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腿上肿了一块很红出现了一大片红肿,昨天我去山里受毛竹时把脚划破了,还被蜂子叮了两口,配了药吃,然后就肿了

再加上穆炎打猎的本事,攒银子的话……
  凑过去,再问,“穆炎,你今年二十二,二十五那年年底讨媳妇不算太晚吧?”
  “……”穆炎绷紧肩,往后仰了些身,戒备毕露。
  双手合十一拍,收到桌下,偷偷对他拜了拜,“穆炎,要不,你和我,两个,去务农吧?”
  要答应哦。
  这一日护骑稍做修整,没有启程。因为入了腹地,减去大半,只余几十跟着回祧都。
  我和正旁下午聊了会天,原来东平重农抑商,尤重三军。军工,是苦寒子弟最好最快,但也是最险的出路了。
  与梁国和其他不少国家古老的家族习惯,死士,大大不同,东平随身的侍卫,是光明正大地选出来的。若说黑衣完全绝迹,倒未必。可起码,正旁君并不清楚那是怎么样的一群人。
  奈何他知道穆炎曾经是,居然想叫穆炎和他的侍卫切磋切磋。
  我连忙推了。
  天哪,我可不想穆炎被挂彩,扭伤擦伤都没有必要。
  另外,我是和平主义者!
  次日一早起来,厅里尚没有人。
  我和穆炎坐了喝茶等,一边去看了看昨日那枝梅。新多开了两朵,都刚刚盛放,五瓣尚未展平,骄傲地舒展,惹人喜欢。
  却有婢女开始来上早膳。
  “尚要等一人。”我开口,道。
  “公子。”一个随从打扮的人上前,双手托盘,奉过一个锦囊,“正旁君昨晚忽收到急信,先一步走了,没有叫醒公子。只叫小人今早呈了这个给公子,交代了小人八个字:归于山林,尚需院子。”
  “半夜走的?”
  “寅时起身,两刻后出发。”
  “急事消息什么时候送到的?”
  “小人不知。”
  露馅了吧……忽然有紧急消息送到,立马出发,既然你清楚人是寅时起身,怎么就不知道消息什么时候到的。
  顿了顿,尚不曾意识到自己答错了,见我不接,开口继续道,“小人是城主府中仆人,公子您将这些退与小人,小人也无法可想。还请公子莫要为难小人,收下才好。”
  “后面这句话,也是正旁君交代的么?”
  “是的,公子。”
  挥挥手示意,他放了东西在一旁,下去了。
  我看着那袋子东西发了一会愣。
  急事?
  平王召令?夫人临盆?老父新丧?幼子急病?
  连个名头都没有……
  还有这么大破绽一个……
  鬼才信。
  正旁君家财不是万贯,也是九千贯了。我和穆炎,眼下却分文不名。所谓朋友有通财之义,我和他朋友未必够格,稍些通财却是无妨的。他若不提,我固然自力更生,打工也好,剽窃几首词话卖去也好。可他既然相赠,又不是千金之重,我怎么会执意拒绝。情况若反之,我亦不会留了银子偷跑。
  我的性子,像是那种顽固古板的么?
  看看外头,天色尚未全亮。
  好端端的一行人,大白天的路不走,三更半夜起床,顶着夜风寒峭,这么早就出发,连累仆从十几,护骑数百。
  ==|||
  长长叹一口气,脑袋分外沉重。
  想不明白的,是正旁君他自己吧!!!
  亏他何等识时务的一个机灵人。
  “公子?”穆炎盛了碗粥递过来,看看我垂头丧气,略略不安。
  我摆摆手,咧出一个笑示意无恙,接过,扶了碗,小心喝了一口。
  ——穆炎,你慢慢入了平常日子,学谁处世都好,可千万千万,别学正旁君那种貌似明白,肚里糊涂的。
  腊月初九。
  及晾城东南百里处,海拔约三四百米高的山林内。
  “就是这里了。”避开一丛尖尖的小灌木,踏倒一片枯而不倒的长草,抬头望了望不见尽头的竹海,估计了一下和来路山溪的距离,最后查看了一遍风水。
  拍板,敲定了造房子的位子。
  穆炎放下包裹,而后是一大包铁器,那里是镰刀斧头锄头锤子铲子耙子锤子镐钉,还有菜刀,修花木的长剪和搭着针线的小剪。
  当然,都没有装把。
  此处并无人烟,距离最近的村子直线距离已有二三十里。若要买卖东西,还得再走上两个来时辰。
  的确很不方便,但,不会牵扯到别人。
  ——若不是张家坡那三字,我当初,如何会无法可想,落得任梁长书摆布的地步。
  至于穆炎,他自保不难。
  路上碰到过野猪之类。那个,一般而言,都是穆炎处理。
  卸下肩上两支长弓,两捆箭矢,一只兔子,放下包裹,解下腰上一大捆韧绳,我瞄上了不远处的一棵柏树。
  “穆炎,你的匕首呢?”选了一根长得不错的枝条,盯紧,朝后伸出一只手,“我们有上好的斧头柄了。”
  而后就是镰刀柄、锄头柄、铲子柄……
  暮色降临前,搭起了个临时睡处。不清楚这里是否有群居的豺狼,在地上睡未必安全,于是起了个五米多高的铺子。
  用带上来的上好草绳在竹林里挑了七八株长得不错的,张网,一杆杆勒了,收紧绳,架了枝条。上头横一杆新砍的大臂粗细的树枝,割了长草就地扯几叶一端扎紧捆成束,一束束盖密实了挡了风,留一个出入的口就是。
  扁扁的锥形“屋子”,里头三件披风,几张包裹油布,就是被褥了。农具弓箭都挂在外头伸手可及处,至于枕头毛巾帐子之类……
  对不起,统统没有。
  漱口的盐倒是带了不少,毕竟食不可缺。
  “穆炎!”
  半空落下一个人影来。
  “这、这只活的……”我退开半米,指指身旁从草堆里面冒头的野山鸡。
  它翅膀和脚都被捆了,喙上也扎了一圈草,并不能如何了我。可是,火光映照之下,那两个小眼睛,尤其诡异,仿佛无声控述。
  ——为什么没有处理了?
  我烹饪史已经将近二十多了,但是,的确没有宰过活的家禽,连鱼也没有。卖场里大多是处理好的冷藏盒,以及屠宰清理完毕的整禽。就算有活物,选完,等待一两分钟,就是干净利落的出来了。谁会特意去看那过程啊。最多,也就是煮上一盆鲜虾,蒸两个活螃蟹之类。所以,肉,和动物,对我而言,界限分明,绝对两个概念。
  晚餐的炖牛肉,和我家的小狗或者小猫被宰了、放血、剥皮、掏空内脏、炖了……
  绝对是两回事!
  ……连想想都很……
  “今天够了。”穆炎道。
  “哦。”很想说把它宰了吧,这么关一晚上太不人道,对我对它都是折磨。
  终究不知道怎么和穆炎解释理由,只得敷衍了,“那个,没别的事。”
  “……”穆炎在火对面坐下来。
  我扔过一捆草盖住那只鸡,眼不见为净。离它远远地坐下,继续烤东西,一边看看上头。
  这睡铺我上下十分不方便,他却轻松。
  哼,明天——不,今晚!
  绳梯,绳梯!
  这两株柏树长的位子实在太好了。
  竹林以地下根繁殖蔓延,以远远超过柏木的生长速度慢慢占据了它们周围的空间。除了这两株之外,后来新落的乔木种子都没有机会争取到充分的阳光,也就无法存活。
  相比之下,毛竹的根系较浅,而大树的根总是深于它们自身在地面上的树干枝冠,也就远远深于竹根,保证了水养的充足,使得距离对于成年树木而言明显过近了的柏树长得不是一般的好。
  抬头九十度仰望,上头,两个半圆形的树冠挤成了一个。
  它们不是这片基本呈现原始状态的林子里,最高最壮的树木,真要比较,它们甚至可以说十分年轻。但是它们的位子,真的真的,太好了。
  而且,说是年轻,也早过了三四十的树龄了。
  “穆炎,它,和它,不用砍,直接当房梁,我们造竹楼。”戳戳那两棵树木,我侧头笑看向穆炎。
  “竹楼?”穆炎亦侧头看过来,重复了两字。
  “嗯。不算地面,三层,一层农具,储物,晚上关关家鸡什么的,二层起居,还有个顶楼挂挂腊肉之类。用竹子做地板、屋瓦、墙壁、楼梯,支矮榻,以及外头地上的篱笆。”我掏出前初七初八两个晚上描出来的最后图纸,献宝,“当然,房间内高不可能和平房一样,反正会比你人高就是了。还有,有些地方也要用用别的材料,都在林子里找。”
  绢布按照透视画的,粗糙了些,不过,材料要求标了,尺寸也都算过注上了。
  单位……用的米。
  旁边一列,小字排出了前后步骤,所需竹木质地数目,注意事项。
  穆炎看了我手中绢布东西半晌,并没有恍然大悟,相反还有很浓重的困惑,虽说表情并不明显,但是——显然!
  他研究了半晌,点点屋顶那带,勉强吐了两个字,“阁子?”
  微微挫败地看了一眼图,我看看穆炎。
  我确定,我画的透视结构没有错误,线条也小心拉直了,规范作图,一切都按照以前建房DIY的步骤进行着。
  有几只鸟哇呀呀叫着,扑棱扑棱从前方林子里掠过。四周除了风声,草叶沙沙,不知明的小响动,一时没有别的声音。
  “我们开始砍竹子吧,就是那边我上了记号的那些。”深吸一口气,朝北偏东的竹林扬扬下巴,我拎起一把斧头,“记得先留着小枝,等晒得差不多了再削它们。”
  穆炎弯腰拎起另一把。
  穆炎真的很厉害。
  仰仗曾经的劈柴生涯,砍竹子我并无太大问题。但,叫我一人拖了一根大大的毛竹,到曝晒的地方,就不那么顺利了。
  穆炎总是拎了竹子重心所在稍靠根些的地方,一手一根,轻轻松松就拖过去了。
  我试着学他,结果……
  不提也罢。
  好在我砍竹子的速度和他差不多。
  不过,我休息的频率明显比他频繁,时间也长。
  ——此乃两个馒头和四个馒头的差别之一。
  柏树虽然不用砍倒,但是需要构架着力处,就是找了枝桠硬凸等合适部位,在树干上砍出个缺来。
  缺的形状当然要方整,最好外小内大。
  我不成。不说别的,我固然能把自己固定在没有横枝的树干上,半空中腾出手来,却没法顺利发力。
  穆炎则好像没有砍不到的地方……
  我指手画脚说了半天,他在杂木上试了几次,就上去开工了。
  我只有在下面抬头看的份,而后摸摸鼻子灰溜溜地烤兔子去了。
  ——此乃两个馒头和四个馒头的差别之二。
  冬季的竹子水分不多,竹叶蒸腾作用之下,很快就干了好几成。
  然后就是火烤。
  蒸腾水分倒还在次,竹楼么,地板间可见楼下,是正常的。
  主要为了杀死细小甚至肉眼不可见的虫卵,顺便破坏表面纤维管的畅通无阻,防蛀。
  另外,有些地方,需要把竹材弯出比较大的弧度,直接拗只能断裂。
  烤一烤,弯一点。再烤一烤,再弯一点。过程中尽量不要出现竹纤维断裂的细微呻吟,如此直到形状满意。
  弯些小的我还行,整根的……
  挖了条掌宽的三米长的直沟,一头浅一头深,拍实了两边泥土,深的一头堵了块大石头,而后,我只有一旁坐着搓绳子,看穆炎和土地公公两个一起忙碌的份。
  ——此乃两个馒头和四个馒头的差别之三。
  至于之四之五之六……
  大寒。
  我在火边烤。
  烤野猪腿。
  烤衣服。
  还有,烤自己。
  今天名副其实大寒,气温比前几日低,还刮风又阴天,冷水澡洗得我直打颤。而后,从小溪到这里的百十米距离,更是被风吹得不行。发怎么擦也终究是湿的,出了遮风处,捂着脑袋才跑了两步,头皮整个就冻麻了。
  真、真受不了。
  “冷?”穆炎蹲到我旁边。
  我点点头,往火堆旁边又凑了一点。
  ——明知故问。
  动作的时候,似乎有什么在脸颊上刮过。
  伸手摸摸,没有东西,脸上除了唇舌和眉心,都冻得麻了,知觉并不敏锐,大概错觉了。
  “……”身边一时没了声音,穆炎伸手翻了翻烤着的东西。
  野猪腿随着转动,滴了一串油下来,投入火堆,激起火苗狂跳,舔到了上面的食物,抹的辣子被烧到,刺鼻的辛味钻过来。
  “阿嚏!阿嚏!”又冷又辣,鼻涕都出来了。
  伸手摘了片软些的叶子,清洁完毕,丢进火堆里毁尸灭迹。
  而后,手还没有缩回来,人已经被带进很暖和的一大堆里。
  “不要炉子了么?”穆炎抽开我裹的披风,箍了我,而后往火堆旁边动动,落了个好些的位子。
  我一时诧异,侧头去看他,而后恍然明白过来。
  其实,这个冷和那晚不一样啊。
  那晚,从骨子里冷出来的。
  现在么,烤烤就会好的。已经好了很多了。
  前几天不也冷么,都是暖暖烘上一会就没事了的。
  不过有个炉子……
  ——不能算我占他便宜,只能算他送便宜给我占。
  小小内疚一下,嘿嘿一笑,两只冰凉冰凉的爪子握到他横在我肋下的小臂上。
  果然是暖和啊。
  穆炎微微打了个激灵,没有抗议。
  “穆炎……”为什么你洗完不会冷?
