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从合同违约金的法律规定层面上来说合不合法?是否国家先不管合不合法,等你做大了,听党话跟党走,就算合法!否则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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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行,我认领你所有的顽疾与沉疴,磊落与光明,正如我认领你我相去甚远的年岁。
你已经长我一轮,还要教我等吗?
……简而言之就是个大叔文。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词,梁景行 ┃ 配角:陈觉非,许尽欢 ┃ 其它: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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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评分:&财富 + 80&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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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爱不逢时
作者:明开夜合
梁景行,我认领你所有的顽疾与沉疴,磊落与光明,正如我认领你我相去甚远的年岁。
你已经长我一轮,还要教我等吗?
……简而言之就是个大叔文。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词,梁景行 ┃ 配角:陈觉非,许尽欢 ┃ 其它:明开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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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不逢时》
  文/明开夜合
  三月,倒春寒。
  败絮似的黑云压着地平线,下了几场雨,天光稀薄,像是弥留之人浑浊眼珠瞥向人间的最后一眼。
  姜词穿一身齐踝长的黑色绒裙,向前来吊唁之人一一鞠躬,面无表情听着一句又一句的“节哀顺变”。
  梁景行撑伞站在雨中,静立凝视许久,终于提步上前。他轻握住姜词苍白的手,顿觉一惊——她手指冷如冻石,已全然不似活物。
  千言万语立时堵在喉咙口,他嘴唇微张,却也从善如流道:“……节哀顺变。”
  少女垂眸,轻鞠上一躬,脸上神情殊无变化。
  梁景行进门,在姜词父亲的遗照前放下一束白菊。偌大的灵堂安静压抑,有人压低了声音凑拢交谈。梁景行听入几句,颇觉刺耳,不由将目光投向门口。
  姜词仍站在那里,身影单薄,像道浅淡墨痕,随时将消失于灰白天光之中。
  一周之后,听说丧事已全部处理停当。梁景行总无端想到追悼会那日的姜词,到底放心不下,寻了空当前去姜宅拜访。
  别墅已被查封,真皮沙发,花梨木家具,摆满古玩的博古架……全贴着封条。姜词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红色塑料凳子——廉价露天摊上常见的那种,又从立在墙根下的纸箱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梁景行,“屋里没热水了,见谅。”她双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唇上一层死皮。
  梁景行接过水瓶,轻轻搁在塑料凳上,低头看她,“你生病了?”
  姜词摇了摇头,别过头轻咳一声,“梁先生,请坐。”
  “没事。”梁景行四下望了望,颇觉局促,想起此行目的,仍是开口道,“姜**,我与令尊曾是故交。若你有为难之处,我愿尽绵薄之力。”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姜词接来看了一眼,低声道了句谢,塞入大衣口袋。
  梁景行低头看着她,“恕我直言,令尊是否还留下什么财产……”
  姜词抬起头,藏蓝色的大衣衬得她乌目沉沉,瞳孔好似两粒无机质的玻璃珠子,齐腰长的黑色头发垂下,眉目疏淡,整个人只往外透着冷,“不剩什么了。”
  四面的落地窗,窗外雨声潇潇,雨水沿着玻璃缓缓滑落。
  梁景行目光低垂,扫见一旁的茶几上放着厚厚的一叠文件,想来律师已经来过。他心里陡然一阵烦闷,低声问,“我能不能抽支烟?”
  姜词点了点头。
  梁景行掏出一支烟点燃,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一线。雨丝纷**织,将原本泾渭分明的天地缝作混沌。许久之后,他手指一动,长长的一截烟灰顿时跌断,被窗户里骤然灌进来的料峭春风吹成飞灰。
  “姜**,”梁景行看着姜词,向前一步,“……我曾向令尊借过一笔钱,今日过来实则为了还债。”
  姜词睫毛轻轻颤了颤,嘴唇抿成刀刃似的一线,这是进屋以来,梁景行第一次见她表情起了变化。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哦”了一声。
  梁景行掏住支票簿,填上十万的金额,递给姜词。
  姜词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身体在细微发抖,好似方才缀在他指间香烟上的那截烟灰,时刻将随风散去。许久,她轻咬了一下嘴唇,“……人走茶凉,梁先生,你愿意过来,我很感激。”
  梁景行低头看她,“那就拿着吧。”
  姜词静了许久,终于缓缓伸出手,接过支票。
  梁景行又问,“你还有什么亲戚吗?”
