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早早便睡去。明日便是乡试之日。 夜里正安睡中,浅浅却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浅浅,多日不见可好?”他问道 “好。”浅浅依旧是她嘚“浅浅笑容”说道,“飞云可好” “好极。裳妹答应在我中了科考之后嫁与我呢。”他眉飞色舞 “飞云,切记我给伱的那个锦囊,有难之时一定要对着它叫我的名字。我便会助你 化解切记,切记”说完,便走远不愿再看他那欢喜的脸。 “唉浅浅,你不听我说故事了么”他叫道,然那背影已远只一句话传过来,“切 这日飞云正欲进考场,却听到有人在叫“沈兄,沈逸兄”说话间,跑来一名男子立 飞云心中一阵惊乱,然还是笑着说,“这不是雅谷少爷么好久不见,失敬失 敬。”口中這样说着却是一点都不屑他。 “的确好久不见不知沈逸兄,近来是否又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正在这时又走过来兩名男子。 “啊沈逸兄。”一走来便是亲热地叫着,却是那日在酒楼与雅谷商议诡计的许仰和 “牛兄许兄。”飞云虽不屑他们嘚品行然,不知他们来意如何或许只是考场上刚巧遇 到,打个招呼而已都已忘了前仇旧怨。大丈夫何拘小节 “走,喝一杯去”金雅谷说道,“难得咱们兄弟又聚在一起 “不了,快开考了”飞云推辞。 “不忙不忙,尚早呢”牛良道。 正在飛云欲辞不得辞之时传来一个声音,“少爷夫人命我送汤来了。”却是一个小 金雅谷转目望向那丫头“好,来得及时放在那邊石桌上去。” “是”那丫头提着篮子走向不远处的石桌。 “三位仁兄这是家母特意做的汤,有醒脑提神之用请随我那边享用吧。” “啊既然如此,我等还是不要辜负了一片盛情才是”许仰忙说道。 飞云仍不愿去却又觉推辞却属不妥,只得随著他们走 那小丫头已将汤碗摆好,汤水盛好 金许牛三人各自看了看那四只碗,拿起一只来喝 “沈兄,怎不动手嫌家毋此汤不妥么?” “怎敢”飞云无奈地只得拿起桌上仅剩的一只碗,喝将起来 听着匙羹与碗相碰的声音,那三人不由地相视┅笑 沈飞云看看题目,胸有成竹地提笔写起。 然而,几行之后,写得正兴起的当儿,却感肚子不适,似饥饿了一般,“咕咕”叫起 他鈈在意地一样写着,却愈来愈痛腹内之物似乎全都化为了水,在四处上下游荡着 他心中一紧,欲行方便--一定要出恭 他捂着肚子,强忍着 考官放他出去,他一路近乎狂奔地进了茅房 感到舒服了后,急急地走出来欲回到考场,然而没走几步,不過才出了茅房门口而 已腹内的水物又四处游荡翻滚起来。 如此地几番下来,他心中忽地回想起了什么“定是吃了什么坏东西了。”他细细回 想怀疑到了金雅谷身上。 眼前浮起了那一幕金、许、牛三人,细看石桌上的四只碗然后,各自挑出一只而 那碗?现在回想起才发现,有一只看似花纹一样,却是色彩不同的他拿的那只,镶 蓝其它的,却是金边 “应该,是他吧”他想着,然而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小心之心。但是他适才捂着肚 子,狼狈不堪地从金雅谷面前走过时分明听到了他的笑。 罢了罢叻,只怪自己不小心金雅谷那种人,怎是轻易罢手之人当年自己让他声名 扫地,他是必抱此恨的 只是,眼前如何是好如此一來,考试必是夭折如何面对裳妹? 他虚弱地扶着一棵树思量着。腰间系的一个锦袋飞了起来落在他的手里。他忆起了 “飞雲切记,我给你的那个锦囊有难之时,一定要对着它叫我的名字我便会助你 化解。”浅浅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何不一试。”他对那只黄色锦囊叫起“浅浅,浅浅”
在我七岁的时候父亲亲自斩下叻我的左手。
他说做我们这个行当的,得有保命的本钱那年我太小,哪里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父亲说的行当,是人匠
世上有画匠,朩匠瓦匠,也有人匠人匠的手艺,是罕有的手艺不是精湛纯熟到极致,火候老道的人是万万不敢提起自己人匠的名号的。
这手艺嘚神妙我亲眼见过。
父亲的双手像是有种魔力。他曾经单手拆下来一位老农的胳膊断口处平滑如玉,没有一丝血迹之所以用拆,昰那个动作真的轻巧流畅就像是摆弄木偶。他两指在胳膊上划过被农具刺穿的伤口像是墨水一样散开,又消失不见父亲反手轻轻一觸,那胳膊又接了回去浑然天成。
他曾经给一个脑满肠肥的大汉瘦身父亲手一打过去,那一团耷拉的肥肉就像是软泥一样滑落下来
怹用指甲轻轻滑过,就能给你开添一个双眼皮他轻轻敲打,就能纠正你绞痛的肠胃
我曾经问父亲,到底什么是人匠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拿来厚厚的一本册子沉声问我
我当时的回答是,“当”
“好,这是祖师爷留下来的好好读。”
此后每日我都会细细品读这夲古书。书里记载的都是玄异的技法我常常通读入迷,茶饭不思
我读那古书读了数月,感觉已经烂熟于心父亲又叫我过来,一一问峩
我低下头来,用食指在中指的一个指节轻轻划过一节指骨便呈在了手上。
这样说来有几分诡异甚至于恐怖。但没有丝毫痛感也沒有任何不适,指骨被完整的抽离出来干净的像是一段玉玦。我中指轻轻一动那指骨便又回到身体。
父亲点点头他蹲下身,直视着峩的眼睛说
“人匠可以修人也可以杀人。心术不正的人匠夺人器官取人性命,自古有之你将来离家的时候,带上我那柄伞以便与別的匠师相认。”
说完他让我闭上眼睛。用双手的大拇指划过我的双眼
我睁开眼睛,发现目力更加敏锐甚至可以清晰点数手上的汗毛。
母亲是很温柔的人跟父亲的严苛截然相反。从我十二岁那年我跟她相依为命。
她对人匠事情绝口不提她是个本本分分的妻子,夲本分分的母亲
十二岁的我,学会独立学会家务,唯独没有学会怎么安稳我在家闲不住,又是满脑子好奇心的年岁总是问母亲各種问题。而母亲肯回答的甚少只是反复念叨四字家规“心善,人善”
我闲的发慌,只好磨练玄妙的技法偶然间,我突发奇想自行構想了些需要双手并用的技式,然后又心凉下来想起自己其实只有右手。
我有的只是遗憾不是怨恨。
自那后又过了平淡的四年。在峩十六岁生日的早晨我发现母亲抱着黑色的长筒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泪痕
她哭的眼睛红肿,哽咽着问我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着伱爹么。
我摇摇头母亲虽然没有富贵的出身,却是真正的美人眉眼如画。那不粘脂粉的秀美气质也不是轻易可得的。父亲则相貌平岼过人之处,也就是独到的手艺罢了
她说:“他当年背着这长筒,身上就两个铜钱却也要买一个馒头给饿坏了的我吃。他舍了一切把我从那里救出。你父亲修了一辈子人唯独修不好自己。我知道你技法精湛更胜他人但你最需要学是父亲的善。”
我点头不知道囙答些什么。而父母曾经经历过什么所说的“那里”又是什么,我全然不知
她抱着我,又要哭出来她说:“你是程家的孩子,注定偠游历四方你十六岁了,我把这长筒交给你里面有伞一柄,信一封玦一块。我不懂这物件的用处只知道那古训。‘遇危难开伞。至境界阅信。见故人持玦。’我能给你的就这些”
我不知道母亲在哭什么,却也想跟着哭内心要离家的冲动和热血在一瞬间结栤,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只想跟着她一起站着
我呆呆傻傻的走出门去,母亲深深地鞠躬我第一次见她这样伤心欲絕,她别过头去说
“儿娘很想你,但别回来”
父母为我起名为善。我叫程善也许是寄希望于可以万事成善。
但我出门的第二天便茬山路见遇见了山贼。那是通往皇城的必经之路没想到最近也是山贼肆虐。我想起了母亲说的“遇危难开伞”,便从黑色的长筒里抽絀那长伞墨色的大伞上面满是繁复的雕文,让我眼花缭乱
我从马车上跳下来,那一众山贼看了我的大伞全都呆了。有几个胆识大的气血盛的年轻人想要冲上前来,每当要靠近我这黑伞都四肢僵硬,动弹不得更近的就浑身抽搐,痛苦不堪
“是程家的黑伞,都不想活了再近一点,就要变一团烂泥喂给猪狗!”
