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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anpi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本站发布的所有内容,未经许可,不得转载,详见 。看不到吧。弯弯是个很聪明的女生,谁比较努力她一定看得出来。就像你老板娘说的故事里、那个锲而不舍的青梅竹马,他虽然沮丧说过,恋爱能不能成功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但他最后还不是努力让他们俩在一起?如果不努力,老板娘早就嫁给别人了,如果老板娘嫁给了别人,就不会有店让你去打工,我也不会有机会遇到仗义执言的你,所以说努力还是最重要的,对自己对别人都好。”阿拓越说越偏说了一大堆,车速开始变慢,好让我听得清楚。
  “你这样说,真是把阿不思捧上天了。”我叹气,实在没法联想阿不思努力取悦一个人的样子。
  “嘻嘻。”阿拓笑笑。
  “对了,后来你都没有继续追问弯弯过得怎样,为什么?”我问,阿拓第一次在店里撞见阿不思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那还用说,阿不思是个好人,所以弯弯当然过的很好啊。”阿拓说,说得很理所当然。
  阿拓的眼睛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一杯清澈的白开水,也将所有人看成透明,他的世界很简单,也所以很有趣。或者说,能够被阿拓当成白开水的人个个都朝气十足、别具特色,在阿拓的形容里,他们都是好人、都被祝福。
  “阿拓!”我大叫。
  “啊?肚子饿了吗?要吃来来豆浆?”阿拓回过头。
  “不是啦我又不是猪!我想问,你都怎么跟其他人形容我?”我蛮紧张。
  “我都说,我认识一个很有正义感,很有勇气的女生,她叫做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她不但救了我,还教我骑野狼,还常常请我喝咖啡、跟我看电影、还猜对了金刀婶的菜名,今年夏天刚学会游泳就救了溺水的阿珠好几次……”阿拓摇头晃脑念着。
  一句一句,都晃进了我的脑袋里,盘根错节,紧紧抓住。
  眼泪在大风中迅速被吹干,笑容却随着泪痕刻在我心里。
  ※※※
  我再度落选的消息三个室友很快就知道了。
  念成表示男人当然不可信赖,骂了几句粗话后说要介绍几个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给我试试;思婷则说在他们贵部落里女生失恋视同家族丑闻,生气的兄长可以选择杀了女生遮丑或杀了对方泄恨,我说我哥没这个狗胆宰了对方,我也不想被我哥杀掉;还是担任管科一年级公关的百佳最实在,她说那个土木主将也是公关,两人约好要办联谊去崎顶玩水,我放下那台野狼乖乖让男生载,说不准能挑到个好对象。
  “另外,你要多打扮,真幸运你遇到了我。”百佳眼睛闪闪发亮。
  百佳要我坐在她身边,开始展开化妆品教学,品牌、基本彩妆、独家小秘方、卸妆、补妆、一般保养等等,甚至包括抛媚眼跟具诱惑力的坐姿,教到后来,连思婷都忍不住坐过来一起学,拿起粉笔画眼影。
  小青以前曾说过,一个女人这辈子总会两个贵人,一个死对头。
  一个贵人教你化妆、教你约会的技巧,另一个贵人跟你一起骂该死的情人、讨论离婚跟分手,毋庸置疑,百佳是第一个贵人。至于那个死对头,就是抢走你情人的那位恶妇。
  【41.】
  期中考后,我们跟土木系去崎顶联谊,浩浩荡荡的三十台机车,其中没有一台野狼。最亮眼的百佳坐在那位土木主将的后座,载我的男生也是两个月前参加新生杯辩论赛的其中一位,当时他是跟我交叉质询的对方辩友,叫吴汉中。
  汉中有点胖胖的,但讲话很风趣,尤其我意外发现我们有个共同话题。
  “你认识我学长?柯宇恒?那个办打架比赛的柯宇恒?”汉中大笑,他以前跟柯宇恒念同一个高中。
  “他是我直属学长啊,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那位。”我笑笑,说我也有去看他老人家办的格斗赛,虽然他没赢。
  汉中一路都说着我学长在高中时期的种种趣事,还说他有一半因素是为了要参加无差别格斗赛才来念交大的,对于错过之前那场比赛他一点也不遗憾,因为他说我学长皮很痒,以后机会多的是。
  崎顶沙滩旁是一长排供烤肉的石架。
  我想生火,但几个同组的男生坚持这种事交给他们就行了,于是他们便开始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但火孱弱的不得了,我叹了一口气,真想卷起袖子示范我每年中秋节烤肉累积下的经验,但百佳瞪了我一眼,我立即想起百佳的至理名言“男生是一种喜欢逞强的动物,阻止他们逞强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逞强到死”,于是干脆做壁上观。过了很久,别组的男生拿了一瓶刚刚从附近杂货店买来的酒精膏浇上我们的木炭,一点火才真正成功,大家七手八脚将肉片跟玉米堆上架。
  生火花了好一番工夫,但填饱肚子仿佛只是瞬间的事。
  “要不要去沙滩走走?”汉中问,摸摸刚刚吃饱的肚子。
  “是啊,去沙滩走走。”百佳说,她跟好色的土木主将先生站了起来。
  我点点头,四个人脱下鞋子、卷起裤管,踏着轻轻铺上沙滩的海浪漫步,即使是下午了,阳光仍很娇艳,脚踝被暖暖的海水按摩的很舒服。
  汉中不笨,或者说,可以在辩论赛场上将我质询得背脊发冷的人绝对聪明,所以汉中看出我其实对他没有意思,但他还是乐于跟我谈谈上大学后的宿舍生活,也对我口中剽悍的念成室友很有兴趣。
  我跟汉中聊着聊着,突然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怎么了?看到认识的人吗?”汉中顺着我的眼神看着沙滩另一端。
  一男一女背对着我们,走在沙滩上有说有笑。
  “是啊,好像,不,根本就是我哥。”我讶异,尤其哥还牵着那女生的手。
  上大学住宿舍后,我两个礼拜才回家一次,没想到只会看漫画跟溜冰的哥居然交了个女朋友?而且居然长得很可爱,是阿不思那色鬼会给高分的那种。
  我跟汉中偷偷躲在后面观查一阵,哥跟那女生合吃一只冰淇淋,看来感情不错,而那女生一直都在笑,哥似乎背熟了不少笑话。
  “李丰名!大笨蛋!”我冲到哥的后面大叫!
  哥猛一回头,看到我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交了女朋友也不会跟我通报一声!而且还是这么可爱的女朋友!该当何罪!”我用力踹向哥,他躲开,身边的女生则不知所措呆笑。
  哥被抓包,只好向我介绍他上个月刚刚交往的女朋友。
  文羚,清大化工系大二,哥半年前在网路上认识的,更精确来说,哥是她的读者。当时网路小说之风刚刚盛起不久,文羚也是其中一个创作者,她写的小品故事相当受欢迎,哥也是她的迷,两人是在三个月前文羚的新书发表会上认识,她觉得哥白痴到了可爱的地步,于是就这样这样,然后就那样那样。
  “你呢?来联谊啊?真不愧是发春的维士比。”哥挤眉弄眼,要我速速离去。
  听到维士比三个字我当然吓死了,赶紧拉着汉中逃离现场。
  我一边跑一边想,哥真是时来运转,买了台中古车,还把到了可爱的网路作家。
  而我还在原地踏步。
  ※※※
  回到竹轩,我将哥交了女友这件事email给小青报告,写着写着,我突发奇想在网路搜寻文羚以Pipedog为名发表的小说,一查,原来文羚不只出了一本书,她可是网路小说出版的常客,作品大都是以爱情短篇跟生活小品为主,我找出她最近两个月来写的、一篇叫“在屋顶上凝视月亮的猫”的故事,泡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慢慢品尝。
  文羚这篇近似童话的故事里,有许多搞笑的动物角色,其中一只叫银色饼干的猫,它喜欢看漫画、喜欢躺在屋顶上发呆、喜欢偷偷摸摸装鬼吓自己的妹妹金色饼干,我越看越像哥。而一只叫月光的孔雀,我猜多半是文羚自己的化身。
  读了一个小时,咖啡喝完,故事也结束,银色饼干与月光乘着荷叶做的小舟顺水而下,踏上寻找传说中巧克力堆积如山的梦之城的旅程。
  “真可爱的故事。”我自言自语。
  我想,文羚应该很喜欢哥吧,要不然不会将哥写成主角。
  她也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女孩,才能在短短的相处里观察出哥的个性与习癖,将哥写的灵活无比,还赢得好几只小母猫的欢心。
  或许,我也来写个故事?写个关于老板娘的故事,写个阿不思的故事,写个阿拓的故事,然后,偷偷将自己跟泽于放进这些故事里。
  如果现实中我不能与泽于在一起,至少能在真真假假的故事里一圆自己的梦。
  我沿着竹湖绕了一圈让头脑清醒,一边思考我该写些什么?真实与虚构之间应如何平衡?谁当主角配角?小说的名字呢?
  趁着期中考刚刚结束时间比较多,也趁着一股破竹之气,我一回到寝室冲了杯清茶后,便开始敲下我生平第一次文字创作。
  “这个故事,就叫做等一个人咖啡吧。”我打开word新档案。
  打算,从极为有戏剧效果的阿不思开始写起吧。
  第九章 每个人的心底
  〖泽于就像耀眼夺目的钻石,看起来是每个人追求的梦想,然而这样的钻石之所以璀璨,可都是多位鉴赏者目光雕琢而成。
  阿拓虽然质朴无华,但并非沈在河底等待发掘的玉石,而是参天巨木,低头寻找宝物的一辈子也看不见他,除非好好将头抬起来。〗
  【42.】
  故事,写的很流水帐,就如同你们所见,我不愿也不懂如何删减每一个有趣的人物。我每天写一千个字,三个礼拜后,剧情走到我请阿拓第一杯摩卡咖啡,我想应该是发表在网路上的时候了。
  “应该注册什么帐号呢?还是沿用以前的旧帐号?”我思忖,看着浮刻在键盘上的英文字母。
  过了五分钟,我慢慢键入“Sunday”,在我心中这可是幸福的洗衣店开炉的日子,不幸已经有人注册,我只好改成“Sundate”,表示每周日都有个美好的约定,而昵称取名叫“萤光果冻鱼”,里面有个我喜欢的萤字,也有透明、灵活的意思。
  我就这么三天贴一回,在连线小说板里开始做梦。
  而后每天在咖啡店里打工时,我都会在柜台摆上一本笔记簿,随时记下浮光掠影的灵感,在社团念书时也会将笔记簿摆在旁边,记录下过去一年来的心路历程,如果泽于也来社团准备研究所考试,我就将笔记簿收起来。我可不是像白痴言情小说的主角,专门写日记给喜欢的人看。
  回到寝室大多已经十一、十二点,我才在清茶的陪伴下一字字键入小说,很多大学新鲜人都在聊天室或互掷水球间令打字功力大增,我则是靠回忆。
  我在网路发表小说这件事只有让三个室友知道,而平常就喜欢看各种小说的百佳自然成了我第一个读者,我也经验到生平第一次的催稿,心中不禁有些雀跃。
  “这故事很有趣耶,我可以偷看你还没发表的存货么?”
