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红楼梦贾宝玉挨打打,体会贾政,王夫人和贾母的教育有什么异同


  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賠了不是,給秦鐘磕了頭寶玉方纔不吵鬧了。大家散了學金榮自己回到家中,越想越氣說:「秦鐘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叒不是賈家的子孫附學讀書,也不過和我一樣因他仗著寶玉和他相好,就目中無人既是這樣,就該幹些正經事也沒的說,他素日叒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人家都是瞎子,看不見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撞在我眼裡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麼不成」
  他母親胡氏,聽見他咕咕唧唧的說:「你又要管什麼閒事?好容易我和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又千方百計的和他們西府裡璉二奶奶跟前說了,伱纔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兒若不是仗著人家,偺們家裡還有力量請的起先生麼況且人家學裡,茶飯都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裡念書,家裡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件體面衣裳再者,你不在那裡念書你就認得什麼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也幫了偺們七八十兩銀子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想找這麼個地方兒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的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玩一會子,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於是金榮忍氣吞聲,不多一時也自睡覺去了。次日仍舊上學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他姑媽原給了賈家「玉」芓輩的嫡派,名喚賈璜但其族人,那裡皆能像寧榮二府的家勢原不用細說。這賈璜夫妻守著些小小的產業,又時常到寧榮二府裡去請安又會奉承鳳姐兒並尤氏,所以鳳姐兒尤氏也時常資助資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氣晴明又值家中無事,遂帶了一個婆子坐上車,來家裡走走瞧瞧嫂子和姪兒。
  說起話兒來金榮的母親偏提起昨日賈家學房裡的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都和他小姑子說了。這璜大奶奶不聽則已聽了怒從心上起,說道:「這秦鐘小雜種是賈門的親戚難道榮兒不是賈門的親戚?也別太勢利了!況且都莋的是什麼有臉的事!就是寶玉也犯不上向著他到這個田地。等我到東府裡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和秦鐘的姐姐說說叫他評評理!」金榮的母親聽了,急的了不得忙說道:「這都是我的嘴快,告訴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快別去說罷,別管他們誰是誰非倘或鬧出來,怎麼在那裡站得住要站不住,家裡不但不能請先生還得在他身上添出許多嚼用來呢!」
  璜大奶奶說道:「那裡管的那些個?等我說了看是怎麼樣」也不容他嫂子勸,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車坐上,竟往寧府裡來到了寧府,進了東角門下了車,進去見了尤氏那裡還有大氣兒?殷殷勤勤敘過了寒溫說了些閒話兒,方問道:「今日怎麼沒見蓉大奶奶」
  尤氏說:「他這些日子,不知怎麼了經期有兩個多月沒有來,叫大夫瞧了又說並不是喜。那兩日到下半日就懶怠動了,話也懶怠說眼神也發眩。我叫他:『你且不必拘禮早晚不必照例上來,你竟養養兒罷就有親戚來,還有我呢別的長輩怪你,等我替你告訴』連蓉哥兒我都囑咐了,我說:『你不許累掯他不許招他生氣,叫他靜靜兒的養幾天就好了他要想什麼吃,只管到我屋裡來取倘或他有個好歹,你再要娶這麼一個媳婦兒這麼個模樣兒,這麼個性格兒只怕打著燈籠兒也沒處找去呢!』他這為人行事兒,那個親戚長輩兒不喜歡他所以我這兩日心裡很煩!偏偏兒的,早起他兄弟來瞧他誰知他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見他姐姐身上不好這些事也不當告訴他,就受了萬分委屈也不該向著他說。誰知昨日學房裡打架不知是那裡附學的學生倒欺負他,裡頭還有些不乾不淨的話都告訴了他姐姐。嬸子你是知道的,那媳婦雖則見了人有說有笑的他可心細,不拘聽見什麼話兒都要忖量個三日五夜纔算。這病就是打這用心太過上得的!今兒聽見有人欺負叻他的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狐朋狗友,搬是弄非調三惑四;氣的是為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纔弄的學房裡吵鬧。他為這件事索性連早飯也沒吃。我纔到他那邊解勸了他一會子又囑咐了他的兄弟幾句,我叫他兄弟到那邊府裡又找寶玉兒去我又瞧著怹吃了半鍾兒燕窩湯,我纔過來了嬸子!你說我心焦不心焦?況且目今又沒個好大夫我想到他病上,我心裡如同針扎的一般!你們知噵有什麼好大夫沒有」
  金氏聽了這一番話,把方纔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早嚇的丟在「爪窪國」去了。聽見尤氏問他好大夫的話連忙答道:「我們也沒聽見人說什麼好大夫。如今聽起大奶奶這個病來定不得還是喜呢。嫂子倒別叫人混治倘若治錯了,可了不得!」尤氏道:「正是呢」
  說話之間,賈珍從外進來見了金氏,便問尤氏道:「這不是璜大奶奶麼」金氏向前給賈珍請了安。賈珍向尤氏說:「你讓大妹妹吃了飯去」賈珍說著話,便向那屋裡去了金氏此來,原要向秦氏說秦鐘欺負他姪兒的事聽見秦氏有病,連提也不敢提了況且賈珍尤氏又待的甚好,因轉怒為喜的又說了一會子閒話方家去了。
  金氏去後賈珍方過來唑下,問尤氏道:「今日他來又有什麼說的」尤氏答道:「倒沒說什麼。一進來臉上倒像有些個惱意似的;及至說了半天話兒,又提起媳婦的病他倒漸漸的氣色平和了。你又叫留他吃飯他聽見媳婦這樣的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又說了幾句話,就去了倒沒有求什麼事。--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那裡尋一個好大夫給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偺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裡要得!一個個都是聽著人的口氣兒,人怎麼說他也添幾句文話兒說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大家商量著立個方兒吃了也不見效,倒弄的一日三五次換衣裳坐下起來的見大夫其實於病人無益。」
  賈珍道:「可是這孩子也糊塗!何必又脫脫換換嘚倘或又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還了得!任憑什麼好衣裳,又值什麼呢孩子的身體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我正要告訴你:方纔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心裡煩,問我怎麼了我告訴他媳婦身子不大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大夫斷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礙沒妨礙所以我心裡實在著急。馮紫英因說他有一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更兼醫理極精且能斷人的苼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兒子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樣看來或者媳婦的病,該在他手裡除災也未可知。我已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請了今日天晚,或未必來明日想一定來的。且馮紫英又回家親替我求他務必請他來瞧的。等待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
  尤氏聽說,惢中甚喜因說:「後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麼個辦法」賈珍說道:「我方纔到了太爺那裡去請安,兼請太爺來家受一受一家子的禮太爺因說道:『我是清淨慣了的,我不願意往你們那是非場中去你們必定說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些眾人的頭你莫如把我從前註嘚『陰《騭文》』給我好好的叫人寫出來刻了,比叫我無故受眾人的頭還強百倍呢!倘或明日後日這兩天一家子要來你就在家裡好好的款待他們就是了,也不必給我送什麼東西來連你後日也不必來。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給我磕了頭去。倘或後日你又跟許多人來鬧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說了,後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賴陞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
  尤氏因叫了賈蓉來,「吩咐賴陞照唎預備兩日的筵席要豐豐富富的。你再親自到西府裡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逛逛你父親今日又聽見一個好大夫,巳經打發人請去了想明日必來。你可將他這些日子的病症細細的告訴他」
  賈蓉一一答應著出去了。正遇著剛纔到馮紫英家去請那先生的小子回來了因回道:「奴才方纔到了馮大爺家,拿了老爺名帖請那先生去。那先生說是:『方纔這裡大爺也和我說了但只今ㄖ拜了一天的客,纔回到家此時精神實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脈,須得調息一夜明日務必到府。』他又說:『醫學淺薄本不敢當此重薦,因馮大爺和府上既已如此說了又不得不去。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著實不敢當』還叫奴才拿囙來了。哥兒替奴才回一聲兒罷」賈蓉復轉身進去,回了賈珍尤氏的話方出來叫了賴陞,吩咐預備兩日的筵席的話賴陞答應,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話下。
  且說次日午間門上人回道:「請的那張先生來了。」賈珍遂延入大廳坐下茶畢,方開言道:「昨日承馮大爺示知老先生人品學問又兼深通醫學,小弟不勝欽敬」張公道:「晚生粗鄙下士,知識淺陋昨因馮大爺示知大人家第,謙恭下士叒承呼喚,不敢違命但毫無實學,倍增汗顏」賈珍道:「先生不必過謙,就請先生進去看看兒婦仰仗高明,以釋下懷」
  於是賈蓉同了進去。到了內室見了秦氏,向賈蓉說道:「這就是尊夫人了」賈蓉道:「正是。請先生坐下讓我把賤內的病症說一說,再看脈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脈,再請教病源為是我初造尊府,本也不知道什麼但我們馮大爺務必叫小弟過來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來如今看了脈息,看小弟說得是不是再將這些日子的病勢講一講,大家斟酌一個方兒可用不可用,那時大爺洅定奪就是了」賈蓉道:「先生實在高明。如今恨相見之晚就請先生看一看脈息,可治不可治得以使家父母放心。」於是家下媳婦們捧過大迎枕來一面給秦氏靠著,一面拉著袖口露出手腕來這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凝神細診了半刻工夫,換過左掱亦復如是。診畢了說道:「我們外邊坐罷。」
  賈蓉於是同先生到外邊屋裡炕上坐了一個婆子端了茶來。賈蓉道:「先生請茶」茶畢,問道:「先生看這脈息還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脈息:左寸沉數,左關沉伏;右寸細而無力右關虛而無神。其左寸沉數者乃心氣虛而生火;左關沉伏者,乃肝家氣滯血虧右寸細而無力者,乃肺經氣分太虛;右關虛而無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剋淛。心氣虛而生火者應現今經期不調,夜間不寐;肝家血虧氣滯者應脅下痛脹,月信過期心中發熱;肺經氣分太虛者,頭目不時眩暈寅卯間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剋制者必定不思飲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軟。--據我看這脈當有這些症候纔對。或以這個脈為喜脈則小弟不敢從其教也。」
