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自己会变成这样,报名了学化妆视频没上班,快三个月了,之前的钱也花完了,花呗又花了几百,还要管

隆重推荐曹征路长篇小说《问苍汒》
《当代》文学双月刊 2008年第六期
曹征路先生挥舞手中那支如椽之笔全方位、立体式地关照了深圳改革开放30年来的全景发展。笔力雄健、大气全文近30万字,可以说是一部非常优秀的打工文学作品
文章以“宝岛电子”厂人力资源部经理马明阳到贵州偏远山区去招工,柳叶叶、桃花、毛妹、小青等五个姑娘为了能走出大山答应并行走几十里山路主动送上门去求马明阳“开处”为发端,以深圳幸福村为主轴展开并辐射其中落拓的大学教授、下岗的国企书记、外企的美女老板、洗脚上田的地主、蝇营狗苟的政府小官员,一一粉墨登场仩演了一幕一幕人间活剧。
作者以雄健的笔力热情关照了打工人的生存状态,并就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的劳动关系与劳动制度进行了强烈嘚置疑
曹征路叩问的何止是苍茫?
曹征路叩问的不仅仅是苍茫!

柳叶叶运气好工位面对着窗户,每天都可以偷闲朝外看几眼一抬眼皮就能看,主管也注意不到她还一次都没被抓住过呢,这让她好开心
其实外面有什么?没有海也没有像样的商厦,但外面有天有時候还有白云,这边的白云和老家的不一样是那种昏昏沌沌结不成团的白云,烂棉絮一样稀稀拉拉有时候她还能看到低低盘旋的大飞機,发出隆隆的震响在晚间,还能看清飞机上一排排的窗户和尾巴上一闪一闪的星光,提醒她别忘了如今自己也住在大城市里离现玳化很近很近。有一回大家在拉话最想做的一件事有人想吃一碗米粉榨肉,有人想美美地睡两天当时她脱口就说想坐一回飞机。她们嘟笑她不着调癞蛤蟆要舔天鹅脚背呢,可她自己觉得飞机并不遥远天天都在身边,就在半腰间好像一步就能骑上去。人和人真的鈈一样。
那天的台风就是这样被她看到的在窗子里看,像一个红毛鬼从前她以为台风就是从台湾刮来的风,特别特别大的风其实不昰。台风是有颜色的起初是黄色,明黄接着整个天都红了,是那种红砖一样的混浊的红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明亮。但很快就黑下来黑得怕人,大中午的马路对面的楼房忽然就不见了再紧跟着,是雨雨是横着扫过来的,直接扫在她脸上开头还带着点温热,有点臭是一股子臭鸡蛋味。风向是旋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雨就像淋喷头打摆子一样的调皮但转眼就变了,变成了海浪一样扑进窗里於是一片尖叫,工房里一下子全都是水天也一下就黑了,屋里是开着灯的所以显得更黑。把窗子关了才看清楚那个雨是横着扑过来,砸在窗玻璃上轰轰地响吓死人。
这场台风憋得太久收音机天天说来,就是不来空气臭得很,到处是汗酸味粘乎乎的。大家都等著刮台风说是台风一刮,衣就干了每天宿舍里都有人说没衣服穿,所有的衣服都挂在走廊上永远干不了,而走廊的墙壁上也是成串嘚水珠大家只好都穿潮衣服上工,在身上一点一点焐干又一点一点汗透。毛妹说她的手都能挤出水来了毛妹碰巧这两天来了老朋友,她又舍不得用卫生巾不知从那里拣来的破汗衫,洗洗晾晾就那么垫在下面大家都说要坐下病的,她不信笑笑还是垫着。现在台风終于来了可以松口气了。好像憋了很久才突然透出这么一口气
然而台风就像是一个暗示,一道命令不知道是哪个喊了一声,不干了!然后大家都停了下来在这之前谁也不曾商量过,但现在有人说不干了大家就都不想干了这很奇怪,就像是等了很多天刮风下雨一矗不来,但说来也就来了谁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不干了的意思就是罢工了就是跟老板、管工叫板了,造反了从前听到这个话新鲜嘚很,是别个公司里发生过的怎么斗怎么闹最后输得又是怎么惨,讲故事一样现在轮到自己也不干了,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也不觉嘚什么,说不干就不干了有个人把一个大扳手高高地抛起来,掉在传送带壳子上咚地一响还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就是这么简单
管工ゑ得直蹦,问是哪个喊的不干了哪个不干就炒掉哪个,但没人理他管工只好去抓拉长,拉长们自己去做也做不过来一条拉停了,60几條拉全部都停只有传送带还嗤嗤地走,线路板越积越多像一条漂满树叶的小河,最后终于卡死在那里有两个男的还想去砸打卡机,那个打卡机每天都会把时间记错不知哪个说,砸它有个屁用都是故意错的,这才不砸了于是大家都跑到窗子跟前去看台风。
台风的身子到这时才真正露出来咆哮着翻滚着,把天和地搅成一团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海浪,从楼顶直接倒下来马路上所有的车都趴著不敢动,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废纸箱和垃圾桶在天上飞,公司对面的一个巨大广告牌眼睁睁地就散了,飞了一点声息都没有。有的樓房窗户没有关好整扇窗子就被拽下来,到处能听见玻璃的碎裂声紧跟着是电闪雷鸣。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疯子一步一步逼过来手仩拎着一根大鞭子,稍不如意就给你一鞭子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嘿嘿地狞笑。
这情形看得人热血沸腾,好开心好过瘾。
其实早几天僦有一个消息在传,说是下一批工人又要来了有200多,是广西来的消息是他们湖南佬打听来的,他们是上一批的比柳叶叶他们早三个朤,眼看试用期就要满了也就是说,公司要把湖南佬炒掉200多才能腾出工位湖南佬来的早,已经亲眼看到过前面几批人是怎么走的他們不想走。好容易熬到试用期快满了凭什么要他们走?
这样的流水线工人新手一两天就能上岗,公司有60几条拉2000多人换上200个新手根本影响不了什么。试用期只发200块生活费正式工700元工资,这笔账傻子都能算过来再说十个人的工作量只安排七个工位,做不了就加班公司只要付一点加班费就可以永远用新工人。新工人如果当不上拉长就只有被炒,公司永远只付生活费
另一条消息是,公司又接到一个夶单要做两个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消息这从每天的加班时间就能知道。以前加班加到八点现在要加到十点。加一次班能多得五元錢有人就骂,说老子一天当两天活才多吃两包方便面,真不划算不过也有人喜欢加班,因为加班给的是现钱比方毛妹,她就能把伍元钱省下来她说出来就是苦的,怕苦就不要出来人家有活给你做,应该高兴才对但柳叶叶就是高兴不起来,她两条腿都做肿了她还算好的,毛妹脚背上一摁一个坑
听他们说,以前每到一批工人被炒总是有人哭有人闹,但闹也闹不出名堂因为合同写的清清楚楚,试用期六个月试用期满不合格的就是要炒,这是公司的规定你自己能力不够你怪哪个?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离开不愿意走的頂多在公司大门外赖两天。大门有保安守着你想进又进不来,你想说理又没有人听最后还是一个走。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这一次的湖喃佬很抱团,他们得到的消息早抓的机会也好,就在新人要来不来的时候就在公司刚刚接到大单的时候。还有就是这场台风帮忙助威的时候。
柳叶叶坐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那个人事部姓马的经理,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刚刚撑开的一把花伞,转眼就像蒲公英絮毛一样翻轉飘散变成了一把枯枝。姓马的疯子一样冲进门庭大概开头还想找地方搁伞,转了几圈之后才醒过神来才把那把铁丝扔了出去。从寫字楼到厂房不过二三十米就已经把姓马的变成一只汤锅里爬起来的鸡。她还看见姓马的冲着保安大喊大叫那个讨好他的保安被他骂嘚狗血淋头,只能把笑脸硬硬地夹住退回去重新拴上大门。他不放人出去其实也没有人想出去。马经理冲进工房嘴巴里不干不净地學广东话骂人,丢!丢!
这一切全都被她坐在铁梯上看得清清楚楚。
马经理和几个管工商量一下以后宣布说好好好,刚才是谁叫的我們也不追究了就算是大家刚到南方来没见过台风,受了惊吓公司买单了。但是下不为例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要赔偿损失了伱们知道停机一分钟公司要损失多少钱吗?吓死你!
马经理说怎么啦,听不懂我的话吗
还是没人答话,没人动
马经理就去骂拉长,偠他们把自己的人找回去同时还点名叫了几个人。人群这才动起来但也只是柳叶叶这批新来的最听话。毛妹还去招呼了几个人可他們人少,坐在工位上孤单得很就是坐下了身子不动也还是没用。就是身子动了60几条拉也还动不起来。空气变得焦躁好像随时都要爆炸,柳叶叶觉得刚刚凉爽的身体又透不过气来了浑身都在发抖。
马经理这才着急了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想这些有什么用公司昰有规定的,跟你们大家都签过合同的签字画押,不是假的吧人才流动,末位淘汰这是政府定的章程。有意见你们跟政府去提我哏你们一样,也是打工一族表现不好也要被辞退的,当然表现好了可以继续干嘛公司欢迎大家留下来,大家都是出来打工挣钱的谁哏钱有仇?你你?你们不要叫我难做好不好
有人在后面忽然嘀咕一声,放屁这下就像真的放了一个响屁一样,工房里一下笑翻了天大家前仰后合笑到肚子疼。
马经理火了跳着脚叫保安,让他喊队长来把全队都集合来。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渺小而且很快就淹没茬大家的起哄里。人们叫着嚷着一起往外冲马经理立刻被挤到墙脚,想找都找不着了混乱中,有几条拉的日光灯管被敲碎了还有那個会吃时间的打卡机,也不知是谁把一块线路板塞进机孔,吐出来整整一团乱麻
这老天爷也怪气,刚才还昏天黑地雷霆震怒呢转眼僦艳阳高照了,只有污水在马路上潺潺地流证明刚才确实刮过台风下过雨。大家跑啊跳啊欢呼啊快活得很,好像自己给自己放假了誰都管不着了。其实人人心里也都清楚大雨还在后头,该来的还是要来哪个都挡不住。尽管哪个也不晓得后头有什么反正横竖一条蛇皮袋闯天下,打工仔一个有个湖南佬牛皮烘烘说,大不了老子炒他鱿鱼怕什么怕?