  “什么?”
  “学了内力就不怕冷?”
  “三年以上的底子。”
  “教我吧。”体重赖给他,看看二十多米外夜色里隐隐约约的,初初显了构架的竹楼,“规矩里,要拜师吗?”
  一切都和盖房子一样顺利的话,三年后你就有老婆了,我即使不内疚,也没法占你便宜了。若是修习心法,刚好开始自动御寒。
  “……”穆炎沉默了好一会,“不合适。”
  好生惋惜,我叹了口气。
  不过,他好似越来越少叫我公子了呢。
  当然也没有“你”和时临。但是,不用太久了吧?
  柱,梁。
  楼板,外墙。
  屋顶,内隔,廊栏扶手,上下阶梯。
  穆炎实在太厉害了。
  先期竹材准备充足,后期我……就在那里指手画脚。
  篱笆桩是他下的。
  内力这个东西,似乎完全违背重力。他轻飘飘跳上去,在上面踩一脚,那碗粗的尖头木桩“嗖——”一下,就往地下钻了一半。
  “穆炎。”我满脸笑容,朝他招招手。
  穆炎金鸡独立在桩上,回头看看我,微有戒备,稍稍一顿,而后跳下来,走到我面前。
  “让我抱抱,看看你有多重。”
  ——明明在正常范畴么,虽说比我沉。
  竹篾是他开的,竹管是他剖的。
  这和劈柴不同,要均匀、宽细一致,不是开了就好的。我刀法不行,好好的竹子,被我一劈,只能做篱笆。做篱笆有好的也用好的,总之还是劳他出手比较合算。
  竹篾用来编东西。最细的用作容器和晒席,簸箕篓子筐子之类。稍细的是窗外撑来挡光线的遮阳。再粗一点的,用作屋内隔开房间的墙——这固然也可以用整根的,可竹楼上,何必多上不必要的重量。
  等到有必要了,再盖一座就好。
  竹管,四十公分长一段一段,极其漂亮的切口,绝对对开,分毫不差。
  他在那刀起刀落,我就在旁边掏里头白絮,刮平竹节处。
  而后火烤,其中一半压制成弧度比较平的一片片。
  这些都充作瓦片,铺屋顶。平的竹青朝上,没压制过的竹白朝上。屋顶铺成斜度不大的人字形,竹片一片下接一片,凸首尾相接盖下来。一排朝上的,一排朝下的,半圆扣住浅弧,雨天的水顺着浅弧的弯度落到半圆里,而后沿坡度而下,一排小沟,便会垂出帘幕。
  “这样?”
  “嗯,全都这样。”
  看看他,再看看堆在阁楼板上的竹瓦。
  我好像又没有什么事了。
  下,去,吧……
  屋子漏雨是何等麻烦的事,竹子又是何其好用的材料,所以么。
  其实也可以用一条的,但是长住难免换修,而换修时候,显然这般的比较方便。而且,如此虽然繁琐了些,却简单。
  铺出来的屋顶,整齐划一,青白相间,竟然,还很漂亮。
  还有屋檐下的引水——就是把屋檐上下来的天雨接到一处的管子,一层和地面之间宽坦的木梯,上头两层的斜竹梯,二层露台的栏杆,以及三楼旁边斜上方,直接以树枝为横梁的,独立的平台。
  那个还没有想好做什么用,看看风景,喝喝自酿的酒,却是没有问题的。
  以及二层厅里的壁炉,相配的通风烟道。
  穆炎真的是太厉害了。
  把面前一排竹篓研究了半天,叹口气。
  我编来的,篓体平整密实,底上四角端正,娄口圆,娄肚鼓,已经是不错的了——他竹条剖得好,厚薄宽窄都极均匀,想编歪也难。
  可是,等他剖完那些,看了我的成品半天,再转身,居然就出来个更好的。
  天、理、何、在、啊——!
  腊月二十七,早晨。
  背上个竹篓——他编的。
  “穆炎,走啦。”
  “大的。”穆炎拎过一个稍小些的,看看我。
  “差不多,背不动少装点就是。”瞧瞧他手里那个,虽是自己编的,却越看越不顺眼。于是接过来搁在一层,“这个开春当鸡窝吧。”
  话毕,穆炎看了眼一旁笼子里的小狐狸。
  ——嗯,我也觉得同时养这两种,会有些难度。
  路很长。
  中间歇了两次,连带吃了些东西,走到集上,已经午时末。
  卖了兽皮,和几只活山鸡,而后去买东西。
  锅铲、被褥、衣袜、米面、油盐。
  锅铲他背,油盐我背。
  米面他背,被褥我背。
  两床被褥一塞,我的篓就满了。但其实,重不及他的三分之一。
  过年,集上比平时热闹,唯一的一家酒铺门口,挑出了个半人高,四方方的红纱灯笼,全新的。上头,老大一个酒字,旁边居然还有几行诗。
  纱是粗纱,红也不是上好的染色,却足够喜气了。
  “还差衣物吧。”四下张望,扯扯穆炎,“哪有衣店那?”
  “这边。”
  成衣店其实也能买到布,布店也可以托裁缝。只不过成衣店的顾客,起码小有余钱,贵则富可敌国,而布店,主要供应那些自己没有织布的普通人家。
  这家铺子,还真不好说算哪一种。
  周围两边,一匹匹的都是布,搁在斜斜的支板上,也有堆着的,任人选购。后面挂了些衣裳样品,也有已经缝制完毕等人来取的。门口一个掌柜的收银结帐,笑脸迎客。中间一张裁衣桌子,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指挥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正忙活,有自己做不了衣服的,现选现量,过几天来拿。
  里头,通向后院的布帘旁,小窗下,坐了个妇人,就着窗子透进来的日光,正在纳衣。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店里四处来去,在客人之间灵活穿梭,回答各种问题。
  典型的家庭手工业。
  回头看穆炎,想瞧瞧他有没有什么所感触,是否开始慢慢融化在这般的日子里头,根据眼前的三代媳妇,拟定出娶老婆的标准……
  其实,那小姑娘就不错,脸儿圆圆,眼儿亮亮的,人懂事,手脚也灵活。
  而且,再三年,刚好嫁人。
  那个,培养……咳,增进了解么,从娃娃抓起,越早越好。
  却看到穆炎垂着眼,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孺子不可教也!
  罢了罢了,孺子还是可教的,就是急不得,何况终生大事。
  “选几匹布罢。”我支肘轻轻撞撞他,回神了,“好做衣服。”
  穆炎四下扫了一眼,朝一边过去。
  “那个,什么颜色都好,除了黑色。”连忙拽住他,补充了一句。
  店里买的布料,麻棉为多,也有丝质,都是平常人家用的,青蓝为多,浅的或深的,各有四五种变化,外加厚薄之分。之外是褐黄红白灰等,过年的缘故,红布不少。褐的土布,黄的不多,而且比较贵,只为其染料难得。另有些碎花布,各色的蓝底白花,看上去十分干净讨喜。
  这些颜色各有各的名,倒也没有几个人问,看看质地直接选就是。
  挑了厚的大蓝棉布的一匹,薄的浅青棉布的一匹,而后淡青麻布一匹,白棉布一匹,大朵碎花的一匹。
  ——冬袄中衣春衫被面床单窗帘。
  回头找到穆炎,他就在一旁一米开外,只是……
  ——竟、竟然给挑了一匹近乎黑色的极深极深的靛青!
  和黑色哪有什么区别!
  “穆炎。”捏捏那匹布,料子是薄棉。搁回手里大蓝的那匹,把另外三匹往他怀里一堆,抽了他那匹,换了同色厚棉的,还给他。再回身找了匹浅灰的,把他转向门口,轻推推他,“走吧。”
  “店家,另外扯四尺那个。”指指门口的大红丝布,一拍穆炎的肩。
  ——结帐。
  钱袋由他收着,我这里只有几枚铜板。
  再老滑的贼,哪能从他身上摸了去。要真摸了去,那丢的银子,也不冤了。
  走回竹楼,已经子夜。
  很累,但是兴奋。
  二层。
  壁炉里火光暗暗的,煨了罐米粥,里头撒了把肉丁,一勺盐。
  浅浅一寸的竹筒,挑亮了灯芯,先把被子缝出来。
  穆炎席地坐在一旁看着我裁布,面上神色古怪。
  “怎么了?”我抬头看了眼,问了句,接着继续忙手上的。
  被面用碎花的,稍小于被里就可以。被底用白棉布的,比被里宽一尺,长一尺。
  从下到上,被底、被里、被面依次铺平,而后被底翻上来,边沿折一寸,在四边上压住被面,四角收内、叠好。
  下针。
  被单简单,不用缝边,四沿压到褥子下塞好,已经铺到竹床上去了。
  竹床二十公分高,无栏无顶,最简单的模样。两面靠墙而放,矮了些,但是这个高度,用不了多少份量重的支撑材料,整个床就轻。竹楼毕竟不是水泥结构,这般比较合适。
  至于夏天的帐子,挑几根竹竿便好。
  何况,可以草药熏,未必要用。
  穆炎和我,都好像穿不了碎花布,被面之下尚有大半的多余,我原本便打算拿来做窗帘门帘之类。
  整套一色,简简单单,而和青绿的竹楼,肯定十分相配。
  盘算着,心里欢喜,手上也就快了起来。
  “不睡?”穆炎迟了很多,才有反应。
  “睡觉得有被子。”理所当然。盖着衣服裹着披风窝着,那是暂时将就。
  “有了。”穆炎指指一旁已经完毕的一床。
  “你、我,两个。”指指他,指指自己,而后打结。
  还有最后一条边。
  就快了。
  拿过一边的线卷,打了个哈欠,泛上水汽,一时手里捏的线头穿不到小小的针眼。
  蒙蒙胧胧间,见得穆炎伸手,而后手上一空。
  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再能看清时,穆炎正缝那最后一边。
  我凑过去看了看。
  我想,他这上头的,不算比我厉害。
  也不比我差就是了。
  喝了碗粥当夜宵,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倒也不晚。
  起身着衣,抖抖被子叠了,支开朝南的窗子,透透屋子里的空气。
  出到中间厅里,看了看他那间门上的篾帘,也不知道起来没。
  还是不要叫了。
  而后出去露台洗漱,听到了下面院子里有刀斧和竹木的声音。
  不响,很轻。
  怕吵到我么?