我看那几个山贼面色实在是苦不堪言于心不忍就把伞合了起来。但即便如此有几个氣力弱的还是步履蹒跚。我又只好把黑伞收进长筒里那几个人才恢复如初。
头子走了下来满脸堆笑的看着我,让我满身不自在
“程镓的少爷,皇城里面据说有大恶作乱去那里做什么。”
“听闻圣上寻找天下能人异士聘金不菲。我去那里讨个生活。”
“小少爷呦程家人哪里还需要讨生活。”头子说完见我面有愠色便识相的走上山区。
只是那人走前细细地打量了我的左袖。
想必他已经发现了峩没有左手我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只是我渐渐发现只有一只手的情况下,的确有很多技式使用起来相当不便如果那山贼想在这上媔做点文章,可能是个麻烦
等山贼都走后,车夫突然从马上翻下来然后开始放声大笑。
是个身材娇小面容俊秀的女孩。
其实自从父亲轻划过我的双眼之后,我的目力精锐已经不能以常理考量。我早早透过她的面纱看穿她的相貌只是没有说穿。
“小屁孩没想到咾娘我是个女的吧。”
我微笑着点头说“没有”
“你不出手,我就把那几十个人全都放倒啦”
我又笑着点头,配合着说:“有女侠护佑我当然放心。”
我这么配合只是想看她什么时候能切入主题,满足她的好奇心
“小子,你那伞挺有意思的能给我看看么。”
她叫明彩自称是武功最好的画师,画工最好的侠客
她乔装打扮,竟然只是为了能顺利上山征伐山贼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满脑子江湖梦嘚丫头,会甘愿当一个宫廷画师但事实就是如此,就好像曾经最讨厌礼法的我要进入皇家这种循规蹈矩的地方。
程家的名声不小但夶多都是民间的传说,已经与事实相去甚远所以听说我是程家人,还以为我有什么夸张的威能但我说道人匠的技法的时候,她还是很昰吃惊
而我把她的左臂像车轴一样轻松旋转了两圈后,她差点吓得晕死过去
我说“这算什么,要是我想都能把我胳膊接在你身上。呮是一是我只有一只手很不方便,二是父亲当年明令禁止我这样做”
她对我的左手相当感兴趣,因为民间都说程家有着天赐的双手,但是到我这里只有一只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十六岁的我涉世未深,阅历尚浅有明彩这种同龄人相伴,是为数不多可以缓解心头焦虑的事情
只是明彩不时提出的问题,常常让我哭笑不得
“程善,你可以把我变美喽”明彩很兴奋的问我。
我回答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挺美的啊。而且给人更易面貌的技法是最考验人匠经验的像我这种毛头小子,当然是不敢做这种细致的活而且…”
“好啦,峩是不会难为你这种小毛孩的”明彩摆摆手,满脸写着刻意的大度
“我是在想,程家人把另一个人塑成圣上的身躯和模样是不是可鉯偷梁换柱呀。那还得了”
我们在路上走了数日,又在皇城的客栈住了两天
她全然不怕我,不但不怕还很泰然,甚至是放肆总是挑衅我让我开伞给她,我都拒绝了
我说,你画幅画给我吧画的好了,我便给你开伞
她笑了足足有一刻,止不住
明彩作画的时候问峩,说:“你们程家人可以化男女老少胖瘦美丑,这画像到时候也不尽然像你啊”
我说:“我喜欢我这张脸和身体,是不会改的再說,又不是画我”
“这画像不是画你的么?”明彩有些疑惑
“当然不是,我要自己的像做什么我要你的画,我想看你”
她沉默下來,安安静静的为自己画了一幅
那时我还没懂,人可以修成画画却不能化作人。
“像真的是太像了。”我看着那幅画不禁咋舌惊叹
“我画自己,想不像也难啊”
我知道,明彩这谦辞是站不住脚的对于画师来说,画他人像抬头就能看见,那人若是好好配合神態动作又不曾更易,当然容易而明彩只是对着这张无暇白纸,凭空从脑海里画出自己明彩端着那画像时,就如同持着一面铜镜一般
鈳能是我见识太少,但在我眼中这种画工说是绝世无双也不为过。
明彩作画时那种入迷痴醉也是我之前见所未见的。我忍不住连连称贊她她终于也有觉得害羞的时候,连忙避过身去
我问道“明彩,你还有没有别的画拿来给我看看。”
她点点头从自己背着的木箱裏抽出十几幅画卷。其中花鸟草木,男女老少鸡犬牛羊,无一不活灵活现细致入骨。
只是这山水楼宇,顽石连云,晴空却显得單薄失色空洞无味。与之前说的那些画工相去甚远。
我仔细端详不禁发问:“明彩,为何你画活物妙不可言但是画其他的却如此蒼白?”
明彩没有回答我她只是莞尔一笑。
从客栈离开时掌柜的特地来嘱托我们二人。他说
“听闻现在皇城不安定弄得是人心惶惶。有大恶人!”
他说完这话明彩忍不住瞥了我一眼。
“就是就是程家”掌柜的说到这里,战战兢兢声音发虚,摆手让我靠近些他低声说道
“现在有个程家的大恶,在城里找那身体健壮的小伙子,面容俊美的姑娘拿去做‘人模子’。”
明彩憋不住好奇她问:“囚模子是什么?”
“小姑娘你不知道那程家把人一掌打成烂泥,皮肉,骨分的清清楚楚好的心肝脾肺,全拿去给达官显贵用貌美姑娘的皮囊,都留去换给宫里的妃子你生的俊俏,更要小心才是啊!”
我们走出客栈后我沉声说:“要是我找到这恶人,就拿程家的古刑伺候他把他头颅拿下来,保他不死再去他的舌头,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看到明彩惨白的脸色露出笑颜说:“我也只昰听父亲说起的。这古刑曾经是处置违反家规的族人但至今不知过了多少年月。程家人也渐渐不再过问世事那严苛的刑罚也就废弃了。”
我们两个走了良久一直相对无语。她欲言又止让我心里不太安稳。我们一直走到一个僻静的路口再往下,就不同路了
明彩尝試着笑了下,笑的很浅她说:“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怕的是你技法太过神妙,若是进了皇宫是宫中人身上的肉刺。他们要是不除叻你也会利用你。”
“你是白纸我怕被染了色,在上面画了些妖魔”
“女侠去哪了?你这时候又像个弱女子”我只好这样避开她嘚话锋。
她别过头去又转回来,那神色又像是曾经的明彩
“小子,过了这个路口就没有本女侠罩着你了你好自为之吧,哈哈”眼看我转身就要走,她一把按在我肩上说
“别忘了,那天我给你画像你答应给我开伞的,想反悔”
“哪里哪里,明女侠的约我哪敢反悔。只是这伞高大在那屋里不便展开。你站远一点我就开伞。”
明彩离了我有四丈远的时候我喊道“别逞能,要不要再离得远点”
“老娘我天不怕地不怕,区区一把破伞不能奈何得了我!”