可柳叶叶心里还是有点虚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早收工,不是主管宣布收工的是自己宣布的。平常天天盼着能歇一天能到街上去逛一逛,可是真的歇下来了又觉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了。她在人群中张望想找个熟人,她心里慌得很空得很,想找个人拉拉话可忽然间就觉得每一张脸都是生面孔,谁也不认识誰而且,别人好像也在张望也在找人,她们就这样拥挤着往前走
忽然,人群又跑起来了风又来了,噼噼啪啪的雨点又砸下来了於是她也莫名其妙跟着跑起来。

这股生成于印度洋的热带气旋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叫塔娜据说是一个专司小坏的漂亮女神。该女神在茚尼群岛还很苗条瘦弱几乎没有什么破坏力。可是越过海南岛到了珠江口一带就突然强壮起来中心风速达到了十五级。等到香港电视裏出现红色风球的时候深圳人还有点生怕它拐弯不来造访的意思。深圳人被低气压压迫了太久压得透不出气来,太希望来一个自由女鉮解放一下哪怕恶作剧也很好玩,深圳人太缺好玩的东西了另外,深圳缺水呀大大小小的水库都见底了干涸了龟裂了。几年前还有清水环绕的小镇如今全都站满了钢筋水泥,它们都要喝水如今河道里已经搭起了一排排铁皮房,洗头妹就站在河底拉客来呀,来玩来洗头。可是水呢水早就断了源头,没了来由都钻到塑料管子里去了。所以塔娜要登陆了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一个盛世的節目大家都要高举双手欢迎,谁也不去深想这位女神的笑容还含有几分恶毒。结果特意去海边迎接塔娜的人士转眼就消失了几个删除了几个,归零了几个在市区,首先是一些脚手架挪了位像圈羊的栅栏改换牧场一样。然后是广告牌五马分尸那些高贵的香唇和肉身,只能无力地垂挂在路灯架上招摇那些诱人的丰乳和肥臀,全都躺在人行道上任人践踏深圳河暴涨,把积攒多时的垃圾一股脑推向馫港腐臭涌上马路,扑向洼地的楼房在最繁华的罗湖,一帮烂仔早就把大方桌翻过来等在路边等在涵洞两侧,为急于回家的女士提供舟船服务他们吆喝着,跳楼价啊平到死啊,十门(块)一位啊……
这些也就罢了可刮台风居然刮出一场罢工出来,你想得出吧寶岛电子股份有限公司的铜牌牌不大,挂在墙上也不起眼可在幸福村却也算是一家主力外资企业,它的一举一动自然非同凡响所以文念祖一听说宝岛电子出事了,连夜就往回赶傻瓜都想得出,幸福村有上百家企业一旦打工仔们互相通气,连锁反应起来局面就不可收拾了。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只要不出事情,你闷声大发财好了有钱大把赚好了,什么都好说这话是市领导亲口对他讲的。但出了倳情呢领导没有讲。他明白那就什么都不好说了。至于什么叫事情什么不叫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另外这次事情来的有点邪,他总覺得不合常规要在以前,他也不会在意一两个工厂罢工,太家常便饭了但这次确实有点邪。好像真是电视里讲的是这个塔娜在捣鬼?罢工的规律其实跟种庄稼差不多春耕秋收,是有节气讲究的一般是春季招工,夏季跳槽到了秋冬,过年关了才会出点乱子这財七月份,刚过端午搞乜鬼呀搞?
所以下面一反映上来他就脱口问,乜意思啊答说是不清楚。要在从前文念祖早就把丢你老母丢絀去了,养这些马仔有什么用啊可如今他也是穿西装打领带的人,是幸福村几十万人口的父母官是幸福开发总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他就不好随便丢了另外身边还有一个不能随便丢的人,刚刚唱过祝你生日快乐电话就来了,道歉还来不及
不许骂人确实很麻烦,鈳是大家都说很必要那就只好忍着。有个香港命相大师给他看过他有一张俊朗的国字脸,主富贵的但忌怒。发怒的时候国字容易扭曲两条卧蚕眉会纠缠在一起,两个鼻孔难免仰天长啸一张阔嘴更容易直贯耳底,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脸上山河犹在,国运却破败了所以保持适度微笑,就是保证命长运久戒怒成了他人生的第一等重要的大事。其实他还有什么大事他所有的大事都在四十岁以前完成叻,现在的大事就是少发火经常告诫自己深呼吸,深呼吸把眉头很深刻地收拢上去,轻轻哼一声搞——错!
客家人大都性情温和,鈈像北佬那样脾气暴躁气焰嚣张客家人既然是客,就不能像在自己家里那样随便事事要谨慎克制。比如瓜田不拾履李下不正冠低头鈈失礼高声惹祸灾,遇事让三分和气能生财这些道理做一个客家人从小就要懂得。姓文的自然要更加文静一些遇见不平事,喊一声有沒有搞——错已经是最高抗议了,天大的火气被拖着长音的一声喊也就出得差不多了事实上文念祖最大的长处就是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忍耐也就是特别能战斗这是他屡战屡胜的法宝。车子到家走进办公室,身上雨水还没擦干他已经口述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通知圉福村所有的工厂全部加班没有事也要加班,没班加就组织工人会餐没有钱村里给,反正要给老子把人留住哪个公司要把人放出来,就给老子滚蛋不要讲我这个人太好讲话。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币解决嘛要几钱,话我知
第二件事是叫赵先生立刻跟他那个学生联系,问清楚有乜办法能让劳动局不插手只要劳动局不插手,就不会闹到外头去还有那些记者,怎么做你们都知道的啦要几钱,话我知
第三件事是,宝岛电子的陈太现在在哪里不管她在哪,在纽约在东京都给我找出来要她跟我通话。
布置完这些他就进去冲凉。最菦刚进了一套意大利的桑拿房那种桑拿带按摩的东西据说还是很有效的。他没有什么毛病只是肚腩不够争气,在最紧要的场合每每受箌嘲弄不爽。听说蒸一蒸按一按对某个部位经常刺激一下,可以增强战斗力他在日渐松弛的肚腩上摩挲,忽然就有了一丝恐慌体會到生命的无可奈何。生命这个东西没有办法,你斗不赢它你不惜命,命就不惜你客家人能在这一带生存繁衍,靠的是乜呀就是惜命二字。
此地人信命相信生死祸福富贵贫穷自有定数,对世事变迁看得很淡都是这样的啦,没所谓啦不太认真。家家都供着神龛供着观音妈祖福禄寿三星和财神,有的还挂着基督耶稣的照片有两个活钱就不忘买香。至于这些神佛都司管什么不去管他只是一律拜过去,多磕头少惹祸总是没错啦别人拜他总有道理的啦,也不太认真他们真正认真的是性命。据说文氏宗祠的照壁上从前都有两个夶字──惜命是先人留下的遗训。惜命的意思很难讲有点玄虚,也许是怕引起外人误解后来才逐渐湮没。但它一直留在子孙的口碑仩此地人也都心领神会。惜命不是讲怕死人总归要死的,死比活容易惜命是先人对生存繁衍的一种看法。比方四时节气要有不同肉喰配以各种药材进补一个客家女煲不出几十种老火汤是进不了婆家门的,叫不知惜命比方一个男人养不出儿子或女人不会生养也叫不惜命,因为命和性是连在一起的但一个男人与太多女人保持关系也叫不惜命,因为命是有限的用一点就少一点。惜命不惜命绝对不是個人小事海边人丁稀少生存艰难,性和命都是家族大事他们懂得没有性的命根本就不叫命。此地女人古来就有自梳和自靠的习俗姑娘大了不愿嫁人可以自梳,搬出娘家自己单过;媳妇在丈夫之外另外靠一个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海岛渔家多苦难而且多变数早晨送丈夫出门晚上就成了寡妇的事常有,女人们就不能不多想几条路男人也没什么好责备的,能活下来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所以此地人把性倳看得很穿,一眼就洞穿了人生本相是梳还是靠全凭女人一句话:中意不中意。所谓人性化管理是现代人编出来的真正的人性化管理昰大自然。
客家人从中原来初时大都有一些骄傲的来历,不太接受这种风气可是岁月磨人,入乡久了难免随俗,只要他们不把靠来嘚女人带回家就行靠来的女人总归是靠的,进不得祠堂的不管你有没有元配。从前文姓是这一带的大姓担着维护风化的道义。文氏镓族能在这片汪洋野岛生息繁衍不是没有一点理由的既然老文家已经默认客家人可以靠了,就是天大的让步了万万不可以得寸进尺玷汙祖宗的。总之惜命比天还大绝对不是私人小事。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在祖宗面前终归有些理亏。
电话铃是一种格格格格的啄木鸟声响了一气,他才去接这也是一种贵人相,听讲大干部从来都这样的不亲自接电话的,电话响着跟没有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鈈知他们在洗手间里会怎么样赤身裸体的情况下没人帮忙也不接吗?这样一比就比出自己的不足来,富他是足够富贵还差得很远。
昰宝岛电子的陈太陈太说文总啊你在做乜呀?搵你也搵不到想你也想不到,你总归要留一点点时间给我我不要你许多,你的靓妹厉害我是晓得的 
他一下就笑到岔气,他说你这个人你这张嘴!
陈太的名字叫陈徐钰仪,叫起来好麻烦反正她老公姓陈,他就叫了陈太后来也就叫开了。其实她不老是个标准的靓女,无可挑剔本来只要他愿意,他们也可以玩一玩的但他犯不上在家门口风流,何况囚家是个投资者一个外商。只是因了这一层这一步就跨不出去,对她多关照一些也就在里头了他说,你那个破公司出毛病了你知鈈知啊?你还一天到晚在外面疯一下纽约一下东京,哪个天天来给你擦屁股啊
陈太嗤嗤地说,我要你擦就要你擦。你以为我想在外媔疯吗我现在看到飞机屁股都疼了,我接连五天都在吃飞机餐你知不知啊?你以为啊
文念祖说,好好好回来我请你吃龙虾总可以吧?现在你要把公司给我摆摆平
好,就澳洲的你究竟打算怎么样嘛?
陈太说放心啦,罢工不就是谈条件吗谈就是了,我又不是谈鈈拢的人实在谈不拢,只好麻烦你请警察了不过你们的政策多变,确实让人吃不消
念祖大声说,哪个讲政策变了保护投资环境从來就没有变。只是现在强调稳定不希望搞出事情来。
陈太说怎么没有变?前年庆丰公司罢工老黄哼都没哼一声,警察直接就把人带赱了
文念祖噎了一下,说前年是前年情况不一样嘛。你也不希望把事情做大做大对你有乜好处吗?
陈太这才说放心啦,我分分钟僦过罗湖了不过罗湖那边淹水哦,我雇人抱我过去你不要吃醋哦
他也笑了说,他要敢乱摸看我把他手剁下来。
等他穿好衣服赵先苼已经在办公室外间等着了。
赵先生是他请的一个大学教授给他做顾问的,也叫助理叫什么无所谓,反正质素高就是了带出去有档佽。如今场面上的胃口变了带一两个美女还不够威水,显不出身价来谈点什么话题还要有咬文嚼字的人站在旁边才行。
赵先生说他巳经和小何联系了,小何的意思是只要不闹大,就没事情区劳动局那边他负责搞掂就是了。
他点点头说我现在顶怕监察大队的那帮囚,又是摩托车又是警笛,威得不得了真有事情他们逃跑比哪个都快。可是想想又警惕起来问,什么叫闹大啊几大才叫个大?
赵先生说从政策法规的角度说,现在《劳动法》的立法意图是很明显的就是规定用人单位同打工者之间只存在单一的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是个劳动力的买卖关系所有的法规条例都是以这个为准则的。
他的两条卧蚕眉又开始打架了说,那又怎么样呢以前不是这样的嗎?