  百佳哀求看着我,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当然立刻打开档案夹。
  从此百佳拥有随时看到小说最新进度的福利,只要她愿意。
  渐渐的,除了百佳,我也开始拥有其他的读者。网路上有几个高中女生也写信给我,帮我打气,明明就是陌生人,但总叫我感动。
  神奇的是,哥的女朋友文羚也写信给我,她小心翼翼问:“请问你是不是李丰名的妹妹?我觉得故事里面主角的哥哥跟我男朋友好像:P”让我大笑了三分钟。
  很幸运的,除了跟我聊哥的笨蛋八卦外,文羚也提供我许多写作上的宝贵意见,她说故事不要放入太多真实世界的片段,以免让自己太沈重,写到最后反而会迁就于现实。如果我想做梦,就应该忘情做个够,别去理会不必要的包袱。
  不知不觉,上大学后第一个圣诞节就要到了,下礼拜一就是圣诞夜。
  “圣诞夜大家要不要来个寝聚呢?我可以烤个很有风味的蛋糕喔。”思婷爽朗地邀约,想露一手她在糕点社学到的手艺。
  “好啊,我可以去店里借简单的工具,在寝室里做各种咖啡给大家喝。”我赞成寝聚,也提议干脆煮个火锅围炉。
  “我没差,聚就聚吧。”念成举着哑铃,她女朋友一直希望她的手粗壮一些。
  “好棒!那我去推掉跟臭男生的约会吧,我们来个温馨的寝聚!”百佳拍拍手,有个可怜的男生即将被放鸽子了。
  过了五分钟,百佳坐在我的位子上看小说时,突然开口:“对了思萤,邀你那个叫阿拓的怪朋友来寝聚如何?超好奇他的!”
  我躺在床上看经济学,搔搔头说女二舍男生根本就进不来,还是算了吧,而且他跟大家也不熟,这样实在很怪很尴尬。
  而思婷问百佳,我们在谈论的阿拓是什么人,百佳便开始强烈推荐我的小说,并大概说了阿拓带我去洗衣店跟暴哥家的事,笑得思婷花枝乱颤,而不苟言笑的念成也忍不住噗嗤出来。
  “好啊,我也想认识那个怪人阿拓。”思婷想了想,说:“阿拓他住清大宿舍吗?男生宿舍的门禁应该比较宽松吧,我们可以去他那边煮火锅啊。”
  “阿拓从大三开始就住外面,不过我没去过,只知道在哪里。”我说,不知道阿拓那里够不够挤五个人。
  “我没差,去就去吧。”念成一脸窃笑,显然只是想看看女朋友曾被拉子横刀夺爱的怨男。
  “就这么决定,去阿拓家煮火锅!”百佳做结论,拍拍手。
  我将我们的决议告诉阿拓,阿拓说当然没问题,语气还有些高兴,只是他三个月前收养了一条狗,怕我们不喜欢狗味罢了。
  “养了条狗?怎么没跟我提过啊?”我问,问完后我才想起这段时间我都忙着写小说,没怎么跟阿拓相处。
  “就那个溺水的阿珠啊,她说她家的狗生了,看我忠厚老实,决定赏我一只。”阿拓难得苦笑,显然那条小狗对他的生活造成不小的困扰。
  “是什么狗啊?以后会变得很大只吗?”我替他烦恼。
  “应该不至于,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半年后我毕业了,它该怎么办?”阿拓想了想,说:“我问暴哥看看好了,说不定他正好缺条狗,拜托他养两年刚刚好。”
  我一点都不觉得暴哥是那种正好缺一条狗养的人。
  【43.】
  日,晚上六点。
  我载百佳、念成载思婷,四个人已经来到水源街的阿拓住处下,阿拓兴致勃勃地站在楼下等我们,手里提着刚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火锅料跟汤底,简单的相互自我介绍后,我们走上阿拓位在五楼的小套房。
  阿拓七坪大的房间乍看下有点乱,但其实只是东西多,跟一般男生喜欢摆放的东西没有太大差别,铁金刚玩偶、棒球、积木、工具箱、鞋盒、塞了半满的洗衣桶,当然还有念到大学四年级累积下的一大柜子书,最干净的地方莫过于阿拓刻意整理出来的榻榻米坐处。
  “好可爱的狗!叫什么名字?”
  百佳蹲下,摸摸地板上一只正咬着胡萝卜的小狗。
  那小狗将胡萝卜咬的破破烂烂的,地上都是萝卜屑跟口水。
  我也蹲下来看,小狗年纪虽小但身子骨却颇壮,精神旺盛,眉宇之间居然还有点像阿拓,我笑了出来,于是又看了阿拓一眼,他点点头,大概知道我在想什么。
  “还不知道,阿珠要我叫他小珠珠,但他是个男的啊,这样叫他他会生气的。”阿拓将锅子拿出,放在电磁炉上。
  “好好玩,我可以帮这个小男生取名吗?”百佳用手指刺着小狗的肚子,乐得哈哈大笑。
  “这个啊……其实我本打算让思萤取名的说,因为她也认识那个阿珠。”阿拓帮思婷、念成将大罐饮料拿出袋子,当然还有一个蛋糕。
  “思萤,把名字让给我取好不好,我好想叫他胡萝卜!”百佳跟我撒娇。
  我当然笑着点头:“就叫他胡萝卜吧!”
  我坐在阿拓的床上,看着床头摆着几本相簿跟毕业纪念册,我打开床头灯,随手拿了一本相簿翻翻,而他们四人则开始倒水煮汤,百佳跟阿拓说我正在写网路小说,把他写成一个相当有特色的配角,阿拓笑的不知所措。
  我拿着相簿,里头的照片有些已经泛黄,但阿拓将它们保存的很好。他小时候就长得一脸的耿直,就是一副谢晋元团长要他死守四行仓库他就照办的那种脸。
  阿拓的童年似乎过的相当多采多姿,光是生日切蛋糕的照片就有好几张,每张蛋糕上蜡烛的数目都不一样,表示阿拓每年的生日都不寂寞。
  我注意到这些庆生照片里的背景都不大一样,阿拓身边的脸孔也换来换去,或许是他亲戚相当多吧,大家都抢着帮人缘好的阿拓过生日。
  “阿拓,哪个是你爸哪个是你妈啊?”我将相簿递给百佳。
  “喔,这一本都没有,左边最旧那一本里面倒有几张,不过也不多。”阿拓百佳手中的相本瞥了一眼。
  “你那么多亲戚每年都帮你过生日啊?真幸福。”百佳说,思婷则接力开始说他们部落过生日的种种恐怖习俗。
  阿拓摇摇头,说照片里那些人都不是亲戚,而是他小时候认识的好心叔叔伯伯们,至于他的爸爸跟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但他爸常常在外经商应酬不在家,所以阿拓经常得拿着几十块到街上张罗自己的午晚餐,他国小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家庭连络簿都是巷口卖麦芽糖饼的阿婆帮他签的。
  “就是这张照片里的阿婆,她人很好,还会帮我过生日,煮猪脚面线给我吃,可惜前年921地震过世了。”阿拓叹气,说他以前有时候还会去南投看阿婆。
  “那四年级的连络簿呢?谁签的?为什么阿婆不帮你签了?”念成看着阿拓吊在墙上的美女月历。
  “挪,就是这个刁着菸拉着我的手切蛋糕的阿伯,自从我四年级搬家到台中后,就是这个卖猪肉的阿伯帮我签连络簿的,他人很好,他儿子跟我四年级同班,他除了帮他儿子送便当,还会顺便帮我包一份,不然我早饿死了。”阿拓将燕饺丢进锅子里,笑笑看着大家:“他儿子后来念大学还跟我同班,很有缘份呢。”
  “该不会你五年级又搬家了吧?照片里的人又换了一遍。”思婷指着照片里,几个嘻嘻哈哈的大男生。
  “是啊,我五年级跟六年级搬到台北,那几个大男生都是台大的学生,那时我都在公馆的弹子房跟他们混,所以当然是他们轮流帮我签名,还让我见识很多不一样的有趣人生。说起来你们绝对不信,我现在的普物老师就是他们其中之一呢!”阿拓显得很开心,我却听了心疼。
  阿拓一边煮火锅,一边继续用照片说着他以前的生活。
  他爸爸几乎都不在家,两人唯一的沟通方式只有放在餐桌上的几张钞票,年纪小小的阿拓于是成天都在外面乱晃,也因为他心胸开阔、酷爱跟人攀谈,他跟街头巷尾都建立起相当特殊的人际关系。
  年纪小小的他看见巷口卖麦芽糖的阿婆一直在咳嗽,他可以拿吃晚餐的三十块钱去西药房买两罐感冒糖浆给她喝,还陪她聊聊在金门当兵的儿子。
  年纪长些,他在学校认识中午便当总是装得满满的阿德,阿拓也够胆将买肉粽的午餐钱拿给他,说要买下他一半的便当,两人从此变成好友,也认识了猪肉伯。
  上了国中,阿拓家搬到新竹。
  他可以跟全校所有的流氓学生当好朋友,因为他偷偷打开训导处的铁柜,烧掉了他们被记过的单子,也因此学会了耍蝴蝶刀的十八种方法。
  “原来你国中是头小流氓。”念成随口说。
  “也不算,我国中三年没被记过也没打架,只是觉得那些爱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会整天补习死读书,所以爱跟他们混在一块。高中又搬回台北后,我偶而还会回到以前的国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挂的几个学弟过得怎样,不过说来好笑,以前我没过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阿拓很高兴地说:“其中一个最大尾的学弟暴哥还在牢里遇过,也算有缘呴。”
  “你以前在新竹的时候是读哪间国中啊?我念的是光复。”我说。
  “我也是啊,原来你早当了我学妹,哈。”阿拓笑笑,继续往下说故事。
  高中阿拓总算有始有终将一个学校念完,没有跟父亲到高雄。
  高中三年,阿拓的午餐常常是学校福利社简单的肉粽,不过他的热情也没闲着,他教福利社不识字的欧巴桑念英文,从此有吃不完的面包跟喝不完的汽水,营养均衡了不少。当他从师大附中毕业时,那位欧巴桑已经拥有国中毕业生的英文程度,高兴地认了阿拓当干儿子。
  从以前到现在,阿拓的脚步一直都比任何人要勤劳。
  “好可怜喔,那你现在跟你爸还有连络吗?”百佳的手放在火锅上面取暖。
  “我爸啊,后来他经商失败,听说现在人在大陆。”阿拓也不介怀地说:“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希望他能自己照顾自己,日子轻松自在就行,人生嘛。”将塑胶碗递给每个人。
  “胡萝卜!吃肉了!”我盛了一小碗肉片,放在地上。
  胡萝卜走了过来,嗅嗅,大啃了起来,一下子就清洁溜溜。
  我想跟它玩,但它却很有个性甩头就走,跳上床趴着。
  “你养胡萝卜多久了啊?他会什么特技吗?来,坐下!”思婷夹着一块小香肠,招呼着胡萝卜。胡萝卜跳下床,闪电刁走思婷筷子上的小香肠,立刻又跳回床上,在枕头上享用那香肠,弄得枕头脏兮兮的。
  “养了一段时间罗,不过我没费心去要求它什么,我又不是它主人,它自己觉得过得好就行啦。”阿拓回答的很自然:“住在一起,本来就要彼此忍耐。”
  胡萝卜跳下床,举起后脚,在地板上尿尿。
  阿拓叹了口气,抽起几张卫生纸放着,胡萝卜犹豫了一下,便叼起卫生纸铺在它刚刚尿尿的地方上。
  我们都笑了,很少人养狗却真的把狗当朋友而不是宠物,大都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我们围着火锅,一边吃一边东聊西扯,大概是受到阿拓刚刚的成长故事影响,气氛使然,一向酷呆的念成也难得说了她过去出柜的痛苦经验,思婷也说了她家土地被商人以低价骗走的童年搬家回忆,说到后来竟哭了起来,百佳跟我连忙安慰,阿拓也赶紧举了小才的奇妙人体师奋斗旅程勉励思婷。
  八点半,大家的肚子都饱了。
  “等一下要做什么?去哪续摊?”念成靠着椅背,用公筷无聊搅着搅着汤锅。
  “去唱歌?”百佳看着我。
  “去清大后山放烟火吧。”我提议,看着阿拓。好久没放烟火了。
  “也不赖。”念成第一时间附和,思婷没有意见,百佳只好点点头。
  “好啊,我们收拾一下就走!”阿拓站了起来,胡萝卜也精神奕奕吠了两声。
  清大离阿拓住的地方不过三分钟不到的路程,我们在杂货店买了一大堆烟火后就兴冲冲地来到清大后山,而清大学生会每年都会举办耶诞舞会,有些社团也搞了不少活动,信望爱社更出动了大批福音部队绕着学校唱歌,到处都是人。
  我们在比较没人的梅园附近放烟火,我当然露了一手双手放冲天炮的绝技,惹得好胜的念成也有样学样起来,思婷跟百佳只敢点燃地上放好的钻石炮,或干脆坐下来看我们玩,阿拓则兴高采烈用嘴巴放冲天炮,弄得所有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试试看,很好玩的。”阿拓塞了两根冲天炮到思婷与百佳的掌心,拿着线香作势要点。
  “不要!我会怕!”百佳吓得将冲天炮摔在地上,思婷也尖叫起来。
  但是阿拓比手画脚了半天,加上我跟念成在旁一搭一唱,两个女生终于也鼓起勇气,在我们的指挥下用手放出生平第一注冲天火焰,成功后,两人又哭又笑,简直是乐坏了。我们一直玩到校警过来吹哨子驱逐,才学忍者丢下五颗烟幕弹,趁着呛鼻的硫磺味跟白色烟雾逃窜下山。
  我们在清大夜市里的来来豆浆店一起吃宵夜后,才跟阿拓道别。