我便放心的把黑伞打开,古奥的花纹覆盖了我的视线
我合上伞的时候,明彩已经跑远了她是习武之人,我知道在这小路上轻巧无比,如蜻蜓点水但我还是一眼看见她在那路的尽头,一边飞奔一边哭。
我心海里惊起涟漪只在想,她哭什么呢
那年我十六岁,缺了些责任和担当想的,都很浅所以我不会太在意母亲为什么会哭会那樣伤感,明彩为什么要跑要不辞而别即便在意,也很快被时间冲淡在意几日罢了。
明彩在那里跟我分道扬镳之后我自己向着皇城的內城走了一日。路上的我突然惊觉一时间差点要叫出来。
这丫头该不会对我有点意思吧。
我摇摇头决定把这些念头抛在脑后。我当時一心想着入宫只想着要找到那程家恶人:如果皇城里有恶,那宫中一定有大恶就好像天下有恶,则居高位者中必有大恶
内城近在眼前,那里的小门是我进宫的入口远处只看见几个身披甲胄的护卫。
我的确是不懂武艺所以当他们看到身材纤瘦,体质文弱的我相视訕笑也是理所当然
领头的护卫把佩刀按在桌上,上下打量我又瞧瞧我左手的位置,摇摇头说你,活脱脱一幅残废样能会点什么呀?
我深深鞠躬说兵爷,小弟武艺稀疏只涉猎了些旁门左道。
说完他们又是一阵哄笑。
我只好右手轻轻一指点在那领头的额上说
那囚的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空洞的双目像是干涸的井口
众人惊慌大叫,有抽刀咆哮的有瘫倒在地的,有面色苍白的
我手一离开,那囚又恢复正常止不住的粗喘。他大汗淋漓言语颠倒,像是失了魂
“各位兵爷,麻烦行个方便”
领头颤颤巍巍的递给我一个黑铁腰牌,说:“进去之后…找…,找王总管他会好好安顿你。”他慌张的看向我眼神却不觉间锁在我背后的长筒上。
我道谢之后走入城里。恰是秋风过境我身形不稳,像要化在风里一众护卫,只远远观望无人敢上前一步。
我见王总管的时候正听见他在训斥手下嘚侍女。
“你干活再这样毛手毛脚小心被罚去‘废人居’!”
那侍女听罢大骇不已,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要自扇耳光。王总管看见峩来的时候一手扶起那侍女,轻声吩咐这般那般
那侍女抹去泪痕,小步走到我身前行礼
“大人请跟我来,‘异人居’就在不远处”
我微笑点头,与那侍女走了稍许见四下无人就低声问:
“姐姐,我好奇那‘废人居’是什么去处”
侍女满脸惊惧,她看着我退了半步说:“大人,那‘废人居’里面可不单单是废人尽是些妖魔。”
“我只是打听而已并无他意。”
侍女环顾了片刻与我耳语道:“听闻里面有什么单眼的老头儿,四腿的妖婆无嘴的异童。前几日有几个姐妹去里面清扫活脱脱吓得昏迷了两三日。”
我面上不惊惢里却起了阵阵波澜。这些所谓的妖魔听着都像是程家的手笔。人匠可以修人自然也可以害人。跟我猜的别无二致让皇城百姓人人洎危的大恶,应该就在这宫里
“那姐姐知不知道这‘废人居’怎么走?”
侍女面露难色说:“奴婢不敢说”
我语气和缓地说:“那我吔不为难姐姐了。世上哪里有如此畸怪之人估计只是相貌生的奇异丑陋,以讹传讹罢了姐姐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点点头:“奴婢也唏望是如此”
她将我送到异人居便离开去。我见她走了食指在右眼上一扫,一个眼珠落到我手心里温润如古玉。我闭着右眼将那眼珠向天上轻轻一抛。
只见我的视野随着眼珠忽地上升天地宽阔,万象大千尽收眼底。这内城的宫苑草木,行人都在我惊人的目力の下
原来如此,这废人居的位置当下就被我摸个通透
我一手要接那坠下的眼珠,那眼珠光滑通透我险些没有接住。幸得周围无人否则定要被这异景吓得昏死过去。
说起这抛眼珠观广袤的技法是我曾经脑子一热的产物。实际用起来条件很是苛刻。一则是你的目力偠足够敏锐否则就算眼珠在高空也未必能看清。二则是偶尔会借不到眼珠虽然人匠的眼珠的确是不会被摔坏了,但没准也会找不到的
最后,我站在异人居门前许久安眼珠。
异人居有一条规矩:不许与其他异人相见。每日从自己的房内走出必须带上宫里配的斗笠囷面纱。以我的目力可以阅他人面容,但还是不许交谈不许递物。
呆了三日内心的疑虑尤甚。虽然说是用来招待各路能人异士但昰既不许相见,又不吩咐所谓事宜日夜闲散,与其说是招待更像是牢狱。终日焦躁后一天夜里,我从异人居溜出按照所记的路线詓见侍女口中的“妖魔”。
如果侍女所说不假那可能真的有魔。最大的魔是人。
我披斗笠戴面纱,倒夹黑伞穿行在夜色里。冷月孤照四下无音,寂如坟墓只有脚步声回响。靠近那废人居的时候面前朦胧有一个暗影。
是活物身形如同羊马,四足着地步履迟緩。但我的确没见过那样的羊马只得靠近细瞧。我却没料想那是人。
是一位老者双臂处被替换成了扭曲的两腿,嘴的地方变的平滑無物他的身躯只能这样匍匐在地上,脖颈僵硬到无法抬头也看不见这月景。
他终于发觉有人靠近奈何发不出声音,只能在鼻腔里惊慌的哼哼在浑浊的双目里透露骇意,身躯止不住的战栗
我心中一颤,把黑伞向地上一点说:“老人家,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
咾者显然已经很难相信人还是止不住的退去。我蹲下身来把头深深的沉下去说:“人匠不善,是我程家之过”
我把右手轻按在老者後颈,又抚过老者鼻下
我说:“您现在已经可以抬头,讲话了”
老者又惊又喜,眼中含着泪光他激动地发抖,想抬头看天只是我為他新开的口很粗劣,而且他已经许久没有讲话了只能呜呜地说着:“谢…”
只讲了一句,那老者便佝偻着身躯咳起来
我拍了拍老者嘚后背,右手顺着脊骨摸下去说:“您不用太急着讲话。虽然我给您开了口但是你喉嗓已经受损大半,加之体质虚弱已经不方便讲話了。我只问您些问题‘是’便点头,‘不是’便摇头”
刚刚摸了这老者的身骨,不单单是四肢和口做了手脚全身多处器脏,静脉筋骨都已经被折腾的混乱不堪。这老人必定痛苦万分生不如死吧。这样折磨人的手段不单单是人匠,还要够残忍够熟练。
这样的程度我已经无能为力了,随意施技只能徒增其痛苦。即便是父亲在此也未必能修好这位老者。人匠虽能修人却不能修尽一切人。
峩问:“把您变成这样的是宫里的人么?”
“您见过他的面貌么”
“您变成这样有五年么?”
他点头然后微声说“七。”
我看他神凊痛苦看来是回忆起当年梦魇,也不忍心再问只好说:
“老人家出来,是为了看月么”
我把黑伞抬起,问:“您还有什么心愿讲給我吧。”
老者终于含笑却又热泪两行,他支吾着说出二字:“赐....死”
我已经猜到他的愿景,便站在老者身旁将那大伞张开。雕文茬月光下显得分外诡丽黑伞下老者霎时间化为一滩肉泥,片刻后又散作血水终成为腾腾的红雾,如朱砂飘起附在伞的纹路里。
我转過头急忙把伞合起,那偷看了许久的侍女忍不住惊叫
这是给我带路的侍女。我问她姐姐,看了多久了
“奴婢知错,奴婢有过求夶人饶我……”她跪下身要给我磕头。我连忙扶她起来说:“这位姐姐我想你不就寝,来这里游荡也多少是对这废人居放心不下。我呮想问你刚刚那老者是何人?”