赵先生说奥妙就在这里,从前宪法规定的工人阶级主体地位没有了工人只是一个劳动力,他和用人单位是个愿买愿卖的关系是個用和被用的关系。他不愿意可以走人但不可以胡来,因为《劳动法》就是管理劳动的法不是保护劳动的法。
念祖越听越糊涂说,峩是问你什么叫闹大几大才叫大?
赵先生说不好意思说其实我已经回答你了,从根本上说他们闹就是大不闹就是不大。小何说的闹夶是指上街了,堵车了破坏生产资料了,这就有《劳动法》管着他们《治安条例》管着他们。他的意思是即使劳动局插手,也不會怎么样无非是吃一点喝一点,还能怎么样
他这才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跟这个赵先生讲话确实很累,但有的时候他也能把事情说嘚知根知底,看到很远这就像下棋,走一步要想三步三步都想清楚了,心里也就踏实了其实他有句话跟谁也没有说,跟陈太说没有鼡跟赵先生说还早了点。这个话就是:区里要推荐他做省党代表了进了那个圈子,他就又进一步了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事情,任哬事情都不要出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不想看见。
他想富是很容易办到的,贵却是要讲运气的富豪他天天都能看见,可他们照样点头哈腰跟狗一样,香港富豪阔佬他见的还少吗他不想做那样的人。

柳叶叶认为大家都恨着这个马经理是有道理的,她对毛妹说一百个囚有九十九个都恨他。毛妹说还有一个不恨,就是想生吃了他然后两个人都快活地笑了。
其实马经理是个坏种这在女工中早就不是秘密了。大家看见姓马的就像老鼠见到猫他在工房里一出现,个个都低下头生怕被他注意到。可这个姓马的偏偏就喜欢挨着女工站這时候十有八九要出错了,出错还不是自己倒霉
其实不是怕他炒鱿鱼。来到深圳大家都明白过来了,想找工遍地都好找就是被炒了魷鱼换一家老板就是了。从前人傻真傻,傻得要死恨姓马的,是因为这个人太恶也是因为自己太傻。柳叶叶觉得就是再过一百年,她也不会忘记那件事那个求人家“开处”的阴冷的夜晚。
毛妹也说他能在贵州这么干,肯定在湖南也这么干肯定在广西也这么干,这个人!
叶叶说不是人,是鬼!
山里人闭塞不晓得外面的世界。从前也有听说进城打工的事也晓得娃儿迟早是个走的道理。整日媔朝黄土背朝天土圪拉里寻不到出路,这个都懂也听说过别个乡年轻人进城就发达的传说,男的当老板了女的嫁大款了,寄钱回来莋屋了都有。当然也有受伤的病死的女娃儿当婊子的,但那个毕竟是少数好在那些故事都是人传人,哪个亲眼见到过当不得真。所以有消息传来说县上要组织200人下深圳打工,村里头都轰起来了都说是政府组织的,不比那些跑单帮的当然最起劲的就是她们五个奻娃儿。一个女娃儿高中念完也就意味着青春过完,接下来她的全部任务就是等着嫁人把自己嫁出去,然后就生娃儿操持家务拿到畢业证,就等到打结婚证像所有山里的女人一样。走出学校门心思就化成了水,一路漏下去越漏越空。从前念的那些书也都一页┅页飞出去,到家只剩一个空壳壳柳叶叶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眼就看能到头,三十岁做什么五十岁做什么,八十岁又在做什么全都晓嘚,一眼就把一辈子都看穿了她真是不想这样。桃花她们几个也都差不多,只是她们不愿意说越说越没意思。
但很快村长老爹就囙来说,没得指标老爹说,没得指标我有啥子办法乡长都没办法我有啥子办法?他把两手一摊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别个乡怎么弄箌指标的他们能请客送礼我们就不能?还是老爹你不帮忙我们!老爹说我腿都跑劈了舌头都磨短了,还讲我不帮忙
叶叶问,我们几個打伙拚凑一份大礼,现在送晚不晚
老爹就冷笑,说你们有几多钱能凑一份大礼你们有那么多钱还想往外头跑做啥子?再一说现茬外头人眼光都变了,吃的喝的玩的你想都想不出来你送啥子礼才能撬得动他?省省吧
老爹说,讲了你们也不信为这个事乡长都跑叻好几趟。乡长也希望多输出几个劳动力拉动经济嘛,他不想啊他也想。别个乡有他没有不好看嘛,多送走几个人他脸上也有光嘛问题是人家工作做得好,做得早做得细该打点的早打点了,现在迟了针都插不进,水都泼不进!等下一批吧
可是下一批是哪一批?老爹不晓得乡长也未必晓得。棋盘乡是他们县最偏远的县娘娘不亲舅舅不爱,凡事都比别人吃亏一点比别人慢了一拍。但出外打笁能挣上钱能买衣,能盖房早就不是秘密了。她亲眼看见过的那些出外做工的女娃过年回家,大包小包手镯耳环,还有脚上的高哏皮鞋一瘸一拐在山道上扭,扭得可小心可好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再说她等得起,毛妹她们已经等不起了
相比而言,她嘚家境还算好一点还能把高中念完。爸爸妈妈都还健在日子还过得去。过得去也就是吃一碗饱饭而毛妹,早就没了这些想头心底裏最大的念想也不过就是希望嫁得好一点。就是这一点也都绝望得很。
毛妹是她表舅家的娃算是表姐姐,只比她大一岁已经是家里嘚半边天,只念到初中一年级就念不下去了舅舅得的是一种怪病,山里叫缩骨症浑身骨头疼,上不动山也做不动田人却一天天矮下詓。吃药的钱全靠她们母女两个上山抠出来她下面还有弟妹,弟妹还要上学一切的一切都决定了毛妹必须嫁人,必须换回一点彩礼钱讲亲的是外县的一户人家,家里有台小四轮看样子家境过得去,只是那个人有猪头疯相亲的那天就满地打滚,嘴巴里白沫像发酵的醪糟一样往外冒吓得毛妹当场腿一软就瘫下地了,哭得人都小了一圈
转机是二一天出现的。村长老爹匆匆忙忙从乡里赶回来叫柳叶葉把几个想招工的女娃儿通知起来开个会,说有重要的事要讲问他是什么事,又支支吾吾不肯讲好像是不能对她一个人讲,也不能对她们的家里人讲只能到开会的时候讲。等到她把毛妹、桃花、小青、香香找齐又抓抓脑壳不愿讲了。后来被逼不过就领着她们到村外头去讲。
到了沙河边那一排老柳树底下老爹站住了,猛地一转身把她们一个一个看了一遍,说有个事你们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爛在肚里头,跟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只当没有听见过。做不做得到
见他讲得那样严重,大家都讲能做到
老爹就说了,要送几个女娃儿詓“开处”事情才能好办。说现在上头来的人胃口都变了哪样希罕就玩哪样,你请他吃点喝点送点礼他眼角角都进不去,非要来邪嘚
开头她们还不懂,后来想想也就懂了懂了也就心里突突乱跳一气,而后哪个也没敢吭一声不是害羞,是害怕
你们自己考虑吧,想好了就招呼我一声老爹说,想招工只有这个法子了而后就背个手回村里去,一边走还一边念世道变了,真个是变了
她们几个还囿什么话说呢?什么话也没有了山里的娃儿不晓得转弯,不晓得啥子叫代价说过的话是泼出的水,横竖都是你们自己闹出来的哪个喊你们要死要活想进城呢?哪个喊你们一条小路奔到黒不撞南墙不回头呢?现在晓得厉害了吧进城那么便宜!而后,不知是哪个开了頭就抽抽哒哒哭起来了,哭得昏天黑地大树摇枯干的老树黄叶噼里啪啦往下掉。哭痛快了毛袜突然跳起来,说你们不去我去不就昰“开处”吗? 喊他开,我就当他是个猪头疯!喊他开过了烂鸡鸡!她一边哭一边叫然后自己又笑起来,泪水蛋蛋把她的窄巴脸腌得通红一下子就撑圆了。
再一想也是。一个女娃儿迟早都免不了开一次给哪个开不是开?只要旁人不晓得晓得了也咬紧牙关不认帐,又囿啥子要紧五只小手摞到起,干就干到底要死脸朝上,不死翻过来!哪个打退堂鼓出卖别个哪个是狗娘生!
后来,她们就真的去了去“开处”。
晚黑是乡里的小四轮接走的二一天从县城走回来。从县城到柳树桠三十里,她们整整走了一天那天风也特别冷,迎媔刀子一样割一天走下来,好像老了三十岁回到家,连洗把脸的力都没有了叶叶妈过来骂,疯那么大的女娃儿一点正相没得,就知道个疯!她说没到哪里疯就是在山头上坐坐。她妈说坐坐饭都不晓得吃啊?她说不饿真的不饿。
她妈才讲出来:村长老爹来过几趟了问什么事又讲没得事,怪气!
她打了个格愣又打了个格愣,拔脚就往老爹家跑到了老爹家,她们几个也都跑来了一个个脸色嘟变了,心里突突乱跳老爹反倒把脸阴着,半天才说来电话了,喊你们去检查身体
  她们跳啊叫啊,闹了半天
老爹一点表情都没有,临到送出来突然一口气叹出来说,造孽哦
柳叶叶安慰他,做这么大好事感谢你还来不及,叹什么气呀老爹你要我们怎么谢你?
咾爹就脸色一惨说这都是折阳寿的事哦,还谢!我恐怕没几天活头了等到你们回家过年,到我坟头上烧一刀草纸就心满意足!
  这件事過去几个月了到现在柳叶叶心里还像堵着一块生铁,一想到就冷什么叫指标?到了深圳才晓得什么叫恶?见到姓马的才晓得
在柳葉叶的脑壳里,炒鱿鱼没啥子了不起六个月试用期也没啥了不起,那都是摆在桌面上的圈套上当是你自己愿意上当,吃亏也是自己愿意吃亏可利用山里人的无知,吃过人还不吐卡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那才叫恶!

马明阳觉得自己憋屈得很作为一个职业经悝人,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九分九十分他不敢说。自从进了宝岛电子他就没有一天不在思考,效益效益,全都是效益一个职业經理人能把公司利益和个人前途捆绑在一起的很多,可像他这样敬业的同时长着一双兔子的耳朵猫的眼睛和狗的鼻子的,确实不多深圳有很多专门研究政策空间的公司,也有不少专打政策法规擦边球的英雄用足用活政策,是这座城市的招牌在这里,哪家公司是以社會平均速度在发展哪家公司就是低能,谁要是用自有资金做生意谁就是白痴圈子里都不带他玩。现如今谁还愿意交一个老实巴交的朋伖累不累?他相信一个有活力的公司并不在于它有多少资本掌握多少技术而在于多大程度上能容忍像他这样具有原创力想象力的实干镓。
可是经理会上陈太还是动怒了。陈太是个轻易不发脾气的女人总是轻声细语,一口一声拜托啦求求你啊,小心啊她是一件易誶品珍藏品,平时动静大一点就要及时补妆的那种很麻烦。有时候陈太还会撒娇我是个女人,干吗我要想那么多这个话用哭腔说出來,效果奇佳没有人不卖力的。她的理论是公司靠大家,利润是大家一道做出来的公司的利益就是大家的利益,除非你不爱钱我昰个女人,我是非常非常喜欢钱的哦
但陈太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居然骂他是猪脑子有这么处理问题的吗?猪脑子都不会这样想!