  只是,刚刚新家完工,怎么睡得着。
  以前,不管怎么样,家,总是在那里的。即使失去那么重要的,我也从来不曾是一个人。
  可这一年里,我遇到的事诡异非常,飘零落魄,稍有停驻却不长久,一直没有过家。
  所以,忽然松懈下来的时候,总有些喜滋滋的味道忍不住冒头。
  穆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竹楼快完事的那几天,我和他说过院子里头要种的要建的。后院,前院,澡棚,茅厕。
  澡棚当然是带个地坑火塘,冬天不再怕冷的那种。
  茅厕……没有抽水马桶的年代,在我还没有老到爬不动的时候,这个总是独立为上。
  竹楼上澡盆大了,水多而重,不好办。可地上么……随便怎么折腾。
  昨晚的粥没喝完,热上。
  烤得多了,今天清水煮山鸡。撒把盐,就有一锅鲜汤。
  壁炉里文火幽着,我下了楼,去穆炎那里看了看。而后,每天固定时间的固定项目……排遗。
  回了楼上,洗手,糊了些面,贴了大大薄薄的烙饼。
  “穆炎,吃饭了。”
  过了会,听听没有梯子响动。
  奇怪了,我就不信他没有闻到香味,没有听到声音。
  “穆炎——”正要起身下去找,却看到他从露台进来。
  原来,这竹楼,梯子是我专用的啊。
  木碗。
  穆炎挖的。
  然后用兽皮裹了细砂,里里外外打磨了下。触感,和粗瓷差不多。
  竹勺,竹筷。
  穆炎削的,削完直接用。
  早餐不算坏,有粥有肉有汤有饼子,可,忽然很想吃碧绿新鲜的蔬菜。
  在外头,有菜干。后来,一直忙竹楼的事,不自觉便忽略了。
  但是这个季节……
  我扭头看出去,目光越过窗子,落到了外头的竹林上。
  穆炎不明所以,只是也跟着看了看。
  “后天三十了。”
  “是的。”
  “大年夜想吃什么?”
  “……”
  “饺子好么,还是,多做几个菜?”
  “饺子。”
  哇哈哈哈!
  热水澡。
  先淋了洗干净了,而后泡到盆子里小睡。
  盆子够大,不过好像有一点点渗水。没关系,这里头放澡盆的这片,泥地上嵌了木板,一条条紧紧挨着,都是单斜的,稍低的一头挨了条小沟,通到外面的。所以,洗完本来就可以直接倒。渗得这么慢,不会害我没水泡的。
  小狐狸蹲在门边的凳子上看看我,看看门,想出去,但是走了一步就动弹不得。
  它尾巴被我栓住了。
  骚狐狸,刚刚洗干净,又想再去沾一身泥不成?没门!
  今天三十,什么都要洗一洗。
  火塘烘得里面暖暖的,塘里煨了几块鹅卵石,上面还吊着壶水烧着。
  棚子里白汽袅绕,我整个泡在水里,只露出眼睛鼻子。
  足跟,膝肘,和脸颊两边都有些皲裂,热水刺刺微微地痛进去。手上更不用说,目前两个冻疮都有扩大的迹象。
  回头该处理下。
  也不知道穆炎怎么样。
  “来,洗头发时候合着热的用,最后用清水漂漂就好。”捧着满满一个罐子,一脚推开半合的门。
  淘米水。
  ——特地攒了两顿的。
  冬天,不会臭的。
  总是风雨里来去,火血之间挣得的命,穆炎的头发被毁得厉害,额际新长的发和束起来的那些一比,就知道了。这么糙这么硬,偏偏是长的,打理时候想必十分扎手,还容易折伤了。
  洗的时候用这个,日积月累,就会好些。
  穆炎兑完澡盆里的水,回身,出来,半路接了手,对着着那混浊的黄白色浆水看了半天,没有抗议,放到一边。
  小狐狸凑过去,嗅了嗅,舔了一口,兴味索然地转开了头。
  火塘里填了两块柴,我拎着小狐狸的后颈出了澡棚,带上门。
  院子里头,阳光正好。虽是冬天,却也暖暖。
  前天挖了不少冬笋,水边大树深处还找到一些食用菌,就是森林里天然的小春天,这季节,那些蘑菇还是老得很。
  昨天去弄了些鱼。穆炎说是不冷,可想想就知道,冷的程度差别而已。他就算和那寺御学箭一样,会走路就开始修内力,至今也不满二十年。而且,这内力,哪里是好修的。
  冬天鱼都呆水底,他说水下有地热。
  我蹲在潭边试了,水温的确是在零上两三度……
  不过还是一条鱼就够了。
  手头还有兔子山鸡山猫野猪肉,和几只山雀子。
  山菌煨野猪,盖浇米饭。
  ——没办法,山菌那么老,和肥美些的野猪肉一起煨烂了,吸了油水鲜味去才好。
  鸡肉冬笋饺子。
  ——兔肉冬笋?好像还是鸡肉和冬笋比较接近。
  清蒸鱼,整条的。
  ——拿嫩笋壳山芦根一起蒸,去点腥气。姜蒜葱都没有,记得明年要找来种。
  椒盐山雀。
  ——红烧?调料就盐,一些辣椒,几两菜油,怎么烧?
  笋丝汤。
  ——再也没有别的蔬菜了。
  应该能把穆炎喂饱了吧?
  壁炉里头,炭火还有余光。
  前头,一张矮桌,两张椅子。
  都是竹的。
  桌上一个大浅碗,一个小浅碗,两份山菌里脊盖浇饭。
  一盏油灯。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一个个浮在饺子汤上,挤满了碗面。
  长方形鱼盘,平摊的嫩笋壳下垫了芦根,上头一条鱼,鲫鱼。山里野鱼背脊发黑,一看就知道不是吃饲料的。连头带尾近一尺长,尾鳍翘在盘子外头。
  一碗笋丝汤,就是清水、盐、笋丝。靠着冬笋的鲜味,倒也清口,刚好和鱼肉之类换换味。明年记得腌咸菜,咸菜笋丝汤……
  一盘山雀串子,白的青的竹签,窜了焦黄的雀子在中间。一根竹签一个,好啃得很。
  “穆炎,这个给你。”小心点上一盏灯笼,递过去,“岁岁平安。”
  细竹蔑,薄红稠的圆柱形灯笼,里头点了小竹节的油灯,柱面上绷的一圈绸上,写了岁岁平安四个字,安字后头画了个小人儿,大脑袋小身子的那种,在一枝树荫下,摊成大字型,枕着一把锄头打呼噜,鼻子里吹出一个泡泡。
  “?”穆炎诧异,微愣,指了指自己。
  “是啊。”没看到泡泡里头那三行蝇头小字吗?
  楷体,我仿着他笔迹写的:
  我是南山农猎一把手
  诨号野鸡兔子见了愁
  ——穆炎。
  “给……?”穆炎侧过些身,正对着灯笼端详,一边又指了一下自己。
  “……”这里还有别人么,轻轻捻了下吊线,灯笼转起来,小人儿和四个字轮番出现,下面的灯穗旋了开来,“嗯。”
  穆炎局促起来,接了那个灯笼,而后讷讷,微微动动唇,“……没……”
  “今年你知道了。”我了然,本来就没想他送我东西,倒是没想到他会想到有来有往。我以为他会傻上一会,而后收了就好了,“明年记得就好了。”
  看看他还是不安,竖起两根手指伸到他面前晃晃,“双份的。”
  “好。”穆炎把灯笼转着看了一会,去壁橱旁边竹筒里拔了根筷子,走到自己房间门口,踩了根凳子,在阁楼梁上徒手钉了一寸筷子进去,而后挂了灯笼。
  “开年夜饭了。”我看着他下了凳子,侧仰头看着那小人儿发呆,好笑又心疼。
  想必是记事起的第一份礼物了。
  等等见他还不回神,只得招呼他。
  再不吃,饺子就要糊了。
  大年三十在壁炉前头守岁,一边盘算开春要种的东西。
  小狐狸啃了一盘骨头,窝回笼子里睡着了。
  它特别喜欢我给的雀子骨头。
  ——大概我有些地方没啃干净的缘故。
  而后做了大年初一的早饭给穆炎,我回屋子睡觉。
  初一扯着穆炎没让他出门,挂了窗帘,而后按着旧衣服量了布。
  剪子对我而言不够快。手工打造的铁,又不是精确的流水线上下来的不锈钢。
  穆炎去磨了磨,而后他给照着炭线裁了。
  和缝被面的寸长针脚不同,密密实实整整齐齐的线活,我火候不够。但是画的时候就打算好了,用双针双线,缝小菱形。多费些线而已,这样缝的,袖管裤管什么的,还更结实几分呢。
  正月里好像有个关于针线的忌讳,不过,以前爸爸妈妈就搞不清楚,我更是不知道了。
  管它呢。
  ——没看穆炎也在忙这个吗?
  先是夹袄,而后手套,都填了棉。最后才是一般衣衫。
  每天手脚泡热水,另外从打的野物里,熬了些低温不凝的油脂,泡够了刮了死皮涂上,皲裂冻疮都有些好转。
  穆炎明明比我做的事多,更有在溪水里打理野物,皮肤伤却几乎没有。
  内力这东西……
  向往。
  过年,平常人家用来串门的。我和穆炎没有亲戚,只是把该做的事一件件做下去。
  院子里竖了个靶子,每天早上起身后,熬上了汤粥之类的,或是米下了锅子,肉笋干都洗完备好了,下去射上两刻左右时间。
  不指望哪天真能百步穿杨,我只想打个兔子什么的。
  ——当然,打到了,剥皮清洗还是归穆炎。
  而后回厅里,起出汤粥,烙个饼子,或是煮了菜,盛饭,就可以用了。
  穆炎还是比我起得早,只是用饭之前我不许他出院子。冬天做活伤手厉害,他起得那么早,天都没亮,风那么冷,还是莫要出去的好。
  他于是就削个板凳,修理些木材,搭个架子什么的。
  初三。
  竹楼下坡,南偏东,十来米。
  “挖了两成了。”我蹲在坑边,提上一簸箕泥土,看看坑底面积,道,“前面插了一圈枝条那里记得留了,而后就剩起矮堤,圈篱笆了。”
  穆炎往空簸箕里面装土,头也不抬地问,“养花?”
  我摇摇头,“养吃的。”
  旁边芋头,中间莲藕,还有鹅鸭。
  留出来的地方,搭个鸭舍。
  要是有不张眼的野猫之类……
  去请教了猎户,而后篱笆外头,挖几个陷阱。
  初七。
  竹楼下坡,南偏西,百米外。
  “挖了一半了。”我蹲在坑边,把控簸箕荡悠着,扔到穆炎身边,看看左边一个坑,道,“一半还多了。”
  穆炎紧了紧铲子柄,敲了个小锲子进去,头也不抬地问,“养吃的?”