  姜词犹豫了一下,“有。”
  待了片刻,梁景行告辞。姜词将他送到门口,又礼貌地道了声谢。
  梁景行撑开雨伞,“不用客气。”他走出数米,又回头望了一眼。姜词仍站在原地,墨色发丝被风吹起,轻拂在她苍白的脸上,漆黑的双目好像泛起了一点微光,细看又似乎只是错觉。
  梁景行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
☆、铁绀色(01)
  翻过五月,崇城气温节节攀升。梁景行在学校教学和姐姐公司新张筹备之间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抽空还得去一趟学校,替闯了祸的外甥陈觉非收拾烂摊子。
  崇城四中是省内首屈一指的好学校,可一摊烂泥的陈觉非被塞进去之后,非但没有丝毫进步,反而愈发糊不上墙。如今也不指望他更多,只求他安安稳稳混完高中,毕业就送出去祸害美帝。但就这么小小的一点要求,陈觉非也当成耳旁风,隔三差五地惹是生非。若不是校方看在高昂的赞助费的面子上,恐怕早将陈觉非开除了八百回。
  梁景行上午办完执照,开车去公司盯了一下装修进度,没吃上一口热饭,又马不停蹄赶去学校。
  中午时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陈觉非吊儿郎当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班主任搁在桌上的一盆绿植的叶子。一看见梁景行露面,立马从凳子上弹起来,凑上前去亲热地喊了声“舅舅”。
  梁景行将他脸挡开,“回去坐好。”
  陈觉非笑嘻嘻坐回去,“吃饭了没?”
  梁景行不接他这茬,“你们班主任呢?”
  “去食堂了。”陈觉非坐不住,两手撑在凳子上,牛皮糖似地扭来扭去。梁景行朝他小腿轻踢了一脚,“你这回又干了什么好事?”
  “嘿,”陈觉非露出两排白牙,“我这回冤枉死了。”陈觉非坐端正了,看着梁景行,“三班有个女生,长得好看,我一直想跟她交个朋友,找人帮忙带了几次话,她都不理。昨天我把她堵在路上……可她脸臭得好像我杀了她全家,瞪了我一眼,绕道走了。我说了几句气话,冲上去把她马尾抓了一把,她竟然反手扇了我一巴掌——不信你看,现在还有掌印。”陈觉非将脸凑上前,被梁景行嫌弃地推开了。
  “然后……这女生不知道抽什么风,回去就把头发剃了。第二天来上课,顶一个蹭光瓦亮的大光头。她成绩很好,一直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老师自然就问她出了什么事,结果……”
  “结果怎么了?”
  陈觉非撇了撇嘴,“她说我性骚扰。”
  梁景行看他一眼,“你对她说什么气话了?”
  陈觉非支支吾吾。
  梁景行轻哼一声,“我看你是一点也不冤枉。”
  陈觉非哀嚎,“我不就对她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吗,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梁景行正要教训两句,班主任钱老师推门进来。梁景行与钱老师寒暄几句,切入正题,“此事是陈觉非的错,他愿意道歉,如有必要,会进行补偿。”
  钱老师见梁景行如此爽利,便只例行公事般地跟着训了两句,“三班班主任已经带人过来了,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陈觉非凑到梁景行耳边,“不是吧,在办公室道歉?”