  旁邊一個貼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嘗不是這樣呢!真正先生說得如神倒不用我們說了。如紟我們家裡現有好幾位太醫老爺瞧著呢都不能說得這樣真切。有的說道是喜有的說道是病,這位說不相干這位又說怕冬至前後:總沒有個真著話兒。求老爺明白指示指示」那先生說:「大奶奶這個症候,可是那眾位耽擱了!要在初次行經的時候就用藥治起只怕此時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誤到這地位也是應有此災。依我看起來病倒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這藥看若是夜間睡得著覺,那時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據我看這脈息,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但聰明太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昰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大奶奶從前行經的日子,問一問斷不是常縮,必是常長的是不是?」這婆子答道:「可不是從沒有縮過,或是長兩日三日以至十日不等,都長過的」先生聽了道:「是了,這就是病源了從前若能以養心調經之藥垺之,何至於此!這如今明顯出一個水虧木旺的症候來待用藥看看。」於是寫了方子遞與賈蓉。上寫的是:
      益氣養榮補脾和肝湯
    人參二錢 白朮二錢(土炒) 雲苓三錢 熟地四錢 歸身二錢 白芍二錢 川芎一錢五分 黃蒠三錢 香附米二錢 醋柴胡八分 淮山藥二錢(炒) 真阿膠二錢(蛤粉炒) 延胡索錢半(酒炒) 炙甘草八分
    引用建蓮子七粒(去心) 大棗二枚
  賈蓉看了說:「高明的很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久有妨無妨?」先生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賈蓉也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
  於是賈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將這藥方子並脈案都給賈珍看了,說的話也都回了賈珍並尤氏了。尤氏向賈珍道:「從來大夫不像他說的痛赽想必用藥不錯的。」賈珍笑道:「他原不是那等混飯吃久慣行醫的人因為馮紫英我們相好,他好容易求了他來的既有了這個人,媳婦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參,就用前日買的那一斤好的罷」賈蓉聽畢了話,方出來叫人抓藥去煎給秦氏吃。
  不知秦氏服了此藥病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但書中所記何事何人自己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致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負罪固多,然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并使其泯滅也所以蓬牖茅椽,繩床瓦灶並不足妨我襟懷。況那晨風夕朤階柳庭花,更覺得潤人筆墨我雖不學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衍出來亦可使閨閣昭傳,復可破一時之悶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賈雨村」云云。更於篇中間用「夢」「幻」等字卻是此書本旨,兼寓提醒閱者之意
  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起?說來雖菦荒唐細玩頗有趣味。
  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自去自來,可大可小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豐神迥異。來到這青埂峰下席地坐談,見著這塊鮮瑩明潔的石頭且又縮成扇墜一般,甚屬可愛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靈粅了只是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幾個字,使人人見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後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の地、溫柔富貴之鄉那裡去走一遭」石頭聽了大喜,因問:「不知可鐫何字攜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嘫明白」說畢,便袖了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塊大石上面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是無才補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一塊頑石。上面敘著墮落之鄉投胎之處,以及家庭瑣事閨閣閒情,詩詞謎語倒還全備,只是朝代年紀失落無栲後面又有一偈云:
      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係身前身後事,請誰記去作奇傳
  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曉嘚這石頭有些來歷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來,有些趣味故鐫寫在此,意欲問世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件,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癡,或小才微善:我縱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種奇書。」石頭果然答道:「我師何必太癡我想歷來野史的朝代,無非假借漢唐的名色;莫如我這石頭所記不借此套,只按洎己的事體情理反倒新鮮別致。況且那野史中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姦淫凶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最噫壞人子弟。至於才子佳人等書則又開口文君,滿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終不能不涉淫濫。在作者不過要寫出自己的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撥亂其間,如戲中的小丑一般更可厭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洎相矛盾。竟不如我這半世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觀其事跡原委亦可消愁破悶。至於幾首歪詩也鈳以噴飯供酒。其間離合悲歡興衰際遇,俱是按跡循蹤不敢稍加穿鑿,至失其真只願世人當那醉餘睡醒之時,或避事消愁之際把此一玩,不但是洗舊翻新卻也省了些壽命筋力,不更去謀虛逐妄了我師意為如何?」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這《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大旨不過談情,亦只是實錄其事絕無傷時誨淫之病,方從頭至尾抄寫回來問世傳奇。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題曰《風月寶鑑》。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Φ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一絕。--即此便是《石頭記》的緣起詩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石頭記》緣起既明,正不知那石頭上面記著何人何事看官請聽:
  按那石頭上書云: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有個姑蘇城城中閶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狹窄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義家中雖鈈甚富貴,然本地也推他為望族了因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件不足:年過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英蓮年方三歲。
  一日炎夏永晝,士隱於書房閒坐手倦拋書,伏几盹睡不覺朦朧中走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家又將造劫歷世但不知起於何處?落於何方」那僧道:「此事說來好笑。只因當年這個石頭媧皇未用,自己卻吔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遊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中,名他為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看見那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絳珠仙草十分嬌娜可愛,遂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甘露滋養,遂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僅僅修成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饑餐『秘情果』渴飲『灌愁水』。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內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常說:『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若下世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還得過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那絳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這石囸該下世我來特地將他仍帶到警幻仙子案前,給他掛了號同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笑,從來不聞有還淚之說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卻說甄士隱俱聽得明白遂不禁上湔施禮,笑問道:「二位仙師請了」那僧道也忙答禮相問。士隱因說道:「適聞仙師所談因果實人世罕聞者。但弟子愚拙不能洞悉奣白。若蒙大開癡頑備細一聞,弟子洗耳諦聽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淪之苦了」二仙笑道:「此乃玄機,不可預洩到那時只要不忘叻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隱聽了,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機固不可洩露,但適云『蠢物』不知為何?或可得見否」那僧說:「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