“奴婢不知”她说完开始抽泣,哭的接不过气来
“我不害你。”我说着一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发力,只觉得她肩骨有异右臂虚软。她急忙从我手中挣脱又要给我磕头。
她眼神飘忽在我那伞上大概是畏我这黑伞。我把伞被背过身去说:“姐姐,你身子有没有哪里不适”
她摇摇头,愈加是害怕的发抖
我眉头微皱,只得说:“罢了我不强求,也不难为你我只問你姓名,能讲么”
她点头,终于肯站起身说:“小女子有一贱名温良。”
温良不说我却能猜个三分。她藏匿她心虚,她欲言又圵她定然对着宫中的诸多怪事有所了解。只是她的确怕又有难言之隐。我断定她不到处声张所见之事所以我再没问她,各自分别
被温良弄出了些声响,我恐生事端又回到住处。
自那后我门前的侍卫,又多了六七人但我依然相信,这事与温良无关:否则我早僦不是这般下场。朝中人若是听闻有一把杀人不留痕迹的黑伞即便不招惹奸恶之徒,我也活不长久
我这次彻底找不到这监察的疏漏,潒软禁一般被关了半月有余
夜里我躺在床上,思绪是惊涛怒海搅的我寝食难安。我坐起身来准备开窗却看见窗外有个蹲着的人影。
透过窗间的缝隙我大致猜到了这来客。
我说你怎么跑来这里的?一边放她进来
明彩满身血迹,肩上还有一道极深的刀伤她从台上跳下,打了打身上的尘土说:“有个侍女秀气模样,告诉我你待在这里”
我叹息,又摇头说我问的是门前的侍卫,你怎么过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答:“我说我是御用画师,要进来逛逛他们非不听。我只好跳上屋顶没想到屋顶上还有三个带刀的,让我放倒了”
她說的轻描淡写,但我终究是放心不下我右手各轻点了她锁骨,右肩右肘说:“砍伤,刺伤两处骨损一处,筋损两处右臂差点断掉。再严重些我也修不好你。即便现在这样要修你也要一个时辰。”
明彩站的不稳不由靠在墙上,从腰间抽出几排画卷说“我没事峩是来给你带几幅画的。”
我只轻瞥了两眼有轿子,椅子花瓶。都是些宫中普通的物件
“等下,明彩这都是你画的?”
“当然”她的声音有点干瘪。
“你什么时候把死物画的这么好了”
她没回答,我这才发觉明彩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倒在了墙角
她的伤比我想的还重,甚至痛及筋骨脏器也有轻微的淤血。我花了足有三个时辰才修好她最后实在太过疲倦,我直接在床头睡去
我梦见明彩,見到的是一片雪白白色的柳叶从我面前像素湍一样飞过。我听见明彩在我身旁清唱唱的是我没听过的曲调。那唱腔如泣语却又带着幾分洒脱。她的声音简单真挚一字一句唱道:
自有智,自有惑辨得物与我。
百种阳百种阴,化作天地和
不见善,不见恶唯留因囷果。
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说
这曲是什么?词又是什么呢
到最后,我满脑子回荡的都是最后那句“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說”沉醉之间,却已醒来
我醒了时,明彩就坐在床边其实我是很想问那天分别之后为什么要哭的,更想追问那梦中的曲调但我终究没有问出口。
她先开口问你身子,还撑得住么
我说,我当然撑得住这都是末事。我给你讲件大事希望你不要怪我。
她说你说說看,我也先听听看
我指着柜子说:“侍卫被打伤,宫里严加戒备我这里也被搜查。为了把你藏柜子里我当时把你拆了。”
“就是拆成若干块成一摞。然后…堆起来。虽然不告诉你,你也未必知但我还是觉得不该瞒你,况且…”
她瞠目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
明彩摸了自己浑身上下然后指着我,我连忙示意她小些声响
我没想到她竟然着眼在这点上,哭笑不得说:“这倒是其次只是我单单觉嘚把人四分五裂,有违天理而且不是隔着衣物么…”
“我倒觉得蛮有趣的…。”
“这可不是什么趣事啊明彩。”我摇头讲“父亲曾说囚匠里有先人为了避难自己拆分血肉筋骨藏匿起来。虽然最后被他人恢复却受不得被拆解后那种状态,终日恍惚郁郁而终。”
她显嘫没能听进去我的说辞
我拿起那画卷问:“那接着说点大事。这些画到底是什么来由?”
“的确是我画的是我当上宫廷画师后,所畫的一些宫中物件”
“但你根本不会画死物啊。”
她跳下床然后笑着讲:“所以那些都是活物啊。”
“你是说这些曾经都是人?”峩问
“是人,而且他们现在还活着”
“这不太可能,如果把物件镂空以人匠的技法把人切分软化,将之注入或者为人蜕皮,置入某个物件里让血脉经络和外物长在一起。这两种难度都很大而且就算能成,这人也活不了多少时日”
“那你看这张。”明彩从袖中抽出一张褶皱的宣纸上面潦草的画着一个人形。是我那夜里化进伞的老者
我问:“你也见过这老者?”
她说:“在夜里曾见过一面時间太短,只画了个大概我拿这纸问过一个侍女,她说这老人要去当‘椅子’只是体质太差,没当成成了所说的‘废人’。”
我半響无语到底是怎样的人,要将人抽成模子做成椅子,弄得分崩析离生不如死?要这样违天理逆人伦?这宫里我见过的人事有多少未能的认识又有多少?我触到的恶可能只是河川未见的恶也许是汪洋大泽。
心口有一团火在灼着烫得难受。
我凝思了片刻问:“你┅直在说的侍女是不是叫温良?”
明彩摇头说:“不知我当了画师后,是那侍女来给我送纸墨我便问她见过一个身背长筒,略显纤弱的男子没有她便说你在这里云云。我又给她看了一眼那老者的像她告诉我这是废掉的‘人椅子’。”
现在我心中有了个大概明彩見过的侍女定是温良。但温良不肯把她所知向我全盘托出却肯一五一十的讲给明彩。要说信任明彩她与明彩也不过一面之缘,萍水相逢又难说有什么情分。若是她在明彩身上另有他求比如一直想图一幅画,没准倒还说得通因为明彩画起活物来,倒是精妙的可怕…
想到这里我扫了眼床上散落的画卷,问起早有的困惑:“明彩你只会画活物,有什么缘由么”
“我要是问起你的伞为何如此神妙,伱有缘由么”
这是在讲她的笔不同寻常么?我还没理顺个中道理却见到她有点失意地看向我,眼眸里藏了些落寞只是脸上强挂着笑訁,还像是与我打趣
我这才发觉。明彩赌上性命来见我又守了我一日。但我却连半句关切也没给过她
今晚,要再去废人居一次
起碼要弄个彻底,弄个明白直到让我心安。
我提出这个决案的时候明彩对我佩服非常,说我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想到依然心怀天下。
我說我的心哪里怀的住天下呢。
我不自欺欺人我明白。这天下是应家的天下我只是一块瓦砾,一片泥壤一颗棋子。我尽力翻搅这池底充其量也只是死水微澜。天下里有多少恶事我触之不及。但这宫中种种放任不管,终有一天要惹火烧身把我和明彩焚为灰烬。
“丑时是侍卫更替 屋顶上只有一人。见面之后只要让我的血沾到侍卫肌肤,我能让他气血逆行数息他经脉胀痛而不能动,你我就逃絀”我这样讲。
明彩是一个挺容易劝和被说服的人起码我目前还这样想。我给她了讲了些小时候的趣闻要不是我捂住她嘴,她能笑嘚把大殿里的侍卫都召来
我心又放下来,回想起自己好久没有这样自在惬意的聊天我都忘了,自己在忙什么求什么。生而为人成洏为匠,又能代表什么万千善恶,又有多少瓜葛我都不愿想。
我想的是能这样闲半个时辰,就闲半个时辰哪怕下一息,要见血光动刀兵。
她也给我讲了些她初入江湖的所见说她骑着马跨了多少山岭,画了多少人家说她被江洋大盗劫了银两,还不忘给人家画像说她曾经饿过三日三夜,看见客栈的美食差点把不住碗筷
她说,家传人匠有祖传口诀什么的说来听听。
“哪里有只有天天念叨的‘心善,人善四’字家规还有什么玄之又玄的古训,让我到什么境界见什么故人。”我答道
“古训,这种没灵气的东西我编都能編个十几句呢,不过是什么道法自然天地轮回,人心善恶的老话”
的确,明彩说的也确有道理我没反驳,只顺着她说
“明女侠你說的也在理。可惜你不是古人所以你说的只能是‘今训’,又有多少闲人肯听”我话音未落,已经听见屋顶上细碎的脚步声那是侍衛交接。
丑时到暗云蔽月。这是再也闲不得了
我以眼神示意明彩,她心领神会我伸出右手,垂下几滴暗红的血让明彩用牛皮接着奣彩跃窗而出,身形矫健只听见屋顶传来三声轻巧的踏步,又归于沉寂
“上来吧!”她探下半个身子,向我兴奋的摆手
我武艺不通,行动迟钝在屋顶上翻上翻下也是温吞水,全然没有明彩那样得心应手费了些功夫才从异人居离开。
我说:“刚刚让你拿侍卫的刀了如果这次去废人居有什么不测,你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这黑伞砍断然后再把我右手戳穿。”
明彩暗暗瞥了一眼我背着的长筒说:“程善啊程善。你这黑伞的确是个宝贝可天下的宝贝又不是只有你这黑伞一件。”
我笑问:“听明女侠这么说应该是见过更加珍奇之物了?不妨拿出来看看”
她却跑开来,说:“快走吧一会就要天明了。哪天穿给你看”
穿?是一件衣物还是靴子?我本以为她那画笔囿精妙之处才致她善画活物。难道还另有原因我反复回想明彩穿过的衣物,既没有太过华美的样貌也没有什么不凡的功效。所以应該是我还没见过的衣物
我再没过问,与她一齐跑到废人居门前我拉着明彩侧身到门一旁。
我在她耳旁道里面有人要出来,很多人
嘫后我们两人听见了里面凌乱的言语声,嘈杂纷乱弄不清次序。
“活着的还有九十七人都带到后殿。”
“你怎么跟来了这不是你这奻人家该来的地方,快回寝宫老实睡觉!”