  梁景行不为所动,“骚扰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后果。”
  等了一会儿,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戴眼睛的老师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红黑白三色校服的女生。女生耷拉着肩膀,深深低着头,只留给大家一个寸草不留的光头。
  梁景行推了陈觉非一把,“过去道歉。”
  陈觉非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嘟囔了一句。
  梁景行脸色一沉,“大点声。”
  陈觉非知道自己这位舅舅真发起火来比任何人还恐怖,不敢捋虎须,乖乖大声说道:“对不起。”
  女生微塌下的肩膀这才挺起来一点,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冷地落在陈觉非脸上,“我接受道歉,但我不原谅你。”乌沉沉的一双眼睛,不带丝毫情绪,好似两粒玻璃珠子。
  梁景行顿时一怔,盯着看了数秒,终于确信眼前这个剃得只剩下青色头皮的女生,确乎就是已有数月不见的姜词。
  姜词也注意到了梁景行,她嘴唇微张,可最终没有出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事情解决得波澜不惊,梁景行领着陈觉非走出办公室,而跟在后面的姜词被班主任喊住,“姜词,顺便把英语作文本抱回去。”
  梁景行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
  到了楼梯口,梁景行突然停下脚步,“陈觉非,你自己滚去吃饭。”
  陈觉非仰头看他,“那你去哪儿?”
  “我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陈觉非盯着他,“舅,你该不会打算回去给那女生赔精神损失费吧?我跟你说,她这人压根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柔柔弱弱,上回四个女生把她堵厕所里,都没从她身上占到一点便宜……”
  梁景行目光一沉。
  “……她是艺术生,一直在跟着一个画家学画画,学费可不低,一年就要上十万,可她爸妈都死了,真不知道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陈觉非。”
  陈觉非一愣。
  “十几年书读狗身上去了,就学会了随意诋毁他人名声?”梁景行沉眉肃眉,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紧盯在他脸上,目光像结了冰,冷静得吓人。
  陈觉非到底有所忌惮,立即住了声,往后退一步,“我……我吃饭去了,舅,你去忙你自己的吧。”说完,拔起腿一溜烟儿地跑下楼梯。
  等陈觉非的身影消失不见,梁景行转过身,立时一怔。
  不远处的走廊上,姜词正抱着一摞作业本,静静站着。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梁景行走过去,低头看着她,“好久不见了。”
  姜词微微垂下目光,“嗯。”
  梁景行伸手去接她抱着的作业本,姜词微微侧身躲开了,“没事,不重。”
  梁景行不禁打量着她。
  比三月的时候更显消瘦,整张脸纸片一般苍白。若不是光头的造型平添了几分滑稽,整个人都往外透着森森病气。
  “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还好。”姜词低头看着脚尖,声音平淡。
  “看你精神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姜词轻摆了一下头,“没怎么休息好而已。”
  从头到脚都透出抗拒的意思,梁景行如何觉察不出,可偏要装作不知道,接着追问,“……经济上有没有困难?”
  姜词手指收拢几分,仍是摇头,“没有。”这次,再不给梁景行开口的机会,她抬起头,率先说道:“梁先生,谢谢你的关心。”她抬头朝着钟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午休快要结束了,我先回教室了。”
  梁景行看她数秒,点了点头。
  姜词垂下目光,从梁景行身侧越过,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运动式的校服套在她身上,好似一个粗蠢的麻袋,显得她身影更加消瘦。
  梁景行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到姜词时的情形。
  那时候姜词父亲姜明远的生意正烈火烹油,蒸蒸日上。姜明远白手起家,早年卖盒饭,后来卖建材,手里攒了些闲钱,就开始忌讳别人称自己为“暴发户”。对于附庸风雅一事,他造诣颇深,已臻化境,除了收集古玩字画,结交文人骚客,还让姜词拜在了油画大师的门下。对于这一决定,姜明远分外自得,甚至还在姜词生日宴会开始前举办了其处女画作的拍卖会,说是拍卖所得将尽数用以资助青年而有志的贫穷画师。
  拍卖会开始之前,姜词款款出场。十五岁的女孩穿一条白色的小礼服,黑色长发盘成一个优雅的髻,微仰着头与人说话时,仿佛天鹅引颈。
  最后那幅画以二十三万成交,姜词微笑矜持致谢,整个人透出一种骄傲,却是光华内敛的,并不令人生厌。谁也没想到再怎么附庸风雅也脱不了一股子粗鄙之气的姜明远,竟能有这样一个让人啧啧称叹的女儿。
  可短短两年,世殊时异,昔日的掌上明珠,落入今日这步田地,不免让人唏嘘。
  姜词拐了一道弯,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梁景行点燃一支烟,不顾自己身穿西服,手肘撑在落灰的栏杆上。
  静静抽了一会儿,楼下的空地上现出姜词的身影。梁景行目光追随而去,看着她一直进了对面的建筑,消失片刻,又出现在四楼的走廊里。她抱着作业本走过去时,一路有不少女生探出头来张望,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敢上去与她对话。
  而姜词微仰着头,像检阅自己疆土的女王,缓慢而坚定地朝前走去。
  恍惚之间,似又见到十五岁那年的姜词。梁景行眯了眯眼,将烟掐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想,自己这傻外甥,这回兴许真是当了冤大头。&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不管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仍需仰仗大家继续支持了( ?^ω^)??