  我摇摇头,“熟粪池。”
  所以紧挨着新开的田,而且离竹楼要远。
  而且,水粪养过月,干粪堆到发热,分批分类,所以要好几个。
  初十。
  竹楼上坡,北,七八十米。
  “挖完了。”我蹲在坑边,双后往后一撑,坐到身后草地上,看看东边一道,再看看北面这一道,叹,“好快。”
  穆炎收工,直起腰,坐到半膝深的坑边。学乖了,“做什么?”
  “防火沟。”
  野火这东西,只怕万一。
  植被隔离带。
  积了雨水,过断日子,还可以摸摸田螺,逮逮泥鳅什么的。
  正月十一。
  “这是?”
  “水沟。”果园、菜园、浅池塘,连带日常用水的沟渠图,包括各处的起落式木制闸门,和大量长时间降雨时的出水处。
  呃,最后一部分,我承认,的确有些想太多了。
  “走吧。”背了自己的铲子去后院。
  穆炎拎着那张布研究,“竹楼在哪里?”
  我充耳不闻。
  中间那个方形就是,没看我在上头标了个^_^么。
  正月十六。
  “做什么用?”穆炎揭下一片片摊晒在篾席上的东西,问。
  我拿了一片试了试,强度可以了,至于比较光滑的正面也十分粗糙,碎茎叶横杂分明……
  草纸么。
  总比树叶好。
  ——这是我难以忍受的。
  “茅厕里备用。”
  以后弄个石磨,铡刀,草先切碎,而后粗磨一次,细磨一次,纤维就短了,分离也完全了。
  没准还能弄出几张细草纸,就是用来垫宣纸的那种练笔纸。
  麦类已经错过时节,但是还有瓜类豆类,芋头水稻,菜蔬等等。
  我不清楚当地耕种情况,所以正月十五之后,让穆炎每十来天去一次集上,叫他路过村子时候看看当地田把子在做什么,再从集上问问。而后去医馆付些铜板认几样药材,回来再教给我。
  那老郎中没收钱,只约了以后有多余草药卖给他医馆用。
  穆炎一人来去方便,平日一般吃过早饭出发,午后近暮时分就能回来。去时带了皮子,回来带些东西,都不会妨碍他出了村,进了山之后用轻功。
  而且,有我在,难得他会开口和人说话。
  我自己么,一则走路本来就比他慢,二则,穆炎现在看上去比我更不显眼。
  ——不知那个布店的姑娘认识他了没。
  “育苗了。”看看新开出来的三亩稻田,旁边还有两亩烧耕轮种的旱地。
  后院的菜园已经绿了,用来做砧木的两三年生野桃树也相好了,过几日就差不多可以移植。
  沟啊渠啊里挖上来的泥土,我都摔干净草根石块,提来了这里。
  这里的碎石头什么的,搬去沟渠,垒在水流冲击比较多的地方。其中有一面平整些扁形石头,在院子里头拼砌了条路,从篱笆门接到木梯前。
  田埂地垄都已经起好,小小一块秧田也已经细细耙好,底肥施足了,底水控好了。中间竖了稻草人,小竹竿挑了小鹅卵石铃当,插了不少在周围。森林里鸟雀多,不防它们,没发芽就被吃光了。
  雨水已经吃够,地也翻过了。
  似乎听到布谷鸟在叫了。
  “育苗?”
  “而后插秧。”
  张家坡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的耕种方式,还没有如此细化。而且,还没有双季稻。
  好在穆炎本就不明白农事,否则真不知如何解释。
  “插秧?”
  还有绿肥养田,深翻冻虫。
  “而后给你做馒头。”我看看他的腰腹。中午了,差不多该叫了。
  “……”穆炎没了声响。
  真好。
  忍不住微笑,不知如何说起时,不对他解释也无妨。
  换作在外头,麻烦肯定不少。
  移植的桃树连根带泥一大包过来的,在抽叶开花前修剪了,同一片山里没有土质适应不良的问题,都活得不错。
  两棵一年生的,两棵两年生的,都是野毛桃。一棵三年生的,是野李。
  穆炎讨来的嫁穗,好像还付了些银子。十来天前接的,今天可以看看成活了没。
  桃树四个芽,都活了。
  李树附近村子没有种的,没接。修剪修剪,今年等野果熟了,找各色果子有长处的,比如特别大的,核小的,接到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到好的。
  大不了,酸李子腌成蜜饯么。
  野蜂窝,我已经瞄好了,三个。到了夏末,捅了来,蜂蜜蜂蜡都是好东西。
  绕开地上的小鸡崽,拐到后院,弯腰去看嫁的穗。
  前头两株都活了,芽枝上留的叶柄,一碰就干脆利落地掉了。
  第三个……该死的蚊子!
  好像有些危险,可也没有黑芽。
  第四个……
  “时临!”穆炎在前院老远处唤。
  我摆摆手,仔细看了一眼,也活了。
  “怎么了?”起身回头看去,“桃……”
  穆炎却已经在我面前半米处,手里扣着七寸,捏着条一尺左右长的绿色小蛇一条。
  我看了眼穆炎手里三角形的绿色蛇头,顺着软趴趴垂落的蛇身瞧了瞧它白色的腹部,瞄了瞄它尾巴上的一线焦红……
  竹叶青。
  忽然觉得头晕。
  穆炎已经伸手在我右边肋骨下面那带一口气点了四下。
  动动右手右脚,没有成木头人啊。
  看看他想问,却被他一手扣了,而后上衣被揭起,他弯身,在我腰上咬了一口。
  而后又是一口。
  好吧,是吮了几口。
  不过为什么会痛?
  没等我想明白,一阵头晕目眩,不用看也知道,落在了厅里。
  原来,带我上房顶那次,他已经减了速度。
  穆炎拿了碗盛了些水去了下露台,而后原样端着碗进来。
  “喝了。”
  “很愿意……”
  ——如果这少少的一口水里,不包括一个刚刚剖出来的蛇胆的话。
  不再看那褐绿的说不清颜色的不规则椭圆体,接过来,闭上眼,尽速吞了。
  一个软软凉凉的小囊溜过喉舌,滑过嗓子,落入腹中。
  尽量不要去想那些触感,不要去想刚刚剖出来……
  不苦,倒是还带了一丝冷冷的腥气。
  “洗过了。”
  “……”这话在我喝之前说会有比较好的效果。
  “衣服。”
  “……”以前,我出生前约百年,也就是二十世纪中叶,中国开始大规模流行的神秘的武侠小说里疗伤都要脱光光,不过为免闹笑话,还是求证一下,“脱多少?”
  穆炎古怪地看我一眼,摸出个小瓶举到我面前,“上衣。止血、怯毒。”
  止血?
  白天在外头干活就穿了一件长袖上衣,方便清洗么,这里又没有批量生产的肥皂。
  很快脱掉,侧头去看看自己被咬的地方。的确,伤口明明十分细小,却还在出血。
  竹叶青的毒素里头有抗凝血剂么?
  不清楚。
  有的话,扩散起来,内脏皮下出血,可就麻烦了。
  褐色的粉末撒上去,有些刺痛。穆炎左手食指按了那里,拇指顶在旁边一个地方。
  ——大概是帮助止血的穴位。
  三分钟左右。
  “看看止了没。”
  “还没。”穆炎直接答话,倒是右手扶到了我左腰靠后的地方。
  而后,和他掌心相接的一小块皮肤开始热酥起来,有什么在那里钻入拱动。
  “痒痒的?”
  “真气逼过就没事。”
  “蛇咬在我右边。”
  “穴位在这。”
  “哦。”头晕更厉害了,有些耳鸣,有些恶心,好像还肚子疼,“穆炎,我想睡一会。”
  “好。”
  醒来的时候,下午差不多过去。
  眼睛开了一条缝,而后又合上。
  我躺在厅子里,对着露台那边。那一隙间一瞥,入眼是窗外的屋檐,背光,暗暗的青白相间。稍远些的翠绿,和间隙里碧蓝的天,漂着低低的絮絮的白云几朵。
  居然一口气睡了两个来时辰。
  而后觉得肩侧有微微的痒痒。
  伸手去拍过去。
  ——死蚊子!
  嗯,那个……应该不会再是竹叶青了吧……
  刚抬手,却觉到身边骤然一僵。扭头,这才看清蔑席旁边跪坐了一个人,俯身,凑在那里。
  “穆……炎!?”
  他塑像般顿了会,猛然直起身,眼睛却不是看着我的。
  我和他现在出去干活都是一条裤衩,外套单衣单裤。所以……
  他身体的变化,很容易看得清楚。
  眼前一空,人已经不见了。
  “穆……?”我抬头看看上面,应该不会……
  露台外头传来一声响,一个罐子砸到楼下院子里的声音。
  我不由愣住了,好一会都动弹不得。
  而后猛然揭了身上盖的,套上鞋子,一拎上衣,跑向厅角的竹梯口。
  下楼。
  一,二,三,四,五。
  脚下吱吱嘎嘎微响。
  住进来后,还没有听到过。今天,现在,实在是顾不得了。
  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
  一层。
  小东西现在我顾不得你饿不饿拜托让一让反正鸡崽都隔在尖桩篱笆里量你也吃不到不过要是你真吃了那我就把你炖了狐狸肉和兔子肉差不多洗干净了一点不骚所以没人会嫌弃吃了你何况你这么肥——明白了么?
  很好。
  一二三十五六七八九十!
  前后院,澡棚茅厕。
  没人。
  抬头看看柏树上的那个台子。
  没人。
  深吸了口气,套了上衣,卷了袖子,弯腰好好系了千层底——我安了鞋带。
  准备耐力跑。
  找他。
  只是他会去哪里,我实在没谱。
  他的速度……
  篱笆门反手摔上,四下看看,没有头绪。
  呆立片刻,试着喊了声。
  没应。
  田里面急急穿过,地头每棵留着遮荫的树都看过……
  没人。
  顺着溪找,一路上了坡去,回头看看下游旁边枝叶间隐隐约约的竹楼……
  没人。
  再就是他常去打猎的地方了。
  只是……前后山里,他不在身边,我没法去。
  蛇,山豺,野猪……
  如今却也没办法。
  先往院子回去一趟。
  带上弓箭,火把,和小狐狸。
  ——狐狸不是狗,不过在林子里,好歹比我敏锐。
  平日里砍了柴草踩出来了的小径,春季里还是被浅草铺满了,两边及膝的山草斜斜伸出,偶尔一枝横横档了路。
  腿上手上时不时有什么轻轻擦过,耳边有些风声,到了半路,喘口气,又试着喊了一会。
  还是没人。
  竹楼就在前头,不经意看到下坡些的鱼塘。
  平日里捞鱼逮虾蟹的一串水凹水潭,在流逝平缓了些的山溪下游……
  转身,拔腿就跑。
  前头几个浅可见底的都没有。
  这个水深处有五六米,池里长了缕缕长苔,浮了水草,幽幽不见底。
  十来米宽,二十几米长的池面很安静。
  “穆炎?”