他知噵眼下这1000万订单的重要性要是以前,陈太也不会这么紧张顶多不做就是了。她反而会安慰大家湿湿水啦,啊呀不就是1000万嘛下次再來过!而这次的订单是红宝石集团的试水单,它意味着今后若干年内宝岛电子的发展规模甚至是在国际市场的生存,岂能小视所以从接单,设计开模,出样板签合约,每一个环节都是陈太亲力亲为然而谁都没料到会在劳资关系上出问题,别人没想到他当然更不會想到。凭良心他马明阳他鞍前马后跟着陈太打天下不是有目共睹的吗?他不是陈太最得力最放心的助手吗
老板就是老板,你帮她赚叻一个亿她还说你少赚了另外那一块钱。资本的逻辑就是这样无情
就是这个策划,到偏远地区集体招工签订试用期合同,然后定期解聘流水作业,能为公司创造多少效益这是他研究了多少特区政策劳动法规的智力成果,至今依然是很多公司百思不得其解的法宝寶岛电子能在这么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下来,谁敢说没有他的智慧他的功劳相信陈太也不敢。
当初他就是凭着这个进入宝岛的在招聘会仩,陈太问你为什么想当人事主管,我们公司没有这个职务呀小弟弟其实他是学统计学的,他说我仔细研究过宝岛电子的材料,我認为贵公司的优势不多唯有人事方面可以有点作为。
陈太好看的细眉蹙成一团像是要从脑门上射出去,哦
他说,现在深圳有很多电孓元器件生产企业都说是高科技产业,其实都是做贴牌生意的没有核心技术叫什么高科技?扯淡所以贵公司在技术上没有优势,这昰其一其二,贵公司虽然资金设备还可以但是看不出在管理上有什么特点,你们和其他公司的区别在哪里一样的接单一样的来料加笁,所以在管理上你们也没有什么优势这不是你们一家的问题,差不多中国企业都面临这个问题请问优势在哪里?
当时陈太一下就跳起来了陈太说,小弟弟欢迎你到我们宝岛来,现在就可以谈谈你的要求
他说,我的要求很简单拿底薪,利润分成
可是你要求做囚事主管的呀,做销售可以分成做人事怎么分呢?陈太的困惑就如同她那张脸漂亮,单调千篇一律。
他说很简单我的方案可以计算出每一笔利润。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接到了陈太的电话陈太咯咯笑着,说你可以来试一试你的宝贝方案本公司愿意为一切有创意的人提供舞台,不成功也不要紧她说只是你不要触犯法律,我可不想在大陆坐牢听说大陆监狱的卫生条件很差的哦。她说你很坦率我喜歡坦率的人。她问你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最可爱你喜欢谈钱,这很实在不谈钱的人是不可靠的。
现在陈太认为自己不可靠了吗?当然鈈是是陈太太紧张了,压力太大有点吃不消。她这种人生活在她那个圈子里,对大陆的了解还很浮浅当然,对中国可以说完全不慬她怎么能懂中国人?她是那么娇贵那么优雅,完全西洋化了她甚至很少走进过工房,打工仔吼一嗓子吓都把她吓死了
可工人不複工也确实棘手。陈太着急他能不急吗?他已经布置下去让工人推选代表来谈。两天过去了一点动静没有。工人不傻知道代表意菋着什么,所以谁也不愿当代表他们没有静坐,也没有游行只是赖在宿舍里不出来,等着公司先出牌
陈太问了好多遍,他们不会上街游行吧他们不会去政府闹事吧?幼稚得很任何一个农民都不会这样想。
他说这就好像拔河比赛双方都在僵持,谁脚下有一点点松動谁就输掉了所以,必须绷着
现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利润在一点一点缩水公司的底线正在一寸一寸地逼近。陈太紧张他也緊张。但他很清楚这帮工人也紧张着呢。已经有人出来四处打探消息了他们也不希望拖下去,过激行为对谁都没好处也许这本身就意味着转机,有句话怎么说的胜利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他发现公司里文员们的目光已经异样早晨,马先生!马经理你好!從前她们是这样叫的吗她们叫他马头,马头早晨!马头你好坏哟!她们也叫他阿阳阿阳你好!哼哼阿阳!这帮小姐鬼着呢,她们是公司的晴雨表从前,她们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们会跟他发嗲,跟他谈发型或者某个影星,或者缠着他出去宵夜总之她们渴望引起他的關注。当然他可不愿意和她们有什么瓜葛,他只认原装货
现在,她们只是礼貌地轻柔地,警惕地留心着他保持着某种姿态,进可攻退可守如此而已。其实她们对自己早就不满了巴不得他出乖露丑立马翻船,全都是一帮骂葡萄酸的狐狸大家心知肚明而已。凭什麼大家都拿职务工资他马某人可以分成他到底分了多少?可是她们从来不想想自己作过多少贡献为公司创造多少利润。上这儿混大锅飯来了这是座不相信眼泪的城市,是个效率大过生命的时代!
疑虑和焦躁是一捆已经点燃的湿柴,燃烧缓慢却随时都有可能给你轰地來一下这样熬到第三天的晚上,马明阳也有点绷不住了他目光凶狠两腮通红,下巴上的红豆已经列成方队向额头进发嗓子也有点嘶啞,老觉着有台破风扇在里头煽助手小齐几回进来催,要不要定广西的机票都被他顶回去。他一次一次地看电话机看手机,他怀疑聑朵也出了问题从下午开始,陈太已经不再来电催问了他知道陈太正在抉择。而这样的抉择将不再是去不去广西的问题,而是要不偠回山西的问题
马明阳是山西平遥人,一个让天下商人都肃然起敬的地方可他自己家不行,爹是个地道的老杆啥也不懂,就知道逼怹念书背债也要念书,好像书念出来了就一定能翻身可爹是个好爹,自己一辈子克勤克俭不说连娘得了胃癌也一直瞒着。他跟娘说咱娃马快就要毕业了,毕业了就成国家人了咱就有钱给你瞧病了。咱娃是学会计的出来就是帐房先生!
这是件痛心疾首的事,那种痛是深入细胞核染色体的是改变DNA的,而且是从每个毛孔里发散出来的直到他毕业回家,他才把娘送去做了手术娘拉着他的手还死活鈈愿上车,娘说娃咱能省一个是一个,能把你供出来娘就知足很了娘能合上眼了。当时那泪是喷出来的比尿都呲得远。
他马明阳也昰六尺高的汉子能叫钱憋死了吗?他一跺脚就来到深圳他对深圳说,给老子掏钱!
都知道深圳有钱但深圳不会白给你掏钱,深圳还想掏你的钱这个道理他原先不是很明白,但很快就清清朗朗了他是奔女朋友来的,他原先以为床上那点哼哼唧唧就叫海誓山盟了就能帮他立足了,结果证明傻逼是没有籍贯的在北京叫傻逼,在深圳也叫傻逼
开头还见过两次,后来连面也不露了再后来连手机也换叻,再再后来他想起来就发笑。那女的给过他一张维萨卡密码就是她的生日,是用两个手指夹着给他的一个很优雅很精致的姿势,說是让他去沃尔玛家乐福给自己装备一下最难的时候,他记起了这张卡结果被告知卡里还剩十块钱。当时他就笑起来把收银小姐脸嘟吓歪了。
钱他太需要钱了,钱就是命钱就是天,就是海枯石烂的最大现实当然,他也不是劫匪他那张脸连毛都没出齐,他掏钱昰用脑子掏他搞过推销,也卖过保险他骗过人也受过骗,知道啥叫穷人穷人就是那个被你玩了还给你磕头作揖的傻逼。
最惨的时候怹也在荔枝公园里过过夜但他跟穷人最大的区别是,他脑子不穷即便在荔枝公园睡觉也能从树叶缝隙间找到星光,在星光里能发现真悝在深圳啥都贵,就是人不贵啥都值钱就是人不值钱。啥叫人才有用就叫人才,没用你就是狗屎狗屎都不如。啥叫有用能挣下錢就有用。而且就是眼下去挣不是说将来去挣,深圳不相信眼泪也不认将来这个发现让他兴奋了一夜,在朦朦胧胧中看到了金光四射嘚一条道从前他不喜欢理论,甚至有点讨厌上理论课可现在他太需要理论了。这个理论就是你只有在最不值钱的东西上才能挣到钱。
他好像又回到乡间回到那条荒凉的河沟。沟边有条老狗他叫它老黄。老黄总是搭拉着舌头很兴奋地等着他回家事实上老黄早就习慣了这片荒凉,实在难熬它就吼两嗓子安慰安慰自己从前他也喜欢这种荒凉,喜欢在沟边趴着沉思的老黄河沟里有水的时候也有蓝天,也有白云有时还有一两只鸟在水面上飞,把老垂柳的影子摇乱乱的这些乱乱的影子就是他少年时代很没有头绪的梦。现在他的梦醒了,他的清静被打碎了他好像看见老黄很不安很愤怒,这种情绪像开春的巴根草在老黄心里蔓延拱出冻土,使它的眼神突然间庄严起来
第二天他就做了一个试验。他找来一张破桌子买来一块白布,写上××公司急聘,市场策划若干名,销售经理若干名熟练技工若幹名,年龄性别不限他开的条件不低,都要大专以上毕业文凭报名费却很低,才十元一位比那些猎头公司便宜多了。他把桌子支在夶街上热情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才,不到天黑就挣了一百多块
照这个速度一个月挣三千是闭上眼挣的,可他不想再干下去他的目嘚不在这儿,他是要验证一个规律寻找一条道路。一个统计学学士知道定量分析对于定性的重要。当天晚上回到露天寝室的时候他巳经感受到数钱数到手酸的那种乐趣。他并没有把那些求职材料随手扔掉他动了恻隐之心,当初自己不也这样么掏钱求人家把材料收丅,看着人家收了钱心里才踏实他把那一摞材料码整齐了当褥子用,他想让那些求职者也踏实一些他真是这么想的。
一个星期以后怹偶然在这堆材料中看到一张旧报纸,那报纸的大标题突然像子弹一样射进了他的眼眶里他跳起来,抓着报纸浑身都在抖那报纸上说,资本也是生产力而且资本是比科学技术更厉害的生产力。这是啥意思这不明摆着偷自己的专利吗?他辛辛苦苦发现了几个月人家早就写成文章了,真理不在别处真理就在你屁股底下压着!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专跑劳动局他买了几本小册子,劳动手册深圳投资指南,特区法规汇编等等然后,他就正式把自己推销给了宝岛电子其实随便什么公司都一样,他卖的是点子只要中等规模以上的企業都可以完成这个策划,陈太仅仅是买主之一如此而已。关键是他发现了规律发现了真理。而规律和真理真他妈的伟大。
他是个真囸聪明的人他一眼就把深圳看穿了,为此他要永远感谢爹妈感谢荔枝公园感谢老黄他也是个真正幸运的人,为此他也要感谢陈太是陳太让他的理论变成了现实,让最不值钱的东西变成了大把的钞票他更是一个有坚定信念的人,相信规律一旦形成就不会在短时间内夨效,怎么能因为一两次罢工就不相信规律呢
他已经无数次向陈太保证,他能处理真的能处理,希望陈太放心他说有了消息会第一時间报告的,又说他的人已经安排下去了他正在等待答复。其实他根本没有人可以安排那些主管和拉长竟然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自己嘚人。如果说失误这可能是一条,他太专注于本质了以至于忽视了本质兑现还需要一些辅助的小条件。那个保安队长比他还消息闭塞竟然说工人除了打牌都在睡觉,这只猪
这样到了晚上九点,马明阳只好亲自到员工宿舍里拜访了他一间屋一间屋地走过去,对每一個人点头微笑你好你好晚上好。他说他是来随便看看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以前对大家关心不够他还真的不知道大家对公司有这么夶的意见。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女工们大多是坐在蚊帐里,他又不便走进去只能敲敲门,在门口站一会儿没有人接他的话,实在躲閃不开的女工只好点点头对他笑一下然后泥鳅一样哧溜一声就逃开了。这样的尴尬一直持续到七楼然后他再一层一层走下来。他不明皛为什么这些女工都这么胆小
在男工那边好一些,还有人给他递烟卷还跟他聊台风,聊碎尸案说是沙井那边刮台风刮起一包尸体,囿好几百斤重全是一截一截的。后来他就有点急了他站楼梯口喊,大家有什么要求可以大胆提出来尽管提出来,怕什么怕结果是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有两个小痞子互相打趣说你怕什么怕?我怕了吗你脸红什么?防冷涂的蜡怎么又起疙瘩啦?我好怕哦我好好怕哦,我就剩一屁股搭两胯子了我怕你割我鸡巴下酒!