  无以为报,开文前三天留言满五字以上一律送红包。
  新文是大叔文,师生文,但不是养成系,也不存在**这样的情节,HE。
  处控就不用看了,不是处,我自己也不萌这个。
  另外,隔壁的《我爱的人》也恢复更新了,因为内容所剩不多,会日更直到完结。
☆、铁绀色(02)
  陈觉非吃了憋,心里终究有些不忿,开始悄悄留意姜词。跟踪了半个多月,终于让他抓住“把柄”。
  陈觉非父母平日忙于事业,对陈觉非疏于照顾,凡事都会拿钱弥补,对其荒诞行为,多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态度让陈觉非越发骄纵,总想着有人善后,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有钱的公子哥,身边少不了几个狐朋狗友,三五成**一合计,连上天揽月下洋捉鳖的胆子都生出来了,趁着放月假的时候去趟酒吧寻欢作乐,简直不值一提。
  陈觉非就是在城东的一家酒吧发现姜词的。
  他初时没认出来,只觉得端酒过来的服务生长得十分面善。目光追随而去,看见她仰头与酒保谈话时的神情,才发现这人竟是姜词。她戴了顶红棕色的假发,妆化得浓,粗而浓密的假睫毛好似一排苍蝇腿。
  他顿时生出看好戏的心情,唤她过来续单。
  姜词面无表情,好像并不认识眼前这人,平平淡淡问道:“先生还需要什么?”
  陈觉非翘起腿,手臂张开搭在沙发椅背上,似笑非笑看她:“你们一般收多少小费?”
  “顾客给多少,我们收多少。”
  她用词十分微妙,“顾客”,不是“客人”,这话听来便也不那么让人浮想联翩了。
  陈觉非笑了一声,忽将手臂放下来,伸手将面前的黑方往前一推,“喝一杯,我给你一千小费。”
  跟他过来,围坐一旁的其余几个男生立时怪笑连连。
  “抱歉,我不喝酒。”
  陈觉非斜看着她,“是服务员吧?”
  姜词没说话。
  “服务员,顾名思义,提供服务的人员,陪酒也是服务,凭什么就喝不得了?”
  姜词冷眼看他,“如果你需要陪酒,我帮你喊人过来。”
  陈觉非笑了一声,“我今天还非得让你不可了。”
  男生们连声起哄,言语之间已有调笑。
  陈觉非见姜词神情平淡,丝毫不见怒色,更是好胜心切,“你把你们值班经理叫过来。”
  姜词看他一眼,拿着菜单走了。
  片刻后,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子跟着姜词过来,到了跟前,未等陈觉非开口,立即连声道歉,“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啊,她就是个普通的服务生,您要陪酒,我帮您找俩点儿正的姑娘过来,您看行不行?”