  回交大的途中,依旧是我载着百佳、念成载思婷,就在快要进入环校道路时,我看见泽于正好牵着他的新女朋友从校门口走出来,多半是刚参加完学联会主办的交大舞会吧,于是我停下车,跟泽于打个招呼,也简单介绍了我的室友们。
  那是泽于第一次看见我骑野狼,以前他只知道我买了哥的机车。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感觉像是我变了个大魔术讨他开心似的,于是他笑了,还说我总是让他充满新鲜感。
  新鲜感?我想这多半是好的评语吧,于是我开开心心地挥别,打算下次再告诉他我会像男生一样用手放冲天炮。
  【44.】
  回到竹轩,念成跟思婷先去洗澡,百佳似乎还意犹未尽,邀我一起绕系馆旁的竹湖走走,说想边散步边打听我的小说结局。头一回有读者邀请作者,我当然义不容辞。
  “你有没有听过帆船社社长的鬼故事?跟竹湖有关的喔。”百佳阴侧侧地说。
  接着她说起从直属学长那里听来、但每个学校都有的鬼故事。
  一个帆船社社长深夜乘船滑水不幸溺死,但没有人发觉,只奇怪他为何没有回房间也没去上课,接下来的几夜,同寝的室友却经常见到他的床上有一个人形的凹陷,一摸之下湿答答的,这才联想到这位同学可能已经溺毙,于是校方抽干竹湖,发现他的浮肿尸首卡在湖底的排水孔,校方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于是废除了帆船社。故事结束。
  “晚上讲这个会不会让你毛股悚然?”百佳吹了一口气,水气化成了白色的雾。
  “虽然我很确定这个故事是唬出来的,而且交大也没有过帆船社,但这么晚在这么冷的地方听,还是有些毛毛的。”我承认,身子象征性哆嗦了一下。
  我们坐在系馆一楼下的傍湖石椅上休息,附近还有一对情侣依偎着说说笑笑。
  旁边有台投饮机,百佳跟我都要了罐热绿茶。
  “今天晚上,谢谢你将取名的权利让给了我。”百佳跟我击杯道谢。
  “不会啦,胡萝卜这名字很可爱啊。”我笑笑,说胡萝卜如果听的懂,他也应该很高兴才对。
  “思萤,你觉得阿拓这个人怎么样?”百佳问,双手捧着绿茶吹气。
  “他有点阿呆,不过就是人很好,是个没话说的好朋友。”我说。不知怎地,圣诞夜天气格外的冷。
  “还有呢?”百佳看着我。似笑非笑间,我感觉到她的精神有点紧绷。
  “认识很多有趣的朋友,所以他也一定是个有趣的人。”我学着古龙先生一贯的照样造句。
  百佳有一分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专心喝着手中的热茶,专心到,我听得见每一口的节奏跟啜饮声。
  我有种难以言欲的直觉,突然不想待在这里,应该要回竹轩了。
  但就在我想提议散步回去的时候,百佳先开口了。
  “我很喜欢你写的故事,真的。”百佳看着手中的热茶。
  “谢谢,你可是我第一个读者,意义重大。”我看着橘黄路灯映在竹湖上的阵阵涟漪。
  “在看你的小说的时候,我一直把自己投射在主角,也就是你的身上。”百佳说:“然后,就在我读到阿拓带你去洗衣店吃晚饭时,就觉得这个人真是蠢到了一个呆,却又呆的好可爱。”
  我不知道百佳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好静静等她说完。
  “后来,又读到了阿拓带你去黑道大哥家里看电影,真的是超诡异。”百佳边说边笑了起来:“你写的很生动,那个黑道大哥好像变成了很搞笑的角色,记得那天我做梦还梦到我坐在黑道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肚子却早笑疼了。”
  我笑笑,知道她还没说完。
  “后来,你写到了小才,写到了准备联考,写到了阿珠,我仿佛跟着你过了一整年,跟着你看见了身边的许多人跟事,也跟着你一起成长。”百佳看着我,橘色的路灯将她的秀丽五官烘托的更为雅致。
  百佳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我需要氧气与勇气的时候那样。
  但我却发现我也正深深的鼓起胸膛,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
  “当然,我也跟着你一起,遇见阿拓。”百佳没有一丝胆怯,眼睛熠熠发亮。
  “嗯。”我随口附和。
  “他也许只是你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配角,也许你只是、也只能看见一个泽于,但是,我在你的故事里,喜欢上了你眼中温和朴实的阿拓。”百佳的眼神很笃定,不移不动。
  “阿拓?不会吧?”我虽然有预感百佳会这么说,但我还是只能做出这么简单的反应。
  “如果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你自己也一定会渐渐发现阿拓的好,故事的结局,一定是你跟阿拓在一起。”百佳幽幽地说:“因为阿拓,早就发现了你的好。”
  我有些震惊,却居然也有些难堪。
  但这种负面的情绪从何而起我也说不上,也不愿去发掘。
  “不过,既然故事还没进行到那个部份,我想提早问你一个问题。”百佳看着我,眼中充满异样的神采。
  我看着她,不必猜也知道百佳心里的问号。
  因为她的心思没有保留地写在她的眉宇间。
  “我跟阿拓只是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都会是,所以你想要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的语气开始认真,也开始严肃起来:“但是,你跟阿拓才认识一个晚上,你难道不觉得你的问题来的太早?”
  “我怕问的太晚,你的答案我会等不到。”
  百佳装出笑脸:“我想多认识阿拓,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时,不会破坏你跟我之间、你跟阿拓之间的友谊。”
  我爽快地点点头,说她想太多了。
  我本想开口问百佳,集无数宠爱在一身的她到底看上了阿拓哪一点,尤其是活在我故事里的阿拓。但我立刻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阿拓本来就是个好人,他的好我当然比谁都明白,只是我不愿让那份好跨越那条友谊的界限。除此之外,我当然希望他能找到很棒的对象,因为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朋友。
  而百佳,虽然我们才认识三个多月,但我却看见了未来大学四年里,我们会是最要好最交心的朋友。她会提出想跟阿拓在一起的礼貌询问,也绝不是骄傲。她的确有想要跟谁在一起就能愿望成真的条件。与我不同。
  我们一起走回竹轩的途中,百佳恢复她一贯的轻松语调聊起了阿拓与泽于。
  百佳说,泽于就像耀眼夺目的钻石,看起来是每个人追求的梦想,然而这样的钻石之所以璀璨,可都是多位鉴赏者目光雕琢而成。
  她也说,阿拓虽然质朴无华,但并非沈在河底等待发掘的玉石,而是参天巨木,低头寻找宝物的一辈子也看不见他,除非好好将头抬起来。
  钻石需要琢磨才能生辉,但阿拓可是自个儿就可以很伟大,这样的男生她是第一次遇见。
  我听不大懂百佳的比喻,或许是我从未当过宝石也从未当过巨木的关系吧。
  但有一件事不需要比喻我也懂得。
  “百佳,虽然你很笃定,我也相信你的眼光,不过我希望你能多跟阿拓接触再做决定,因为阿拓上次失恋的经验很痛苦。”我笑笑:“人家说爬得越高摔的越痛,你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阿拓如果跟你在一起就像一口气攻顶圣母峰,摔下来岂不粉身碎骨。”
  “你放心吧,我已在你的故事里认识了一百次的他。”
  百佳的脚步很轻盈,蹦蹦跳跳,好像已经跟阿拓在一起似的。
  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有些沈重。
  直到那晚爬上床闭上眼睛,我才约略分晓自己抗拒的情绪所为何来。
  阿拓跟我相识一年半,这段期间阿拓丧气失恋,我则幽幽单恋,两个人在爱情一栏都登记零分。也因为如此,阿拓与我之间的相处才能如此自然,不须挂碍对方的男女朋友,不必避嫌,也省下多余的报备。
  但如果百佳跟阿拓在一起了,我跟阿拓之间恐怕就会有一段必须保持的距离。可我又不能阻止阿拓的好缘份,也没有权力质疑百佳的选择。
  就顺其自然吧。
  圣诞节后,百佳跟我要了阿拓的电话,兴致冲冲地约阿拓去哪里走走,一下子说刚好买了两张电影票,朋友临时爽约要阿拓陪他去看,一下子说买了一三千片的大块拼图结果不知从何着手,问阿拓可不可以跟他一起完成。
  当然阿拓都说好,只要他没有在打工都马很OK。
  最后阿拓房间的地板上,摆了一大张长期工程中的大拼图。
  百佳笑着跟我说,她其实不是那么积极主动的人,她只是把那些男生当初追求她的把戏拿出来复习一遍而已。
  而我的生活跟以前一样,打工、去社团、写小说,单纯而忙碌。
  据泽于说台大资工所的试程是最早的,就在一月中旬,也因此泽于越来越少去咖啡店,待在社团准备研究所考试的时间越来越多。
  有时候还看见他拿着睡袋跟咖啡壶到社团熬夜,显然是放手一搏的最后阶段,即使旁边还有别人在讨论辩论社寒训计画的准备事宜,也不见他分神多说一句话。
  也因为他全神贯注准备考试,我虽然跟他只有一只手的距离,但传递纸条的次数少了很多,有时候我看见他将咖啡壶喝光,我也会自动帮他去长廊尽头倒热水,简单地再帮他做杯咖啡。
  至少在小小的社团五坪空间里,泽于的身边没有另一个存在,独享他的专注与沈静也让我感到淡淡的幸福。
  ※※※
  的最后一天是礼拜一。
  我一直在想,泽于那天还会不会到社团念书,如果是,我们就可以一起读秒跨年,如果不是,上大学后第一次跨年好歹也要有个计画。
  而阿拓的邀约电话在礼拜天晚上打来,那时我刚刚从家里回到宿舍,手里还拿着妈妈从娘家拿来的太阳饼,将安全帽跟围巾放在桌上。
  寝室的电话响起,百佳接了,递给了我。
  “我刚刚回寝室,呼,要不要吃太阳饼?帮你留两个我妈从台中拿上来的正货?”我问,蹲下来脱鞋,注意到百佳正偷偷瞧着我。
  “好啊,我超喜欢吃。对了,我是要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读秒?”阿拓问的直接了当。
  “我……我还不知道耶,泽于不晓得会不会待在社团念书,而且……”我看着百佳,她正装作专心上网,但她的密码连续输入三次都错了。
  “那你要不要问泽于看看,如果他不会去社团的话,你就来我跟暴哥这里罗?暴哥说跨年看灾难片最贴切了,还有啊,暴哥的新女人也会一起来,要不要认识认识嫂子?听说嫂子很贤慧跟暴哥一点都不搭,我想应该蛮好玩的,看完电影我们还可以去找铁头,铁头最近都很晚睡……”阿拓说个没完,说得我心痒难搔,好想就这么答应他。
  但我看见百佳咬着下唇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
  “不了,我想碰碰运气,而且我们最近有计概的C语言上机考,我又都不会,如果正好碰到泽于待在社团的话我还可以请教他。”我说,希望阿拓别再引诱我了,因为我实在想看看暴哥的女人。
  “C语言啊?应该蛮简单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啊。”阿拓说,我仿佛可以看见他正在搔头的样子。
  “我想给泽于教。”我说得斩钉截铁。
  “这样啊,好吧,我问暴哥他下次带女人回家是什么时候,到时再约你罗。”阿拓笑笑,毫不介怀的语气。
  “那掰掰罗,我要去洗澡了,太阳饼会记得留给你几个,如果贪吃的念成没偷偷嗑光的话。”我也笑笑,我倒是遗憾自己错过了应该很好玩的跨年活动。
  “掰掰,来,跟思萤姊姊说再见?”阿拓不知所云,然后我听见了一声活力十足的吠叫。原来是胡萝卜。
  我挂上电话,装作一切都很平常,拿起脸盆洗澡去。
  洗完澡,百佳刚刚挂上电话,向我比了个胜利手势,笑得很灿烂。
  “谢谢你刚刚推掉了阿拓的约,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了!”百佳乐得像个小孩子,又说:“我打电话给阿拓约读秒,他答应了,你觉得到哪里去读秒比较好?阿拓会比较喜欢?”