  没有声响。
  脱了鞋袜,开始解上衣。
  扎下去看看。
  不是说怀疑他会溺水……
  但终是看看。
  甩了衣服在一边的时候,水里猛然窜上个人来,翻身上了岸。
  我愣了愣,忽而明白过来。
  他大概很尴尬。
  我只觉得好笑。
  “在这啊……”
  穆炎不应,就那么湿淋淋站在五六米开外。
  “穆炎。”一边唤,一边弯腰拾了衣服走过去。
  他神色里泄出惊惶,退了一步,肩都紧上了,两臂微弯,肘关节内夹,整个人一副戒备非常的姿势。额前寸长新生的几缕散发湿淋淋地贴着,簪也有些乱了。
  一瞬间,我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回去吧。”一米半左右,我套回衣服,站在原地,不敢再踏过去,只能挑我所知的里面最有效的来试着让他放松,“走了,差不多该做饭了。”
  他却没有答话,连看我眼睛都不了,盯了我下巴左右处,好久,而后踏后的右腿膝上曲了一下,身子几乎不可察觉地矮了矮,眼帘垂了下去,“……属下……”
  怎么又冒出来了。
  在想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我已经抢过去,连扯带拽拉过他来,吻了上去。
  浅尝即止,唇舌间松了松,我略略想了想。
  ——好吧,我吻了他。
  清醒着,主动的。
  还有,刚才看到他那样的时候,自己并不排斥。
  我不要他缩回去。
  如果他说不出口的,他要的,是肌肤之亲……
  如果肌肤之亲可以解决问题……
  我会乐见其成的。
  我确定。
  扳下他脑袋,再递过一个吻去。
  穆炎并无抗拒,偶尔会极些微极快地动一下舌,绝大部分时间,只是被动由着我吻。
  只是……
  他脖子僵直,全身都硬榜榜的,像一个断了线冰冻了的木偶。
  “穆炎。”松开他,往旁边移了寸许,贴着他脸颊刚刚说了两个字。
  而后听到耳边响起呼吸声,十分规则,有意识控制住了的那种。
  ——原来他竟仗着内息,屏了呼吸撑着。
  鼻尖轻顶了顶他脸上,左右蹭蹭,正是他下巴臼关节那儿。
  石头一样硬。
  扳着他脑袋的手往前挪了些,拇指小小幅度描摹着他鬓角。
  他极快地眨了两下眼,没有其他动静。
  “穆炎……”我实在拿他没办法。
  ——除了等。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着,触感温热得有些烫。
  暮色开始降临,光线渐渐染上了淡淡的金色,斜斜穿过头顶的枝叶,打到下面的草丛矮灌木上。
  周围,和山里别处一样,都是蒲公英,车前,旱芦,稗草,狗尾,野苋菜,间或苍耳,野茶,带刺的不带刺的各色野莓,还有好多叫不出名的野草灌木,里头夹了新出的树苗,此时都在抽叶开花。
  刚出来的芽是嫩绿半透明的,常带了浅黄,也有带了淡红的。叶子自不用说,只是绿得各自不同,有些浅些,有些深些,有些细长,有些椭圆。
  花多是淡淡的黄色白色,粉串花的穗花的单朵的,小的如半粒米,大的直径一寸左右。刚抽了苞的,正开的,开过刚刚留了子果的,碎碎点点。
  间或,还有晚开未败的粉色浅红的野杜鹃,一枝几枝展出绿色间,大朵大朵拼成一小片,分外挑眼。
  觉到手下的肌体一点点开始松懈下来。
  于是,另一手握上他肩。
  溪上空几只水鸟划过,间或几声嘎嘎。附近的各色虫子刚才被惊到,噤了声。现在重新开始鸣叫,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细细的粗粗的,脆脆的沙沙的,和远处连成一片。长草里,沟涧下,灌丛中,偶尔会有声响,多是松鼠,和鸟类。
  响了,那周围一大片的虫子便静一会。
  而后,不会会,再一只,三只,七八只地叫起来。
  穆炎略低了寸头,视线飘忽着,迟疑着慢慢落到我眼里。
  心里酸酸疼疼涩涩,带了微甜,泛上来就成了浅浅的笑,我缓缓凑过去。
  两厘米距离。
  “闭眼。”半合了自己的眼,一路描过额头,把他额上贴着的短短碎发拨到一边,合掌横贴,轻轻抹下来,到他鼻尖。
  掌心和无名指中间一节被睫毛极快地刷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往下两片小小的微痒,没了动静。
  一厘米。
  “记得换气。”
  而后……
  对了!
  肩头的手顺他手臂下滑,轻握上腕子,引到我后腰,拍拍手背。
  嗯……
  零距离。
  拿手里的铲子敲敲一边的木碗,我蹙眉,使劲回想必要的……技术参数。
  而后,闻到了一股焦香味。
  米饭出了些焦黄的锅巴。
  晚膳……
  菜羹是淡的。
  烤田螺倒是火候和盐都没出错,不过去泥腥味的生姜蒜料忘记放了。
  还好有中午做的椒盐野猪里脊,和笋焖酸溜鱼。
  我还在思考。
  穆炎本就少话,更是一言不发。
  于是,两人隔了矮桌对坐,一顿饭,吃得诡异非常。
  天色已经全暗了。
  他去溪里冲凉。
  我钻进澡棚,兑了点温水。
  小狐狸蹲在门口看着我,眼睛绿莹莹的,嘴里还叼了跟野猪排骨。
  生的,带了一点肉。
  因为我和穆炎试着教它狩猎。
  借着塘里火光,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
  还是偏瘦弱了些。不过拜各样的活计所赐,已经算得上肌理匀称有力了。
  放以前,那就是一有本钱耍帅的运动型小帅哥了。
  放现在,老农看见了,会磕磕烟斗,叹息一句,这娃儿没几两力气。
  摸摸脸,疤痕老样子。
  看看手上,皮肤是浅麦色的。
  就是下地的时候会挨点晒。
  跟了穆炎凑热闹去打猎,下篓子捉鱼捉虾,晚上去摸泥鳅黄鳝掏鸟蛋,照顾鸡鸭,做饭洒洗,都有荫蔽。
  毕竟是森林里。出了院子就是竹木,挺拔直立的,抬头九十度方能仰望。几十米高处,树冠连绵成一片无边帐篷,覆盖了整个山坡。就连溪涧,上头也大部分有两岸的树木拱成穹顶遮了,只有水流很宽的地方,才会留出天际。而盛夏,还没有到呢。
  算了,不想了。
  手滑到腰际,犹豫了会,往后转过去。
  而后再往下,找到身后。
  食指探了进去。
  已经泡了有一会了,加上借了水,没什么阻力。入口有些紧,里面就好了。
  带进水去,清洗。
  也……试着熟悉。
  身体的这里,原来,有个由皱褶的上皮包裹的,管状的空间,可以用来容纳。
  回楼里去,二层已经有了灯火。
  从梯子往上,视线已经越过楼板,可以看到他了。
  穆炎坐在炉旁,背靠着隔墙,看着房间对面的墙。
  明明知道我上来了,却不扭过脸来。一个人,局促着,就那么在席上盘坐。
  我踏上楼板,拎了一小竹筒清水,朝他过去。
  ——眼前只能用这个。
  他把眼神往露台那边移,中途顿了顿,而后不知落去了哪里。♂
  我看了一样他视线迟留的方向。
  灯笼挂着,里面的灯油,正月里一晚晚地点完了,后来加了新的,倒是没有再点。
  转身过去,打算点了它。
  “别。”穆炎忽然出声。
  ——哦,好吧。我想我明白。
  房里都是单人床。
  就在厅里吧。虽说没有被褥,壁炉前,还有些余热。
  何况,呆会,只可能热得受不了。
  “穆炎。”我坐到他身边,看着他侧朝外的脸。
  等了会会,他转过脑袋来。
  他的反应诚实,而且无甚么掩饰。
  只是……
  “不是……”咬耳朵,名副其实地咬他的耳朵,“想要么?”
  都到这地步了,为什么又强忍着?
  有一瞬间我觉到他背肩胛那里,松了一松。
  而后还是绷紧了。
  “……”穆炎侧头,我凑过去,刚刚开始新的一个吻,他忽然坐起身。
  他有些微恼,手贴到我小腹上,按了下。
  “早年坏的。”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关系,我轻轻拉开他,带过,摩挲着,手慢慢穿过他腰部,到前面相汇,“你来,就好了……”
  触感光滑,带着硬朗的劲韧,明明他比我高的,腰上竟然和我的差不多粗细。
  胃上平坦,指尖肤下,三排两队的肌理,微微起伏。
  ——晚饭都去哪里了?
  穆炎不恼了,却摇了一下头,支起右肘往后推,试着撑开我。
  艰难而缓慢的动作。
  ——竟要这么半途刹车?就因为我旧年里落了病根?
  可,他自己,不是好好的么?
  彼此身体之间出现了一寸左右的空袭。
  撑起的露台窗子吹进来一阵风,大多从壁炉和竹梯间的窗子里出去了。有几缕散了,刮到一角,吹得已经没有明火的炭木,星星点点亮了一亮。
  他的皮肤眼下比我热,细细密密的微汗在背脊上初初开始冒头,风一吹过,骤然一片沁凉,穆炎微微一颤。
  我实在无法明白他怎么想的,问也问不出来。
  明明不是以前那种动不动便跪来叩去的了,我都亲口说开了。
  ——穆炎他,连……本能,都要急不得么……
  可,谁都看得出来,他这副样子,和以前的经历,脱不了干系。
  心里有什么挤压得难受,憋憋的。
  灯已经灭了,屋里黑漆漆的,倒是外面的半弦月,透过屋上树顶,从窗子里零零散散撒了些银银淡淡的亮进来。
  窗帘轻轻素素随风而动,连带,楼下赶进了竹篓的一窝小鸡偶尔不安分地动几声——今天我没让狐狸在厅里睡,把它留在一层了。
  院子外,夜里出没的各种禽鸟野兽的鸣叫响动,合着比白天更加热闹的虫鸣,沙沙簌簌,成片波浪般随风滚近了又流向远方去了的林涛声。
  倒是屋子里两个大活人,除了呼吸,却没有半点声响,尴尬而诡异。
  忍不住低低长长叹了口气。
  手上滑下去,虚虚拢住他热硬硬的地方。
  他呼吸节奏乱了一下,又变得平板规律。
  “别管。”环了他,“由着它。”
  把他斜斜揽靠到自己身上,吻上他耳后,反反复复抚着腰那,让他交出体重,软下身来,“没事的。”
  会很舒服的。
  穆炎慢慢出了一口气,一点点松下来。
  他背上微热的皮肤,贴着我稍凉了些的,沉沉递过重量来。
  光滑紧密的相触之间,有奇异的安然。
  我吻吻他,他就吻吻我,我挠挠他,他就挠挠回去,我怎么拿身子摩挲他,手上怎么游走,他也一样样原封不动还给我。
  局促归局促,笨拙归笨拙,居然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他只是在从事自己陌生的行为,带着探索和尝试时特有的警戒和好奇。
  原来,教他认字的时候不从礼祭这些开讲,最大的好处在这里。
  大概屋里没有光亮,让他感觉很安全。
  的确,有光就有人。而人,一般而言,比野兽危险。
  尤其在这样的世间。
  来来去去之间,温热的鼻息纠缠在微凉的夜里,穆炎的喘息慢慢癫狂,而后又骤然断落了下去。
  我的身子也有些热起来。
  熟悉同时陌生的情欲在体内隐隐泛开。我想,我的确想要他。
  只是,并不足以……
  等等!
  这个?