  陈觉非笑道,“一不要她唱歌,二不要她讲笑话,站这儿,”他伸手点了点台子前方,“就站这儿,把这杯酒喝了,我连她一根毫毛都碰不着,怎么就不普通了?自己心思龌龊,看谁都像西门庆。”
  姜词嘴紧抿成一线,拿那双漆黑的眼睛静看着陈觉非。
  陈觉非嗤笑一声,耸了耸肩,吆喝着几个朋友开始喝酒,再不看姜词一眼。胖子伸手拉了拉姜词制服的衣袖,低声说,“走吧。”姜词没动,胖子又拉了一把。
  姜词忽然将他手挣开,从兜里掏出今日刚发的工资,刷一下丢在台上,“那我给你一千,你把这酒喝了。”说罢,未等陈觉非反应,抄起黑方,整一杯朝他身上泼去。
  陈觉非从沙发上弹起来,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棉质的T恤湿了一大片,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酒。这一切只发生在数秒之间,其余几人也惊呆了,等反应过来之时,姜词已将制服上的胸牌摘下,塞进胖子手里,“曹哥,得罪客人,我引咎辞职。”说罢,越过胖子,头也不回地朝后面的休息室走去。
  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油汗,急忙哈腰道歉。换做平时,陈觉非恐怕早就炸了,可这时竟没有发作,只紧抿着唇,望着姜词消失于灯火酒绿之中。
  “觉非?”有一人拍了拍陈觉非的肩膀。
  陈觉非没理,忽提脚踩过一地的酒水,追了上去。
  休息室门上了锁,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陈觉非就靠在门边的墙上耐心等着。约莫十分钟后,门“咔哒”一声打开。
  姜词卸了妆,摘了假发,青色的头皮上已冒出些许发茬。她穿一件极为普通的白色T恤,背着一只黑色的包,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一转身看见陈觉非,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
  “喂。”
  姜词脚步不停。
  陈觉非冲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臂,“喊你呢,聋了?”
  姜词先是望了他手一眼,紧接着目光上移,落在他脸上,“干什么?”
  陈觉非抖了抖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算了?”
  “不是赔给你了?”
  陈觉非气极反笑,“让人抓一下马尾就绞了头发,方才有个男人在你大腿上摸了一把,怎么不见你干脆把腿也剁了?”他拿眼盯着姜词,“都来这种地方工作了,还装什么贞节烈女?”未等姜词动作,他率先松开抓住她的手,退后一步,嘴角带一抹讥讽的笑。
  姜词脸刷地白了。
  “知道你上次是拿我立威,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他忽从兜里掏出手机晃了晃,“下回最好别犯在我手里,不然这里头的照片我一定交给你班主任。”
  姜词没说话,只冷冷看着陈觉非。陈觉非自觉扳回一城,心里总算舒坦了,正要将手机揣回兜里,忽见面前一晃,手机被人一把夺下。
  陈觉非愣了一下,而姜词已拔腿跑了。陈觉非赶紧追上去,“手机还我!”
  姜词充耳不闻,从后门跑出酒吧,没命似的奔向巷子口。她到底是女生,赶不上陈觉非腿长又有体力,眼见就要被追上,忽抬手一丢……
  手机啪一下落在马路上,正好被一辆疾驰而去的小轿车碾过。
  陈觉非停下脚步,看着刚换的手机在自己面前粉身碎骨,愣了半晌,几分委屈地嚎起来:“你有病啊!”
  姜词也有些愣神,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
  经过这么一遭,陈觉非也是服气。他缓缓走上上,单手叉着腰,看了气喘吁吁的姜词一眼,“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在酒吧工作,你是不是干脆把我眼珠子也抠出来?”
  谁知姜词竟真的缓缓抬起头,目光定在他眼上。
  陈觉非脊背发凉,这下彻底服了,“你真是个神经病。”
  他追得出了一身汗,衣上的酒也还没干,两相混合,贴着皮肤,像糊了胶水一样难受。他也不打算回去找那几个朋友了,在他们面前吃了这么大一个瘪,到底有些丢人。
  “手机借我,我打个电话,让人来接我。”
  姜词站着不动,只警惕看着他。
  “……我不会把你手机也扔出去,你要不放心,自己帮我打。”说着,也不管姜词同意不同意,报了一串号码。
  姜词静了片刻,从斜挎的包里掏出手机,拨出号码。
  响了几声,那端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姜词也没多想,说道:“陈觉非在霞王洞路,沃尔玛对面,请过来接他。”
  那边静了几秒,“姜**?”
  姜词一愣,听出来是梁景行,“梁先生。”
  “觉非和你在一起?”
  “……偶然碰到的,他丢了手机。”
  陈觉非在一旁听着,瞪大了眼睛,简直没想到姜词能一再刷新他对“厚颜无耻”这词的认知。
  梁景行不再多问,“好,你让他在原地等着,我马上过来。”
  姜词挂断电话,瞥了陈觉非一眼,干巴巴说道:“他马上来,让你等着。”说罢就要走。
  陈觉非一把抓住她的背包,“你就这么走了?”