  我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说我不知道,心中却犯疑为何阿拓不说要带百佳去暴哥家?
  “你觉得深夜去宝山吊桥读秒浪不浪漫?会不会加分?”百佳问,语气很开心。
  “不如直接去宾馆开房间吧。”念成躺在上铺说道。百佳白了她一眼。
  “在我们的部落,跨年可是要跟山中恶灵决一死战的关键时刻,男人要全副武装,女人则准备在网中施咒禁锢被捕获的恶鬼……”思婷说个不停,也许她的名字正是要提醒她要想想什么时候该停一停。
  “思萤你说呢?你比较了解阿拓。”百佳来回踱步,咬着手指头。
  我拿着吹风机烘着头发,发稍已超过了我的肩膀。
  “反正阿拓一定会想好计画,你不必担心罗。”我笑笑,不知道该不该说阿拓原本的想法,但暴哥对百佳不熟,未必会想跟百佳一同跨年。
  “如果真的没计画啊,嘻,那就在他房间继续拼拼图也不错,反正还要拼好久好久,还可以一边玩胡萝卜的肚子。”百佳自言自语。
  “百佳,你真的喜欢阿拓?这礼拜你们好像常常有约。”思婷忍不住问。
  “嗯,我很喜欢啊,幸好思萤好姊妹让给了我。”百佳蹦蹦跳跳,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拜托~~”我苦笑,心里祈祷明天晚上别一个人守在社团教室。
  【46.】
  2001年最后一个夜晚,十点,我在咖啡店收拾最后一只汤盘。
  店里只剩下四个人,我,阿不思,老板娘,还有我曾经提过、一言不发将小麦草蓝山咖啡喝完的古怪中年男子。
  阿不思将咖啡豆罐装好封口,我擦着桌子,两人都看着老板娘与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他们坐在柜台前面的小圆桌旁,都沈默得厉害。
  男子已经连续几个礼拜都来店里,点同一杯饮料:“老板娘特调”。
  如果我没记错,他上次喝到的是人参姜汁咖啡,上上次喝到的是凤梨冰滴,而今晚他则品尝了武林独步的汤圆咖啡。
  但他好样的,虽然他总是一脸屎样,但绝对是杯杯见底,杯杯一言不发。
  我说过老板娘很尊重客人,客人不说话,老板娘也由他,自个儿玩起塔罗牌算命跟刚刚迷上的米雕。也因此,两人相坐无言了许多日子,有时他们坐到了打烊还僵着,老板娘用眼神示意我跟阿不思先走,她等他坐够了再锁门行了。
  “他们该不会坐到跨年吧?”我用唇语询问阿不思。
  “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说不定早见看对眼了。”阿不思倒没心思跟我用唇语,直接了当就说出来。
  后来我们果然先走,留下比赛谁先说话谁就输掉的主客两人继续在店里奋战。
  “等一下去哪跨年?跟阿拓吧?”阿不思将门带上时抛下一句。
  “没啊,我要等泽于看看,他今天没来店里,说不定早就在社团教室用功了。”我问:“你呢?要跟弯弯去蕾丝边吧参加跨年派对么?”
  “嗯。”阿不思点了一根菸,酷酷走了。
  ※※※
  还在学校的大家都已经集中在浩然图书馆前的广场参加跨年晚会,即将来到2002年的社团活动中心理所当然很冷清,只有楼下独自练习的小喇叭声陪着我。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电磁炉上的水滚了,我倒进冷冻汤圆,阖上无聊的经济学课本,打开收音机听广播无聊的读秒倒数,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尤其是窗外爆出一阵“新年快乐”的疯狂庆贺声。众人欢天喜地时的孤独,最是寂寞。
  “新年快乐,李思萤。”我举起热开水,看着窗户玻璃上反射的自己。
  到了深夜一点,我收拾好东西走出社团教室,搓着冷冰冰的手搭电梯。
  “不晓得阿拓跟百佳现在在做什么?在拼拼图么?还是阿去暴哥那?”
  我看着手机上一大堆新年快乐的简讯,当然也包括百佳的。
  手机里的简讯十个中有八个内容重复的转载,好像没有一心一意的独特对待。
  阿拓却没捎来信息,想必正忙着。
  电梯门打开,一楼到了。
  我才刚刚步出活动中心,眼睛都亮了。
  泽于背着睡袋,将停在环校道路旁的车子门关上。
  “嗨,学妹。”泽于看见我站在活动中心门口,向我挥挥手。
  “学长新年快乐。”我挥挥手,心里开心极了。
  “对喔,我差点忘了,新年快乐!”泽于走向我,表情略微失望:“不过,你要走了?”
  “嗯,一个人在上面好无聊。”我承认,我的脑筋动的不够快,没及时想出去又往返的好理由。
  “想睡了吗?”泽于问,走向大门旁的电梯,按下。
  我摇摇头。这倒是真的,就算回到宿舍第一件事也是写小说。
  “这样的话,可以陪我说说话吗?”泽于苦笑,电梯门打开。
  我张大眼睛,想从他的苦笑中看出里面含藏的意义。
  他很疲倦,有些黑眼圈,眼中也有些红血丝。
  看来有一层厚厚的心事堆叠在他的疲倦背后。
  “拜托罗,别让我新的一年第一个愿望就落空了。”泽于走进电梯。
  【47.】
  我当然又回到了辩论社社窝。
  虽然迟了一个多小时,但对爱情来说,永远一点都不嫌晚。
  泽于去长廊尽头冲泡面,问我饿不饿,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我吃了汤圆的事情说出来,但他误以为是少女的矜持,于是提出我意想不到的邀请。
  “我记得柜子里还有筷子,我们一起吃一碗吧,反正我也不是说很饿。”泽于将阿Q桶面放在和式桌上,露出好好吃的表情。
  我心里傻了一下,但双手却毫不考虑打开柜子,拿出一双免洗筷,坐下。
  “怎么没有跟女朋友跨年?要可怜兮兮到社窝里嗑泡面。”我问,双手捧着热热的泡面桶子取暖。
  “分手了,所以嗑泡面庆祝一下。”泽于苦哈哈地说。
  我心里再度傻了一下,但外表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他。
  “你好像已经习惯我一直换女朋友了?可是我自己却从来没习惯过。”
  泽于自嘲,将泡面盖打开,热气将他的眼镜镜片雾花了。
  “我没习惯过啊,只是替你觉得习惯罢了。这次还是不想说分手的理由吗?”我吐吐舌头。
  “你想听吗?失恋的男人可是罗哩罗唆的不得了,跟老妈子一样。我之所以连续换了两次宿舍,就是因为连续遇到失恋的室友,烦都烦死了。”泽于将眼镜摘下,夹起面。
  “说吧,不过我要收费,我小时候的志向可是心理辅导师。”我笑笑,骗人的。
  “吃啊,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用半碗泡面抵心理谘商的费用怎样?”泽于将面桶递过来,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
  泽于说,他在感情上一直有很严重的不安全感。
  这令我很意外,这么帅又有车开,还随时搭配金城武的笑容,这样的男孩应该将不安全感留给身边的女孩,而不是自己。
  他说,他明白自己看起来是个很nice的人,所以更想表现出自己的好,因为他听过太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类的质疑。这令家庭环境良好的他一直耿耿于怀。
  小学的时候,他邀请同班同学到家里作客,结果第二天“杨泽于家里很有钱”这句话就取代了他的个性跟成绩,变成他唯一的注册商标,大家礼遇他,他就越觉得不自在,想跟大家打成一片的欲望变成他成长过程的最大目的。
  泽于希望周遭的人喜欢他,真心真意地喜欢跟他在一起,这样的希冀放在男女交往上演变成一种严格的自我要求:“讨人喜欢”。
  泽于每跟一个女孩在一起,都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对方认同自己、不被讨厌,于是不敢在对方面前表露自己真正的喜好。
  比如逛街,如果对方一步都没踏进过书店,他便不会提起“要不要一块进去挑本书看”这样的要求,但如果对方曾在皮包店驻足许久,下次他便会直接牵着对方进最好的皮包店绕绕。
  又比如喝咖啡,泽于都点双份对方喜欢的种类,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够很自然表现自己,来上一杯香味缤纷的肯亚。
  “如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改掉这种习惯不就好了吗?”