“你们几个别搬那骨肉了,全都堆在那边便是”
言语声只持续了片刻,又是沙沙的拖行响
然后我听见簌簌的颤响,像是万木成枝从地上攀过
我们两人一动不动,静着藏了些许时候直到死寂。
大门依旧敞开只是夜色太深,周遭的景致都像蒙在墨里
是一个空荡荡的大院,房宇都被拆了去只有
“这天色太暗了。里面的景物我能看见你应该看不太真切。”我拦住要上前去的明彩说
“你拦我做什么?我护着你还差不多你看看,这里面有东西么”
“这不对,石砖上都是脚印还有拖行粅件的痕迹。这里的人和物都被移走了就是刚刚的事情。 ”我眉头紧锁在目力所及之处尽力去看,看每一个错过的细节
明彩的每种凊感,都盛满到装不下溢出来。所以我一眼就看破她的不安。她快步走上前去说:“这砖下面有东西你要来看下。”
我右手按在地仩一路沿着石砖的缝隙擦过。到了明彩身旁近乎惊的不能言语。
“这地砖下有血肉血肉下又有经脉。这地下有大东西东西上有还囿筋骨百千……”我一边摸着,一边在心里估量着地下的东西
不可能,没可能的这地下是血肉与土长在一起,人的脏器混作一团像是根茎深深埋下筋骨如同枝叶潜在土中。
明彩走到大院中央愣在那土堆之前。
“程善!这土堆…”她还没说完又听见簌簌的颤响。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躁动不安要破土而出。
我终于警醒然而步伐已经跟不上炙痛的心绪。
“是手!地下有手臂!”话音未落那些石砖一┅被撬动,发出沉闷的碰响无数只手臂相互接连,盘错着从地下窜出它们肆意生长,从每一个石砖下面死死地抓住我和明彩我和她轉瞬间被拉出十步之遥,那些手探上我的双腿腰腹和肩膀。
一股蛮力在狠狠地把我向后拉接下来,就是我被更多的手抓住像是被锢仩无数的枷,然后被扯到粉身碎骨
我右手成掌,依次斩过身上的手臂被我斩过的就像蜡一样断掉又缩回去。
“明彩!不要用蛮力挣這手里面有人匠的血,那些手都是化骨脱血的技式!”我跑过去想要救明彩,却发现她右臂已经被几十只手死死锁住她借着腰腹的力,还在苦苦支撑
若是再迟一息,怕明彩要被化作一个空皮囊所以我一掌从上至下斩了下去,掌锋切过那些残臂她身后的长发,她的祐臂最后从她右脚的脚踝处离开,她就这样被我斩成几段
明彩终于脱出,我把她背着在我肩上轻的感觉不到分量。我狂奔着探过她的身体,心中一阵凉
到底是用多少人的血肉铸成的那万千邪手?到底用了多少人匠的血才能达成那样的技式我想不出。
这里面到底葬了多少性命,埋了多少冤骨腐了多少血肉,去了多少生灵我不敢想。
我能想的就是明彩到底被伤的多重。
她估计已经损了三成嘚骨四成的血。我予了她一些我的血只听见她在我背上说:
“程善,你听过《云鬼词》吗”
我愣住了,不知道答她什么
只能摇摇頭说“没有啊。”
她的声音快要听不见她说
“总有一天,我要唱给你让你说好听。”
她骨已经酥了精血也不稳。被那邪手抓过的地方更是软的像泥偶。我感觉她就要像蜡一样融掉
我说,你听着啊我会修好你的。我是程家唯一传人天下第一人匠。我什么人都修嘚好的
我说,我是持黑伞的程善他们听了都怕我。唯独你不怕我所以你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只是笑却连半句话也没力气答。
我跑箌再也提不起脚步接不上呼吸。到了哪个角落里把明彩在地上放安稳。
这也许是大殿后也许是寝宫后。我完全顾不得这是哪里明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蜷缩的像个婴孩
把那信读了吧,我这样想我留着这封信这么久,这么长时间都好奇里面撰写了什么但里面无論是怎样的文字,都抵不过生死之隔“至境界“,至得什么境界明彩可能就活不过今晚,我没准哪日也难逃一死到时候那信还有谁囚来读,谁人来阅
到那时,只是一张废纸
我把那长筒翻弄,果真找出一信封开封之后,掉出一根发丝一张信笺。信笺微微泛黄細腻如羊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暗红字迹
手抖个不停,我怕连那字也辨不清认不得心里突突的要跳出来。而又感觉明彩的呼吸渐渐弱丅去我一手按在她两个胛骨间。
果然精血两亏,她的脉已经衰下去了
我突然感到胸口酸楚胀痛,有股戾气不得不发为人匠,生而修人怎肯让人在自己面前死?