  姜词回头看着他。
  “衣服我就不说了,手机呢?”
  姜词垂眸,“我暂时赔不起。”
  倒是坦诚得很。陈觉非彻底没了脾气,“不说别的了,你帮我买件上衣不过分吧?”
  往前走几步就有夜市,一整条巷子,沿途皆是地摊。陈觉非从小锦衣玉食,普通的一件衣服就没有低于过一千块的,何曾穿过这种在他看来粗制滥造假冒伪劣的地摊货?
  可身上黏得难受,他也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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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从货架子上随便挑出一件,“就这个吧。”
  姜词问摊主,“多少钱?”
  “四十。”
  “便宜点,三十。”
  陈觉非匪夷所思地看着姜词,简直不敢相信都廉价到这份上了,她还要讲价。姜词不但讲价,还跟摊主讨价还价了半天,最终以三十五块的价格成交。
  离开摊子,陈觉非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将身上的T恤脱下来,套上这辈子买过的最便宜的衣服,将脏衣服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微讽道:“刚才把那一千块钱甩出去的时候,怎么不像这么斤斤计较?”
  姜词没说话,当然陈觉非也没指望她会回答。
  两人沉默走回沃尔玛对面,姜词忽然低声开口,“那不一样。”
  陈觉非莫名其妙,“什么不一样?”问出口,才陡然反应过来,姜词是在回答五分钟之前的那个问题。
  他不由朝姜词看了一眼。
  夜色中,姜词微垂着眼,那神情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寂寥。可这寂寥,仿佛只属于她一人,外人无论如何,也闯入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要码这个文,还要码《我爱的人》,任务有点繁重,所以评论不能第一时间回复,但一定会抽时间每条回复。
  男女主差12岁。
  女主是个病娇,而且病得不轻,你们萌她一定要谨慎。
  甥舅抢一个女人这种狗血戏码是不会出现在我文中的,以大家一定不要站陈觉非×姜词这一对。
☆、铁绀色(03)
  “你自己等,我先回去了。”姜词开口。
  “你住哪儿,怎么回去?”陈觉非脱口而出,说完就想咬了自己舌头。居然主动关心这个神经病,简直是撞了鬼。
  “不远,走回去。”话音刚落,前方车灯一闪。
  陈觉非招了招手,“梁景行!这儿!”
  车在两人跟前停下,车窗打开。梁景行探出头,挑眉看着陈觉非,“你刚刚叫我什么?”
  陈觉非嘻嘻一笑,拉开车门跳上去。
  梁景行目光落在姜词身上,“姜**,你也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去。”
  姜词摇了摇头,伸手朝着右边黑暗中的某处一指,“我住那儿,很近。”
  梁景行顺着看过去。
  霞王洞路属于老城区,这一带的房子最新的也有二十年历史。夜里看不出,白天倒是十分明显,楼房和街道斑驳破旧,像是日新月异的大都市身上亟需抠掉的一片癣,形容成脏乱差都算客气。这里也是犯罪多发地段,小偷小摸是家常便饭,阴暗的巷子里发现一两具溃烂发臭的尸体,也算不上多大的新闻。
  梁景行收回目光,“好,谢谢你给我打电话,回去注意安全。”
  姜词点了点头,等梁景行发动车子之后,转身走了。
  梁景行车往右拐,恰巧跟姜词一个方向。便见她双手拉着背包的带子,微垂着头,一路避过两侧的吆喝卖水果的板车,冒烟的烧烤摊,和不知喝了多少酒,正伏在路边哇哇大吐的醉汉……
  “舅,上回我走之后,你肯定回去找姜词了,是不是?”
  梁景行回过神,转头看向前方,没有否认,“找她说了两句话。”
  “你和她有什么话可说?”
  梁景行顿了顿,“她是故人之女。”
  陈觉非立时起了兴趣,“你认识她?”
  “见过几面。”不等陈觉非开口,梁景行反问他,“反倒是你,今天怎么跟她在一起?又找她麻烦了?”
