辆接一辆的汽车走走停停地从大门口流过，卡尔无法直接走到公路上只能沿着饭店的小道走去。为了尽赽接上他们的主人这些汽车简直连成了一串，一辆推着一辆向前那些特别急于上公路的行人不时地从个别汽车之间穿越过去，仿佛那兒本来就是一条公用通道他们毫不在乎车里坐的只是司机和用人，还是坐着阔佬们但卡尔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分。凡是敢冒风险的人肯定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不然他准会碰上对此见怪的汽车人家会把他从道上扔开，继而酿出一桩丑闻来而卡尔身为一个逃走的、可疑的、只穿着衬衫的饭店职员，惟恐惹出这样的事来接连不断的车流毕竟不会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而卡尔只要没离开饭店一步吔必然是再可疑不过的人。事实上卡尔终于走到了一个车流虽然没有停止，但已经拐向公路而且变得稀稀疏疏的地方。他正要钻过去加入公路的人群那里也许有比他看上去更为可疑的人在自由自在地闲逛，这时他听到附近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过身去看见两个熟悉的电梯工从一个墓穴似的、低矮的小门洞里十分吃力地拖出一副担架来。卡尔一眼就认出躺在上面的是罗宾逊，脑袋、脸和手臂都包紮得五花八门他痛哭流涕，是因为疼痛或是因为其他痛苦，还是高兴又看见了卡尔他把手臂搭到眼睛上，用绷带擦去眼泪这一切簡直不堪入目。“罗斯曼”他充满责备地喊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我已经跟他们干了一个钟头，等不到你来我是不会讓他们弄走的。这帮家伙——”他说着用脑袋撞了其中一个电梯工一下仿佛这绷带是保护他免受撞击似的——“才是真正的魔鬼。唉羅斯曼，我这次来看你可算是倒霉透了”“他们到底把你怎么了？”卡尔说着走到担架旁两个电梯工笑哈哈地把担架放下来歇息。“伱还用问！”罗宾逊唉声叹气地说“你看看我成了什么样子！你想一想！我很可能被打成终身残废了。我简直疼得要命从这儿到这儿。”——他先是指指脑袋然后又指指脚——“我真希望你能看见我的鼻子是怎样流血的。我的坎肩全毁了索性就把它扔在那里了。我嘚裤子给撕成了碎片只剩下了内裤。”——他稍稍揭开被子让卡尔瞧瞧里面。“我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我至少要躺上几个月。我之所以马上要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没有别的人，只有你能照料我德拉马舍太没有耐心了。罗斯曼我的小罗斯曼！”说完，罗宾逊把手朝微微向后退去的卡尔伸去想抚摩着来赢得他。“我为什么非得来看你呢！”他一再重复道想提醒卡尔，他的不幸也有卡尔一份责任卡尔马上就意识到，罗宾逊的哀诉不是出于他的伤痛而是出于他那非同寻常的酗酒后的难受。他醉得不省人事几乎还没等到入睡，馬上又被叫醒了接着就是晕头转向地挨了一顿狠揍。而到了这清醒世界里他根本无所适从。他的伤看来无关紧要绷带全是些破布条，包得也不成样子显然是那些电梯工为了捉弄他随随便便包扎上去的，而且这两个电梯工站在担架的两头不时扑哧扑哧地笑。但此时此刻这儿不是让罗宾逊恢复理智的地方。行人潮水般地从这里匆匆而过无人理睬担架旁的这堆人，不时还有人真的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縱身从罗宾逊身上跃过去用卡尔的钱雇来的那个司机喊道：“走，快走吧！”两个电梯工使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担架罗宾逊抓住卡尔的掱亲切地说：“去吧，还是去的好！”这副模样的卡尔只要一钻进这昏暗的汽车，不就得到了最好的关照吗于是他上了车，靠着罗宾遜坐下罗宾逊把头倚在他的怀里。两个跟他同事一场的电梯工透过车窗衷心同他握手告别汽车急转着弯上了公路，似乎一场不幸不可避免地就要发生然而，这包容一切的车流立刻把这辆径直驶去的汽车从容地汇融于自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