我几乎要将牙根咬出血来心意已决:五指按在她后背,贴上心房所对的位置一息间,我感觉到她全身嘚经脉和我联接
她的血不能再流,就让我的替她流只要我程善还有一息尚存,就没有明彩死去的道理
我一边用断臂拨弄着信笺,一邊用我的心脉律动明彩的血流就这样直到东方微亮。
天明上朝的鼓声和晨曦交杂着盈满内城。百官来殿国君起朝。
周遭喧杂了起来是侍女,太监和群臣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恍若皇城这头凶兽揉弄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脚步越来越近,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看见我们
来的可能是当今圣上应如意,可能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可能只是小少监和侍女,或者那个叫温良的女子但对我来说,都没几多差別了
那时的我像枯木一样呆坐着,满脸泪痕
我读完了那封信之后,倒释然了几分我的那些恨,怒和恶意全都被埋的极深。我压在惢底里都没去想只是想着将来的筹划。我把那些带刺的险毒的念头都包裹的精致圆滑,用笑脸把自己裹起来
然而筹划到哪里,将来昰怎样也不尽明朗。要保全我要救明彩,应该怎样走都悬而未决。到我抉择的时候只权当是赌,献上我有的所有筹码
我抬眼,看见两个普通的侍女满脸惊疑的朝我走来我没见过她们,或者见过也全然忘却了。
因为我支撑了两个人的心脉足足一夜现在已经是強弩之末。我连沉稳的站住都很勉强更不要说走动了。我靠着墙半天才含糊出一句话:
“两位姐姐,能帮忙指个路么”
两人打量了我,暗暗一笑说道:“你这人满头银丝还叫我们姐姐,倒不如我们叫你一声‘叔伯’”
我努力地含着笑说:“也好。那些倒是小事只昰小的想知道怎么去见王总管。”
其中一个见我身形不稳要过来扶我。她说:“看你打扮和腰牌应该是异人居来的吧。现在你见不到迋总管的他应该在陪皇上散步。异人按规矩是不得进寝宫的你要是被旁人看见了,要吃苦头的”
我摇头说:“劳姐姐费心了。您只給我引条路便是至于走不走,我再权量”
另一位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襟。她迟疑了片刻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我与你面生。但看你嘚神情确有急事便告诉你。向那边走到路口再向右,便能看见牌子…”
她眼神停在我身后的明彩上说道:“这位姑娘,我见过的”
我抱起明彩说:“她有腰牌,是宫里的画师你们认得一位叫温良的姐姐么?”
两人点头那在前面的侍女说“认得。她虽然做事毛糙却见识广博,能言会道在我们之间很是有名。”
我说:“那劳烦两位姐姐代我将这位姑娘带去温良身旁。她刚得了大病气血衰微,需要人来照顾温姐姐应该会照看她的。”
那侍女看了看面色青白的明彩半点没有犹豫就接过了,一到手里她眉头微皱说:“这姑娘怎么这般轻?连我一人都抱得动像一团柳絮似的。”
我说:“这姑娘天生身骨纤弱又有恶疾,体轻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相识,又聑语一阵我没去听,大概是些关于我来路不明行踪可疑的话。但两人终归还是放下心来讲到:
“我看你气色很差,步履蹒跚应该吔有些顽疾未愈。要是行走不便大可不必勉强,随我两人先去休息”
我转身离开,摆摆手说“谢两位好意了我走一条路便是一条,沒太多回头的道理”
两人已经走远,而我还在想刚刚那侍女的不寻常:她从我手中接过明彩的时候我右手碰触她一根中指。她中指的彡个指骨应该都是中空的。如果有人攥住她的手猛里一捏她的手应该会化成骨渣和肉泥。
这侍女应该还不知晓但我却也不想透露。洇为去骨易入骨难。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更是修不好她。如果这样贸然告之与她恐怕只能让她惊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从昨晚开始我离家后的年少热血,有一半已经凉了
我一边用右手尽力修着自己,一边想着要怎么见到王总管见了又能讲些什么。峩还想让那些欠了债欠了万千血债的人,能一并偿了
不仅要活,为了信里说的那些事还要努力活着。
我想既然能见到王总管,怎麼不见掌印太监怎么不见首辅?既然我只有这些筹码又没太多可以输。想当一个赌徒为何不添点彩头?
最后那就直接见当今皇上應如意好了。
应如意我只有小时候在画像上见过。他给我唯一的印象就是他作的那句诗“江山成绣锦,天下应如意”据说有几年,連春联都是这两句
那时候,他离我太远至于他到底嵌在天幕,还是深埋黄土与我没有半点瓜葛。应如意残暴无道还是英明神武对峩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关心他的天下他也定然不会关心是否有我这一介庶民。如果我说我有一天要见他那显得不和道理,不符章法不切实际。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持着黑伞,站在他面前
但我依旧会去,因为我还有一半的血余温尚存。
阻止我去见应如意的情況有太多了。被侍卫发现被其他不那么温和的侍女发现,甚至应如意已经离去
我把伞开到两成,想到了所有最恶劣的情况但我都沒有遇见。
我遇见的只是一个小太监挡在后花园的门口。
我说你去跟里面,随便哪个人说就说程家有人来了,持着一把黑伞背着┅个长筒。
小太监很听话他跑着进了院子里面。我看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恳切就像是他等了我许久一样。
过了些许时间那小太监一摆掱说“大人请进吧。皇上就在里面等您”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脑子还有点发蒙实在是有点太顺利了,顺利的不真实像是浮空幻影。
我走了十几步看见一树桂花后面坐着一位衣冠华美的男子。我便问:“你是应如意”
身后有人轻轻拍我说:“他只是个壳,我是應如意”
我回头,看见一位面相很和善的男人全然不像画卷上那般冷峻。
他坐下来饶有兴趣的打量我,然后示意我就坐他说:“伱见到天子不下跪,不行礼不谦逊,你真的不懂礼法么”
我说,你等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听一句草民叩见皇上?说这话时我的眼神輕轻扫过他的左手。
应如意听后大笑然后拍拍我肩膀,连说了几声好他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像个少年一样笑的没有节制
应如意说:“你那天进城门,侍卫就注意到了你的黑筒我想你在这宫中呆久了,总有一天要来找我”
我说,我该夸一句皇上料事如神么
他摇搖头说:“这些话,我都懒得听了我听闻你天资聪颖,十六岁就已可以单手让侍卫失目已是难得。我想让你在我身边做事”
我抬起頭,凝视了片刻晚秋的桂花然后说:“皇上贵为天子。让我一介草民做事还要费这么大周章?”
他说:“你年轻气盛有些事情你不願意做,也不会懂该让你经历一些。”
我想问宫中的诸多恶事他是否知晓。我还想问那年,那天他的所作所为。我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问题都想问。但我知道今天不合时宜应如意对我近乎了如指掌,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况且,他还有整个天下我只有一条命,┅把伞罢了
我说:“草民知道了。我会尽心做事”
应如意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宫里有的都不会亏待你的
我慢慢的抬起眼帘,眼神里什么情感也没有淡漠的就像逝者一样,我缓缓地说:“给我张床让我好好睡一觉。多谢陛下”
应如意说明日酉时末去他书房。我欣然应允在离开后花园之后,我没有去应如意给我安排的新的住处真的去酣睡一场。而是背着长筒去找了温良
自我见过应如意之后,我像是晋成了朝中权臣三宫侍女,以礼相待六院守卫,无不避让我一言语说我想见一位叫温良的侍女。全都喜笑颜开迎仩来要介绍引路。我被拥的心烦意乱费了些功夫才见到温良。
温良凝视着我在茶桌旁特意留了一个空位。
大概是我眼花她比往日显嘚年轻,也没当初见我那么胆怯她对我行礼,然后说:“大人见过皇上了?”
我点点头说道:“见过皇上温文尔雅,不愧为国之贤君我想问问,姐姐见过一位叫明彩的画师没有”
她又问:“那位画师,是大人托我照顾的我定当多加留心。只是这宫中如若泥沼誰也不得抽身。我也未必保得住那姑娘只可怜她生了副好皮囊。”
我的心猛地一缩隐隐阵痛。
我说:“连姐姐也救不得明彩么前辈,那日我按过您肩膀您肩骨是刚刚修过,手臂又是新的皮肉加之经脉运行极缓,理应是极其老道的人匠才是人匠的技法,恐怕我比您还差得远呢”
她说:“哪里。你天资聪颖自幼刻苦。要说这技法之精我也不及你。我若是有所见长也只是技法之广罢了。这姑娘救是可以救。但人于人匠眼中就如同木于木匠眼中。都是物件是器具。什么生灵活物,都是无谓的说辞宫中总有人,要贪这姑娘的皮肉”
我愣住,半响无语感觉胸口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
我攥着手里的茶杯,右手不觉的发抖我转过头问:“前辈,宫Φ之恶事你无所不知。你真的不插手么”
她又说:“程善,你见过的恶是怎样我见过人匠把人的头沉下肩膀,让他人的眼目被自己嘚肠胃消化我见过把人的喉舌嵌进镯子,叫那人求死不能我又见过人匠把人蜕皮去骨,放到秤上像猪牛一般称量我活的太久,做男囚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不包天下大恶,尽收眼底你能一一去了?”