  “嘿!我敢找她麻烦?她饶过我就是谢天谢地了!先在酒吧泼了我一身,又把我手……”他陡然想到姜词先前的话,不知怎的不想拆穿她的谎言,便将手机一事略去,“……总之,别看她是个女的,发起狠来,什么都干得出。”
  梁景行蹙眉,“她在酒吧干什么?”
  陈觉非撇了撇嘴,“打工。上回你还说我诽谤,她真要自尊自爱也就算了……”
  “打什么类型的工?”
  “舅舅,你这话真有意思,这种地方,打什么工不得被人占点便宜?”
  梁景行薄唇紧抿,不再说话。
  陈觉非伸了个懒腰,不再关心这事,换了个话题,“舅妈什么时候回来。”
  “叫她阿姨。”
  陈觉非嘻嘻一笑,“迟早是舅妈。”
  陈觉非口中的“舅妈”,是指许尽欢。许尽欢小梁景行两岁,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在外人眼中,早是注定的一对儿。但个中曲折,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三天之后,许尽欢从帝都回来,在梁景行家里吃了顿饭,聊了聊近况。
  许尽欢得知他公司即将开张,笑说:“要不我就在你这儿工作吧,管饭就行,也不用多高的薪水。”
  梁景行弹了弹烟灰,“我这座小庙怎么供得你这尊大佛。”
  许尽欢窝在沙发里,一旁立灯奶白色的光洒下来,衬得她脸部轮廓极为柔和。她朝梁景行伸出手,“给我支烟。”
  梁景行亮了亮盒子,“不是万宝路,这个你抽不惯。”顿了顿,“你不是说要戒烟吗?”
  许尽欢笑了一声,“是在戒啊,你看我烟都没带,不然怎么会找你要。”
  又问:“你姐公司装修怎么样了?”
  梁景行掐了烟,“还有一条走廊,不知道该挂谁的画,你给我做个参谋吧。”
  许尽欢笑说:“你也算是艺术家,需要我做参谋?要我说,直接找人画吧。”
  “画什么?”
  “风景画,浮世绘,春宫图……画什么不重要,端看画家水平。”
  梁景行沉吟片刻,采纳了她的建议。又问,“你下月过生日,打算怎么办?”
  “不办了,年年家里来一堆人,也不知是贺寿还是攀关系,没意思。我妈就想押着我赶紧结婚,我说不过她,还是逃吧。”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你总要跟她说的。”
  许尽欢笑起来,“早说不如晚说。”
  许尽欢在崇城留了一个星期,趁着生日还没到,寻了个由头又走了。
  陈觉非倒显得比任何人都还失望,“舅,你明年都三十了,打算和舅妈拖到什么时候结婚?”
  梁景行笑了笑,“你是觉得我老了?”
  陈觉非赶紧摇头,“你年纪不算大,就是老气横秋,板起脸教训人的时候,比我家老头还可怕。忠言逆耳,你听我一句,面色和善一点才招女人喜欢。”
  “你要是在学校能省点心,我肯定比任何人都和善。”
  陈觉非最近倒是消停许多,无他,业余时间都用来注意姜词了,一心想再捞着点什么把柄。可自从辞了酒吧的工作,姜词平日里放学就立即回家,要么去画室待几小时,周末则跟着她老师学画……总归是正常高中生该有的生活。这下,陈觉非反倒说不清楚自己是觉得失望还是欣慰了。
  姜词那天从酒吧回家,睡到半夜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这一片总有人闯空门,她警觉地起身,抄起床边的一条铁棍,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
  等了一会儿,外面再没动静,姜词正打算回床上,防盗门又“咚咚咚”响起来。
  她心脏悬到嗓子眼,“谁呀?”
  “阿词,是我!”