  “我自己也知道这很不正常,但我想无可救药的意思就是根治不了吧。”
  这样的他爱得很辛苦,尽管每次恋情的一开始都让他雀跃不已。
  爱上对方喜欢的事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总能够以最宽容的心去接受,但将自己伪装久了,会越不敢表露原来的自己,因为对方已经深深爱上另一个伪装过的他。
  跟他在一起最久的梅蓁学姊,两人都拥有相同的喜好:“辩论赛”,于是泽于曾将她当作生命历程中不可多得的伴侣,但梅蓁整天将“对方辩友”挂在嘴巴上,泽于也听到烦了,他发觉尽管双方有共同的喜好,但喜好进入生命的深浅仍决定了在一起的感觉,会不会腻,能不能持久。
  每次交往到了泽于不能忍受自己伪装的极限时,他就会提出分手,分得让对方错愕不已,有一次还被甩了两个巴掌。
  “那这次呢?我记得她是个肢体语言很丰富的女孩子,能言善道的。”我不只记得,还每个礼拜至少见她一次。
  “嗯,她是世新口语传播系的,也在一些剧团参加表演,为了她,我还去看剧团演出,还演过一棵布景树。”泽于的筷子跟我的筷子在泡面桶里轻轻触碰。
  “那为什么会分手呢?因为你不喜欢演树?其实你喜欢演石头?”我笑道。
  我们都笑了起来,最后的一口面,他还让给了我。
  2002年的初晨,很高兴我选择了待在社窝,而寂寞并没有选择了我。
  没有人陪我跨年倒数,但心上人跟我共享了同一碗热腾腾的面。
  还有他藏在心底的恋爱秘密。
  第十章 人生的脖子很长
  〖后来,阿拓到了遥远的非洲甘比亚后,偶而我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
  当时的剑拔弩张、肃杀威吓我已不复记忆。
  但我的眼睛,始终无法从扳开阿拓颤抖手掌那瞬间,挪开。〗
  【48.】
  “起床了!起床了!啦啦啦~~新年第一天怎么可以赖床!”
  百佳雀跃的声音在寝室里飞舞着,在上铺底下拍拍我的床。
  我往下探头看,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思萤,其他两个人跑到哪里去啦?一大早有哪里好去?”百佳摔在我的椅子上,笑得天花乱坠。
  “她们昨天晚上都没有回来哩,念成八成醉倒在T-Bar,思婷我就不知道啦。”我打了个呵欠,看看表,现在才早上八点半。
  “那你呢?昨天有没有幸运等到那颗宝贝的钻石?”百佳笑嘻嘻。
  我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哇,真是新年好兆头喔!”百佳拍拍手,笑着:“我昨天晚上也很幸运,猜猜我为什么天亮才回来?”
  “那还用得着猜?当然是跟阿拓拼图拼到天亮,然后吃完早餐再回来啊。”我又打了个哈欠。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拼图拼到天亮?阿拓刚刚打电话给你么?”百佳惊讶得合不拢嘴。
  “线索一,像你这样天生丽质的大美女怎么会有黑眼圈?事出必有因。线索二,阿拓这个老实头怎么可能让你在他房间睡觉,就算你愿意他也办不到,为了避免尴尬他当然卯起来拼图拼到天亮啊。”我拍拍脸颊,考虑继续睡到中午。
  “还是你了解阿拓。”百佳幽幽地说,将我的电脑打开:“你还是在故事里多加一点阿拓的戏份,好让我能赶上你对阿拓的了解。”
  “快睡吧,你需要一个一百分的美容觉。”我笑笑,倒在床上。
  昨夜在社窝待到四点多才回来,差一点就跟泽于在社窝里过夜了。
  毕竟睡袋只有一个,难道要抱在一起。或许我该买一个睡袋?
  “你知道吗?”百佳躺在床上,我们脚丫子对着脚丫子。
  “知道什么?”我ㄎㄎㄎㄎ地笑了起来:“后悔没买五千片的拼图吗?该不会你们已经把三千片拼图都解决了吧?”
  “才不是。”百佳翻了个身。
  “说啊,不然我要睡着了。”我说,抱着趴趴熊抱枕。
  “阿拓整个晚上都在提你。”百佳叹了口气。我的胸口轻轻震了一下。
  “因为我是他的恩人兼最好的朋友啊,别想太多了。”我安抚百佳。
  如果换做是我,心里也不会好受。
  “我就是羡慕这一点。”百佳摇晃着脚丫子。
  “嗯?”我不解。
  “从国一开始就有很多人追我,班上的男生都把我当小公主,国三的学长甚至辗转丢了好几封情书过来,含蓄一点的说要认识我,挑明一点的就说想跟我交往。”百佳说。
  “我却羡慕这一点。”我叹口气。
  “后来高中念女校,北一女,本来以为这种情况应该要停止了,但我搭公车的时候都有高中生跟大学生从后座递上电话号码,或偷偷塞进我的书包里,有的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留言说想多认识我一点,真搞不懂他们男生到底在想什么,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需要他们来帮忙?更别提进了大学后发生的一切,你都看到了。”百佳的语气却没有一点开心,完全没有炫耀的意味。
  我没有接话。
  因为我是个听故事的好手。
  百佳说,每一个接近她的男生,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的爱慕之意,这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但都不是单纯的友谊,更别提那些主动递上情书或提出邀约的男孩子了。
  日子久了,百佳身边的好朋友都是女性,跟男孩子之间的相处则是不断的约会、约会、跟约会。
  我说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百佳同意,但她自从看了我写的小说中关于阿拓的一切后,她开始羡慕男女之间也能够像朋友之间单纯的、没有压力的相处。
  相约看电影就是看电影,不必扭扭捏捏、想太多。
  看电影就是因为电影好看,不必牵强附会地说:“看什么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你一起看的人、还有当时的感觉”,然后加上暧昧不明的叹息。
  看电影时一起吃一桶爆米花,只是因为一个人嗑一桶嗑不完,没有别的意义。
  友谊没有界限,如果有,也是自个儿划的线。
  这一个礼拜的实际相处,除了确定百佳对阿拓的喜欢,更确定了另一件事。
  阿拓根本不会因为百佳漂亮而动心,他谨守朋友之道,尽朋友之谊,百佳根本不需要烦心“选择”、“这个人好不好”、“这个人适不适合”等问题,只要专注与这个人共同去做一件事,诸如拼图、聊天,就行了。
  “从友谊发芽升华成的爱情,才有最坚实的土壤。”
  百佳为自己的爱情下了注解后,就睡着了。
  我则细细咀嚼这句话。
  【49.】
  一月中后就是一连串的研究所考试,也靠近学期末,许多人许多事都开始忙碌起来。
  泽于几乎不到咖啡店里,他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研究所考试的胜负上,不是在图书馆地下室的二十四小时K书室念书,就是在社窝熬夜念补习班讲义,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找点事去社窝晃晃,或是待在那里陪他到深夜。
  而阿拓跟我相处的时间如预期少了许多,但毕竟跨年别具意义、不能总是循例放弃许多跟阿拓经历好玩事情的机会。
  我每个礼拜天还是会与阿拓去洗衣店吃顿便宜又丰盛的晚餐,跟铁头以及几个饕客级街坊抬杠;小说写得没劲时,也会打电话约阿拓去暴哥家看场电影,甚至还在百佳的允许下帮他们拼过两次图。虽然我去阿拓住处时发觉胡萝卜跟百佳很亲昵时,心中竟小小吃醋了一下。
  这段期间还有个小小插曲,就是思婷交了男朋友,而且还是个印尼侨生,台湾原住民文化跟印尼风土民情的差异与协调变成我们寝室永远听不完的趣谈。
  跨年那晚思婷没有回到寝室,就是因为思婷参加的山服社一行人兴冲冲骑机车跑去大山背看萤火虫,虽然时令不对当然什么虫也看不到,但据说思婷在山里看见红衣小女鬼,也算不虚此行。
  而百佳,则陷入困惑。
  “思萤,你觉得阿拓都没带我去洗衣店吃饭,也没带我去黑社会家里看电影,也不带我去看重考生表演魔术,是为什么?”百佳来到咖啡店,趴在柜台上。
  “也许不是阿拓不带你去,而是还没带你去吧?”我递给百佳一杯爱尔兰咖啡。
  “那他什么时候会带我去?虽然跟他在一起不会无聊,但你有去我没去,他真的是很偏心。”百佳嘟着嘴,那可爱的模样勾引死阿不思了。
  “多半是因为你那三千片拼图太壮观噜,还没拼完前他是不敢约你做别的事!”我笑笑,这也不无可能。
  “也是。”百佳喝了一口咖啡,露出赞不绝口的表情。
  “要我帮你问他?还是提醒他吗?”我问。
  “千万不要。”百佳摇摇头,她喜欢自然而然,这才是她一直想望的。
  镜头切到等一个人咖啡店。
  百佳吃着小饼干,偷偷指着她身后的小圆桌,用眼神询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小圆桌,老板娘跟嗜苦成痴的失意中年男子看着对方各自发呆,两人的中间摆了一个刨空的柚子,柚子里载沈载浮的据说是一种叫咖啡的饮料,状况诡异不明。
  这失意中年男子已经百折不挠地坐在小圆桌旁的椅子上个把月了,天天来,天天点老板娘特调,却没有要泡老板娘的意思,因为他惜字如金,好像专程来受苦。
  “一个月多了,他要不就是味觉麻痹,要不就是打算参加日本电视冠军的自虐狂,来这里进行最后的试炼,不管哪一个,总之,都不正常。”我笃定地说。
  “你觉得那个表情带赛的男人会不会就是老板娘的真命天子?”百佳可是我的忠实读者。
  “孽缘。”阿不思从我身后走过,冷冷抛下一句。
  “阿不思!我要来个热炒三鲜醉咖啡!”乱点王热呼呼地在位子上喊着。
  “也是孽缘。”我笑着。
  第五十回了,算了算,这些日子以来我累积的回忆已经九万多字。
  但很遗憾,我的爱情尚未开始。
  如果说一切都还在沈淀,我只能等待,就跟阿拓说过的一样。
  但有些事情,跑得比我想像的还要快,还要奇怪。
  “白痴。”暴哥搂着身边的大嫂,对着萤幕里不断奔跑的汤姆汉克咒骂。
  “阿甘本来就是白痴啊?”我没好气地回话。阿拓早在一旁睡着了。
  “我是说你白痴。”暴哥瞪了我一眼。
  “我?”我瞪回去,我这一年多可不是白混的。
  “阿拓不错,怎不跟他逗阵?你们很配!我帮你们主持公道!”暴哥说,大嫂捏了他一下:“人家的事你管这么多?”