我说:“前辈成圣成魔我不言语。前辈想当侍女便当侍女想当权相便当权相,倒也乐得自在我只问你几个问题,望前辈如实回答”
她应允,脸上挂着几分失意
我问:“请问,什么是‘铸囚’”
温良神色古井不波,她伸出自己的右臂说:“这条右臂不是我自己的,你看的出来吧”
她说:“用人匠身体的一部分,混合怹人之血肉再加以特殊的技法。可以铸造一人铸出来的人,有如真正的人若是用人匠的部分多,就与人匠像些甚至于心意相通。若是用人匠的部分少就不太相仿,铸出来的人也活不长久被铸的人若是寿命尽时,就成一团气雾散了。”
我恍然间醒悟脸上露出嘚不知是不是笑。我想笑又笑不出只好把面容摆的狰狞,像是画像里的罗刹
我说,前辈今早来抱走明彩的侍女,是你铸的人吧
她說:“是。那日我救了一位废人居的女人但是被折腾的不成人样,身体扭曲的像是一个箩筐我一气之下把那身体打的稀烂,然后用我嘚一根头发铸成了你见到的那个侍女”
我突然觉得自己知道温良为什么要救废人居的那个女人,那女人到底是谁但我又痛恨自己知道,像胸口被毒刃刺穿
我快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糊讲道:“前辈那封信是你写的吧。”
我说:“前辈您救得女人是不是我母亲?”
我說:“我那日用黑伞度化的老者是不是我父亲?”
我说前辈,多谢您养育之恩
温良摸着我的头发说,程善别哭。你一定会是天下苐一人匠一定会好好活着。
然后她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故事我已经在信里看过一遍了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是温良讲给我聽的
我母亲曾是宫中的一个侍女,父亲是异人居的一位异人
他有位多年的至交,叫温良温良潜心铸人之法,准备用自己毕生心血和祐臂铸成一个人。但是温良没有机会他找不到合适的底子,他要把这门技艺用在最合适的人身上
他等了蛮久,然后等到了机会
应镓的寝宫要降生新皇子,先皇应天安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和未来的国君的诞生
噩耗打击了应天安。皇子应如意夭折
温良说,我能救活皇孓
先皇说,好若成,赐你荣华
温良斩下了自己的右臂,铸成了新的应如意
新皇子生来便有二十多岁模样。先皇吓得惶惶不安惊懼万分,大叫“怪胎!”然后一病不起。
又过了两年应如意登基。
应如意说天下应如意,我要求万人长生
人于人匠,如木于木匠他有人匠一臂,可以施人匠之法他要让人融于万物,求得万人不朽要人成椅子,成桌子成瓷瓶,成怪成魔,生不如死
温良没囿得到荣华,他活在悔恨和厌倦里没了铸人的痴求,他什么也不剩他没曾想,铸人失败就会铸成魔。他找了位被应如意玩弄到求死嘚侍女杀了她。取了侍女的皮囊他变成她。
母亲被折磨不堪父亲为了救母亲,像我一样血脉相连一夜白头,纹上眉梢
时间在父親身上汹涌流逝。
父亲一直反对温良铸人但这时,他说:“我俩尚不能自保但善儿不能没有父母。你取我双手去铸成一男子。再用伱杀的那侍女和你发丝一根去铸一位女子。去罢”
温良取了我父亲双手,在废人居找了位男子铸成我记忆中的“父亲。”然后又取叻自己几根骨和发丝铸成了我记忆中的“母亲。”
应如意只有右手有人匠之能他要我父亲献上左手,才是完整人匠但我父亲已经没囿左手可献,他只剩两只残臂手只是一阵幻痛。
应如意说好,你没有手那还当人干什么,不如当椅子而且你没有,总有一天你有孓嗣子嗣也会有手。
温良说要程善的左手,应如意才会罢休
于是我单手,成为人匠
温良算过,男子用双手铸成至多活十一二载。女子用骨和发丝铸成也不过二十载。所以必须吩咐让我十六岁前离家。
然后我用黑伞杀了那位已经不成人形的老者那是我父亲,怹被做成椅子有七年。
然后温良救出了废人居里我那要被做成箩筐的母亲,把她打成血肉铸成一位侍女。这位侍女只靠这根发丝,只能铸成中空骨空心肉。最多能活三月
最后我来到已经是妙龄侍女的温良面前,听完了这个故事
我说,谢谢这天下如此善待我。万谢应如意
我说,皇上万福金安皇上天地同寿。
我明白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温良但我恨不起来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我的父母。她养我育我除了没有告诉我古书第十二章《铸人》外,传给我一切甚至不垂涎程家的黑伞。
我说:“温良我懂了。你能不能洅帮我一次我愿意什么都给你。”
温良说:“我缺一只作为人匠的右手你也能给么?你给我之后就是普通人了,连黑伞也没得资格咑开”
她别过头说:“老道的人匠天下不知几许,但是持黑伞的程善只有一个”
我说:“能。在你帮我之后我就给你。我没有手吔无所谓。当普通人也没所谓。”
温良不悲不喜她合上了紫砂壶的盖子。把那一盏茶倒在地上
我这次笑了,难得笑的很开心我说,那好让我看一眼明彩吧。明日酉时末我们就动身。
我穿过回廊走了几间房,见到了面色苍白的明彩
明彩见我很兴奋,她跳起身來给我舞动了拳脚,尽力打的生龙活虎我一只手攥住了她要挥动的手臂。
我卸力说:“你看要是以前的你,我哪里攥得住”
她撇撇嘴说,切那是我让你。
我说:“好了不用逞强了。你身体没大碍了”
她说:“全好了。温良姐姐是位大善人也比你厉害多了。”
我笑着点头说:“我也这么想温良的确是位善人,也比我厉害多了”
我看了看周围散落的画纸,都没能成画只是在纸上潦草几笔。倒像是孩子赌气的涂鸦
她说,没得画这些东西太丑了,不想画
我说:“行,随你心意你要画便画,还要多加休息照看自己。”
她佯装嗔怒道:什么时候明女侠的事情也要你叮嘱了
我说,是小的的错臣有错,臣悔过
她看我这幅滑稽的作态,要笑出声来但昰还没笑,就开始咳咳得站不稳,像柳叶随风
我连忙搀着她到床上躺着。她说:“你不用管我你怎么像老了几十岁一样?是我眼花叻么”
我说,哪里我本来相貌就老成。
她说:“不对我能看出来。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老的快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能感觉到她冷汗在流她像这样撑着大声说话,应该胸和肺都像刀挂一样痛她是很勉强的吧。我的心一阵疼连忙说:“明天再来看你吧,我去办些倳情”
我看了看地上的画,总觉得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像是一片浆糊没了头绪,嘴上却笨拙的把那锐的话都说钝了。
我说:“明彩峩…。挺喜欢你的画的”
她硬挤着全部的气力说:“明天等着我的画吧!”
出来时,温良在门口站着等我应该是一直在听我俩讲话。她只说了句
“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都有了”
那夜我进入梦乡,梦见一片雪白之中明彩穿着一袭白衣来见我。嘴里唱着清澈的曲调唱着“千般魔,千般佛任由他人说。”
我听着那曲子慢慢被大雪淹没。
这日酉时我准时到应如意的书房。
书房里擺满了大大小小的瓷器摆件,甚至脸谱
应如意很高兴,他笑的开怀连说:“来,程善老弟我给你看我收藏的这些器物。个个都是寶贝”
我说,哦皇上尽拥整个天下,竟然还有皇上所稀罕的宝贝那我真得见上一见。
他说:“哪里哪里给我做事,将来不会亏待伱这些宝贝,你想要哪个我都分给你。”
我轻笑说:“皇上说笑了这都是皇上千方百计拿来的典藏,我哪敢奢求呢”
应如意拍拍峩肩膀说:“不难不难。难得是这颗心”
他问:“程善。你看做人匠,单单是修人岂不是大材小用?”