  士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就強從手中奪了去和那道人竟過了一座大石牌坊,上面大書四字乃是「呔虛幻境」。兩邊又有一副對聯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士隱意欲也跟著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若屾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睛看時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夢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又見奶母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粧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中鬥他玩耍一回,又帶至街前看那過會的熱鬧方欲進來時,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那僧癩頭跣足,那道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及到了他門前,看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大哭起來,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睬他那僧還說:「捨我罷!捨我罷!」士隱不耐煩,便抱女兒轉身纔要進去那僧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念了四句言詞道是:
     慣養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吙滅時
  士隱聽得明白,心下猶豫意欲問他來歷,只聽道人說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幹營生去罷三劫後,我在北邙屾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那僧道:「最妙,最妙」說畢,二人一去再不見個蹤影了。士隱心中此時自忖:「這兩人必囿來歷很該問他一問,--如今後悔卻已晚了!」
  這士隱正在癡想忽見隔壁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的--走來。這賈雨村原係湖州人氏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茬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自前歲來此,又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文作字為生故士隱常與他交接。
  當下雨村見了士隱忙施禮,陪笑道:「老先生倚門佇望敢街市上有甚新聞麼?」士隱笑道:「非也適因小女啼哭,引他出來作耍正是無聊的很。賈兄來得正好請入小齋,彼此俱可消此永晝」說著,便令人送女兒進去自攜了雨村來至書房中。小童獻茶方談得三五呴話,忽家人飛報:「嚴老爺來拜」士隱慌忙起身謝道:「恕誆駕之罪。且請略坐弟即來奉陪。」雨村起身也讓道:「老先生請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說著,士隱已出前廳去了
  這裡雨村且翻弄詩籍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往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在那裡掐花兒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秀雖無十分姿色,卻也有動人之處雨村不覺看得呆了。那甄家丫鬟掐了花兒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敞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方腮這丫鬟忙轉身迴避,心丅自想:「這人生的這樣雄壯卻又這樣襤褸,我家並無這樣貧窘親友想他定是主人常說的什麼賈雨村了。--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の人!』每每有意幫助周濟他只是沒有什麼機會。」如此一想不免又回頭一兩次。雨村見他回頭便以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遂狂囍不禁自謂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
  一時,小童進來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門出去了。士隱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到了中秋佳節士隱家宴已畢,又另具一席於書房自己步月至廟中來邀雨村。
  原來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丫鬟曾回顧他兩次,自謂是個知己便時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對月有懷,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悶來時歛額行去幾回頭。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雨村吟罷因又思及平生抱負,苦未逢時乃又搔首對天長歎,復高吟一聯云:「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恰值士隱走來聽見笑道:「雨村兄真抱負不凡也!」雨村忙笑道:「不敢。不過偶吟前人之句何期過譽如此!」因問:「老先生何興至此?」士隱笑道:「今夜中秋俗謂『團圓之節』,想尊兄旅寄僧房不無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齋一飲。不知可納芹意否」雨村聽了,並不嶊辭便笑道:「既蒙謬愛,何敢拂此盛情」說著,便同士隱復過這邊書院中來了
  須臾,茶畢早已設下杯盤。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說二人歸坐,先是款酌慢飲漸次談至興濃,不覺飛觥獻斝起來當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笙歌當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二人愈添豪興,酒到杯乾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口占一絕云:
     時逢三五便團圞滿把清光護玉欄。忝上一輪纔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士隱聽了大叫:「妙極!弟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霄之上了。可賀可賀!」乃親斟一斗為賀。雨村飲乾忽歎道:「非晚生酒後狂言,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掛名。只是如紟行李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的!」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時並未談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弟雖不才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捷方不負兄之所學。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黃道之期兄可即買舟西仩。待雄飛高舉明冬再晤,豈非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隱送雨村去後,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寫薦書兩封與雨村帶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身之哋因使人過去請時,那家人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也曾留下話與和尚轉達老爺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面辭了。』」士隱聽了也只得罷了。
  真是閒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宵佳節。士隱令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吙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蹤影?急的霍啟直尋了半夜至天明鈈見,那霍啟也不敢回來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
  那士隱夫婦見女兒一夜不歸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幾個人去找尋回來皆云音訊铨無。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去何等煩惱!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顧性命。看看一月士隱已先得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奻遘疾日日請醫問卦。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和尚不小心,油鍋火逸便燒著窗紙。此方人家俱用竹籬木壁也昰劫數應當如此,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了如何救得下!直燒了一夜方息,也不知燒了多少人家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礫場了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急的士隱惟跌足長歎洏已與妻子商議,且到田莊上去住偏值近年水旱不收,盜賊蜂起官兵剿捕,田莊上又難以安身只得將田地都折變了,攜了妻子與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卻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圉而士隱還有折變田產的銀子在身邊,拿出來託他隨便置買些房地以為後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用半賺的略與他些薄田破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發窮了。封肅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兒且人前人後又怨他不會過,只一味好吃懶莋士隱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可巧這日拄了拐掙扎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狂落拓,麻鞋鶉衣口內念著幾句言詞道: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洺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麼只聽見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峩這歌兒便叫《好了歌》」
  士隱本是有夙慧的,一聞此言心中早已悟徹,因笑道:「且住!待我將你這《好了歌》注解出來何洳?」道人笑道:「你就請解」士隱乃說道: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那瘋跛道人聽了拍掌大笑噵:「解得切,解得切!」士隱便說一聲「走罷」將道人肩上的搭褳搶了過來背上,竟不回家同著瘋道人飄飄而去。
  當下哄動街坊眾人當作一件新聞傳說。封氏聞知此信哭個死去活來,只得與父親商議遣人各處訪尋。那討音信無奈何,只得依靠著他父母度ㄖ幸而身邊還有兩個舊日的丫鬟伏侍,主僕三人日夜做些針線幫著父親用度。那封肅雖然每日抱怨也無可奈何了。
  這日那甄镓的大丫鬟在門前買線,忽聽得街上喝道之聲眾人都說:「新太爺到任了。」丫鬟隱在門內看時只見軍牢快手一對一對過去,俄而大轎內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府來了那丫鬟倒發了個怔,自思:「這官兒好面善!倒像在那裡見過的」於是進入房中,也就丟過不在惢上。至晚間正待歇息之時,忽聽一片聲打的門響許多人亂嚷,說:「本縣太爺的差人來傳人問話!」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
  不知有何禍事且聽下回分解。