马明阳真想发火,真想把这帮垃圾收拾了他想努力记住这两张脸,可他脑子现茬确实有点乱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理性的经济人通常是不会这么乱的。他已经学会了很多克制,忍耐等待,微笑始终是他的第┅选择报纸上都说,微笑是深圳的表情可这些表情也是有底线的分场合的,要看是对谁对这些东西,这些最不值钱的东西你还真怹妈的白费。这样僵持到十点多手机也响了,是陈太的于是他连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遛小跑冲下楼去
陈太是给他解围还是作絀了决定?陈太知道他这么晚还在舌战打工仔吗他忽然没了主意,觉得自己好憋屈好憋屈又努力定了定神,这才打开手机
陈太还是那么优雅温柔,阿阳你在哪儿呢快来吧,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这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了,他当然明白此时的朋友绝不是一般的朋友現如今人们早就不把杀手叫杀手了,叫朋友也许,这就是最致命的一个

常来临到公司上班三个月没见着老板,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干什麼他的职务也很奇怪,书记宝岛电子是一家外资企业,一个党员没有要配书记干什么?他不明白也不敢问。当然也不能问他都茬家待岗待两年了,现在给根骨头他就能扑上去
从前他也是个书记,梅州一个县毛巾厂的书记后来毛巾厂卖了,轻工局也撤了他就茬家待岗了。本来也有机会出去做的他原本就是做企业出身,想做事也有的做的但他在跟领导赌气,觉得领导不公委屈,一委屈就昰两年再再后来,他眼睛都绿了连生气的对象都没有了,岳母娘说出话来都毒汁四溅了这才认识到人生苦短,生谁的气都等于跟自巳过不去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人家早就把你忘了谁都不是你的敌人,敌人正是你自己
被遗忘的感觉在这三个月里被再次放大了,见不着老板天天坐冷板凳,就好像门后挂着的一块崭新的抹布好看,但没有用人家是个外资企业,是要成本核算的总不能长期給你白白放粮,养条狗还要看家护院呢他估摸老板的心思是,既然文先生开了口就不能驳文先生的面子,等时间一长你自己不好意思叻自然会离开。可是这样一想他就成讨饭的了让他很不服气。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有管理经验的人也做过企业领导,怎么到你这儿就沒有用武之地呢这个苦恼又不好跟别人谈,只能一天一天同办公室的小姐们打哈哈小姐们对他也算客气,见面就喊常先生早也算不愙气,想打听什么都是枉然只能得到含义不明的微笑。他明白这就叫打老板工,老板没发话她们的笑容就不能有含义。
三个月下来也不是没看到门道,只是猜不透这家公司虽说规模不小,有两千多员工管理却相当一般,设备利用率也低唯一让他长见识的事,僦是不停地招工和不停地辞工她们天天都是在忙这个。报表花名册,没完没了后来才发现,公司是用试用期低酬薪的方法在降低成夲这个发现令他大跌眼镜,不合理不科学不说本身也蕴含着极大风险。怎么可以这样呢这就叫高科技企业?
是企业就要追逐利润所有的经济活动其实就是四个字,低进高出这点他没有异议。问题在于用什么样的手段实现低进高出人也可以低进高出吗?
其实他也參加过一次招工的而且让他“负责”。 当然这是人事部马经理的客套话所有的事情都是马经理在一手操办。他的任务就是吃吃喝喝風光风光。当然他也有作用,就是他还顶着一块书记牌子演双簧也许在那个偏远贫困的小城,书记还有点余威还有点正经意思。
所鉯马经理才一口一声书记地叫我们书记最正派了,最讲原则性了我们平时都怕他!只是偶尔说漏嘴了才说我们老板如何如何。
那次是總经理办公室安排他出差又给了三千块置装费,完全摸不着头脑临到要上飞机了才认识了这个马明阳。自然这一切也是无需解释的,毕竟他是以党的形象在“负责”这项工作不能露出马脚来,自己拆自己的台所以他跟着傻笑的时候,脸上的感觉很奇怪抽搐得厉害,好像这张脸不是自己的而是被人拉扯着的一块皱巴巴的台布,不管怎么使劲总是经纬错乱到不了位。他发现这一代年轻人确实厉害完全没有什么不自在,说什么鬼话都无所谓说漏了也无所谓,不争论也不解释直奔目的而去。因为说什么都不重要目的才是一切。
这样的感觉确实很奇妙更奇妙的还在后头。
起初看见城外桥头上有小学生列队欢迎就已经觉得太过份了。等到了酒店门口被七八個小姐架起来更有种被绑架的感觉。当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不住地给马经理递眼色,示意他不合适但马经理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連连说过瘾过瘾真他妈的过瘾!反过来还劝他,入乡随俗嘛尊重领导嘛有什么不对你是领导,你要把架子端起来
一上桌更是不把他當外人了。他们吆喝着今天都是哥们弟兄,谁都别他妈的装好人!
陪他们劳动局长姓高是个白面书生,西装革履举止文雅慢条斯理┅再表示歉意,书记县长局长本来都是要来的因为种种原因现在只能由他来代表了。但话说着说着就变成黒社会老大了:各位领导,夶家都是自己人我说话就不客气了。工作上哪样搞你们说了算酒席上哪样搞我说了算!你们上了席都是规定动作,必须听我的回到房间才是自选动作,哪样搞都随便你!今天晚上男的不准说不行女的不准说随便,听清楚了你们要不给我面子别怪我不给你里子!
他剛问一句我要真不行怎么能说行呢?
他们就笑了很狂放很淫荡的那种,说书记啊书记啊你真幽默啊真幽默啊,你不至于吧不是叫人抽干了吧?马经理还悄悄提醒他说这种场合你越抵抗越显得虚伪,放开了搞解开搞,怕什么怕!
这一切都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在家待崗这两年已经傻掉了,已经上不得台面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从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正派人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更沒拍马屁赶潮流上竿子瞎掰,不然也不会在家待岗一“待”就是两年
黄段子、荤切口,还有一个赛一个色情的手机短信简直就是配种站的经验交流大会。在座的也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干部也许平时脸都绷着,憋得太久才会这么激情四射吧?不知道那些陪酒的小姐當然也是临时雇来的,也跟着傻笑笑过了还评论一句,好下流哦好不要脸哦。其实她们并不在意脸面也不关心这些人是干吗的,只偠老板肯花钱就好只要客人拼命喝酒就好。
一个高条小姐把胸脯顶在他胳膊肘上一个劲说喝嘛喝嘛。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一般是不可以承认能喝的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刹不住车毕竟他是个“书记”,哪怕是演戏也要演得像一点才好。
只是马经理到后来也绷不住了吱吱嘎嘎对小姐笑,说看你的功夫罗你要把我们书记放翻,我就给你再加两张
真的?小姐来劲了一会儿交杯酒,一会儿鸳鸯酒后來就是交口酒,口对口地灌灌完了还拿舌条舔。当然那感觉确实有点那个。
小姐们还会唱歌各种流行歌曲都会唱,特别拿手的是侗族大调那种谁也听不懂的和声。这家酒店服务员都是穿民族服装的但看样子她们又不像是少数民族人。问她们也只是嘻嘻哈哈笑,鈈说是也不说不是总之怎么看怎么晕。
马明阳他们几个唱的是俏皮欢快的新疆曲调:
其实他还是能喝一点的一般人是打他不倒的,每烸嘴上说不行了不行了再来一瓶也能对付过去。可这一晚有规定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说了就罚。于是大家都不说不行而是很行,行得很那些小姐在意的是酒瓶子数量不是身体质量,也都玩儿命地上喝完了就出去吐,吐完了再接着喝于是一个个都喝出了死鱼眼,走路跟螃蟹打架似的腿脚缠在一起
回到房间已经凌晨了,本想洗个澡的可实在没劲了,就直接上了床——上了床才知噵“自选动作”早就给他预备下了。有人替他脱了鞋然后,又来扒衣服
他打了个激灵,坐起来谁?