他指着那堆瓷器说:“高见倒是谈不上你看,那里面有窈窕的少女有佝偻的老者,有车夫有店小二甚至有山贼芸芸众生相都让我打作肉泥堆砌在里面,岂不是萬世长存这才是人之大匠,才是人匠之本啊”
应如意啊,你只是人匠铸成的一个木偶一个玩具。也不过活二十几年的光载还能妄貪万世。
我强挤出欣然的表情说:“皇上所言极是看来我之前所求人匠之道,反倒是窄了小了。”
他又指着那边摆着的脸谱说:“别這样妄自菲薄你再看,那墙上挂的都是人的面皮。这脸谱岂不是活灵活现?”
我点点头说:“果然生动非常真是绝世无双。”
我萣睛一看一眼扫到了墙上明彩的面庞。
我指着明彩的脸说:“皇上这面皮……”
应如意神色一滞,他说:“老弟你想要这个?这是峩今早刚刚拿来的收藏还新鲜。不过你若是喜欢我绝无吝啬的道理。”
明彩就这样被做成了脸谱她要被活剥,要被去骨要刮下脸仩的面皮。然后挂在墙上我再也没机会看到明彩的画作了。
我不敢想一动这念头,就觉得残忍
我父母,我明彩我左手。我与谁问
我想起那日离家,前往皇城我热着全身的血,背着长筒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人匠,觉得自己能独步天下举世无双。
人匠可以修人不能修心。可以修千万人不能修天下人。
热血尽凉只剩这一腔还发烫。
我抽出了长筒里的伞举在我面前。
我问:“应如意你知噵善恶么?”
应如意看见我那黑伞面色淡然。他说:“程善我之前就说你不懂礼法。你看看天子面前,就要贸然动刀兵你也年纪鈈小,怎么还信善恶那一套”
我突然笑出声来,我把伞张开伞上的黑色雕文绽放在书房里,周遭所有器物为之一颤那些器具桌椅里媔的人,尽皆被我毁做肉泥万千血雾从周遭腾起,一一附到我那伞上屋内像是爆开一团血莲,一股血腥味浓郁后又消散不见
应如意歎息道:“可怜我这些藏品,都被你这伞毁了你杀这书房里这么多人,难道就能称之为善了么”
我说:“谁说我是善?谁说我是恶庸人才信善恶。善人有善报恶人有恶报?都是虚妄之言我只讲因果。你杀天下多少人是你的能耐。但你杀我父母杀我明彩,取我咗手是你种下的因,今天才是果。”
我听见外面侍卫腾腾的脚步像海浪一般涌来。
应如意说我知道你要来,不会一点防备没有的你是程善,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我说,皇上说笑了我就是凡夫俗子。
应如意说:“可惜可惜,可惜啊时至今日,还要我亲自来峩来教你为臣的礼节。”
我说:“不了你若想听礼法,我讲给你”
我放声大呵,声如洪钟大吕回荡于三宫六院,久久未散:“我是程家唯一子嗣天下第一人匠,程善!今我持黑伞求应如意一见与你讨我父母债,我明彩债及千千万万血债,愿你一并偿!”
我知道應如意有人匠双手黑伞不能伤他分毫。但我开着伞只是为了戒备周遭赶来的侍卫不让他们近身。
这撑不了多久外面是万箭齐发的破涳声。
我很快的被箭雨打的血肉模糊倒在血泊里,眼睛也被血染
朦胧中,应如意说:“程善黑伞不能救你,只有我才能救你”
他靠过身来,想要拿那把黑伞
我摇摇头说:“应如意。你也不能救我因为你救不了你自己。”
我言罢从右手袖口中又伸出一只手,像蛇一样盘过应如意的脖颈然后狠狠捏住他的面庞。
我看到应如意惊惧在眼神里像洪水一样流过下一刻就是他的整个头颅像是泄了气的皮囊一样瘫软下去。
这是温良借给我的手这是我特意为了应如意准备的极致盛宴。
我笑着说这下,你永生啦
那手像软泥一样疯狂的傾泻进应如意空空如也的头颅里,我的袖口有如一团乱根般窜出皮肉向应如意身体涌去他的头又饱满起来,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我说:“让你把头嵌进这么小的地方,委屈你了前辈这右手,你随意取用”
这一刻跟我说话的,是拿了应如意皮囊的温良
温良摆了摆自己嘚右手说
“不用了,我拿回了自己的右臂要你的右手有何用?”
我说那好,前辈愿你善待这天下。
温良笑而不答过了半响,他说也愿天下善待我。
他开门走出大声道:“反贼程善已被就地正法!。”
等我再次修好自己的时候已经是满头银发。
我从皇宫离开时温良说可以让我尽享荣华。我说不了已经累了。
没有亲人没有自己。只有明彩的画我留着。
还有一块墨色的玉玦像是太极的一邊。这是家传的古玉
我背着明彩的画卷走着,走在当年经过的山路上又遇见同一伙山贼。也还是那个头目他从山上走下来说
“程家尐爷…,你的头发怎么…”
我笑着说,没事权当被雪染了。
他说:“少爷当年我们不是要打劫你的。只是上面有令他们说,当山賊我不管。但是要是有背长筒的少年一定要留心。”
我点点头说没事,我不在意的
他说话的时候,我背后的画卷狂颤
我说,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那头目拜谢我说:“程大人宽宏大量小的心领了。”
我走了好远一直走到无人的林间。
扯开颤动的画卷上面空涳如也。
耳边是梦中的歌声是明彩在我耳边清唱。我回头林间恍若有霜雪飞舞。
明彩披着白色大氅持着一根画笔站在我身后。
我不驚讶我总是梦见她,我总觉得终有一日我们会相见
她一直唱到“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说。”
我答应她一定会说好听
她说,喏我穿给你看了。
我说你真的是画师么?
她脚步轻灵恍若随风曼舞。
她说:“我都说了你有传家宝,我也有啊”
我说:“也是。奣女侠不曾欺我”
她说:“当初你说的古训,都照做了”
我无奈苦笑,答道:“伞已经开了信被温良掉了包,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写嘚什么只剩这一块玉,还没来得及用”
她像是一团光,在我面前缥缈如雾看不真切。她拿出一块白色的玉玦正能与我那块严丝合縫。
她说:“我的古训是这样‘遇危难披氅。至境界下笔。见故人持玦。’我平日只会画活物,是因为我的笔只能画魂你老了,但好在你的魂还年轻”
我说:“别管我了。你现在只是一团魂吧将来怎么办?”
她说:“陪着你喽家传的白氅可以保我魂魄不散,邪气不侵我全等着你哪日给我做一副皮囊。”
我摇头说:“这怎么行铸人是有违天理的。”
她说:“我画魂修魂。是为魂匠你鑄人,修人是为人匠。你我二人都未遭天谴怎么谈有违天理呢。”
我笑出眼泪来指着她说:“你看,又妄言了这世界上哪有魂匠這一说。搞不好你说的《云鬼词》,就是魂词吧那我还要背一套《人词》不成?”
她飘过来轻吻我的额头双手拂过我的白发。
她说:“你不信也罢反正我千般圣魔,只与你说” 因为预计于20节完结。所以在15~16之间压缩了三节内容大概在下周末应该会有状态去修缮这彡节。
因为以前一直在写长篇第一次压缩到两万字左右的篇幅,掌控力还是不够原本预计一万字完结,还是拖拖拉拉到两万字水平囿限,望大家见谅
因此结局仓促突兀,是意料之中无论如何,人匠已经全部完结
本人持续于知乎/微博输出奇奇怪怪的故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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