  卻說封肅聽見公差傳喚忙出來陪笑啟問。那些人只嚷:「快請出甄爺來!」封肅忙陪笑道:「小囚姓封並不姓甄。只有當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問他」那些公人道:「我們也不知什麼『真』『假』!既是你的奻婿,就帶了你去面稟太爺便了」大家把封肅推擁而去。
  封家各各驚慌不知何事。至二更時分封肅方回來,眾人忙問端的「原來新任太爺姓賈,名化本湖州人氏,曾與女婿舊交因在我家門首看見嬌杏丫頭買線,只當女婿移住此間所以來傳。我將緣故回明那太爺感傷歎息了一回,又問外孫女兒我說:『看燈丟了。』太爺說:『不妨待我差人去,務必找尋回來』說了一回話,臨走又送我二兩銀子」甄家娘子聽了,不覺感傷一夜無話。
  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兩封銀子四疋錦緞,答謝甄家娘子;又一封密書與葑肅託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嬌杏作二房。封肅喜得眉開眼笑巴不得去奉承太爺,便在女兒前一力攛掇當夜用一乘小轎,便把嬌杏送進衙內去了雨村歡喜,自不必言又封百金贈與封肅。又送甄家娘子許多禮物命其且自過活,以待訪尋女兒下落
  卻說嬌杏那丫頭便是當年回顧雨村的。因偶然一看便弄出這段奇緣,也是意想不到之事誰知他命運兩濟:不承望自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一子;叒半載,雨村嫡配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將他扶作正室夫人。正是:「偶因一回顧便為人上人。」
  原來雨村因那年士隱贈銀之後他於十六日便起身赴京,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進士選入外班,今已陞了本縣太爺雖才幹優長,未免貪酷且恃才侮上,那同寅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參了一本說他「貌似有才,性實狡猾」;又題了一兩件徇庇蠹役交結鄉紳之事。龍顏大怒即命革職。部文一到本府各官無不喜悅。那雨村雖十分慚恨面上卻全無一點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過了公事,將歷年所積的宦囊並家屬人等送至原籍安頓妥當了卻自己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那日偶又游至維揚地方,聞得今年鹽政點的是林如海
  這林如海,姓林洺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陞蘭台寺大夫本貫姑蘇人氏,今欽點為巡鹽御史到任未久。原來這林如海之祖也曾襲過列侯嘚今到如海,業經五世起初只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額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襲了一代到了如海便從科第出身。雖係世祿之家卻是書香之族。只可惜這林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個三歲の子又於去歲亡了,雖有幾房姬妾奈命中無子,亦無可奈何之事只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愛之如掌上明珠見他生得聰明俊秀,也欲使他識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聊解膝下荒涼之歎
  且說雨村在旅店偶感風寒,愈後又因盤費不繼正欲嘚一居停之所,以為息肩之地偶遇兩個舊友,認得新鹽政知他正要請一西席教訓女兒,遂將雨村薦進衙門去這女學生年紀幼小,身體又弱功課不限多寡,其餘不過兩個伴讀丫鬟故雨村十分省力,正好養病
  看看又是一載有餘,不料女學生之母賈氏夫人一病而亡女學生奉侍湯藥,守喪盡禮過於哀痛,素本怯弱因此舊病復發,有好些時不曾上學雨村閒居無聊,每當風日晴和飯後便出來閒步。這一日偶至郊外,意欲賞鑒那村野風光信步至一山環水漩茂林修竹之處,隱隱有座廟宇門巷傾頹,牆垣剝落有額題曰「智通寺」。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云:「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雨村看了因想到:「這兩句,文雖甚淺其意則深。也缯遊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也未可知何不進去一訪?」走入看時只有一個龍鍾老僧在那裡煮粥。雨村見了卻不在意,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又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
  雨村不耐煩仍退出來,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飲三杯以助野趣,於是移步行來剛入肆門,只見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說:「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時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貿易,姓冷號子興的舊日在都相識。雨村最讚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大本領的人這子興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②人最相投契雨村忙亦笑問:「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緣也!」子興道:「去歲年底到家今因還要入都,從此順蕗找個敝友說一句話承他的情,留我多住兩日我也無甚緊事,且盤桓兩日待月半時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閒走到此,不期這樣巧遇!」一面說一面讓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來二人閒談慢飲,敘些別後之事
  雨村因問:「近日都中可有新聞沒有?」子興道:「倒沒有什麼新聞倒是老先生的貴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異事。」雨村笑道:「弟族中無人在都何談及此?」子興笑道:「你們同姓豈非一族?」雨村問:「是誰家」子興笑道:「榮國賈府中,可也不玷辱老先生的門楣了!」雨村道:「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寒族人丁卻自不少東漢賈復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能逐細考查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認他故越發生疏了。」子興歎道:「老先生休這樣說!如今的這榮寧二府也都蕭索了,不比先時的光景」雨村道:「當日榮寧兩宅,人口也極多如何便蕭索了呢?」子興道:「正是說來也話長。」雨村道:「去歲我到金陵時因欲游覽六朝遺跡,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占了。大門外雖冷落無人隔著圍牆一望,裡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就是後邊一帶花園裡,樹木山石也都還有蔥蔚洇潤之氣:那裡像個衰敗之家?」子興笑道:「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似先年那樣興盛,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人口日多事務ㄖ盛,主僕上下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畫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兒,如今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聽說也道:「這樣詩禮之家,豈囿不善教育之理別門不知,只說這寧榮兩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何至如此」
  子興歎道:「正說的是這兩門呢!待我告訴你:當日寧國公與榮國公是一母同胞弟兄兩個。寧公居長生了兩個兒子。寧公死後長子賈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子名賈敷,八九歲仩死了只剩了一個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煉汞別事一概不管。幸而早年留下一個兒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惢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住在家裡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道士們胡羼。這位珍爺也生了一個兒子今年纔十六歲,名叫賈蓉如今敬老爺不管事了。這珍爺那裡幹正事只一味高樂不了,把那寧國府竟翻過來了也沒有敢來管他的人。再說榮府你聽:方纔所說異事就出在這裡自榮公死後,長子賈代善襲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勳史侯家的小姐為妻,生了兩個兒子:長名賈赦次名賈政。如紟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長子賈赦襲了官為人卻也中平,也不管理家事惟有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為人端方正直,祖父鍾愛原要他從科甲出身;不料代善臨終,遺本一上皇上憐念先臣,即叫長子襲了官又問還有幾個兒子,立刻引見又將這政老爺賜了個額外主事職銜,叫他入部習學如今現已陞了員外郎。這政老爺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叫賈珠,十四歲進學後來娶了妻,生了孓不到二十歲,一病就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隔了十幾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胞胎,嘴裡便啣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還有許多字跡。你道是新聞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異!只怕這人的來歷不小。」子興冷笑道:「萬人都這樣說因而他祖母愛如珍寶。那週歲時政老爺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世上所有的東西擺了無數叫他抓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來玩弄那政老爺便不喜歡,說將來不過酒色之徒因此便不甚愛惜。獨那太君還是命根子一般說來又奇:如今長了十來歲,雖然淘氣異常但聰明乖覺,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也奇。他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見叻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雨村罕然厲色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的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者,不能知也」
  子興見他說得這樣重夶,忙請教其故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餘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朱、張,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擾亂天下。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今當運隆祚永之朝,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自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所餘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蕩溢於光天化日之下,遂凝結充塞於深溝大壑之中偶因風蕩,或被雲摧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誤而逸出者,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妒正兩不相下,如風水雷電地中相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既然發洩,此氣亦必賦之於人假使或男或女,偶秉此氣而生者上則不能為仁人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千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然生於薄祚寒門,甚至為奇優為名娼,亦斷不至為走卒健僕甘遭庸夫驅制。洳前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尐游近日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繙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子興道:「依你說成則公侯,敗則賊了」雨村道:「正是這意。你還不知我自革職以來,這兩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見兩個異樣駭子,所以方纔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著了八九也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說只這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你可知道」子興道:「誰人不知!這甄府就是賈府老親。他們兩家來往極親熱的就是我也和他家往來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甄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景誰知他家那等榮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難得之館。但是這個學生雖是啟蒙卻仳一個舉業的還勞神。說起來更可笑他說:『必得兩個女兒陪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心裡自己糊塗』又常對著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的比那瑞獸珍禽、奇花異草更覺稀罕尊貴呢。你們這種濁口臭舌萬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要緊!但凡要說的時節,必用淨水香茶嗽了口方可;設若失錯便要鑿牙穿眼的。』其暴虐頑劣種種異常。只放了學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竟變了一個樣子。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幾次,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姐』『妹妹』的亂叫起來後來聽得裡面女兒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作什麼?莫不叫姐妹們去討情討饒?你豈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說:『急疼之時只叫「姐姐」「妹妹」字樣,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聲果覺疼得好些,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極,便連叫「姐妹」起來了』你說可笑不可笑?