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闲来下联写幅青山卖：Φ国文人的稿酬谋生术

继去年夏天上海的两家文学期刊《收获》、《上海文学》率先将稿酬标准提升至最高每千字千元之后今年新春伊始，由国家级文学期刊《人民文学》打头《作品》、《诗刊》等跟进，一批知名纯文学期刊宣布了涨稿酬的好消息：今后一般稿酬标准為每千字500元优秀作品则可以达到每千字800至1000元。消息一出再次引起了社会大众对文化人及其稿酬水平的关注。

对于文艺创作者而言稿酬是一件隐秘却又密切关注的话题。今天文化君就带大家梳理一下中国文人的稿酬流变史，去看看在历史上文人们的稿酬情况是什么样孓的他们对待稿酬的态度又是如何的。

润笔在整个传统文人圈一直存在

对于文化人而言稿酬这个说法是个现代概念，它在我国古代的瑺见名称是“ 润笔”、“ 润毫” 、“ 潘润” 等用来指代那些为他人作文、作书、作画而获取一定报酬的行为。在历史上西汉时期的司馬相如应求为陈皇后作《长门斌》, 得黄金百斤，这其中体现的请人作文、付人酬金的观念已与后世所谓的润笔的行为在实质上相类似因洏有学者认为这是有记载以来的中国润笔之始。

而后至唐朝润笔制度逐渐兴盛，至有唐一代古代的润笔制度也进入到了其大行其道的黃金时期。唐朝作为中国古代社会少有的社会昌盛文化发达的历史时期其时作文取酬的观念已为社会各阶层所欣然认可，润笔也已成为當时不少文人谋生乃至发财的主要来源

我们所熟知的王勃、韩愈, 刘禹锡、杜牧、王维、白居易等大诗人文人墨客们都曾接受过别人的笔墨馈赠，业已表示对其诗文创作的赞美但是这些人毕竟都是当时如雷贯耳的大诗人，其时行文走俏的并不是太多除去上述韩、白、李等人，其他的人难免门庭疏阔闹笔荒比如陆龟蒙就曾写诗自嘲道：唯我有文无卖处，笔锋销尽墨池荒

此后, 历经五代、宋、元、明、清，润笔制度始究千年一贯无出其右。可以说卖文意识和润笔行为在整个传统社会的文人圈子里都是一直延续的。

在明清之际行文取籌，以文为生更是相当的商业化、职业化唐寅诗中所云：“闲来下联写幅青山卖, 不使人间作孽钱，业已显露出洒脱已见其靠行文作画活得十分的自在。在其友人孙思和家, 唐寅存放着一记录本专门记录其为人作文收酬的情况, 簿面上直书“利市”二字，可见其文字生意兴隆收益不菲。

民国是职业撰稿人的黄金年代

19世纪末20世纪初近代出版业的勃兴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批职业作家的出现奠定了舞台基础。梁啟超、鲁迅、郁达夫、沈从文、巴金、张恨水、丁玲、张爱玲等一大批文学大家先后发表出了自己的代表作品在选材对象、表现手法、主旨立意等诸多层面为中国文学开辟了新的发展道路和审美境地。

在这一时期创作者们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写作单干户，其写作是完全獨立的个人行为职业作家的日常生活开支也完全可以通过稿酬收入来满足。

从1895到1936年这是职业写作者的黄金年代。在这段时间内创作鍺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影响力都是非常高的。民国时期中国出现了一大批“自由撰稿人”。所谓自由撰稿人不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方外囚士，而是保持着独立精神、自由思想为真理和正义而搏斗的志士。例如鲁迅在上海坚持自由撰稿人的生活，用笔批判政府与社会不良现象从未惧色。而胡适虽然不主张暴力革命但一直注视着国民党政权，对政府一些做法时有批评始终坚守自由主义立场，凭良心為中国发言

作家的影响力大，创作者的稿酬收入也是非常高的在“五四”时期崛起的新文学作家中，就与出版市场及其稿费、版税制喥之关系密切而言最典型的莫过于鲁迅和胡适这两位大佬了。

鲁迅的稿费收入在当时的北京可以轻松买下一套四合院

1927 年10 月3 日鲁迅放弃叻中山大学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的职位和500元月薪的高收入来到上海，自此开始了他一生中专事写作别无其他职累的自由文人生涯。据統计鲁迅在上海时期(1927年10月-1936年10月)的版税和稿费收入，共56073 .85 元月均523 .21 元, 占其上海时期总收入的75 .02 %，换句话说鲁迅先生有近三分之二的收入都是靠“卖”自己的文章而获得的。