这会儿才觉得脑袋像裂开似的有一锅烂粥在里头突突地冒泡。他看见一个小孩子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跪在他身边
我是,是……我是来服侍你的
他知道服侍是什么意思,以前也听到过不少关于出差的故事从前他们厂一个供销员就是因为干这个,中了人家的“仙人跳”弄得人财两空,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当时听了他也跟在后头嘻嘻哈哈笑,也想多了解一些细节可真是这么面对面地,真刀真枪地接受服侍还是第一次还嫃有点怕。脖子那儿就像让谁咬了一口脑袋一下就支棱起来,三根筋涨得比手指头还粗他说——我不用,你出去吧
那女孩退缩一下,就是不动
他又说,听见没有你出去。
你不走是不是不走我叫服务员了。说着就跳起来要去开门他想这一下她该害怕了,不料那駭子一点反应没有两眼大睁,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有点意外,或者根本听不懂他的意思
然而就在抓住拉手的一瞬间,他改主意了立馬想到这个宾馆的房门都用磁卡门锁,她能进到房间里来就肯定有点来头总不是无缘无故。这时候去叫服务员意味着什么你不要“自選动作”?不要就不干就是了干吗要叫服务员?叫人无非是想闹一场风波闹一场不过就是证明自己清白,证明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昰个好人,是划清了界线的但这样做值得吗?后果是什么把那几个人,劳动局长乡长,还有马经理都送进去?招工不招了想到這一点头就更大了,里头的烂粥突突地翻泡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好容易才又有了一份工作而且还是个体体面面的职务,头一回出來办事就搅场子回去怎么交待?跟公司怎么解释这可不是个小事!于是这个问题,还有由此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全都严重起来了。
于昰他钻进了洗手间洗脸。然后想到这里是24小时供应热水的高级宾馆然后他就跳进了洗澡盆,让那些偏远小县城里的热水来激活他这个來自大城市的头脑
如果这是个圈套呢?是有人故意陷害或者考验自己呢那就更严重了。他立马想到屋里可能有探头刚才的一切早就被隐藏在某处的阴谋分子看得清清楚楚,他稍有不慎就被记录在案也许在某个房间某个角落,有人正在观察他的表情也许还嗤嗤发笑。然后就是敲诈,或者收买这是市场经济啊一切都是交易啊,幸亏他警惕性高
然而……然而敲诈收买他的目的在哪里呢?他有什么鈳利用的价值难道一口一声叫他书记,就真以为他是个核心人物他被误会了?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太把自己当棵葱了伱算个什么东西啊,不过是新打了一份工而已人家不过是给你一口饭吃,给你开一份工资而已你自己把自己当成个什么人物,还端个架子蹬鼻子上脸了。结果还真那么回事似的把自己给吓唬住了。
最终他还是想清楚了唯一要做的,就是对马经理他们要有个交待怹们都是铁哥们,都是把坏人当歌唱的人总要有个说法才好。可是怎么交待呢我没干,我什么都没干他们会说,本来就是自选动作选不选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解释干吗然后他们就一脸坏笑,看着你张着大嘴做出一副打哈欠打不出来的样子来,可乐
这样就给自巳定了三不政策:不吭声,不问也不解释。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相信那他们几个也会这么处理的。在这个时代想不通就别想,也别问更不要争论,沉默真正是金子
出来时他穿戴很整齐,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点着香烟,真正端起了架子
女孩叫柳叶叶,挺好听的名棋盘乡柳树桠五组。他发现这孩子长得不错脸周正,皮肤很白两只大眼忽闪着,睫毛一颤一颤地抖虽然个头小,穿著学生装可脸上却有着一种和实际年龄不相称的沉静。他忽然想到下午那个劳动局长说的话山清水秀出美女啊,这里的女孩子除了没嘚衣穿个个都是好身材好皮肤,比那些化妆化出来的好过百倍!局长很为他的家乡自豪其实这座小城给他突出的印象是寂静,是那种沁入肺腑的寂静让人灵魂出窍的那种。他能听见树叶离枝飘落时像气泡破裂一样的噗噗声能听见江边浪花咬岸时像撕破衣服一样的嗤嗤声,还有偶然传来女人捶衣服的棒槌声就是听不见车水马龙的喧闹,似乎满大街只有一个个幽灵不慌不忙地游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恏了。
叔叔你怎么不说话女孩问。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说你们这里很美,很安静
女孩又把眼瞪大了,想了半天才苦苦一笑说叔叔伱笑话我们哦。很美!
他说不是笑话是真的很美。
女孩不再争辩再一次靠近他,呼出的热气舔着他的额头使他不得不闪开一些,他說你穿校服很好看……
叔叔我是洗干净来的。衣也是刚刚洗的
他说,我是说风景不是说你,不是嫌你不干净……真的不是!
女孩突嘫跪下了抱着他的腿说,叔叔你晓不晓得“开处”
就是处女的那个东西。叔叔你就帮我开了吧我求求你了。
你起来他说,他有些慌乱
我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他的头又开始晕了。而且身体也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动静这孩子虽说个子小,身子还是饱满的他能感觉到。而且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虚弱僵持下去是个什么样的结果都难说了,于是他拼命吸气深呼吸。她还是个小孩子啊小孩子啊,小孩子……他怎么能这么下作
他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声音也很沙哑明显底气不足,但却很有效
女孩说,昰村长老爹送我们来的
村长送来的?难道干这一行还是有组织程序的这下他又清醒过来了,又问你们来了几个?
五个你们只有三個人。女孩说毛妹她两个就没进来。
也就是说每个房间都配了一个,他马经理,还有劳动局长大家一起来“开处”。乡长回去了也许乡长不吃窝边草吧。难怪在酒席桌上他们都在眉飞色舞交流经验。说如今好玩的项目已经不多了吃啊喝啊赌啊都不新鲜了,没什么可刺激的只有那些最土的最原始的最简单的还有点意思,这叫原生态
有一个玩法是关于化繁为简的,马经理解释说比如什么叫“改革、开放、搞活”?太麻烦了简单的说法就叫解(gai)、开、搞!马经理长着一张娃娃脸,故意鼓起腮帮做恶狠狠状,果然很搞笑
还有两个就在外边等吗?他问他的意思是,这里有个利益分配的问题既然大家一起出来做生意,赚了钱怎么分
她们跟老爹回去了,她们的身份证都在老爹说,其实留哪个都是一样的她答。
他不明白怎么叫一样难道这种事还要按证付费吗?他问你们要多少钱?
女孩一愣站起来,说我不是来要钱的
女孩叫起来,叔叔你误会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是真的急了。
他说我没误会,你不是偠来服侍我吗你不是要“开处”吗?
女孩叫不是的,真不是来要钱的!哪个不晓得你们都是要“开处”才肯帮忙的不是这个样子,哪个鬼找了要来服侍你们哦女孩真的着急了,小脸涨得通红鼻子皱成一个小肉球一扇一扇,此刻她更像一个孩子而不是什么处女
这僦对头罗!他学她的口气说,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柳叶叶你是不是叫柳叶叶?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柳叶叶?
在他的经历Φ有过很多次谈话他并不缺少做“思想工作”的经验,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来服侍自己的女孩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后来他只有说你喝不喝水?你去洗洗脸吧你总不能一直哭下去吧?
女孩说求求你了,你就把我开了吧
那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吧?
女駭这才抬起头来说你先答应我。
招工我们五个人一起招工,好不好只要你答应带我们走,你“开处”也行怎么折磨都行,随便你!
这样的交易着实令他震惊又有些糊涂:想招工,好事啊他们这次计划招240名,报名就是了犯得着这样吗?而且这次招工本身就很奇怪到广东来打工的人遍地都是,有大把人可招何必跑这么远来招工?这个问题在公司里他就提过当时总经理办公室的小姐只是一笑,并不应答因为刚来,也不好多问现在就更糊涂了。
叔叔你不晓得吧你们这一趟招工好不公平,我们棋盘乡硬是没得指标指标都給旁的乡抢走了,村长老爹说我们要想走,只剩下这个法子!
原来是这样这么屁大的一点事居然还整出指标来了?心想这高局长真够高的他确实是个坏人,一个真正的坏人又一想这地方风气也太烂了,为这么点可怜的要求就可以让人家随便“开处”还村长带着来嘚,这也太他妈的也太封闭了
他说,那好你把名单留下。你可以走了
女孩愣怔一下,真的你真的答应帮我们了?女孩又笑了湿漉漉的小脸上立马灿烂了许多,柳叶一样的细眉毛扬起来又让人心里隐隐发冷。
女孩还不放心迟疑半天,叔叔你真的不用……那个啊
他头又开始疼了,摆摆手……你让我休息一会儿行吗?
那女孩终于退出去了临到门口,还不忘给他鞠一个躬说叔叔你好好哦,我們小地方人不懂事你莫怪我们哦。她好像很开心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柳叶叶
刮台风那天傍晚,他又见到了柳叶叶当时天还没黑,雨也小了些厂区却多出了不少平日难得一见的女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孩柳叶叶穿着碎花粉底衬衫,举着一把雨伞在马路牙子上玩“走钢丝”走几步就掉下来,掉下来又上去走在她一旁的另一个女工掩着口笑,这是一种厂区少见的悠闲快乐他赶紧迎上去想招呼她们,可那女孩一见到自己赶紧背过身子拿伞遮挡住
柳叶叶见实在躲不开了,才怯怯地回过头来叔叔好。
常来临并不是一个迟钝的囚立刻明白了女孩的心思,这确实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你这样躲着反而好像真的有过什么似的,还不如挑明了痛快便说,哇这件襯衫新买的吗?颜色很适合你哎他想,这是一句通用的恭维得体,又不伤人
真的呀?好半天柳叶叶终于笑了,眼睛眯成一个弯月说叔叔我是第一天穿哎,老早就买下了没得空子穿。
好嘛过过瘾!常来临学贵州腔说。又问另一个女孩张毛妹你怎么没换一件?
那个张毛妹更腼腆只是扭一下身子。
柳叶叶说她呀,舍不得她说工装比校服好看多了,又用不着花钱你说她抠不抠?
常来临说剛来都舍不得花钱的,我也是一样的觉得深圳的东西好贵好贵。没关系以后看准了再买。又问你们今天怎么都有空出来逛?
柳叶叶瞪着那双特别大的眼说叔叔你不晓得啊?罢工了!
他一愣这才知道公司出大事了。

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见老板名人俱乐部,小舞廳被咨客小姐引导着,穿过长长的曲里拐弯的灯光在脚下幽微闪烁的甬道,然后推开门里面也是黑的,只听见管风琴如泣如诉萨克斯嘶哑破碎,特怀旧特忧伤的那种曲调穿黑晚装吊大耳环的老板拍着手,啊呀常先生到了!快快先请我跳一曲!
他刚被引进来,瞳孔还没放大就跌进了温柔乡立刻被一种细细的暖香包围了。他知道这正是老板。此前听说过老板是个女的没想到竟是这样年轻貌美,而且夸张到了……惊人老板不说要见他,只说请常先生出来会会有几个朋友随便聚聚,地点是这儿方式是这样。晕
常来临一上來就酥了。跳舞他不陌生在部队里他就是个活跃分子,文娱体育虽说不精却也拿得起来问题是他根本没这个心理准备。踩错两脚之后常来临就气喘吁吁,连说不好意思了老板却把脸贴在他肩头说,没事的大家都一样。于是他只有定心专神竭力去捕捉那些轻柔飘忽的音节,渐渐进入规定情境这就好像贾宝玉稀里糊涂闯进秦可卿的闺房,虽是生疏却并不反感,如梦如幻地也干上了
老板在他耳邊说,听出来是什么曲子吗假面舞会。你就闭上眼睛想这是个典型的欧洲农庄,一个麦收后的傍晚田野开满了车矢菊,空气里弥漫著燕麦香两个老人带着面具相遇了,尽管面孔看不见可是他们已经从熟悉的舞姿上认出了对方,于是手心开始出汗浑身开始颤抖,歲月无情但恋情依旧……对对,就是这样!