  穆炎好像……
  咳——
  攒了……哈,那个……不少。
  呵呵。
  呵……
  “穆炎。”我在唇齿之间唤他。
  他脑袋后仰了些,单手撑了身侧,看回我眼里。
  “那晚……”那晚他被我伤成那个样子,流了那么多血,如今想起来还是后怕,“药烈,我又没了知觉。”
  他在新起的喘息里顿了一下。
  “现在,我们……”两个都想要的,也没有哪个莽撞胡来,“不会伤了的。”
  他眸子里没有我想要的释然,只是垂眼,而后往另一边侧转开一寸。大腿上往里面紧了紧,夹忍着,往外翻转过去。眼看他又要起身。
  ——看来他过去有些事,我并不足够明白。
  拿食指挠向他分身根后下方一小片,趁着他一软一跳之间,移过身去,勾了他脖子,“那就,先这样。”
  摸摸脖子上的挂件。
  昨晚,闹了一个半时辰多。
  看得出穆炎很快活,也喜欢那些。只是不知拗着什么,不肯要。
  这事,哪里又能勉强他。
  后来,摘了这个给我。
  我想着它能不能分成两半,他说是自己已经用不到了。
  原来除了蛇,还能防别的。这个竟是对付那些毒物做的陷阱机关,成群的活暗器的。
  山里的毒物,的确近不了他身。
  两个在露台上擦了下身子,睡了。
  叠被子。
  窗子开大些。
  着衣,出来。
  在露台上取了个罐子,放到一米来高的盆架上,塞了盆底下水口,拿木勺舀了水,就着盆洗漱。
  这样的水罐子有很多。
  露台上面的屋檐比另一侧长,多遮了一米左右,整个露台略略外低内高。
  下雨的时候,解开窗子旁边的那根绳子,屋檐下两三寸处,那根被栓起吊到一边的对剖竹管,就会吊到它原来的位子。水会顺着它的一头,注入竖的一段竹管,而后流到下面的横管。
  横管对剖,一根长的固定在那排水罐上方一尺左右,对着每个水罐有一个孔。
  绳子从窗子里面就可以解,也可以拉紧系到一旁钩上,那样竹管自然就又被吊了起来。
  当初穆炎觉得我多余。
  下雨了,直接接水就是。又或者,屋檐下放上一排,已经足够。
  可是小雨呢?
  森林里多午后小雨,直接接是接不了多少的那种。不过若是一半屋顶的水收拢,就够几天的洗漱淘米之用了。
  我不喜欢降水不多的时候,头天从溪里辛辛苦苦拎了水上来,次日用完又倒下去。
  这话没说,因为穆炎也没说我麻烦。
  他只是按我的意思,兢兢业业地剖竹,打孔,固定,吊好。
  然后摆上罐子。
  至于那根在墙顶钩子上转了个弯,用来拉来拉去的绳子……
  或许,等水罐满了,我偶尔会想看看雨帘。
  ——谁知道呢。
  不过到现在还是没有时间。
  搓干净巾帕,拔掉脸盆塞子。
  用过的水,流出木台子下的木漏斗,而后流过长长的竹管,最后流入院中沟渠,往后院去了。
  那里地方已经整出来了,种了几垄韭,葱,蒜,除了那几株桃李,还有一排小酸枣树,周围篱笆上爬了葫芦。
  洗脸水,应该有些……营养吧。
  山里木材方便易取,简单的起落式水闸实在好用,就是当初做的时候花了些功夫。外头村子都是在水渠里填泥挖泥改变水流量,那般实在太麻烦。
  ——亏了穆炎。
  比起以前遭遇的,某些大城市可怕的低效率甚至半瘫痪的排水系统,我们现在住的这里,好得多。
  煮了粥,和了面,下去射靶子。
  搭箭。
  ——穆炎不知道为什么那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开。
  拉开弓。
  ——我现在,是石玲,也是时临。
  满月。
  ——有些事,总要做出改变。
  瞄准。
  ——他如此模样……
  食指中指松开。
  ——不勉强他。
  弓身一弹,起来而后落回松松持着弓的左手上。
  ——我来开头。
  箭中的,离靶心铜板一寸开外。
  ——然后以身为教。
  “穆炎!”我朝下坡喊。
  大概喊得比平时大声了些,他很快飘进篱笆,“怎么?”
  看看我没什么异常,略略松了口气。
  “今天我们去集上看看罢。”握了弓身,垂下手臂,提早结束,“你收拾收拾皮子,我去包个饭盒。”
  “好。”穆炎也没有问我突然要去集上是做什么。
  他就是这样,指东不往西。
  ——除了昨晚。
  “想要什么菜的?”
  穆炎回身看看我,想了想,“都好。”
  都好……
  都好你个头。
  大、猪、头!
  那就……猪头肉煨嫩葫芦罢。
  两扇大门打开,门内一个长方形大厅,采光良好,明亮端庄。
  高高的供顶上,雕了两行图画故事,取材圣经,线条圆润,栩栩如生。
  顶中间垂下一排吊灯,长长的银链吊着一盏盏重重叠叠托在灯架上的水晶盏,灯盏上竖了不同长短,起落有秩的白蜡烛。烛火点点随风跳跃,灯盏映光晶莹剔透。
  左右两边,支起拱顶的两排十二根象牙白大石柱对称整齐,雕刻的花纹流畅繁复,盘旋如枝蔓,高贵大气。而后是一列列深棕色桌椅,年代久远,保养良好,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每桌两端各放一盆百合白花绿叶,吐蕊怒放之间,也有花苞挺立。
  厅中间通道铺着正红地毯,一路被一盆盆白花绿叶花队簇拥着延伸,直至教坛。教坛后,两侧对称的门通向外面半圆的露台。露台白色石柱栏杆外,是新西兰明澈的绿湖,湛蓝的天空,朵朵如地上绵羊的白云。
  教堂内,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女子孑然一人立在门口的地毯正中。
  发簪墨色头纱,身着漆黑婚纱,手捧雪白花团,面色亦如雪,唯独唇上淡淡一点嫩红欲滴的鲜艳。
  一步步走。
  一个人,走过身边两排花,两排桌椅,两排柱子,两排窗。
  一个人,踏过脚下两人并行宽的红地毯。
  一个人,经过顶上两行画,经过顶上灯盏盏盏有对称的吊灯。
  一个人,走到教坛前,伫立。
  弯腰放下花团,起身绕过教坛,走到露台上。
  摘下左手肘长的黑纱蕾花手套,举起手。
  阳光从指缝间洒入金色。
  无名指上,光泽柔和,线条流畅,无任何镶嵌的铂金戒指,这一刻,映着阳光,刺痛了人的眼。
  女子伸手取下了它。
  ——因为本该取下它的人,已经不可能做到这小小一件事了。
  女子低头看着它内侧的缩写。
  ——M .H-L.S-M .H-L.S……
  皇甫芒,石玲,皇甫芒,石玲……
  和戒指外面首位相衔的花纹一样,团团绕绕,分不出先和后。
  女子把它戴上了左手小指,而后转身,背靠栏杆,两肘支在扶手台上,仰望天空。
  蓝天白云,都模糊起来。
  你在看着我吗?
  你听得到我吗?
  你不回来了吗?
  你不要我了吗?
  芒……
  我知道自己在梦里。
  但是却无法醒来。
  曾经的地方,曾经的事。
  不知第几次再现。
  曾经的心痛,曾经的泪……
  不知第几次重演。
  也,不知第几次,无法醒来。
  起先自甘反复地堕入悲伤,后来振作着试图挣脱,都无法让我,从这个梦里,醒来。
  我记得一切,所有所有一切,那么那么真实。
  真实到,连额头阳光的温度,都一样。
  都一样。
  都一样……
  “石玲。”
  “石玲。”
  骤然睁眼,入目却是一片黑漆漆。
  身上衣物的触感温实而粗糙,空气里竹子清清淡淡的味道。
  ——不是那里了……
  “嗤——”
  眼前一亮,我本能地别开头,避开不适应的光线。
  穆炎跪坐在床头边,移动了下位子,遮去了大部分光亮,而后点了身后地上的灯。
  “噩梦吗?”
  “我,喊出来了?”我看看他背光的脸廓,迟疑着问了句。
  ——还隔了两面墙把他吵醒了。
  “没。”穆炎放好灯,看看我睁得开眼了,移近身来,道。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
  “这个。”带茧的一手捧上我脸颊,大拇指从里到外抹了一把,“有声音。”
  抱着被子坐起身,看着湿了一片的草芯布枕,“也,不是噩梦。”顿了顿,加了句,“以前的事。”
  穆炎没再问,起身出去。
  而后,露台上传来水响,绞东西的声音。
  我靠到墙上,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医馆里的老郎中的意思,我的身子,底子不算好,不过这一年左右将养得不错。
  至于病根什么的,是没有的。就是有几味药,若有要用的时候,得配和常人不一样的份量。
  认识穆炎,加上有些事不好在前头柜上问的关系,在后面院子里头诊的。
  那个院子,四下养了不少东西。自然的,都是草药之类。
  草药也开花,一片绿色托着各色的粉白嫩黄。棚下小桌边,简单木椅上,老郎中,须发皆白,皱纹如沟,脸有红光,眼睛有神,捋着尺长的白胡子,看看我,看看穆炎,诊完脉,又说些药材的事,笑眯眯。
  我坐在那里,收回搭完脉的手,却只觉得惶惑。
  ——不是过去的药物刺激过度,那是什么?
  穆炎一旁在,自然都听了去。
  似乎以为我重提往事,旧事难堪的缘故,很快辞了老郎中回了。连带后来一连十来天,都没有太亲昵的举动。
  倒是把那句底子不算好记住了。
  可……
  老郎中中间有说了一大段医理,文绉绉的。穆炎看看我脸色不对,他自己自然听得糊涂不明,试着问得细些,被老郎中斥了句无礼。
  那些话我学不来,拗口得很。
  只是,这明摆着的,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其实,一大堆拐来拐去,高深莫测,也就一个简单意思……
  ——心病自医。
  我是心病,不是身子病。要好,汤药针灸或许可以辅助,却还是靠自己。
  眼睛肿了不明显,一点点,冷冷的帕子一贴,稍稍好了些,似乎又差不多。
  倒是脸上一片被泪痕绷紧张得难受,水擦了,忽然就一大片舒舒服服的清爽。
  起身去绞了帕子挂回去,再回房间里,穆炎还是安静坐在一边。
  “去睡吧。”
  穆炎侧头看看我,“你呢?”
  “坐一会。”挑挑灯,把它挪到床头对着那个屋角里,三角架的最上头。
  从来就是做完那个梦,眼泪湿湿冷冷,把自己弄醒了。不可能再睡着,只能这么到天亮。
  以前会洗洗脸,冲冲澡,听听音乐,上上网,看看资料,喝喝东西,做个夜霄,逗逗小狗,料理料理植物,给时差刚好的朋友煲个电话粥什么的。
  也有出去跑跑步,飙飙车,混混吧,跳跳舞的时候。
  自小就有自己的房间。和芒一起的时候,只有笑醒的。出了那事,再去上学时,宿舍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住一人外套公用厨房型,外头租过的屋子也一人一间。
  后来交过的男朋友,或者说情人,通宵无所谓,一起睡过夜却是没有的,连野营之类,哪个不是自带单人帐篷。
  每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至于邦,计划里订婚了再住一起。
  如此,房门一关,材料隔音好,又没有哪个像穆炎这般武功卓越内力神气连带耳朵灵过小狗的,我又没有放鞭炮……
  所以,从来没有人在我那个梦做到一半时候叫过我。
  妈妈看我第二天脸色不好,会弄些吃的来补我。同学和朋友么,大概推荐个面膜讨论一通黄瓜海藻泥什么的。
  但是,从来没有人在我那个梦做到一半时候叫过我。
  穆炎起身,脱了鞋子,上床坐到墙角,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没心情苦口婆心劝他回去睡,他拗起来又是很恐怖的。
  好在偶尔一次,他也不会有什么。
  这梦,做得越来越少。醉酒打架那段时间,恰逢工作上压力比较大,几乎隔天一次。
  后来大概几周一次。
  再后来,一年几次。
  上一回,是和邦定下婚事,两边见完了父母,一切落锤定音的时候。
  这一次,大概和这几天想来想去有关。
  少又怎么样呢,是梦,也是记忆。
  是记忆,也就是事实。
  不得不承认,靠着穆炎比靠着墙舒服。
  只是,这么一靠,往下滑了一寸,又往下滑了一寸,居然就……
  睡了过去。
  我蹲在树下,握了根树枝画来画去。
  一个方块——心病。
  刷刷两条斜线,往右边一上一下走。
  上头,三角形小刀一把——穆炎。
  下头,刷拉刷拉——ME。
  拿树枝打打树干,想想。
  心病主体,是穆炎还是自己?