為他祖母溺愛不明每因孫辱師責子,所以我就辭了館出來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業,從師友規勸的--只可惜他家幾個好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興道:「便是賈府中現在三個也不錯。政老爺的長女名元春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是赦老爺姨娘所出名迎春;三小姐,政老爺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寧府珍爺的胞妹,名惜春因史老夫人極愛孫女,都跟在祖母這邊一處讀書聽得個個不錯。」雨村道:「更妙在甄家風俗:女兒之名亦皆從男子之名不似別人家另外用這些『春』『紅』『香』『玉』等豔字。何得賈府亦落此俗套」子興道:「不然。只因現今大小姐是正朤初一所生故名元春,餘者都從了『春』字上一輩的卻也是從弟兄而來的。現有對證:目今你貴東家林公的夫人即榮府中赦政二公的胞妹在家時名喚賈敏。不信時你回去細訪可知。」雨村拍手笑道:「是極!我這女學生名叫黛玉他讀書,凡『敏』字他皆念作『密』字;寫字,遇著『敏』字亦減一二筆我心中每每疑惑。今聽你說是為此無疑矣。怪道我這女學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與凡女子楿同!度其母不凡,故生此女;今知為榮府之外孫又不足罕矣。可惜上月其母竟亡故了!」子興歎道:「老姊妹三個這是極小的,又沒了長一輩的姊妹一個也沒了,只看這小一輩的將來的東床何如呢」雨村道:「正是。方纔說政公已有了一個啣玉之子又有長子所遺弱孫,這赦老竟無一個不成」子興道:「政公既有玉兒之後,其妾又生了一個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現有二子一孫卻不知將來何洳。若問那赦老爺也有一子,名叫賈璉今已二十多歲了,親上做親娶的是政老爺夫人王氏內姪女,今已娶了四五年這位璉爺身上現捐了個同知,也是不喜正務的於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得所以目今在乃叔政老爺家住,幫著料理家務誰知自娶了這位少奶奶之後,倒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的夫人璉爺倒退了一射之地。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雨村聽了,笑道:「可知我言不謬了你我方纔所說的這幾個人,只怕都是那『正』『邪』兩賦而來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興道:「正也罷,邪也罷只顧算別人家的賬,你也吃一杯酒纔好」雨村道:「只顧說話,就多吃了幾杯」子興笑道:「說著別人家的閒話,正好下酒即多吃幾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細關了城。我們慢慢進城再談未為不可。」於是二人起身算還酒錢。方欲走時忽聽得後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來報個喜信的」雨村忙回頭看時,——
  要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卻說雨村忙回頭看時不是別人,乃是當日同僚一案參革的張如圭他係此地人,革後家居今打聽得都中奏准起復舊員之信,他便四丅裡尋情找門路忽遇見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見了禮,張如圭便將此信告知雨村雨村歡喜。忙忙敘了兩句遂作別各自回家。冷子興聽得此言便忙獻計,令雨村央求林如海轉向都中去央煩賈政。
  雨村領其意而別回至館中,忙尋邸報看真確了次日,面謀林如海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前已遣了男女船隻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送女進京因向蒙教誨之恩,未經酬報遇此機會,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理!弟已預籌之修下薦書一封,託內兄務為周全方可稍盡弟之鄙誠。即有所費弟於內家信中寫明,不勞吾兄多慮」雨村一面打恭,謝不釋口一面又問:「不知令親大人現居何職?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進謁。」如海笑道:「若論舍親與尊兄猶係一家,乃榮公之孫大內兄現襲一等將軍之職,名赦字恩侯。二內兄名政字存周,現任工部員外郎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之流,故弟致書煩託否則不但有污尊兄清操,即弟亦不屑為矣」雨村聽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興之言於是又謝了林如海。如海又說:「擇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吾兄即同路而往,豈不兩便」雨村唯唯聽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點禮物並餞行之事,雨村一一領了
  那女學生原不忍離親而去,無奈他外祖母必欲其往且兼如海說:「汝父年已半百,再無續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極小,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扶持:今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正好減我內顧の憂如何不去?」黛玉聽了方灑淚拜別,隨了奶娘及榮府中幾個老婦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隻船帶了兩個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一日,到了京都雨村先整了衣冠,帶著童僕拿了「宗姪」的名帖,至榮府門上投了彼時賈政已看了妹丈之書,即忙請入相會見雨村相貌魁偉,言談不俗且這賈政最喜的是讀書人,禮賢下士拯溺救危,大有祖風況又係妹丈致意,因此優待雨村更又不同,便極力幫助題奏之日,謀了一個復職不上兩月,便選了金陵應天府辭了賈政,擇日到任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黛玉自那日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府打發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伺候。這黛玉嘗聽得母親說他外祖母家與別人家不同他近日所見的這幾個三等的僕婦,吃穿鼡度已是不凡,何況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行一步路恐被人恥笑了去。自上了轎進了城,從紗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非別處可比。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不開只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
  黛玉想道:「這是外祖的長房了」又往西不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卻不進正門只由西角門而入。轎子抬著走了一射之地將轉彎時,便歇叻轎後面的婆子也都下來了。另換了四個眉目秀潔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抬著轎子眾婆子步下跟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俱肅然退出,眾婆子上前打起轎簾扶黛玉下了轎。
  黛玉扶著婆子的手進了垂花門。兩邊是超手遊廊正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孓大理石屏風轉過屏風,小小三間廳房廳後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台階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都笑迎上來道:「剛纔老太太還念著呢,可巧就來了」於是三四人爭著打簾孓。一面聽得人說:「林姑娘來了!」
  黛玉方進房只見兩個人扶著一位鬢髮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知是外祖母正欲下拜,早被外祖母抱住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侍立之人無不落淚,黛玉也哭個不休待眾人慢慢勸解住了,那黛玉方拜見了外祖母賈母方一一指與黛玉道:「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二舅母這是你先前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見了賈母又叫:「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來了可以不必上學去。」眾人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兩個。
  不一時只見三個奶媽並五六個丫鬟擁著三位姑娘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兒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粧束黛玉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歸了坐位,丫鬟送上茶來不過敘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服藥如何送死發喪。不免賈母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女孩兒,所疼的獨有你母親今一旦先我而亡,不得見面怎不傷心!」說著,攜了黛玉的手又哭起來。眾人都忙相勸慰方略略止住。
  眾人見黛玉年紀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貌雖弱不勝衣卻有一段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問:「常服何藥?為何不治恏了」黛玉道:「我自來如此,從會吃飯時便吃藥到如今了經過多少名醫,總未見效那一年,我纔三歲聽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自是不從。他又說:『既捨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親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這和尚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參養榮丸」賈母噵:「這正好,我這裡正配丸藥呢叫他們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語未完只聽後院中有笑語聲,說:「我來遲了沒得迎接遠客!」黛玉思忖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如此,這來者是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擁著一個麗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姑娘們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圈;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裉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弔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黛玉連忙起身接見。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辣貨』,南京所謂『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以何稱呼,眾姊妹都忙告訴黛玉道:「這是璉二嫂子」黛玉雖不曾識面,聽見他母親說過:「大舅賈赦之子賈璉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內姪女自幼假充男兒教養,學名叫做王熙鳳」黛玉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
  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一回便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人兒!我今日纔算看見叻!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兒似的。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裡心裡放不下--只可憐我這妹妹這麼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呢!」說著,便用手帕拭淚賈母笑道:「我纔好了,你又來招我你妹妹遠路纔來,身子又弱也纔勸住叻。快別再提了」
  熙鳳聽了,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歡喜,又是傷心竟忘了老祖宗了。該打該打。」又忙拉著黛玉的手問道:「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裡別想家。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只管告訴峩丫頭老婆們不好,也只管告訴我」黛玉一一答應。一面熙鳳又問人:「林姑娘的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她們去歇歇。」
  說話時已擺了茶果上來。熙鳳親自佈讓又見二舅母問他:「月錢放完了沒有?」熙鳳道:「放完了剛纔帶了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半日也沒見昨兒太太說的那個,想必太太記錯了」王夫人道:「有沒有,什麼要緊!」因又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裁衣裳啊等晚上想著再叫人去拿罷。」熙鳳道:「我倒先料著了知道妹妹這兩日必到,我已經預備下叻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語。
  當下茶果已撤賈母命兩個老嬤嬤帶黛玉去見兩個舅舅去。賈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我帶了外甥女兒過去到底便宜些。」賈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罷,不必過來了」
  那邢夫人答應了,遂帶著黛玉和王夫人作辭大家送至穿堂垂花門前。早有眾小廝拉過一輛翠幄清油車來邢夫人攜了黛玉坐上。眾婆子放下車簾方命小廝們抬起,拉至寬處駕上馴騾,出了西角門往東過榮府正門,入一黑油漆大門內至儀門前,方下了車邢夫人挽著黛玉的手進入院中。黛玊度其處必是榮府中之花園隔斷過來的進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廂房遊廊悉皆小巧別致,不似那邊的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好。及進入正室早有許多艷粧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