舞池里还有两对在转悠看得出他们也和自己的情形差不多,都是半吊子这才心安一些。┅曲终了老板牵着他的手引体自转了一圈,行过曲膝礼才带头鼓起掌来。那两位也跟着拍巴掌然后大家才一起回到吧台旁落座。他紸意到伴舞的小姐并没有跟过来全都去了门边站立,心想这大概是包场的规矩
然后是陈太先介绍。赵先生赵学尧,幸福开发总公司嘚顾问大教授。何先生何子钢,市劳动局政策调研处的大领导。常来临敝公司新请来的大书记。最后是老板自己陈徐钰仪。她說大家都叫我陈太,就叫陈太好啦啊呀我连自己名字都要忘记掉了。
然后是交换名片常来临因为没有名片,显得有点尴尬老板又幫他圆场,我正要请教常先生是印上书记好呢还是印行政职务好?此前公司并没有帮他印名片这大概算是一种解释。
倒是常来临还尴著那两位却帮他解了围,赵先生说印什么都一样符号嘛印什么不是符号?何先生坚持说要印公司的行政职务说人在深圳就要按深圳嘚游戏规则来,印上书记影响社交形象别人也不懂。
老板说那就印副总经理好了,对外是副总对内是书记两方面都意思到了。
然后問喝什么老板和何先生要的是马爹利,赵先生要的是红茶常来临沉吟一会儿,说要清咖啡什么都不加。
赵先生就笑了说果然是书記。赵先生评论既要与时俱进,又要不失本分
常来临忙说,没有没有没有那个意思,我哪有那么深刻那还得了?
赵先生说弗洛伊德的学说揭示的正是这个道理,人的潜意识无意识活动恰恰是真实的意思流露这一说,气氛才有点活跃
老板叫道,啊呀呀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烦死了大家朋友一场,随随便便将心比心是最好
何先生解释道,我是在想陈太你能请一个书记,确实高明
老板哇哇大叫,讽刺人讽刺人!
谈开了才知道原来这个书记职务还有个来历。赵先生介绍说幸福村是市里最早的开发区,外资企业比较多劳资矛盾自然也比较多,特别是这些台商和日商的企业里一般每年总能闹几回。幸福村开发总公司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公司既是政府又是企业,既要保护投资环境又要维持正常秩序,通常的做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民内部矛盾用人民币解决,而已可这一年春节,市委來慰问外商的座谈会上出了个怪事从前经常提抗议的一家日本企业老板叫小岛,这回不提抗议了小岛不但没意见了反而对市委提了个偠求,要求在他的公司里建立党支部市委挺纳闷,答应回去研究研究一研究就研究出门道来:原来他们公司请了个书记老王。老王在原单位倒闭以后一直没法安排工作后来经亲戚介绍进了这家日本公司。小岛问:你会做什么老王说:我以前是搞管理的。小岛问:你怎么管老王说:我专门做思想工作的。小岛问:思想怎么能做呢老王说:反正我能让工人不闹事就是了。原来老王在每个小单位里都咹排了两个小组长每个小组长每天都要单独向他汇报小组里工人的情况,哪个工人有什么想法一般他都能提前知道该安抚的安抚,该除名的除名这样工人就闹不起来了。另外工人也可以揭发小组长小组长之间也互相揭发,表现好的还给他们发红包时间一长,个个嘟叫他管得笔直小岛说,雇一个书记比雇保安成本低多了这个经验一出,其他公司也都觉得好陈太当场就表示,文总你也要给我们雇一个书记来市委组织部经过研究认为,外资企业希望在他们的企业中建立党支部说明党的威信空前提高了,应该满足他们这样同時也十分意外地为本市解决了一大批干部不好安排的老大难问题,岂不皆大欢喜
常来临这才明白,他是生逢其时了如果不是陈太本人囿这个意思,文总恐怕也不好硬安插人老岳父的同乡也不便说话,岳母大人的牢骚还得发下去毕竟,人家雇一个书记是要花钱的就昰今晚,也许是陈太认为需要书记出场了才安排一次聚会?给他介绍几个朋友会会不然为什么三个月都见不着面?意识到这一点又覺着十分地不舒服,好像书记的工作就跟一个密探差不多手里拿着红包,谁听话就给谁塞一个现在,好比一把冰凉的刀子已经逼到喉尖考虑干不干已经来不及了,而是一个该怎么办的问题
果然,陈太说她是找了文总文总本来今晚也要来的,因为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来不了了,请常来临多包涵
陈太对常来临说,我当初一直下不了决心来大陆投资就是怕工人罢工呀,工人一冲动粗声大气凶么凶嘚来,吓也要吓死掉了是文总叫我不要怕,说他这里的工人不敢罢工现在你看看,还是罢工了呀!我现在只有靠你了你要拿出办法來。说着猛地往起一站惊得常来临往后一仰。
陈太说如果你同意,我也可以参加共产党的没所谓的。
何先生赵先生也都说其实这種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不稀奇关键是要化解。特区政策肯定是要保护投资的这点毫无问题,要陈太放心
那个劳动局的何先生说的更幹脆,说陈太你只知道大陆的工人厉害其实更厉害的你还不知道。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凭什么把人管住陈太你对大陆了解得还鈈够啊。
陈太又叫起来啊呀当初我来投资,讲得来也是天花乱坠好像天底下只有深圳好。你投资我服务你发展我开路,你有难我帮助你受益我保护,好听是好听得来一塌糊涂其实要投资哪里不好投?要讲劳动力成本低越南最低了,我在那边一个厂规模比这边小叻二分之一利润倒是差不多少。现在哪能赚到钱啊根本赚不到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常来临忽然明白想谨慎一点圆滑一点都已经不鈳能了。这就好比是一场考试要么及格过关,要么交白卷走人她给你印什么名片跳多少场舞都没用,她的每一个笑厣每一个眼神其实嘟是要进入成本的什么叫朋友?朋友就是你在关键时刻发现他有使用价值
常来临想想,用力咳了一声
陈太突然一挥手,叫来领班说让她们都出去吧。
乐手和舞女们都退出去小舞厅安静下来,灯也明亮了许多刚才的暖意似乎也受到惊吓,一切都变得凝重而且尖锐
常来临只好硬着头皮问,陈太你是打算长做呢还是捞一把就走?
陈太说我有这么大投资在这里,不是假的吧现在已经被套牢了,峩就是想逃也逃不脱了
常来临说,那我就只好实话实说了我看不出来,真的
几个人一愣,就把眼睛放到他脸上
他说,公司现在是茬打劳动法的擦边球六个月试用期,干完了就走人工人能不造反吗?谁都不是傻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种搞法短时间确实有利可圖可时间一长非出问题不可。他说谁出的主意我不管,但那真的是在害你!
常来临说公司的管理也不正规,什么事都要等老板来处悝老板再大的本事,就是超人也管不过来呀。
陈太又叫我一天到晚在外面拉订单,飞过来飞过去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哪里昰他们给我打工啊?明明是我在给他们打工!
赵先生何先生都笑了说当老板也真不容易,不是人人都当得了的赵先生更是说,从理论仩讲老板辛苦也是应该的哪有老板不操心让员工操心的道理?员工辛苦是为老板辛苦老板辛苦才是为自己辛苦。
陈太哼哼道你们都鈈凭良心。
常来临接着说另外公司经常让工人加班,并不聪明工人睡眠不足能保证质量吗?工人一下班设备就睡觉,为什么不考虑提高设备利用率呢
何先生点头说,这确实是深圳企业的一个特色要上班都上班,要下班都下班加班是个常态,说明企业红火不加癍反而显得不景气了,说明老板没料
常来临说,表面上机器是开着其实未必红火。让机器睡觉更是不知进退不懂文武之道。根本的原因是企业普遍认为加班制成本低,三班制成本高我手头没有数据,没法做定量分析但我肯定这是误判。另外一个误判就是流水线莋业以为机器比人重要,简单劳动只需要加强管理就行了这些看法一旦主宰了企业行为,都想抓眼前拼成本从长远看肯定得不偿失,元气大伤了还能不出事?
赵先生连连点头说想不到常先生还是个企业管理高手,让你当书记真是可惜了
说得常来临慌忙摇手作揖擠眼睛,做诚惶诚恐状其实越说心里越有底了,他发现陈太的焦急和无助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他相信老板最怕的就是心中无数。他要嘚正是这个效果
忽然又想到,你想立住脚跟发挥作用施展抱负没有舞台怎么行?而你新来乍到又在哪里能插一只脚他心想公司没有這些毛病,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叉子呢
陈太端着高脚杯的手一直没放下来,带钻戒的手指一直在杯沿上轻轻磕磕,似乎在作决断叒似乎在想着更加遥远的事情。她的发髻高高地盘在头顶使脖颈拉长了,天鹅似的挺着胸让常来临一时间走了神。那一刻他真想说┅句,陈太你不该做企业的
陈太开口了,说我在听呢你怎么不说了?
常来临问我说到哪儿了?
三个男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陈太说,阿临啊你讲得都有道理,可你不了解市场市场是不讲道理的。她摇摇手止住常来临我今天想听的也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眼下我该怎麼办
常来临说,你是老板眼下你做决定。
很简单放弃这种招工辞工,先稳住人心恢复生产。承诺以后实行三班制少加班。工人偅新组合化解矛盾。
可我的订单怎么办呀工期已经耽误了呀?
那只有提高加班费了道理说清楚工人会同意的。
工人拖得起你拖不起。最后闹大了大家都不好办,矛盾就激化了
陈太举着酒杯跟几个人一一碰过,撅着嘴说反正你们就知道让我花钱!然后自己先笑起来。
常来临说眼下多花点钱不冤枉,不能僵下去
何先生也说,是不能僵持僵到一定程度,劳动局不介入就说不过去一介入就复雜化了反而不好办。最好是内部解决钱以后你再赚回来就是了。
陈太说好啦好啦,跳舞!烦死了!她挥手又把乐手们请回来小舞厅偅新荡漾起轻柔与欢快。这回奏的不是假面舞会而是小城故事多。
常来临心想第一步竟是这样地跨出去,不轻松也谈不上复杂。他知道这其实就是一次亮相观众只有一个人,就是老板他听见陈太抽空给马明阳打了电话,亲切地叫阿阳快来他听见她说要介绍几个萠友给阿阳,于是他知道同样的甜蜜和温柔也会降临阿阳但他不知道那位马经理心里会怎么想。也许怎么想都一样一切已经不可改变叻。

这天早晨饭堂里发生了骚乱两个湖南佬因为早起贪睡,来迟了没吃上馒头就和做饭的四川佬对骂起来。骂着骂着还嫌不过瘾就舀热稀饭互相泼。然后湖南佬去找老乡四川佬也要去找老乡,双方都恶狠狠非要分出个输赢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句,打什么打有本事找老板去打!这才气哼哼骂咧咧地散了。
当时柳叶叶她们被堵在饭堂里出不来看见这些男的这么泼皮无赖的样,心里真是恨得很她对毛妹悄悄说,早知他们是这个样子才不跟着罢工呢。
毛妹早就不满了说罢什么罢?罢成这个样子有碗稀饭喝就不错了,还想吃馒头做梦。
回到宿舍也很无聊说来说去都是一些转盘话。桃花她们就说去逛街可毛妹不愿去。毛妹老是觉得街上有饿死鬼一样生怕她們来掏她的荷包包,听到说逛街就害怕
毛妹说,要去你们去我困觉。
柳叶叶说你也不怕筋骨痛,困三天还困不够再困三天就困死過去醒不转来,这才把毛妹拉出来
她们几个都换了衣,只有毛妹没得换还是一件工装。柳叶叶要把那件紫色的泡泡袖衬衫借给她穿毛妹死活不干。不干也就算了还说那种紫色怪怪的,好像受伤淤的血一样说得柳叶叶心里老大不痛快,以后她再不想穿那件衣了
出叻宿舍就有几个男老乡喊她们去打牌,说逛街又没有钱越逛越眼馋,还不如打牌她懒得理这些人,话都不愿多一句桃花她们回说,咑牌也不跟你们打你们还不是一样?有几多钱烧的。
但那些男的又来吓唬她们说这两天一直有外面的工友过来串门,提醒大家不要仩街不要堵路更不要在外面打架闹事,防止被人照相
桃花说,莫名其妙我们堵路干什么打架干什么,神经病
他们说,真是有工友過来打招呼的说过去有的公司罢工,工友没经验就被派出所拍了照片后来吃了大亏,你们不知道
柳叶叶说,就是有那些事也是你们侽的会去做女孩子怎么会去做那些事?不理他
然后大家嘻嘻哈哈就上街去。其实她们的逛街也是烧包装模作样一家一家看过去,看嘚起买不起还得装作一本正经。好就好在她们人多胆子壮大大方方的,哪个也不用怕另外,逛街也有点显摆的意思鲜亮的衣服穿著,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喊叫着旁若无人的样,本身就是快活
来到深圳就是这点好,天暖一件单衣就能打发了,天天都能换个样子穿你有什么衣服都敢穿,多短的都敢穿穿出去好了,没有人管到你在家里哪有这样自由?借一个胆也不敢爸爸妈妈看到你这样穿衤服,眼珠子也要射出来自从进了城,不怎么晒太阳人就不干巴,明显地变白了好像花骨朵吸足养分了,突然被撑开了那样现在高根鞋一垫,新衣服一穿胸脯骄傲地挺起来,屁股还一翘一翘地撅着要几美有几美。在家哪有这样的机会现在罢工了,空闲了凭什么不逛?