  我不排斥他。否则也不会有那晚。老实说,他蛮可……嗯,我的意思是,比较放得开,很率性。
  抬头看看穆炎,他正在烤那边一棵树。
  那树,或者说是个树桩,生生被雷劈倒而断的,显然因为之前的主干长得特别好。两人来高的树桩粗得很,新抽了寥寥几枝芽。大概因为树木本身防虫机制破坏殆尽,这里又阳光充足十分暖和的缘故,孵化出来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山毛虫,爬满了树干。
  偏偏又在田旁边,会伤到稻子菜蔬豆瓜。
  穆炎本来要清了虫子,还要把它挖走。
  天哪,那么粗的树,下面的根,就算只是主根上段,掏出来,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何况,这地方,弄个桌子也不错。
  烤一烤就好,有虫子不怕火的才怪。看烧得差不多了,拍小了,几桶水下去,剩下外头已经焦黑的,砍起来省力,刨起来也简单。
  回头我得看看烤得没了毛的焦毛虫鸡鸭吃不吃。
  ——烧焦的蛋白质……估计希望不大。
  小刀可以划掉了。
  ME——刷刷两条。
  上面,ML——反感事情本身?
  下头,ME——还是,独独对自己从事排斥?
  ML,不排斥。
  否则我早把戒指戴到右手无名指上去了①。
  划掉。
  那么,是因为诡异地换了个身体的关系了。
  既然平时行动都正常,劳作也没有不舒服,消化吸收都好,皮肤头发代谢也如常人……
  唯独对……
  “是什么?”穆炎蹲到我面前,戳戳旁边的篮子,问。
  山里用火得有人旁边看着的缘故,竹楼离这里有些远,他不好走开,所以这顿饭带出来用了。
  反正,比起他,我吃的就那么一点,全拿过来也不会增多少重量。
  总之,一起用比较好。
  “米饭,髓汤浇白菜。”大型野物的大骨头,里面的髓也是要好好利用的,“肉烧蛋,野梅子笋干酸汤。”
  扔开树枝,不再管地上乱七八糟一大摊横横竖竖,忍不住笑眯眯去拍他的头,补充说明了句,“六分肥的野猪肉红烧鸡蛋。”
  没酱油也是可以红烧的,猪肉是野的,鸡蛋是放养的,味道比起以前的不差反好。就是色字头上,烧得不红罢了。
  他微微诧异地往上翻着眼睛,看看我伸过去的手,倒是没有让开。
  穆炎对于食物的热衷,出于生存的本能。
  比起被三个女人两个男人五个厨子从小惯出来的小弟的热衷,并不相同。
  由于后天人为的残酷原因,在量的方面有了匪夷所思的扩大。至于质上面的挑剔,却压制了。
  他没有偏食。
  可,太过平均。
  平均到我至今看不出他更喜欢什么。
  中午常常会把以放一放的菜做双份,但是,全摆到他面前,也不会有剩多剩少之分。
  他动筷子,几乎就是,饭,第一样菜,饭,第二样菜,饭,第三样菜……而后再饭,第一样菜……
  这般的循环复始。
  有时候,我只觉得,他大概根本就没有喜好。
  问他,几选择一的,永远第一样。任选的,永远“都好”。
  好气又心疼。
  我的厨艺,在这里掌个勺没有问题。当然,我现在的体力,没法一天十二个小时热火朝天。
  但是穆炎这样“都好”下去,我早晚有一天会怀疑自己的手艺。
  ——小弟?
  那臭小子,自己又不是不会做饭。
  “木头扔这里就好,用不着它当柴。”跟在穆炎后面,看着他把砍下来的那段树干拖到旁边下坡没有开过的林地里。
  ——好像发力的角度很讲究。
  平日里,柴菜烧的是不成材、不长食用果、枝条不好用也没有药用价值的杂树灌木深草之类,多得很。
  这树干已经开始腐烂,何况烧过一次,就由着它在那里吧。回头这里的柴草不砍了,再弄些食用菌孢子过来。
  ——应该可以种出来吧。
  走回上坡拎起斧头,左手提着空篮子,看看新出来的桌子。
  偏三角形的椭圆,焦黑的树皮都给削了,现在就浅浅黄色的
  让我数数树轮。
  不过,朝南的山坡,亚热带,一年一轮还是一年两轮?
  和树种也有关的。
  这棵什么树?
  嗯……我想想,想想想……
  “还有虫?”
  “没有了。这树差不多上百年了那。”
  “……”穆炎弯腰,一手极快地五圈五圈地点过去,“十七又四……八十九。”
  “一记雷就劈了那。”我叹了口气。
  ——我目力和肢体反应速度和他显然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穆炎望了望立夏前后的傍晚,晴朗朗的天空,一时没有说话。
  “摩擦的威力就是大啊!”不对……伟大的大气电场!
  “……” 穆炎伸手拎过我右手的斧头。
  “还好,竹楼的那两棵树都是矮矮的。”松手给他,左手篮子换到右手,“回了。”
  百米方圆内为限,远远看去,一把筷子里两根牙签。
  所以当初才觉得,真是天赐。
  “晚上有盐卤山鸡。”转过身,倒走了几步,对着穆炎,强调了一句,“是我昨天打、到、的那只。”
  第一只猎物,羽毛已经成了毽子。
  ——翅膀被我钉到了树上,在穆炎抓住它之前没来得及逃走。
  盐卤……卤字,好像当不起。
  穆炎脸上表情古怪了一下,而后目光落到我身后,“小心。”
  “想哭?想笑?”转回去,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米左右高的拦路长枝条上跳过去,“根本就是哭笑不得的样子。”
  ——不算合格的表情,不过总是有那个意思的。
  身后传来枝条折裂的声音。
  …… …… ……
  ①各地习俗不同,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行为在某些欧美文化地区有表示有从事修女之决心的涵义。
  爬上阁楼,跪坐在梯口,东看看西看看。
  肉干笋干之类是没有用的。
  ——胰子……胰碎浸黄酒……新鲜的猪胰下面倒是有,可是,调制要用的黄酒……
  集子上卖的米酒行么?
  浊而微甜,合着酒酿一起卖的玩意……拿来喝倒是不必担心醉了。
  再好些的酒,就得去镇上了。那样的话,直接上花楼买一些就是。
  而且,我去,走路来回要三天两夜。穆炎去……让他自己去买?而后用在他身上?
  不行。
  ——直接用鸡蛋清?合水打开?
  ……平日里有炖蛋汤,还有葱末蛋花汤……
  要是让穆炎知道了我用的什么,可就不好玩了。
  罢了,再想想。
  “不歇?”穆炎在厅里,熄了炉火,举灯抬头问。
  不知不觉想了两三刻时间。往常这个时候,的确已经睡下了。
  “就歇了。”起身折返,一串几乎听不到的吱吱嘎嘎,脚下梯子微微的竹材弹性,而后,一抬头,正看到他。
  青布衣裤,刚刚洗了换上的,袖子裤子都没有卷,服服帖帖,赤脚套了凉拖鞋。
  ——就是一块后高前低的木头,两根人字形布带那种。
  右手举了盏短短的竹节灯,左手拎着外面翻晾了一天,刚刚拍松了芯子的枕头,站在最后一阶梯子旁,看着我。
  ——竹节在靠上头的不到一寸的地方,浅浅一汪油,挑了根灯心草点着。下端的竹管嵌了块木头,木头削出一头形状塞进竹管里,做了重心,连带脚托。
  头发洗了,还未完全干。两鬓拢到耳后,垂在后面。
  眼睛黑黑的,面上平静……
  ——也就是没有表情。
  全是穆炎自己动的手。他用斧子用刀比我厉害,我在旁边指手画脚就足够了,作什么再去搞个特别笨拙古朴的出来。
  反正,我说那是我做的,他也不会说不是。
  这人……
  一直赖着他好了。
  过几年,等东平,梁赖之间的事平了定了,这里住着可以,搬去村里也可以,和他去镇子上,或是城里,开家铺子还是可以。
  面馆,乡塾,武馆……
  ——嗯,这个会有人挑上门来找场子打架,穆炎厉害归厉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身上刀疤剑痕东一个西一个,以及形状奇怪的,绝对已经够多了,还是不要了……
  还有糕点铺子。
  都可以。
  面,光面条的做法,我会几十种,料理上,找几个本地取材方便,又能卖得好的口味搭配就是。一揉一打面团的力气,穆炎有。等到他老得揉不动了,直接关店养老,或是收个伙计就好。
  乡塾,就是礼祭麻烦,不过捧着教材照本宣科总是会的。虽说字不好,慢慢练就是,要不干脆拿穆炎的来充数,或者教字归他了。何况,还能教算账。碰到调皮捣蛋调教起来麻烦的,有穆炎呢,哪个逃得出他手心。
  ——只手劈了桌子的,比戒尺吓人。犯了事的,拎去后面小书房里,恐吓一番,嘿嘿。倒时候教他记得摆个吓唬人的POSE就好。
  糕点铺子,从酸枣米糕到蛋糕,勉强,大概能凑出个一百种花样。种几亩果树,虫子就归穆炎了……
  原来,虽然乱世纷纷,身在东平的鱼米之乡,几十年的岁月,还是好过的。
  “穆炎……”最后两格也不用走了,直接抱住他趴过去吻了。
  ——扑倒。
  再过去点斜斜几步就是席子。
  就地正法,绝对方便。
  枕头掉地上,轻轻一响,腰上多了一道力。
  屋里忽然就暗了下来,穆炎把灯搁到了梯子不知哪一阶上。
  他唇齿间,舌头有动静,力道小小,灵活归灵活,有些胡为乱来,还是尝试的意味比较多。
  握一把穆炎的头发,拢成一束,随手摸了根东西绑了,免得压到扯痛。
  嗯,手感像话了。
  他每次乖乖用淘米水洗的。还是硬硬直直的,不过不扎手了。大概和这小半年作息规律,吃的东西营养均衡,油水足够也有关。
  闻起来,很干净的味道,纯粹的身体的味道,头发上最后一些水汽,和皮肤上温热的气息。
  我清楚眼下这个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以前什么身份。
  ——火坑里被扔出来的残渣,诈了尸的。
  脸上疤归疤,身子底子不好归不好,才二十出头么。
  二十到三十这些年,我完全可以翻过天来。
  反正有穆炎在……
  怎么都可以。
  怎么……
  都可以。
  不是头一回碰碰他后面……
  不过头一回想要弄清楚那里的每一分。
  手上是他刚刚出来的……产物。
  食指就着这个,拿指尖小心逡巡着摸索了下。
  干干的,小小的。
  试探着往里面顶一顶。
  紧紧的,闭合着。
  一点点沾湿,不够用的。
  我喘口气,后挪了些,捻捻手上的,看看旁边的水碗,“还是容易伤到,得弄些……”正宗的润滑剂。
  背后的束发随着侧头的动作,从左肩上滑落半束,丝丝滑滑凉凉的,激得身体里面一搏一搏热热烫烫的脉动更疯狂起来。
  穆炎略略夹了夹两膝,撇开目光,缓过一些温度,喘着,看着我脸侧三寸一会,没有说话。
  手却从我背上两肋往下,走到了腰际,又慢慢开始回上来。
  “我们……”没有合适的……
  粗糙的触感,温热的掌心,小幅度灵活变化力度的五指……所过之处一片酥麻,聚到脊椎里头,酸酸的,战栗尖啸着往上涌。
  拜托我目前是过热不是太冷,停停停!