  “就是说。”我摇摇头,真是有理讲不清。
  “阿拓快当兵了呴?怎不学别人考研究所?现在大学生都在街上挤死人啦!”金刀桑叉起一块肥肉摔到阿拓的盘子里。
  “不用考啦,早点当兵出来赚钱好啊!早赚钱早娶某啊!”铁头嫂也赞成。
  “阿拓没考预官,说要去服外交役到非洲国家种田,你说他奇怪不奇怪?”我摊开双手,表示拿他没办法。
  “男孩子出去看世界好啊!去非洲种种田也是男人的浪漫呴?”铁头拍拍自己的头,少林武功也是他的浪漫。他可是认真跟着市面上泛黄滞销的武功秘笈奋发苦学的那种笨蛋。
  “没啦,只是觉得可以免费去国外住两年,机会难得。而且是非洲!”阿拓用力扒饭,又夹了一块猪脚。
  “是啊是啊,机票贵嘛~~”我觉得蛮好笑。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要好久才能再见面了啊?非得搞顿离别大餐不可!”金刀婶在一道菜上点上火,一时青光大作,真不愧是今晚最奇怪的好菜“火云邪神之东坡斗蜈蚣”。
  “又不是不回来!倒是你们千万不可以搬家,免得我回来找不到东西吃,嘻嘻。”阿拓嘻嘻笑,筷子一秒都没歇过。
  “对了阿拓,你怎么都不帮思萤夹块肉?你看她瘦巴巴,不多吃一点怎么有办法等你两年?快点用老娘的雪山可乐猪贿赂贿赂人家的嘴!”金刀婶大刺刺地说。
  “嘻嘻,要等阿拓的人才不是我啦。”我只好出卖百佳。
  “你放心,阿拓如果敢不要你,我就用铁头功撞死他!”铁头义气万千地说。
  我差点没一巴掌印在他的光脑袋上。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这么久了,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呢?”小才从胳肢窝里抓出一只仓鼠,交在我的手掌里。
  “怎么你们大家都这么说?”我摸着小仓鼠,根本没看清赤裸裸的小才是怎么把它变出来的。阿拓正在楼下跟勇伯玩象棋。
  “因为本来就是这样。不信?随便弹我的排骨看看。”小才挺起胸膛,要我伸手弹他瘦巴巴的肋骨。
  我随意弹着,小才嘴巴闭上,但居然有一串清脆的钢琴键声。
  “腹语?你自己学会了腹语?”我又惊又喜,虽然搞不懂我跟阿拓应不应该在一起怎么会跟弹小才的排骨有关系。
  “是啊,我明年要参加在美国洛杉矶举办的世界杯怪人怪事表演大赛,如果赢了大奖,我就是全世界最怪的人了。”小才得意洋洋地说。
  以上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他们都是阿拓的好朋友。
  咖啡店里的伙伴才真正教我吃惊。
  “小妹,那个阿拓怎么样?最近好像常看到他跟你室友来店里。”老板娘在打烊前随口问我,帮我装好卖剩的小蛋糕,她知道我今天要回家,正好拿给永不减肥的爸吃。
  “什么怎么样?难道老板娘也想问我怎么没跟阿拓在一起?”我苦笑,跟泽于认识久了的耳濡目染。
  “我只是以为,一年半前你不只救了一只丧家之犬,还顺手胡了张好牌。”老板娘笑笑,她最近迷上了麻将。
  “没这么复杂,我跟阿拓之间纯粹是好朋友,教我用手放冲天炮的那种哥儿们。”我提起袋子,走到门口挥手。
  “要是我年轻十岁,我可是会跟你争阿拓喔。”老板娘挥挥手,店门关上。
  上大学后第一个期末考跟高三接连不断的模拟考比起来,虽然挑战性很低,但别有一番莫名的压力,也经历了生平第一次交报告拿分数的不确定感。
  寝室里四个人除了老神在在的念成外,都忙着考试跟交报告,以及社团的期末发表,过年前思婷参加的山服要去北埔扎营一个礼拜,我参加的辩论社跟清大的思辩社联合寒训,念成则想跟女友去韩国渡假,在咖啡店打工的钱正好存了不少旅费。
  至于百佳,则在期末考最后一天牵了阿拓的手。
  “我们一起绕青草湖时,阿拓跟我说起他要去当兵的事,想到他要去国外两年,我一时感伤情不自禁就牵了他。他的手很大很粗,还会紧张的颤抖。”百佳看着自己的手发怔,说:“可惜我们只剩下半年相处。”
  我看着她,落寞大过于牵手的喜悦。
  她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上的男生,却即将与她隔了好几片海洋。
  爱情充满考验,可惜大多数人都喜欢浸浴爱河,却都认为考验多余,且残忍。
  “多么希望阿拓在走之前,能够许我一个承诺。我很乐意拥抱等待的寂寞。”
  百佳看着我电脑里,阿拓初次带我去看小才表演的那段故事。
  她已看过数十次,仍不嫌腻。
  【51.】
  期末考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也有结束的一天。
  参加完辩论社为期三天的寒训后,我暂时搬回家里过寒假,再度跟哥挤一间房间。百佳也收拾简单的行李回到节奏快速的台北,临走前还念念不忘那块拼到一半的大拼图,以及阿拓的手温。思婷在社团野营后开开心心回到久违的花莲,还带了她没有要回印尼的侨生男友一起回乡过年,想必又会发生许多新鲜事。念成则暂别咖啡店的工作跟女友飞去正在下雪的韩国,临走前还跟我借了一万块以备不时之需。
  而泽于,台大放榜只上了备取,于是搬了一箱泡面到社窝柜子里。
  寒假,每天早上我要不跟阿拓、阿珠在清大泳池晨泳,要不就是带胡萝卜在交大里跑环校道路健身;下午如果老板娘没有偷懒关门,就跟阿不思到咖啡店工作;晚一点,则到花市旁的体育场看阿拓跟直排轮社的社员们打区棍球,或是去社窝看小说陪泽于念书。
  幸运的是,这段期间泽于并没有时间教新女朋友,而我也越来越习惯,跟泽于一人一半泡面这件事。
  待在家里,发觉自己的东西大多堆在寝室,房间里都是哥的东西,我有种过客的奇异感觉。也因为第一次搬到外面住,跟家人相处的时间锐减不少,大家之间的容忍反而增加了许多,任何事情似乎都可以以此类推。
  唯一难过的是,小青上了大学、跟阿神同居后,跟我之间的电话跟信件是越来越少,这次寒假她也是匆匆回来过个年,大年初四就又回到成大参加营队,我开始不习惯她的独立,总认为自己应该享有些友谊上不一样的特权,却又难以启齿。
  或许友谊同样需要考验,只有亲情才是根深蒂固。
  “小妹,怎么上大学半年了,半个男朋友都交不到?是不是打工太忙啦?”爸总是这样提醒我,一天见几次面就提醒几次。
  “那个跟那个又没关系。”我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
  “交大男孩子不是很多吗?难道都瞎了眼?我干脆打电话给你们校长好了。”爸打开电视,迅速转到政治混战台。
  “现在不是流行网路交友?小妹,要不要上网路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妈一边煮菜一边大喊,也不管厨房对窗就是邻居王大婶是个八卦婆,明天搞不好就传遍街坊。
  “爸,妈,不要逼小妹啦,她也是尽力在联谊了啊!那天我跟我女朋友在崎顶看见她跟男生在沙滩上漫步哩,有够浪漫。”哥哈哈大笑走过,拿起一块蛋糕就吞。
  我瞪着他,恨不得他立刻被甩。
  “有在努力就好,有在努力就好,拼经济比较实在啦!”爸开始专心看电视,我才可以逃脱“念交大却没有交男朋友”的问题地狱。
  阿拓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喜不喜欢百佳,我也没问。
  因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百佳的吸引力。
  更何况,插手别人的爱情一向是最笨的举动,因为爱情打一开始就有答案。
  但阿拓显然对我的袖手旁观开始不解。
  “百佳那天牵了我的手。”阿拓浮在水面上,阿珠在一旁闭气练打水。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还眉飞色舞的。”我笑笑,靠在池畔喘口气。
  “你说百佳会不会喜欢我?”阿拓抓住阿珠的两条肥腿,帮她校正姿势。
  “不会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那天晚上很冷,我们又没戴手套,说不定是她一时手冷?”阿拓认真的表情。
  难怪百佳说阿拓的手在颤抖,原来不是紧张,而是天冷。
  “一个女孩子就算被冻死,也不会轻易把手交给男生牵的好不好?笨蛋。”我又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喔。”阿拓搔搔头。
  “喔?”我歪着头。
  “所以百佳喜欢我?”阿拓一脸认真。
  “感觉像抽奖抽中BMW吧?”我笑道,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庆贺。
  “抽中了也没用,我又不会开车,改天再叫暴哥教我好了。”阿拓非常认真地回答。
  “你真的是个笨蛋。”我戴上泳镜,潜入水道。
  【52.】
  寒假的最后一天晚上,阿拓跟我自己拿钥匙打开暴哥家,挑了片“教父”。
  “今天老板娘跟那个古怪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始聊天了。”我说,将碟片摆进影碟机里。
  “喔?都聊些什么?”阿拓将刚买的卤味打开。
  “什么都聊啊,我跟阿不思都在旁边偷听,原来那个男人是个音乐家,他的未婚妻车祸死了让他深受打击,所以灵魂常常出窍,做什么事都马心不在焉,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行尸走肉,样子比一开始认识的你还要糟一百倍。直到有一天不小心晃进了我们店,又不小心喝下难喝得要死的老板娘特调,这才把他给苦醒。”我说,夹了块我最爱的百页豆腐。
  “喔,所以那个男人为了清醒一点,所以每天都去你们店里?”阿拓笑了出来。
  “是啊,他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在我们店里的时间是清醒的,所以就常常来,刮风来,下雨来,任何事都阻挡不了他虐待自己的舌头。”我们大笑起来。
  “好好玩,说不定这真的是命中注定耶,失去最爱的两个人藉着一杯又一杯难喝的东西相识相恋,你们这间店的名字说不定过一阵子就要换掉。”阿拓高兴地说。
  “希望如此罗。”我说。
  教父这部片子号称经典,也许就是因为太经典了不适合我这种小人物看,所以我嘴里含着没吃完的豆干就昏沈沈睡着了,直到我的枕头僵硬地抽动了一下,我才颟顸地睁开眼睛。
  原来我睡倒在阿拓的肚子上,而阿拓刚刚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我挣扎着要起来。
  “没……没关系,我正好肚子冷。”阿拓搔搔头。
  我点点头,继续趴着。
  但我既然知道自己是躺在阿拓的肚子上,反而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但阿拓的肚子还蛮舒服的,我就再接再厉地试着睡看看。
  而阿拓以为我还在昏睡,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连电影的声音都关到很小。我不禁有些感动。
  百佳如果跟阿拓这样的好人在一起了,一定会很幸福。
  突然,电话响了。
  “要帮暴哥接吗?”我问,在阿拓肚子上打了个哈欠。
  “你没睡着?”阿拓吓了一跳。
  “睡了又醒,睡不着啦~~”我伸了个懒腰。
  “不晓得要不要接电话,我来这里从没听过电话响。”阿拓迟疑不决。
  “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反正接个电话暴哥也不会怪你吧。”我说,阿拓点头称是,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暴哥家。”阿拓对着话筒说。
  “阿拓!你手机关了就知道你在我那里!干他妈的快闪!”暴哥的声音近乎咆哮,连我也听到了。
  “快闪?”阿拓感觉到不大对劲。
  “有仇家不知道哪来我家的地址,你快点闪人!”暴哥的声音又急又怒。
  “不会吧?”我跳了起来,跑到门边打开一条缝。
  几个恶汉拿着长条报纸捆成的铁棒跟刀子在巷子里大步走着。
  铁棒刻意刮着窄小的墙壁,发出摄人的铿铿金属声,暴风雨的前奏。
  “来不及了,阿拓我们快打电话报警!”我说,将门上锁又上锁。
  “走不掉了,你快帮我们报警,他们已经在楼下,思萤也在这里!”阿拓就要挂上电话,神色有些慌乱。
  “马的,我沙发底下有一把刀,你先看着办!我等一下就带人赶过去!”暴哥挂上电话,门就被猛力撞了一下。
  阿拓一边从沙发底下摸出一把西瓜刀,一边紧张地叫我赶快躲在暴哥房间的床底下里,我说要躲一起躲,害怕得都要哭了。
  阿拓却只是瞪着我,低声要我快点离开客厅。我从没看过他那么凶。
  “干!给恁爸出来!”
  “操恁娘,锁门甘有效?干!”