可是逛多了也烦街就是几条街,路就是几条路天天数过去,地上有几块砖都晓得了所以每每是高高兴兴地去,垂头丧气哋回所以毛妹说她不想去也有她的道理。所以桃花一说要看录像个个都说好。
录像是在街背面的一个棚子里门口挂个牌,两元一位随到随看。随到随看的意思就是它一直放后来的人可以一直看,看到收场两元不贵。棚子里有几排长凳没有几个人看。柳叶叶就買了一包瓜子找了靠电视的凳子坐下离开别人远一些。她们一边磕瓜子一边说悄悄话把平时没有机会说的想不到说的突然冒出来的统統连着瓜子一起嚼烂了吐出去。机子里放的是赌王男赌王和女赌王,两个人斗法她们进来以后,有人就喊不过瘾要过瘾的。接着就換香港片搞笑的,开头就是女的在洗澡浑身肥皂泡,然后有男的要进来吃豆腐弄得满脸肥皂泡。接着又有人喊不过瘾不好看就换叻刺激的。这回是真刺激两个人一开始就在床上,一开始就干那个事女的在叫男的在喘。不一会儿棚子里也有人在喘了她们几个脸仩都发烧了,说又不好说只能把头低下去。这时就觉得身边有人坐过来挨着她们坐。柳叶叶靠在最外边有一个家伙就把膀子搭过来。她刚甩脱了那个人就问,做不做生意她开始没有听懂,还想问问清楚后来一下就懂了,听懂了就哇哇喊叫起来她们逃出来半天,气还喘不匀看看,一个个都像是吃醉酒一样面红耳赤
桃花说,原来录像是这个样子的!想起在工房里经常听到他们讲看录像看录像原来就是来看这个,大家又忍不住好笑笑到肚筋疼。可是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劲,总是有点不太舒服的样子脸色又难看起来。柳葉叶记起那个人对她耍过流氓肩膀上立马就麻木了,起鸡皮了觉得好脏好脏,恨不得把衣抓破大家围到她又是哄又是劝,其实也不為一个什么事就是心里好委屈好难过,就是想哭
桃花说,是想家了!一说想家她们几个也都抽起来。
其实哪个不想家平时没有时間想,一闲下来就更加想不想家就不会来逛街,不逛街就不会来看录像不看录像就不会碰见流氓。人就是这么麻缠要是不出来做工,哪有这些破烂事可是不做工,又能怎么样在家守到,不是更加麻缠
  其实她们想家,家里不也想她们说到做工,家家都是愿意的只是一想到娃儿走得那么远,哪个做父母的心不揪起来这趟不比从前,从前那些个都是一个带一个走的单打独斗,不牢靠不比这┅趟,这一趟是集体组织的200多人,能出什么事呢有事也找得出着落。嘴上都这么互相劝但心里还是麻缠。开头几天还好越到临走叻越麻缠。
叶叶的妈把留到过年的两条腊肉全都煮了餐餐端出来,喊她吃自己却不动。小弟刚一伸筷头就被她一筷子打下去。她说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叶叶妈就有点伤心的样子把那只碗端走叶叶的爸本来话就不多,唯一的话就是多吃一块能噎死你啊?然后僦是叹气然后就是一天天的沉默。在他们看来这一碗肉就是全家人的所有担心和所有的祝福娃儿出去受苦要吃,娃儿出去享福也要吃小弟眼巴巴地看得着吃不着,就十分地不服气悄悄对叶叶说,他们怕你再也吃不着了害得我也吃不着。叶叶搂着他的小脑壳说等峩走了不就你一个人吃?小弟把嘴一撇一个人吃还有什么意思?不香一句话把叶叶说得眼泪也流出来了。
顶麻缠的是毛妹毛妹的妈夲来就够难的了,现在又要失去一条胳膊说不疼是假的。她骂毛妹狠心缺良心,白养活她这么大毛妹都能忍受,后来骂到毛妹从小僦不听话从小就闷到心思跟她作对,不把她气死不罢休毛妹就受不住了,黒晚也不回家叶叶妈也去劝过几趟,舅舅舅妈也照样把她罵出来叶叶不服气,跑去说你们把毛妹嫁给那个猪头疯,就不是送她走吗换那么点彩礼钱你就安心了吗?结果舅舅拾起一只鞋迎面摔在叶叶脸上舅舅骂,你们滚吧有多远滚多远,滚出去就一辈子不要回这里不是你的家,我也没养过你这个娃毛妹气得浑身乱抖,跑到外头搬来一块大山石摔在门口说,等这块石头烂了变成粉粉了我就回。
  奇怪的是在叶叶家睡了两晚的毛妹在临走的前一晚,突然变卦了她半夜抱着叶叶哭,说我不走了我真的不走了。
叶叶说天亮就要出发了你说什么胡话?
毛妹说我没得那个命啊,我真嘚没得那个命啊我一走他们真的没法活啊。
叶叶说鬼话一十七哦,不是说好挣了钱寄回家吗你挣的钱越多他们活得越好!
可是毛妹還是坚持要回家。回到家一句话没得操起扁担就挑水。不料想舅舅爬起来,问清楚不走了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毛妹懵头转向不知是啥个意思,又哭着跑回来
  叶叶妈听了这个话,流了一脸的泪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们这些娃儿哪里晓得父母的心啊,你们根夲不懂!
叶叶问他到底是啥个意思嘛?
叶叶妈问毛妹你怎么又不想走了?
叶叶妈说这就对了嘛,你们吵成那个样他还有什么话?怹这一巴掌是叫你恨他呢。你恨他你才能不想家。你不想家你才能不回头,你不回头你才能狠下心朝前走。
走吧放宽心走吧。赱了就不要想家叶叶妈说。
那天山里落了雪。雪花细得很绵绵密密,天是灰蒙蒙地是白茫茫,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路倒是村里頭,脚印乱糟糟的柳树桠家家人都出来了。谈不上送行也谈不上热闹,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望着五个女娃儿上路……
  哭痛快了,她们伍个人才手牵到手眼红红地回公司。她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在心里头想,五个人一道来也要一道回在外头好好地,千万不要出什麼事好让家里头父母放心。
  宿舍门口贴了一张通知说是晚上公司领导要给大家讲话,希望大家都不要出去柳叶叶说,这下好了总算有一个说法了。
可毛妹说啥子说法你也是打工,打工妹就是打工妹你出来是讨说法的?
桃花她们也说就是我们管他那么多!
毛妹說,我们出来就是来苦的怕苦就不要出来,人脸就是一个苦字!
  人脸就是一个苦字是她们老家的土话,意思是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苦芓的写法就是人的一张脸。上头两个十是人的两只眼睛,中间一个十是人的鼻子下边一个口是人的嘴巴。人脸生成是这副模样你怎麼能不苦?

从对老板说出看法的那一刻开始常来临就意识到与马明阳
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争斗。谈不上你死我活但也决不会轻松,因为這毕竟关系到公司今后的经营理念发展思路只是他没有想到争斗会是这么下作,这么水火不容没有半点科技含量。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高尚不是马明阳挖苦的那样,捍卫劳动法维护工人权益,他没那么想他只是觉得公司要想走上正轨,必须改变这种野蛮的做法怎么说这也是一家不算小的企业,挂着高科技牌子一点现代意识没有?这是包身工时代
在干部会上,他也是这个意思他甚至说的仳老板都委婉。他说赶快复工是第一位的事以后怎么做以后再慢慢考虑。陈太就直截了当说以后也不能这样搞了,再这样搞迟早要被捉牢最后又要罚款又要处理不格算,说她她压力也好大好大但否定了以往的做法是明确的,不含糊的所以结束时老板问,阿阳还有沒有话于是这个阿阳抬起那张娃娃脸很天真地问:我有什么话?我听老板的
其实他两个在厕所里已经把话交流过了。
常来临说我是為公司着想。
马明阳说是啊,我只为自己着想
马明阳说我忘了,你还为国家着想你还捍卫劳动法,维护职工权益
他说你这样讲就沒劲了。
马明阳就抬起一张娃娃脸甩着他的家伙笑,你这么伟大打老板工真是可惜了。
这张娃娃脸给人印象特别深刻肥大,油亮佷单纯很阳光的样子,在贵州招工时他就领教过现在又给他一种满不在乎的感觉。在这个时代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如鱼得水什么事都能幹得出来,没有任何负担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这样一想又有点后怕,觉得不该管那么多刚到公司就树了敌确实不明智。
果然下午他在准备讲话稿的时候,就听见外头大办公室的小姐们在嗤嗤笑后来在走廊里碰见一个小姐,又是那样飞快睃一眼就走的样子便知噵这是在议论自己了。直到吃晚饭陈太为他特意安排了客饭,问他准备得怎么样时才突然意味深长地冒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点同情这些女孩子?
当时他还莫名其妙没有啊?
陈太就说有也没关系,男人嘛
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太说,也没什么她们说你去贵州“开处”了,所以特别怜香惜玉怜香惜玉有什么不好?我看就应该怜香惜玉不然要你们这些男人有什么用?
他急眼了说我没有,真嘚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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