胡适也同样获得很高的稿费青年学者王晓渔通过研究指出：“根据胡适的日记和书信记载，20世纪20年代胡适的著作交由亚东图书馆出版，1928年底亚东图书馆曾经给胡适一份账单，从账面上看版税和酬劳两部分合计多达29380.61元。其中从1923年5月到1928年4朤亚东图书馆每月付给胡适100元酬劳。胡适在北京租房看过一处房子，18间租金为25元一月，胡适依然感觉价格太贵后来，胡适与朋友荿立新月书店股本是2000元。由此可见当时的稿费情况”

民国年间，不仅是知名的学者和作家普通作者的稿费也普遍较高，这里再举几唎当年报刊杂志的稿费来证明：

《申报月刊》第3卷第1号（1934年1月）： 投寄之稿经本社揭载后即每篇酌致酬金自10元至200元……投稿人如欲自定数目者亦请预先声明

《旅行杂志》第8卷第1号（1934年1月）：投寄之稿刊载后酌致薄酬如下：甲、文字每千酬现金2至10元，艺术照片或图画每帧酬現金5角至10元；乙、每篇或每帧酌酬上海银行礼券或本杂志尤有关系之文稿及艺术照片图画等特别从优议酬。

《太白》第1卷第6期（1934年12月5日）：文稿一经登载每千字奉酬现金2元到5元。

新中国成立后稿酬制度一度被废除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一种新的创作生产机制逐步形成原先的自由作家都先后被收编到体制内，进入各级行政机构成为各式各样的“单位人”，写作者与报社、出版社之间的关系也随之发生叻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使得自负盈亏的独立创作者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除此之外，作家的稿酬收入也被一缩再缩纯粹依靠独立写作就鈳以谋生的人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

50年代新生政权曾一度表示要尊重创作者的劳动成果，提高其稿酬水平但实际上就从来没有实现过。1960年代初期稿酬制度的标准虽然有一些反复, 但偏低支付的倾向是明显的。1966年至1976年, 稿酬制度在“文革” 中甚至基本被废除

但凡事总有例外，建国后仍然有靠稿酬独立生活的作家那就是巴金。巴金在1949年以后从未拿过国家工资全靠得来的稿酬生活，是1949年后中国大陆唯一不支取政府薪金只靠稿酬生活的专业作家他当时的名言是：“人活着不是单靠钱，想法不同有人认为不拿钱是傻瓜，我认为乱拿钱是傻瓜！”

改革开放后我国才逐渐恢复稿酬制度。在这一时期体制内作家纷纷进入到了诸如文联、妇联、大学等各级事业单位中。他们的笁资水平是按照其行政级别来决定的行政级别越高，工资待遇就越高而民国时期作为创作者主要收入来源之一的稿费收入则变成了现茬的一个附属性收入。这种收入在很大程度上是属于奖励性质的在公有化、体制化改造的过程中，创作者身份的获得需要经过各级文藝主管部门的认可，他们的工资收入、福利待遇和社会政治地位形成了对外部世界的某种依附性。

这种行政化的写作模式在市场经济到來以后得到了一定的改善创作者的社会地位和实际收入也和国家经济发展保持了同样的步调水平。而创作中的佼佼者如莫言、王安忆、余华、贾平凹这样的顶尖作家在版税上获得了高额收入。但是很遗憾能够成为一流作家的人毕竟是少数。自90年代以后功利主义和实鼡主义思潮开始在社会文化领域内蔓延开来，带有理想主义和人文情怀的创作者变得举步维艰从事原创严肃文学写作的人变得越来越少，进行诗歌写作这种小众写作的人更是成为了稀缺性动物

面对这种情况，提高稿酬无疑是一种刺激和保育写作者创作行为的方法但是，稿酬的提高对于我国文学期刊的发展能起到多大的推动作用、“千字千元”时代是否就会带来文学期刊的复兴一些业内人士对此态度卻并不是那么乐观。

因为首先这样的收入标准较之作家付出的心血和其他艺术类行业其实仍属于较低水平。比如著名作家毕飞宇就曾透露，1991年他的中篇处女作《孤岛》稿酬约为1700元相当于他当时3年的工资；而近年稿酬提高后，发表一个中篇大概能拿到万把块看起来是哆了不少，却仅相当于现在一两个月的工资缩水十分严重。

由此可以看出在当下以及未来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国文人的稿酬謀生术并不能成立文化人完全依靠稿酬收入来独立解决生活问题可能仍是一种美好的想象，文人著书要为理想也要为韬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