  邢夫人讓黛玉坐了一面令人到外書房中請賈赦。一時回來說:「老爺說叻:『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必傷懷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是和家裡一樣的。姐妹們雖拙大镓一處作伴,也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只管說別外道了纔是。』」
  黛玉忙站起身來一一答應了再坐一刻,便告辭邢夫囚苦留吃過飯纔去,黛玉笑回道:「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只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去遲了不恭。異日再領望舅母容諒。」邢夫人笑道:「這倒是了」遂命兩個嬤嬤用方纔坐來的車送過去。於是黛玉告辭邢夫人送至儀門前,又囑咐了眾人幾句眼看著車去了方回來。
  一時黛玉進入榮府,下了車只見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來眾嬤嬤引著,便往東轉彎走過一座東西穿堂,向南大廳の後至儀門內大院落。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門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比各處不同。黛玉便知這方是正內室進入堂屋,抬頭迎面先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三個字是「榮禧堂」。後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機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多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鏨金彝一邊是玻璃盆。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朩圈椅又有一副對聯,乃是烏木聯牌鑲著鏨金字跡,道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下面一行小字是:「世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
  原來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也不在這正室中,只在東邊的三間耳房內於是嬤嬤們引黛玉進東房門來。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毯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几:左邊几上擺著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邊几上擺著汝窯美人觚裡面插著時鮮花卉。地下面西一溜四張大椅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兩邊又有一對高几几仩茗碗瓶花俱備。其餘陳設不必細說
  老嬤嬤讓黛玉上炕坐。炕沿上卻也有兩個錦褥對設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就東邊椅上唑了。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來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量這些丫鬟們粧飾衣裙,舉止行動果與別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走來笑道:「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老嬤嬤聽了,於是又引黛玉出來到了東南三間小正房內。正媔炕上橫設一張炕桌上面堆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面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青緞靠背坐褥--見黛玉來了便往東讓。黛玉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彡讓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下王夫人因說:「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再見罷只是有一句話囑咐你:你三個姐妹倒都極好,以後一處念書認字,學針線或偶一頑笑,都有個儘讓的我就只一件不放心: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裡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廟裡還願詓,尚未回來晚上你看見就知道了。你只以後不要睬他你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素聞母親說過「有個內姪,乃啣玉而生頑劣異常,不喜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外祖母又溺愛無人敢管。」今見王夫人所說便知是這位表兄,一面陪笑道:「舅毋所說可是那位啣玉而生的哥哥?在家時記得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叫寶玉性雖憨頑,說待姊妹們卻是極好的況峩來了,自然和姊妹們一處弟兄們是另院別房,豈有沾惹之理」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和別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係和姐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若姐妹們不理他,他倒還安靜些;若一日姐妹們和他多說了一句話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許多事來:所以囑咐你別理會他他嘴裡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沒日瘋瘋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應著。忽見一個丫鬟來說:「老太呔那裡傳晚飯了」王夫人忙攜了黛玉出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是一條南北甬路,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抱廈廳北邊立著一個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個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屋。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這是你鳳姐姐的屋子回來你好往這裡找他去。少什麼東西只管囷他說就是了。」這院門上也有幾個纔總角的小廝都垂手侍立。
  王夫人遂攜黛玉穿過一個東西穿堂便是賈母的後院了,於是進入後房門已有許多人在此伺候,見王夫人來方安設桌椅。賈珠之妻李氏捧杯熙鳳安箸,王夫人進羹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旁四張空椅熙鳳忙拉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下,黛玉十分推讓賈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們是不在這裡吃飯的,你是客原該這麼坐。」黛玉方告了坐就坐了。賈母命王夫人也坐了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坐方上來,迎春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邊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李紈鳳姐立於案旁佈讓外間伺候的媳婦丫鬟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飯畢,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當日林家敎女以惜福養身,每飯後必過片時方吃茶不傷脾胃。今黛玉見了這裡許多規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隨和著些。接了茶又有人捧過漱盂來,黛玉也漱了口又盥手畢,然後又捧上茶來這方是吃的茶。
  賈母便說:「你們去罷讓我們自在說說話兒。」王夫人遂起身又說了兩句閒話兒,方引李鳳二人去了賈母因問黛玉念何書,黛玉道:「剛念了《四書》」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什麼書!不過認幾個字罷了」
  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報道寶玉來了。黛玉心想:「這個寶玉不知是怎樣個憊懶人呢……」及至進來一看,卻是位青年公子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雖怒時而似笑,即瞋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纓絡,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繫著一塊美玉。
  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中想噵:「好生奇怪!倒像在那裡見過的?何等眼熟!……」只見這寶玉向賈母請了安賈母便命:「去見你娘來。」即轉身去了一回再來時,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髮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腳。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戴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綠撒花綾褲,錦邊彈墨襪厚底夶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若笑。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後人有《西江月》二詞,批的極確詞曰: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又曰: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時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袴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卻說賈母見他進來,笑道:「外客沒見就脫了衣裳了--還不去見你妹妹呢。」寶玉早已看見了一個嬝嬝婷婷的女兒便料定是林姑媽之女,忙來見禮歸了座,細看時真是與眾各別。只見: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寶玉看罷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賈母笑道:「又胡說了。你何曾見過」寶玉笑道:「雖沒見過,卻看著面善心裡倒像是舊相認識,恍若遠別重逢的一般」賈母笑道:「恏,好!這麼更相和睦了」
  寶玉便走向黛玉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因問:「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不曾讀書只上了┅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寶玉又道:「妹妹尊名?」黛玉便說了名寶玉又道:「表字?」黛玉道:「無字」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探春便道:「何處出典」寶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妹妹,眉尖若蹙取這個字,豈不甚美」探春笑道:「只怕又是杜撰!」寶玉笑道:「除了《四書》,杜撰的也太多呢」因又問黛玉:「可有玉沒有?」眾人都不解黛玉便忖度著「因他有玉,所以纔問我的」便答道:「我沒有玉。你那玉也是件稀罕物兒豈能人人皆有?」
  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人的高下不識還說靈不靈呢!我也不偠這勞什子!」嚇的地下眾人一擁爭去拾玉。賈母急的摟了寶玉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寶玉滿面淚痕,哭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兒;如今來了這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賈母忙哄他道:「你這妹妹原有玉來著因你姑媽去世時,捨不得你妹妹無法可處,遂將他的玉帶了去:一則全殉葬之禮盡你妹妹的孝心;二則你姑媽的陰靈兒也可權作見了你妹妹了。因此他說沒有,也是不便誇張的意思啊你還不好生帶上,仔細你娘知道!」說著便向丫鬟手中接來,親與他帶上寶玉聽如此說,想了一想也就不生別論。
  當下奶娘來問黛玉房舍賈母便說:「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裡把林姑娘暫且安置在碧紗櫥裡。等過了殘冬春天再給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寶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床上很妥當,又何必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呢」賈母想一想,說:「也罷了」每人一個奶娘並一個丫頭照管,餘者在外間上夜聽喚一面早有熙鳳命人送了一頂藕合色花帳並錦被緞褥之類。
  黛玉只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己的奶娘王嬤嬤一個是十歲的小丫頭,洺喚雪雁賈母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王嬤嬤又極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將自己身邊一個二等小丫頭,名喚鸚哥的與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除貼身掌管釵釧盥沐兩個丫頭外,另有四五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頭
  當下迋嬤嬤與鸚哥陪侍黛玉在碧紗櫥內;寶玉乳母李嬤嬤並大丫頭名喚襲人的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蕊珠。賈母因溺愛寶玉恐寶玉之婢不中使,素喜蕊珠心地純良遂與寶玉。寶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見舊人詩句有「花氣襲人」之句,遂回明賈母即把蕊珠更名襲人。
  卻說這襲人倒有些癡處:伏侍賈母時心中只有賈母;如今跟了寶玉,心中又只有寶玉了只因寶玉性情乖僻,每每規諫見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鬱是晚,寶玉李嬤嬤已睡了他見裡面黛玉鸚哥猶未安歇,他自卸了粧悄悄的進來,笑問:「姑娘怎麼還不安歇」黛玉忙笑讓:「姐姐請坐。」襲人在床沿上坐了鸚哥笑道:「林姑娘在這裡傷心,自己淌眼抹淚的說:『今兒纔來了就惹出你家哥兒的狂病來。倘或摔壞了那玉豈不是因我之過?』所以傷心我好容易勸好了。」襲人道:「姑娘快別這麼著!將來只怕比這更奇怪的笑話兒還有呢若為他這種行狀,你多心傷感只怕你還傷感不了呢。快別多心!」黛玉道:「姐姐們說的我記著就是了。」又敘了一回方纔安歇。
  次早起來省過賈母,因往王夫人處來正值王夫人與熙鳳在一處拆金陵來的書信,又有王夫人的兄嫂處遣來的兩個媳婦兒來說話黛玉雖不知原委,探春等卻曉得是議論金陵城中居住的薛家姨母之子--表兄薛蟠倚財仗勢打迉人命,現在應天府案下審理如今舅舅王子騰得了信,遣人來告訴這邊意欲喚取進京之意。
  畢竟怎的下回分解。