  伴随着几声咒骂,门又被重重踹了一下。
  钩住门板的锁链居然要断了。
  “暴哥不在里面!”阿拓干脆大叫。
  我赶紧溜进卧房躲在床底下,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再来了。
  “讲三小逍话,无底咧照常砍死赁!”一个大汉口气凶恶,一脚将大门踹开。
  我趴在床底下直打哆嗦。想拿起手机报警,却又发现手机忘在客厅里。
  “干恁娘咧,丢哩一个?暴仔系藏咧哪里!”粗鲁又不满的声音。
  “拿着刀仔想咩做啥小?干!”轻蔑的声音。
  “暴哥不在,留下话,我会跟他说。”阿拓的声音很冷静。
  “去找!尬伊掀出来!柜子里、眠床底!通通拢卖放过!”桌子被踢倒的声音。
  还有我全身发抖的心跳声。
  【53.】
  听到床底下三个字,我几乎无法呼吸,手脚冰冷。
  卧房的门被推开,我看见两双脏布鞋在眼前踩来踩去,然后是柜子打开的声音。
  我几乎要哭了。
  “全部都给我住手!就跟你们说暴哥不在这里!”阿拓突然大吼。
  然后是一阵巨大的撞击声。
  “干!眠床脚呒人!”一个平头男探下头发现了我,他两只眼睛凸的像金鱼眼,伸手就要捞我出去。
  “不准动她!滚!滚出去!”阿拓冲进房间,将平头男踢倒,一点都不犹豫。
  “干恁娘!一定系暴仔的查某!”那平头男大叫,一棍子打在床上碰的一声,我捂住耳朵大叫。
  “出来!尬恁爸出来!”带头的仇家恶汉用力踹门,我吓到甚至没办法哭出来。
  也许,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别出来!”阿拓大吼,拿着暴哥的开山刀虚劈一下,整个人挡在床前。
  四个人将阿拓围住,惦量着他。
  “她是我朋友,跟暴哥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警察马上就来了,还不快走!”阿拓的双脚一点都没有在发抖,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眼前可不是电影,也不是漫画或小说,会死人的。
  “干,恁一个人拿着刀子要吓惊谁?蛤?要吓惊谁!”带头恶汉一脚猛踹床脚,我尖叫了一声。
  “我先说了,如果你们找不到人硬要捣乱,我被砍死前也会拖你下水!”阿拓说得斩钉截铁:“你最好第一刀就把我的头掀了,不然信不信我先在你身上钉两刀。”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只有从客厅传来的、电影机关枪扫射的爆响。
  因为连我都听出阿拓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恫吓,他是认真的。
  “暴哥带了人正赶过来,要嘛闪人我替你传话,要嘛你立刻就砍死我。”阿拓说得血脉贲张:“有办法你就去堵暴哥落单,不然如果暴哥回来后看见我被挂了,依他的性格,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有全尸。”
  我仿佛看见带头的恶汉正瞪着阿拓。
  “插小伊咧讲,扑吼伊系!”平头男的脚前进了一步。
  “丢,扑吼伊系!伊青菜讲恁爸加莫哩信!”另一个人也前进了一步。
  阿拓没有再多说什么,我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的心脏就要停了。
  “尬恁爸留下一只手留做纪念,恁爸丢先放过赁。”带头恶汉冷冷地说。
  “行,你想清楚就好,暴哥会连本带利多砍几只手赔给我,最后还是我赚。”阿拓居然不落下风:“左边右边?”
  “阿拓不要!千万不要!”我大叫,突然之间我感到很愤怒,愤怒到忘了害怕。
  于是我爬出床,生气得头都快炸掉。
  “为什么流氓可以这样欺负人?难道当了流氓就可以没有人性吗?明明就没有关系的人你们也欺负!看不出来我们只是借地方看电影吗!动不动就叫人把手砍掉!”我越说越气,宁愿挨几刀也不愿阿拓自己把手砍下来。
  空气僵硬如铁,阿拓一手用力牵着我,他那磅礴的内力再度排山倒海而来,给了我无比的勇气,让我忘记害怕。
  “有种,两个都很有种。”带头恶汉突然笑了起来:“暴哥说的果然没错。”
  阿拓的手突然松了,我也愣住。
  愣住的原因不是带头恶汉突然改口说国语,而是他说的内容里暴仔变成暴哥。
  “不好意思,算算时间,暴哥就快来啦。”平头男嘻嘻笑着,刚刚的面目狰狞不知跑哪里去。
  “刚刚……刚刚全都是唬烂的?”阿拓错愕不已,但手中的刀子还是戒慎恐惧地拿着。
  “当然啦,全部都是演给你们看的,暴哥说你是条汉子,一定会保护你朋友,这样就大功告成啦!暴哥果然没看错人!”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哈哈大笑,将刀子棍子都丢到床上。
  看着这四个凶神恶煞弥勒佛般笑成一团,我全都明白了。
  原来暴哥安排这一场流氓寻衅的戏,就是想让阿拓一展男人气魄,好让我感受到阿拓对我的关心备至、即使自断一手也要保护我的决心。然后我就会投入阿拓的怀抱,从此王子公主手牵手快乐在一起。
  而暴哥之所以要自行把戏揭破,无非只有一个幼稚的理由:他以后还想在这里看见我们,不想我们从此害怕不来。
  我看着阿拓那副呆样,不必细想也知道他事先完全不知情。
  但他手中的刀子还是没有放下,依旧紧紧握着。
  我知道阿拓现在的心情还停留在方才的异常紧绷,还没平复过来,因为我的手很痛很痛,骨头都快被扯碎了。
  “没事了,阿拓,没事了。”我拉拉他的手。
  突然看见他的眼睛里泛着一点泪光。
  楼梯蹬蹬作响,暴哥出现在门口。
  平常不苟言笑的他脸上挂着难得的恶作剧微笑,慢慢走了过来,刚刚四个凶狠大汉两两成行,笑容可掬地迎接他们的大哥大。
  阿拓紧握的手突然松脱。
  下一秒,就看见阿拓一个箭步,将拳头用力砸在暴哥的脸上。
  “大哥!”四个作戏的恶汉惊叫,却不敢插手。
  暴哥再怎么硬汉,阿拓这青天霹雳的一拳仍差点将他打趴,一手及时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
  我尴尬地看着阿拓,愤怒、害怕、不谅解,全都写在他的脸上,还有刚刚那记野兽般的拳头里。
  暴哥流着鼻血,站直了身子。他注意到阿拓紧握刀子的右手臂上,青筋盘绕。
  “对不起。”暴哥冷冷地说,摸摸差点歪掉的鼻子。
  四个手下知趣地鱼贯走出东西被踢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下楼。
  阿拓看着我,我摇摇手说没关系,我知道暴哥只是好意,没事没事。
  “真的不要紧啦,而且还有点好玩。”我笑着安抚阿拓,阿拓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后来我们坐在沙发上,暴哥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几分钟后才将阿拓的手指扳开,将刀子取下。可见阿拓事件时的冷静跟他的身体反应完全悖离,他已做好杀人的准备。
  我竟有种内疚的感觉。
  那晚阿拓跟暴哥两人都一言不发,整场戏的最重要观众,我,一会儿忙着从冰箱拿出冰块帮暴哥冷敷鼻子,一会儿搓揉阿拓几乎要抽筋的右手掌,还要负责说几个网路笑话缓和缓和僵住的气氛。
  好不容易萤幕里沈闷冗长的教父演完,我跟阿拓才骑着我的野狼离去。
  后来,阿拓到了遥远的非洲甘比亚后,偶而我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
  当时的剑拔弩张、肃杀威吓我已不复记忆。
  但我的眼睛,始终无法从扳开阿拓颤抖手掌那瞬间,挪开。
  【54.】
  阿拓跟暴哥毕竟都不是小气巴拉的人,开学后一个礼拜,阿拓说暴哥买了几片很热闹又爆笑的印度歌舞剧,于是我们又提了一袋鸡腿去光顾。
  在五光十色、夸张到让人觉得恶心的片子外,暴哥除了在鼻子上贴了块金丝膏,没有多说什么,一贯内敛的冷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倒是写了张卡片慰问他的鼻子,顺便感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开学后,原本应当万事发轫的时节,事事却是出奇的尘埃落定。
  泽于考完了清大、交大、成大、中央的资工研究所后,他一下子轻松起来,因为如果考不上以上的学校,他决定听从他父亲的建议,先当兵后再出国念硕士,或许一举拿到博士学位再回来,也算塞翁失马。
  总之对他来说,地狱般的考试已经结束,只等胜负分晓。
  于是他又重出现在咖啡店里,与我在一杯又一杯的肯亚、一张又一张的纸条中继续默契。
  “谢谢你在社窝里陪我对抗穷极无聊的研所考试,也谢谢你顾虑到我会变胖,义无反顾地帮我吃掉无数次半碗泡面。”然后画了一个晴天娃娃当做结尾。
  这张纸条变成我的书签,让我每天笑得跟上面的晴天娃娃同样灿烂。
  令我最高兴的,莫过于泽于没有再交新的女朋友。
  或许只是暂时的终场休息了,或许是讨好别人讨好得倦了,或许只是还没等到他将筹码再次堆上的那个人。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百佳说过,友谊才是爱情最坚实的土壤,虽然我对泽于可以说是梦幻般的一见钟情,但,如果百佳说得对,我也不介意从泽于的好朋友当起。
  跟大多数交大的准阿兵哥一样,泽于开始在环校道路慢跑锻炼体力,有时在一大早,有时在晚上十点。常常,我也会佯装恰好慢跑路过、同他跑得大汗淋沥,然后一起到校门口的早餐店吃东西。
  “如果你每一间研究所都考上了,你会选择到哪间学校念啊?”我啃着烧饼。烧饼沾豆浆是人间十大美食之一。
  “哪有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每间都考上?”泽于吃着蛋饼,笑笑。
  “所以说‘如果’啊。”我当然期待他会继续念交大。
  “交大吧,然后是清大。老师差不多都认识,找指导教授也比较容易,如果去别的学校选错老师跟研究题目,大概得过着比狗还不如的研究生生活吧。”他摇摇头。宾果。
  “嗯,习惯的地方总是比较适合念书,不必费心熟悉新的东西。”我微笑。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你以前就住在新竹,现在也是在新竹念书,会不会有些遗憾?我以前联考的分数也可以念台大,不过是因为我家就在台大隔壁,所以我填到这里来。”泽于吃着蛋饼的时候,不喜欢沾酱。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遗憾了。”我笑嘻嘻。
  “喔?”泽于好奇。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啃着被热豆浆浸湿的烧饼。
  能够这样跟你一起慢跑、一起吃早餐,待在新竹又怎么会有遗憾?
  “对了,网路什么时候放榜?”我问。
  “清大最先放榜,就在这礼拜五。然后是交大,礼拜一。”泽于夹着蛋饼的筷子象征性颤抖了两下。
  “我会守在电脑前面,用力替学长祈祷的。”我笑笑。
  “如果上榜了,一定请你吃饭。一定。”泽于拿起筷子对空拜了一下。
  “那是一定要的,每次吃完早餐就看见你去7-11拎半打仙草蜜拜土地公,但土地公可没陪你念书,我有,所以我要吃大餐。”我贼兮兮地说。
  提到这个,准备考交大研究所的行家都知道,想要在本校金榜题名,努力啃书还在其次,但交大校门口对面的土地公庙可不能不去参拜一下。
  本校土地公酷爱喝仙草蜜,还得要泰山的不可,所以土地公庙后的7-11的饮料柜里永远都准备好几排的泰山仙草蜜,庙里供桌上的贿赂也堆得像小山。
  而泽于,这位常常看财经管理、政治评论杂志的有为知识青年,为了一举抡元不只考前天天拜,考后也是天天孝敬,让泰山食品公司跟土地公都赚了个饱。
  “居然吃起土地公的醋,这下可不是吃大餐就能够解决的了。”泽于莞尔。
  “总之,希望土地公真被你贿赂成功了先!”我哈哈大笑。
  礼拜五一大早,我全身沐浴、念了心经十次后,打开电脑连上清大研教组网页,在清大资工所绿取名单里找到了杨泽于三个字,可惜依旧是备取。
  “备取二十一,应该蛮有希望的?”我心中揣揣,又开了一个视窗,连上台大网页。我将清大榜单比对台大资工所的绿取名单,发现十五个名字重复了。
  “如果他们都别耍花样、乖乖去念台大的话,那泽于就算备取六罗?”我喃喃自语,说:“又如果有其他七个人将会考上交大、也真的会去念交大的话,那泽于就是录取罗?”