  让我想想办法……
  水里。
  溪涧有不少曲折地方,侧旁常常附了水洼水塘,深一些大一些的,就是水潭了,有好几个及腰深的。
  ——可以当浴缸浴池,但只能站,不能坐、不能躺。
  上游溪涧有个四五米高的落差,上方的水流长年冲得一片岩石体平平坦坦,间或几块礁石,垂出十来米宽的白色幕帘一片,而后落到了下头。
  小矮瀑一个。
  旁边一缕流水,不大。我把它后面的山泥挖掉了些,再把上头它下来地方的石凹凿得形状好些,它就半空垂出了条一掌长,寸许宽的,散散的水瀑,变成了天然的水龙头。
  ——可以当莲蓬头。
  平日里洗衣服,胰子毕竟不那么有用,青草渍汗渍多得时候,直接一个篓子盛了,扔那里细流下冲上几个时辰,再洗。
  落差的缘故,它水速比溪水流速快,荡涤渍迹的效果不错。
  我常去那里,溪旁一片地方,穆炎都给整干净了。
  他也没和我说,不过一天之别,忽然发现变了个样子。都照着澡棚里那样,直接在泥地上嵌了木板。
  ——二选一?
  “别……”拍开他的手,伸直手臂撑着他胸口保持安全距离,起身跪坐一边,端起旁边的凉水碗,“去上游那里。”
  ——所谓急中生智,真是一点不错。
  穆炎扭头,诧异地看我灌了一大口。
  这季节,水是温凉,比体温低得不够多,没什么效果。
  剩下的劈头盖脑浇了。
  还没浇多少却被一横向里冒出来的劈手夺了。
  也不他什么时候起的身又是怎么移的位子,另一手那头早就空了。
  连连打了两个激灵。
  一时温度总算正常了些。
  夜里外面会有些凉凉的。不过这个季节了,无所谓。再热起来就是了。
  有了一,二就不难了。
  带上席子……
  我蹲在树下,握了根树枝画圈圈。
  ——不用怀疑,的确是圈圈。
  圈圈画好了。
  只是,接下来,该在下面加一个十字呢,还是该在上面加一个箭头?
  我……
  昨、昨晚我、我清醒状态下亲身做下的事历历在目……
  树枝移向圈圈上方……
  可是,先前的三十四年里,我的价值观念和性格气质完全已经成型——女人一枚。
  树枝移向圈圈下方……
  现实是,我现在的身体的确属于……
  树枝移向圈圈上方……
  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一般的动物,不仅仅是从生理上而言,更是从心理上而言……
  树枝移向圈圈下方……
  但、但我的确对穆炎做了女人不可能达成的事……
  树枝移向圈圈上方……
  视野里忽然多了双鞋子。
  千层底,鞋面中间开了一道,里头缝了个鞋舌出来,系带的。
  抬头。
  穆炎两眼黑黑,眸子深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骤然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坐倒,两手连忙往后一撑,树枝不知甩那里去了。
  ——嗯,我是说他神色安安静静。
  穆炎看看地上那个圈圈,指指天色,“时候差不多了。”
  我一时愣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今天你别……我们别去打猎了。”
  这话一出口,嗓子里头忽然有些干。小腿肚上,也酸酸地软了软。
  昨夜里的场景历历在目,我们两个疯起来竟然能成那个样子……
  尤其是穆炎。
  不知为何,按说男人很容易反感被进入,何况他那晚被我伤得不轻。他却没有什么芥蒂,又对无论什么样的身体接触都敏感,敏感到我都还没有搞清哪里是兴奋带。
  水是微凉的,他身子却烫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温度。
  那里,本来就是人体里面比较热的地方。量体温都要减半度……
  他整个身子兴奋到绷紧,一颤颤战栗,还很明显。
  如此火上浇油……
  我本来就生疏,后来失了些神智,明明知道不好,还是没有把住。
  他没被我再伤到已是万幸。
  打猎?
  ——NO WAY!
  “穆炎。”跟在他后面,抚抚手上的弓把手,“我累了。”
  小狐狸往前溜了几步,发觉我停了下来,坐到旁边长草上,也蹲了下来。看看还站着的穆炎,看看我,往回过来几步,尾巴尖挠挠我鞋面,也趴了。
  穆炎回头看我。
  我挪开眼。
  这个借口用过起码三回了。
  可是渴刚刚渴过两次了,鞋子里沙子也进过一回,再慢慢喝,也是水。
  我眼下……肚子涨得很。
  早上他问我怎么了,我还没有想好不打猎的理由,加上有些……
  咳,好吧,意乱情迷。
  结果就糊里糊涂跟着他出来了。
  田里,稻子的杂草刚刚拔过,间或有些新抽的空长的分蘖,也清了一遍。
  豆子和菜蔬,大概有鸟有山蛙癞蛤蟆的关系,虫子没有成害,不多的也给抓干净喂了鸡鸭鹅了。
  两边都上了一遍肥。
  小狐狸被我饿了个半空腹,禁了几天荤,喂了它几只活蚱蜢什么的,已经很喜欢去那里自己找吃的了,不过还不怎么会逮山耗子。
  芋头很好,荷花一大片的盆大绿叶,也很好。鸭鹅都不大,鱼草之类也有捞来放了,慢慢都长着。
  鱼试着放养了几条,最小的巴掌大,目前和鸭鹅两下相安,它们都吃藻料,水虫,孑孓,草蝇之类。
  堤上柳树插了,一束束的,都活了,哪根上头虫子生多了直接折了扔进水塘或是鸡圈里喂了。
  后院,该剪的剪了,该疏的花蕾疏了,该松土的该下肥的,也都松了下了。
  肉类阁楼上有风干的烤干的,合着艾草之类一起挂着。只是,我不好和他说……太多了。
  所以说,找不出理由,不能怪我。
  穆炎只是稍顿了会,走过来在我身边一样坐下。
  回头看看他,目光忍不住就顺着他喉咙往下溜了一下。
  脑袋埋到一边。
  穆炎的身子,肤色黑黝黝的,腰上那里收得不像话,臀窄,后臀肌肉紧实,大腿和我差不多粗,但是硬度就不能比了。
  也不是瘦……
  精干。
  和那些体育盛会男子比赛的魁首的腱子肉,和运动适量的优美人体都不一样。
  力量和速度被非人地压缩入那么小的空间里。
  ——喂他那么多好东西都去哪里了。
  现在看他眼睛以外的部分,两个字——心虚。
  什么地方昨晚都逡巡过了,吻的舔的咬的吮的啃的,抚的摸的挠的搓的揉的捻的扭的,蹭的贴的摩挲的挤压的,进入和撞击的。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拐的弯,忽然就……
  把他生吞活剥了。
  其实,想仔细查看一下,到底有没有伤到他。
  他不肯点灯,只凭手上感觉,我总觉得不安心。
  如果没有伤到……
  嗯……
  那就……顺便……
  不过,算了,等到明年……或者后年,他大概会肯。
  我抬头,缩缩脖子,不敢回头。
  “热?”
  “有些。”此热非彼热。
  穆炎看看天色,看看树顶,看看我,卸了我背上的篓子,递过来装水的竹筒。
  由着他动作,含了一口,“穆炎,你上次说这南边有个盐碱池?”
  “嗯。”
  “去那里吧。”
  “好。”
  这里以前好似是大型湖泊,结果环境变迁,干涸得只剩下几百平方米一个小小的盐碱池。水是涩的,但是周围地上有苦苦的泥盐,常常有动物为了补充盐分来舔。
  运气好,看到了一小群鹿,七八只。
  刚好是母鹿怀胎的季节,我乖乖趴在下风处的草后看,不敢动手。瞄的这只,鬼知道会射到哪知。母鹿怀了小鹿的不能射,领头的公鹿负责警戒,保护鹿群也不能射。
  穆炎听我唠叨完,张弓,留了一只小公鹿下来。
  一箭钉穿咽喉。
  “捞这个?”穆炎卷着袖管裤管,赤脚,倒出半篓子湿漉漉的浮萍水藻水草。
  “带回去烧。”我和他一个模样,抓了几大把,揉到一起,挤了水,带出来的擦汗的旧帕子一裹。
  “引火柴?”穆炎拎着他那个篓子往远些的地方去,愈发困惑。
  “烧成灰。”绞着布拧干里头的,系数抖到篓子里,“然后和着油脂熬一熬。”
  “做什么?”干净利落几下,捞完一片,长树枝伸到水里搅着带了水下的上来,捋下扔到篓子里。看看那一片差不多了,过来倒在一起,而后朝再远一点的地方去。
  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天然小苏打。
  而后,肥皂和甘油。
  前面一个不用解释了,后面一个,你说我干什么?
  房间里,斜斜爬在东南天上的月亮,从朝东的小侧窗,和朝南的大窗里,投进玉色的月光来。
  没有点灯,穆炎盘坐在床上,我跪在他身后,轻轻抽了他脑后顶上的簪。
  头发盘绞得很紧,落了下来,却不怎么滑顺如瀑。
  五指轻轻揉揉,小心耙顺了,看看没有哪里纠结成堆了,拿过身边的梳子,从下往上,细细梳。
  先梳顺了最下端三寸,而后往上一点,加了三寸,梳顺。这般一点点往上爬,最后就可以发根到发稍顺顺利利一梳到底了。
  穆炎背脊笔直,腿盘得很紧,手搁在两边膝盖上,看上去一本正经。
  大概和练功习惯有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把他两边的散发挑到一起,梳子落到鬓际,往后绕过耳朵,往下梳到底,“子长。”
  忍俊不禁,又不敢当着他笑出声来,咬了嘴唇,整个人开始闷笑得发颤。
  还好,还能拿住梳子,继续梳。
  原来当初取字的时候,我颇有预见那。平仄向来不晓得怎么配,韵脚对上就万幸了。
  干脆从后头抱着他肩,支撑了自己,探头去看他神色。
  穆炎眼睛还是黑黑深深,略略局促,低了下头,看了看不知哪里。
  “穆子长。”听起来不错。窃笑着坐回后踵,替他把头发拢到一起,而后拿旁边简单发带束了。
  摸摸自己的头发,洗得比他晚,干得差不多了。
  咕唧咕唧爬到他面前,背朝他坐了,反手递过梳子去,“喏。”
  穆炎接了,顿了一会,换了姿势,跪坐了,小心梳上来。
  两手抱着膝盖,看着月光,静听窗外林涛。
  我的头发比他黄,不过越来越黑了。比他短,因为当初烧过不少,但是也已经太长了。比他的细些,直径小,硬度当然也就不一样了。直倒是不相上下的。
  穆炎的手拢了我发,有些笨笨的。大概以前碰人脑袋的时候都是取人性命的关系。没准还割了首级拎着头发去复命的。
  合到一处,取了带子系了。
  硬硬糙糙的指尖滑过耳上,顺了鬓发去的触感尤在那里微热,我已经转身,跪坐起身,直接搂上穆炎的脖子。
  他的东西都已经搬过来了。除了床枕被褥,就是些衣服,以及他随身的武器,还有个灯笼。
  剑挂墙上去了,不过穆炎依旧枕匕而卧。这么多年的习惯,不太好改。没有那个,他会不安的。随他把。我以前也是门侧一盆植物,床下棒球棍,床头喷雾剂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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