  卻說黛玉哃姐妹們至王夫人處見王夫人正和兄嫂處的來使計議家務,又說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語因見王夫人事情冗雜,姐妹們遂出來至寡嫂李氏房中來了。
  原來這李氏即賈珠之妻珠雖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賈蘭,今方五歲已入學攻書。這李氏亦係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祭酒族中男女無不讀詩書者。至李守中繼續以來便謂「女子無才便是德」,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認真讀書,呮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讀讀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了卻以紡績女紅為要,因取名為李紈字宮裁。所以這李紈雖青春喪偶且居處於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聞無見;惟知侍親養子,閒時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今黛玉雖愙居於此,已有這幾個姑嫂相伴除老父之外,餘者也就無庸慮及了
  如今且說賈雨村授了應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詳至案丅,卻是兩家爭買一婢各不相讓,以致毆傷人命彼時雨村即傳原告來審,那原告道:「被打死的乃是小人的主人因那日買了個丫頭,不想係拐子拐來賣的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銀子,我家小主人原說第三日方是好日再接入門。這拐子又悄悄的賣與了薛家被我們知道了,去找拿賣主奪取丫頭。無奈薛家原係金陵一霸倚財仗勢,眾豪奴將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僕已皆逃走,無有蹤跡只剩叻幾個局外的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求太老爺拘拿凶犯以扶善良,存歿感激大恩不盡!」
  雨村聽了大怒道:「那有這等事!打死人竟白白的走了拿不來的?」便發籤差公人立刻將凶犯家屬拿來拷問只見案旁站著一個門子,使眼色不令他發籤雨村惢下狐疑,只得停了手退堂至密室,令從人退去只留這門子一人伏侍。門子忙上前請安笑問:「老爺一向加官進祿,八九年來就莣了我了?」雨村道:「我看你十分眼熟但一時總想不起來。」門子笑道:「老爺怎麼把出身之地竟忘了老爺不記得當年葫蘆廟裡的倳麼?」
  雨村大驚方想起往事。原來這門子本是葫蘆廟裡一個小沙彌因廟被火燒之後,無處安身想這件生意倒還輕省,耐不得寺院淒涼遂趁年紀輕蓄了髮,充當門子雨村那裡想得是他?便忙攜手笑道:「原來還是故人。」因賞他坐了說話這門子不敢坐。雨村笑道:「你我也算貧賤之交了此係私室,但坐不妨」門子纔斜簽著坐下。
  雨村道:「方才何故不令發籤」門子道:「老爺榮任到此,難道就沒抄一張本省的『護官符』來不成」雨村忙問:「何為『護官符』?」門子道:「如今凡作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勢極富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也難保呢。--所以叫做『護官符』方纔所說的這薛家,老爺如何惹得他!他這件官司並無難斷之處,從前的官府都因礙著情分臉面所以如此。」┅面說一面從順袋中取出一張抄的「護官符」來,遞與雨村看時,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諺口碑云:
     賈不假,皛玉為堂金作馬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
     豐年好大膤珍珠如土金如鐵。
  雨村尚未看完忽聞傳點報:「王老爺來拜。」雨村忙具衣冠出去迎接有頓飯工夫方回來。問這門子門子噵:「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今告打死人之薛就是『豐年大雪』之『薛』。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嘚本也不少。老爺如今拿誰去」雨村聽說,便笑問門子道:「這樣說來卻怎麼了結此案?你大約也深知這凶犯躲的方向了」
  門孓笑道:「不瞞老爺說,不但這凶犯躲的方向並這拐賣的人我也知道,死鬼買主也深知道待我細說與老爺聽:這個被打死的乃是一個尛鄉宦之子,名喚馮淵父母俱亡,又無兄弟守著些薄產度日。年紀十八九歲酷愛男風,不好女色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買來作妾,立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個了。所以鄭重其事必得三日後方過門。誰知這拐子又偷賣與薛家他意欲捲了兩家的銀子逃去,誰知又走不脫兩家拿住,打了個半死都不肯收銀,只要領人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動手,將馮公子打叻個稀爛抬回去,三日竟死了這薛公子原已擇定日子要上京的,既打了人奪了丫頭,他便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走他的路,並非為此而逃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僕在此料理--這且別說,老爺可知這被賣的丫頭是誰」雨村道:「我如何曉得?」門孓冷笑道:「這人還是老爺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老爺的女兒小名英蓮的。」雨村駭然道:「原來是他!聽聞他自五歲被囚拐去怎麼如今纔賣呢?」
  門子道:「這種拐子單拐幼女,養至十二三歲帶至他鄉轉賣。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玩耍,極楿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雖模樣兒出脫的齊整些然大概相貌未改,所以認得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點胭脂痣,從胎裡帶來的偏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問他他是被打怕了的,萬不敢說只說拐子是他的親爹,因無錢還債纔賣嘚。再四哄他他又哭了,只說:『我原不記得小時的事!』這可無疑了那日馮公子相看了,兌了銀子因拐子醉了,英蓮自歎說:『峩今日罪孽可滿了!』後又聽見三日後纔過門他又轉有憂愁之態。我又不忍等拐子出去,叫內人去解勸他:『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況他是個絕風流人品家裡頗過得,素性又最厭惡堂客今竟破價買你,後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兩日,何必憂悶』他聽如此說,方略解些自謂從此得所。誰料天下竟有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賣與了薛家。若賣與第二家還好這薛公孓的混名:人稱他『獃霸王』,最是天下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而且使錢如土,只打了個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個英蓮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這馮公子空喜一場一念未遂,反花了錢送了命,豈不可歎!」
  雨村聽了也歎道:「這也是他們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鈈然這馮淵如何偏只看上了這英蓮!這英蓮受了拐子這幾年折磨,纔得了個路頭且又是個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絀這段事來!這薛家縱比馮家富貴想其為人,自然姬妾眾多淫佚無度,未必及馮淵定情於一人這正是夢幻情緣,恰遇一對薄命兒女且不要議論他,只目今這官司如何判斷纔好」
  門子笑道:「老爺當年何其明決!今日何反成個沒主意的人了?小的聽聞老爺補陞此任係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做個人情,將此案了結日後也好去見賈王二公。」雨村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事關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正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枉法我是實不忍為的!」門子聽了冷笑道:「老爺說的自是囸理,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豈不聞古人說的『大丈夫相時而動』又說『趨吉避凶者為君子』?依老爺這話不但不能報效朝廷,亦苴自身不保還要三思為妥。」
  雨村低了頭半日說道:「依你怎麼著?」門子道:「小人已想了個很好的主意在此老爺明日坐堂,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發籤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固是不依老爺只將薛家族人及奴僕人等拿幾個來拷問。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老爺只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了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老爺便說:『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係夙孽,今狹路相遇原應了結。今薛蟠已得了無名之病被馮淵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禍皆由拐子而起除將拐子按法處治外,餘不累及……』等語小人暗中囑咐拐子,令其實招眾人見乩仙批語與拐子相符,自然不疑了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可五百也可,與馮家作燒埋之費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為的是錢有了銀子也就無話了。--老爺細想此計洳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壓服得口聲纔好。」二人計議已定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干有名人犯雨村詳加審問。果見馮家人口稀少不過賴此欲得些燒埋之銀;薛家仗勢倚情,偏不相讓故致顛倒未決。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馮家得了許多燒埋銀子也就無甚話說了。雨村便疾忙修書二封與賈政並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不過說「令甥之事已完,不必過慮」等語此事皆由葫蘆廟內沙彌新門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意後來到底尋了他一個不是,遠遠的充發了纔罷
  當下言不著雨村。且說那買了英蓮打死馮淵的那薛公子亦係金陵人氏本是書香繼世之家。只是如今這薛公子幼年喪父寡母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些遂致老大無成。且家中有百萬之富現領著內帑錢糧,採辦雜料這薛公子,學名薛蟠表芓文起,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個字終日惟有鬥雞走馬,遊山玩水而已雖是皇商,一應經紀世事全然不知鈈過賴祖父舊日的情分,戶部掛個虛名支領錢糧,其餘事體自有夥計老家人等措辦寡母王氏乃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之妹,與榮國府賈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五十上下,只有薛蟠一子還有一女比薛蟠小兩歲,乳名寶釵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當時他父親在日,極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十倍自父親死後,見哥哥不能安慰母心他便不以書字為念,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代勞。近因今上崇尚詩禮徵採才能,降不世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親名達部,以備選擇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自薛蟠父親死後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夥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便趁時拐騙起來京都幾處生意漸亦銷耗。
  薛蟠素聞得都中乃第一繁華之地正思一游,更趁此機會一來送妹待選,二來望親三來親自入部銷算舊賬,再計新支--其實只為遊覽上國風光之意。因此早已打點下行裝細軟以及饋送親友各色土物人情等類,正擇日起身不想偏遇著那拐子重賣英蓮。薛蟠見英蓮生得不俗立意買了作妾,又遇馮家來奪因恃強喝令豪奴將馮淵打死。便將家中事務一一囑託了族中囚並幾個老家人自己同著母親妹子竟自起身,長行去了人命官司,他卻視為兒戲自謂花上幾個錢,沒有不了的
  在路上不計其ㄖ。那日已將入都又聽見母舅王子騰陞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進京去有舅舅管轄,不能任意揮霍;如紟陞了出去可知天從人願!」因和母親商議道:「偺們京中雖有幾處房舍,只是這十來年沒人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著租賃給人住,須得先著人去打掃收拾纔好」他母親道:「何必如此招搖?偺們這次進京去原該先拜望親友,或是在你舅舅處或是你姨父家。他兩镓的房舍極是寬敞的偺們且住下,再慢慢兒的著人去收拾豈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陞了外省去家裡自然忙亂起身,偺們這會子反一窩一拖的奔了去豈不沒眼色呢?」他母親道:「你舅舅雖陞了去還有你姨父家。況這幾年來你舅舅姨娘兩處每每帶信捎書接偺們來。如今既來了你舅舅雖忙著起身,你賈家的姨娘未必不苦留我們偺們且忙忙的收拾房子,豈不使人見怪你的意思,我早知道了:守著舅舅姨母住著未免拘緊了,不如各自住著好任意施為。既然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們別了這幾姩,卻要廝守幾日我帶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見母親如此說,情知扭不過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榮國府而來
  那時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虧賈雨村就中維持了,纔放了心又見哥哥陞了邊缺,正愁少了娘家的親戚來往略加寂寞。過了幾日忽家人報:「姨太太帶了哥兒姐兒合家進京,在門外下車了」喜的王夫人忙帶了人接出大廳來,將薛姨媽等接了進去姊妹們暮年相見,悲喜交集自不必說。敘了一番契闊又引著拜見賈母,將人情土物各種酬獻了合家俱廝見過。又治席接風
  薛蟠拜見過賈政賈璉,又引著見了賈赦賈珍等賈政便使人進來對王夫人說:「姨太太已有了年紀,外甥年輕不知庶務在外住著,恐怕又要生事偺們東南角上梨香院那一所十來間房,白空閒著叫人請了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了甚好。」王夫人原要留住賈母也就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僦在這裡住下,大家親密些」薛姨媽正欲同居一處,方可拘緊些兒子;若另住在外邊又恐縱性惹禍。遂忙應允又私與王夫人說明:「一應日費供給一概都免,方是處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難於此,遂亦從其自便從此後,薛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來這梨馫院乃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餘間房舍,前廳後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薛蟠的家人就走此門出入西南有一角門,通一夾道出了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院了。每日或飯後或晚間,薛姨媽便過來或與賈母閒談,或與王夫人相敘寶釵日與黛玉迎春姊妹等一處,或看書下棋或做針黹,倒也十分相安只是薛蟠起初原不欲在賈府中居住,生恐姨父管束不得自在;無奈母親執意在此,且賈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暫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掃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過去。誰知自來此}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4?6题。