  虽然我一意孤行要这么想,但我可以想见泽于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我礼拜五晚上并没有在咖啡店看见孤独的肯亚。
  于是,不用考研究所的阿拓在我快下班时来找我时,我倒请了他一杯肯亚。
  “这就是泽于最喜欢喝的咖啡?嗯,好喝。”阿拓暴殄天物地一饮而尽,比出大拇指。
  “希望礼拜一交大放榜时能看见他的名字。”我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小圆桌旁,嗜苦的中年男子跟老板娘正有说有笑的。
  “还有成大跟中央啊。”阿拓拍拍我的肩膀,咧开嘴笑。
  “那都离我太远了。”我摇摇头,走过眼前的阿不思也跟着摇摇头。
  “那也是。”阿拓搔搔头。
  然后是十分钟的静默,我清理塞风,他发呆。
  “我问过人,其实清大备取二十一很有希望备上的。”阿拓突然说。
  “谢谢。”我点头,我也上网问过研究生。
  “所以应该好好庆祝一下。”阿拓笑说,一贯没头没脑的怪逻辑。
  “哪有这样的!”我敲了他的笨脑一下,不过还是笑了。
  “我最近迷上投篮机。你知道么?就是一分钟投进五十分以上就可以再玩一次的那种,实在是非常好玩。”阿拓开始兴奋,然后我也诡异地跟着兴奋起来。
  “我以前跟小青在百货公司玩过,可是很逊,所以想点别的东西庆祝吧?”我说,心想这还不到可以庆祝的时候吧,阿拓有点被小才传染了。
  “练到不逊就好玩啦!我一开始也是逊到很想撞墙,不过仓仔他家正好有一台,所以我花了两个晚上就变得很恐怖喔!单场有九十分的记录!”阿拓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仓仔?又是新朋友啊?他家怎么会正好有一台投篮机?”我看看时钟,应该要下班了。
  “带你去认识一下噜!超级厉害的!”阿拓兴奋的红了脸。
  十分钟后,我骑着剽悍的野狼,载着阿拓冲向新的友谊冒险。
  你知道的,阿拓就像一块大磁铁。
  这次他吸到的怪咖,是一个叫仓仔的夹娃娃机达人。
  前几天阿拓跑去竹北家乐福买东西时,看见一个矮子刁着菸,站在一楼室外的投篮机前,在短短一分钟内丢进一百五十分,他吓傻了。
  正常人只会投以“你真厉害”的注目礼,大方一点的也不过是将“喊你很厉害”喊出来。但阿拓这方面是脱轨的行家。
  “遇到投篮机怪物我当然要逮住机会问他啊!我又不是笨蛋,当然想知道怎么样才可以投那么多分!所以就走过去直接用问的,还拜托他教我一下。下地下道!”阿拓在我耳后说着他跟仓仔相遇的过程,我简直快笑死了。
  “然后呢?你问他,难道接下来他就教你啊?”我笑道。
  “不然呢?他最后看我笨,干脆带我回他家练个够,省得多花冤枉钱。出地下道右转!那间铁皮屋就是!”阿拓大声说。
  仓仔家是间铁皮违建,就在竹北金宝戏院前巷子里。
  我将野狼停在铁皮屋前,看见有两台坏掉的大型游戏机台摆在外面的路灯下。
  “仓仔从小就是个大型电玩迷,以前花了很多钱在游艺场晃,不过后来学乖了也赚了点钱,所以干脆把一些故障报废的机台买回来,修一修,就自己在家里玩。”阿拓说,跟着我走进木门半掩的屋子里。
  铁皮屋里的摆设跟一般住家没有两异,两个塑胶红灯立在神坛桌上、脏脏的黑色沙发、摆在电视上的咬钱蟾蜍,但神坛后面的布帘一掀开,就看见一台破破的投篮机,以及一台夹娃娃机。
  而仓仔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赤着身子露出层层肥油,满头乱发。
  他叼了根菸,坐在投篮机旁的游戏机台前打格斗电动,转头看了看我们、点头示意。
  “勇猛拳击,现在几乎都看不到了喔。仓仔玩到就连脚指也可以打出彗星拳!”阿拓向我介绍仓仔摇杆下的电玩名称。
  “嗯。”我应道,向仓仔笑笑。
  “女朋友?不抽烟吧。”仓仔将菸撵息,指了指靠墙的自动贩卖机,说:“自己按,免钱的别客气。”
  我看着自动贩卖机,原来仓仔扛了台报废的自动贩卖机回来,照例修一修、改一改机板,然后将它当作电冰箱跟橱柜使用。看来真是个有趣的人。
  透明玻璃后有好几种饮料、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饼干,只是摆的次序很乱,如果喜欢吃的食物放在比较后面,就不幸无法一次按到。
  “她是我朋友啦,叫李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来玩投篮机啦!”阿拓拍拍贩卖机的按钮,掉下一罐百事跟一罐雪碧。
  “投篮机没什么诀窍,玩久了自然就很厉害,自己来?夹娃娃机也可以自己来,不过夹到不能带走就是了,哈哈。”仓仔眯着眼怪笑,嘴里照样刁了那根被撵息、歪掉的香烟。
  “那谢谢罗。”我也不跟他客气,走到投篮机前按下开始。
  闸门打开,几个篮球滚下,我兴冲冲地开始丢,但我双手丢掷的弧度不是太高就是太低,还有球直接撞上透明塑胶板往身旁的阿拓砸下,一分钟过后,我只得了可耻的二十一分。
  我生自己的气,于是又玩了一次,这次反因为手酸而退步到十六分。
  “你慢慢玩,没人赶你噜。我要练夹娃娃。”阿拓帮我将雪碧打开,迳自走到夹娃娃机前抓住摇杆。
  “不,我先看你玩。”我接过饮料,好奇地看阿拓表演。
  仓仔的夹娃娃机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玩偶,还有保险套、糖果盒、手表等任何可能出现在夹娃娃机里的东西,应有尽有。
  阿拓说,起先仓仔都去“十元的店”或是杂货店买这些东西玩来练习,后来练到出神入化后,就去外面夹比较像样的东西回来摆。
  “先从最简单的布娃娃开始吧?这个好像比较简单?”我指了一个颜色乱配的红色小叮当。
  但阿拓的手很笨,不只没擒到颜色乱搞的小叮当,连续试了十几次还夹不到任何东西,我接手试了几次,最厉害的一次是碰巧勾到了手表的链子将它吊在半空,但最后还是被它晃了下来,功亏一篑。
  “继续看你们夹我今天晚上会做恶梦,让开,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夹娃娃机教父。”仓仔揉着肥肚子,一脸“还是得要我出马才行”的无奈表情。
  “教父,我要那个长颈鹿。”我指着一只脖子缝线歪掉、露出棉花的长颈鹿玩偶。
  “简单。”仓仔打了个哈欠,摇杆跟肚子上的肥肉同时啪啪啪啪飞驰。
  哈欠打完,长颈鹿已经掉进洞里。
  “好厉害!有什么技巧吗?”我眼睛都亮了。
  “技巧?夹娃娃机是很靠天分的,再来是命运。”仓仔眯起眼睛,捏着肚子上不可思议的肥肉说:“一个人这辈子第一次夹到的东西,会决定他的人生。你的人生,就跟这只长颈鹿一样,脖子都很长。”
  我张大嘴巴,这个人简直在胡说八道界的教父。
  【56.】
  “什么叫人生的脖子很长?”我纳闷。
  “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明白他人生的意义?不要急,小姑娘。”仓仔看着阿拓,说:“需不需要保险套?叔叔夹给你。”
  “免了。一想到我的人生是一个保险套,我的头就开始痛了。”阿拓摇摇头,装出头痛的样子。
  “有道理,小姑娘,跟着他会有前途喔。”仓仔看着我,若有所思地将脖子蹦出一大团棉花的长颈鹿交给我。
  “不是说要放回去吗?”我呆呆地看着被谋杀的长颈鹿。
  “你的人生可以破例让你带回去。”仓仔说,一副替我担心的样子。
  “哼,那是你夹的!我的人生要自己夹!”我用屁股将仓仔挤开,将长颈鹿丢进活动玻璃罩里,重新启动摇杆。
  虽然我不相信仓仔说的话,不过我还是瞄准里面看起来最贵的东西——刚刚我差点得手的腕表;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手表,至少可以解释成我是个守时的人。
  但铁爪还在半空中犹疑不定时,我打了一个喷嚏,不小心按下按钮。
  铁爪落下,义无反顾地抓起刚刚被我丢回去的长颈鹿,而且一击得手。
  你问我有什么反应?
  我第一时间看到鬼般尖叫起来!
  “人生啊。”仓仔拍拍我的肩膀:“不管怎样都要试着接受它。”
  “至少不是那只袜子。”阿拓安慰我,指着里面一只不管配什么鞋子都不搭的绿色袜子。
  后来阿拓试了一个小时,终于摇摇晃晃夹起了他的人生。
  就是那双绿色的袜子,果然人不能太铁齿。
  “原来是双袜子。”
  阿拓陷入沈思,却没有沮丧到痛殴夹娃娃机。
  在那一个小时中,我卯起来练投篮,虽然手酸得要死,但四十六分让我得意洋洋,差一点就可以跨越“免费再玩一次”的门槛,我也逐渐掌握了进篮的那个高抛弧度。
  “要不要玩勇猛拳击?人称勇猛拳击之神的我,可以教你彗星拳的手指连击奥义。搭搭搭,搭搭搭,对方刚刚爬起来就再钩出去,包他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仓仔自己配音,右手中指、食指、大拇指聚成一个锥状,在桌子上快速绵密地敲击着。我知道那是使密技精准施展的技巧。
  “下次吧,不过我很好奇哩,你为什么会买这些机台回家改啊?连冰箱都不买,索性用贩卖机代替?”我问,被阿拓传染的关系,我在跟怪人相处上变得很轻松自然。
  “好玩啊,而且省钱又有品味,又不用跟人挤。”仓仔哼哼怪笑。
  后来我才知道仓仔是个自修电子学的怪才,以前还因为帮坏蛋擅改提款机的电路板被关了几年,前年才出狱。
  “不过还是很怪。”我说,玩着手上惨死的长颈鹿。
  “还可以泡妞。”仓仔双手捏着肚子上的肥肉,神秘地说:“如果我在女人面前投篮得了一百五十分,她还不乖乖跟我回家?如果我不停在女人面前夹起一只又一只的娃娃,她怎么能不对我投怀送抱?如果她古早以前正好喜欢打勇猛拳击,跟我回家后居然发现我家有一台机子,她怎么说服自己不嫁给我,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你投一百五十分她就跟你回家?”我好想笑,这胖子真是把这个世界想简单了。
  “有道理,那我就投两百分。”仓仔的鼻子喷气,笑道:“那样还不手到擒来?”
  我叹了一口气,就是那时正好看见阿拓将那双绿袜子夹了起来。
  “你呢?你第一次夹到的东西是什么?”我问,很想知道他这种奇怪的想法是所为何来。
  “巧克力,金莎的。”仓仔的眉毛抖动,神采飞扬。
  真是太适合他了。
  第十一章 九十九,仙草蜜
  〖泽于在等一个他不需要在其面前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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