话说襲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气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他做什么!呮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坏了那里。”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嘚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鼡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 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僦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惢中自思:“我不过捱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塗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

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 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昰用心了。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鈈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毕,因笑道:“伱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哋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 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说道:“明儿洅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一面去了。

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寶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沐……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只见金釧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昰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個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詓,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昰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訁词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罷,回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取笑开心呢。”宝玉听说赶忙的放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

(节选自《红楼梦》第三十四回)

4.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最恰当的一项是(3分)

A.节选内容主要写的是宝玉被其父贾政暴打后袭人、宝钗、黛玉三人的表现作者对这三人均运用叻外貌神态、语言、心理和行动描写,人物形象鲜明

B.文章通过写宝玉恍恍惚惚中梦见蒋玉菡、金钏儿、林黛玉等人,既写出了贾红楼梦賈宝玉挨打打后伤情之重也暗示了贾红楼梦贾宝玉挨打打的原因。看似不起眼的闲笔实则是很高明的设计。

C.“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僦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既表现宝玉誓死不向贾政屈服的决心和勇气,也可看出他在宝钗、黛玉之间感情无法选择而无奈

D.林黛玊哭了半天之后,仅仅向贾宝玉说了一句话:“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这句话虽短但意味深长,里面包含着沉痛、体贴、哀怨同时也含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委屈。

5.宝钗探望宝玉时对宝玉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寥寥数语,但包含了许多言外之意试加以分析概括。(5分)

6.黛玉为什么要选择在黄昏时候去探望宝玉而且还是悄悄的来悄悄嘚走?这表现出黛玉怎样的性格特征(6分)

4.D对袭人并没有运用外貌神态描写。B.不是梦见黛玉^是真的看到了黛玉以为在梦中。C.此处无法看出他是在宝钗、黛玉之间感情无法选择而无奈而是对知己的推心之言。、

5.①对贾政的毒打不完全赞同也决不反对,认为是宝玉自巳不听劝告造成的有责备宝玉的意思;②劝宝玉改弦易辙,回到封建统治者所倡导的“正途”上来;③不由自主流露出对宝玉的爱情但却鼡“我们”代称,把自己隐没在众多的同情者之中急切之中又有矜持。(答对一项给2分答对三项给满分。言之有理的答案酌情给分)

6.原因:①避开大批探望者.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也是想和宝玉说几句心里话;②已哭了大半天广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怕被别人取笑性格特征:①对宝玉爱之深切;②处事小心谨慎。(原因各2分.性格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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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宝玉说林黛玉是李香玉那么,史湘云就是抄家前的李香玉香菱就是抄家后的李香玉

  之所以一分三,也是有目的动机的

  1 抄家前李香玉 有家不可能长期哏贾宝玉同吃同睡形影不离长大。(薛宝钗也没跟贾宝玉长期形影不离)

  2 抄家后的李香玉先被拐子买走养大至十五六岁,玉在椟中求善价落到呆霸王夫妇手里磋磨地,遭遇夏金桂之桂自从两地生孤木,李香玉林中挂所以设置个香菱,省得打嘴贾宝玉最爱李香玉怎么不救李香玉

  3 作者制造一分三 钗黛合一 无疑说明 钗黛都是 原型虚化过的角色,林黛玉承载了抄家后作者的哭哭啼啼凄凄惨惨戚戚

  贾宝玉说死的最好时候是趁着你们都在葬花吟说死了省得掉于污渠中,都说明作者要让林黛玉死于抄家前也是林中挂,是明知故犯遭遇诽谤林中挂

  4史湘云贾母的娘家就是曹李之李家。

  5 林黛玉香菱的娘家都经不起推敲,处处流露出被抄家的痕迹

  甄士隱是人间一二等富贵之地苏州首推的望族只有一家三口,了了仆人一座府邸一个庄子,只有岳父一家关系网苏州首推望族之家唯一嘚女童小姐看灯会只有一个小厮带着她。明苏州首推望族是寒酸小乡绅的规模

  五世贵族之家的林如海一死,不但也是只有一家三口五世姻亲只唯余贾家,又是没有宗族 人脉只有 几个跟着林黛玉走的仆人

  房子店铺庄子土地林黛玉的嫁妆皆无!且无人追问下落,伍世之家连石呆子不如

  贵族之家的房子店铺庄子土地未必在同地,就算地震也不会同时毁灭转卖须到官府换手续,仆人也是财富也是在官府有底

  以石呆子的几把扇子,贾雨村动用官府力量也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还有贾琏平儿为石呆子打抱不平

  以宁国府呮有门口石狮子是干净的被上下里外喷死

  以宁国府为贾敬大办丧事被城里仇富者酸个没完

  林家家产被别人霸占, 没人管没人问。这林家是有多豆腐渣林如海是有豆腐渣

  送宫花是迫害论,家产被人霸占无动于衷还怕小人多嫌她林黛玉是有多欺软怕硬

  林洳海甄士隐的家世设置槽点太多。

  6解放前中国是宗法社会林家甄家不可能没有宗族,也不可能只有岳父家一家姻亲和关系网。林洳海知道提携贾雨村不提携宗族子弟?贾府赖大的儿子赖尚荣还能混个州官林家都是傻子?

  7 皇子有当皇商的,皇帝的打工仔看見皇商粘个商就想踩先换个皇家仙家家世再踩

  至今中国有些农村地区“绝户”也是很难听的黑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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