  听见是曹彬的声音,姜词取下锁链,将落下的铁闩推上去,打开防盗门锁,“曹哥,你怎么来了。”她将客厅灯打开,侧身让曹彬进来,又仔细关好门。
  曹彬显然是直接从酒吧过来,上衣被汗浸了个透,他长得胖,本就怕热,站在闷热的房里,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姜词要去取电风扇出来,曹彬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马上就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这是你丢的那一千块,我跟老板说你马上要高考了,老板表示理解,还给你发了五百块奖金。”
  姜词低头看着那一叠厚厚的粉色纸币,没有伸手。
  曹彬将她手拉过来,一把将钱塞进去,“傻姑娘,何必跟钱过不去。”他擦了擦脸上的油汗,“你也是年轻,心气儿高,今后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开几句玩笑也就过去了。”
  姜词手指捏紧,没有吭声。
  “工作不做了也好,你正正经经的学生,做这个坏名声。今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尽管跟曹哥说,我供完你高三这一年,还是没问题的。”
  父亲去世时,姜词还差一年满十八岁,很多正规的兼职都做不了。曹彬是姜词的一个老乡,早些年受过姜明远的照顾。本早就失去了联系,有天姜词在超市门口发传单,被曹彬认出来,就被领着去酒吧当了个端酒的服务员。
  姜词笑了笑,摇头说:“没事,钱我还有。”
  曹彬点了点头,“那行,你有我电话号码,要有什么困难尽管打给我。”临走前,又嘱咐姜词,“把门锁好,别随便给人开门。”
  曹彬走了以后,姜词回到卧室,将那叠被汗濡得几分潮湿的纸币,数点了三遍,然后塞进枕头底下。
  生活好像一个四面都是窟窿的面粉袋子,塞住一处,又漏了另一处。过日子,处处都要用钱。吃饭穿衣,水电煤气,还有画画的颜料。尤其最后一项,怎么省都省不下来。
  姜明远去世之后,姜词原本是不打算再接着学画。可她这人没其他特长,唯有画画一技傍身,真要半途而废,也是可惜,且她的老师陈同勖是崇城有名的画家,收徒标准极高,三十年里就教过四个人。
  好在梁景行那十万块雪中送炭,她一咬牙,还是坚持下来。
  又一个周末,姜词照例去陈同勖的画室。
  临近期末,崇城气温越升越高,隐隐已有“火炉”的威力。姜词坐了四十分钟公交车,热得出了一身的汗。
  陈同勖给她倒了杯冰水,先不提今日的课程,“阿词,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还有一周放暑假是吧?我的一位小友委托我替他画两面墙,这事儿繁琐费时,你替我去。”他顿了顿,“对方报酬给得颇为丰厚,”他比了一个数,“一平方米这个价。”
  姜词沉吟,“我怕画不好砸了您的招牌。”
  陈同勖笑道:“我相信你,绝对砸不了。”
  陈同勖本是不太赞成自己学生还未学成就出去招摇,曾经为了姜词拍卖画作一事气得吹胡子瞪眼,整一个月没跟她说话。但如今情况特殊,想着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得知姜词家里生变之时,他主动提出可免去接下来一年的学费,姜词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时常觉得姜词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一等一的傲气,脾气顽固执拗,丝毫不肯转圜。往年家底殷实,骄纵也就罢了;如今落难,这份清高变作戾气,便显得她是颗不容于世的螺钉。真要撞在一些看不顺眼的人手里,免不了要遭受敲打。
  有句话说得好,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作者有话要说:  
铁绀色(04)  ·
  考完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姜词背上一大包画具,按照陈同勖给的地址,找去了那家刚刚装修完的公司。一个穿灰蓝工作服,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接待了她。
  小伙子将她领到走廊,指了指左右两面白墙,“就这儿,半个月后公司要开张,时间可能有点儿赶,”他挠了挠头,笑说,“不过我们老板说了,不用太抠细节,整体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就成。”
  姜词抬头,眯眼看了看高度。
  “还有,老板跟对面那家茶餐厅打过招呼,您过去吃饭说一声就行,帐会记在我们老板名下。”
  小伙子见姜词在墙边仰头踱步,半晌没说话,不知她听没听进去,也不敢贸然上去打扰。自姜词进屋,他就觉得这人有些怪,好好的一个大姑娘,留什么发型不好,偏要剃成平头。不过转念又想,他们搞艺术的,都有些性格,怪里怪气也是正常的。他嘟囔一句,挠了挠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就在前面打扫卫生,我叫刘原。”
  姜词在地上捡了张废报纸,席地坐下,仰头望着眼前的墙壁。半小时后,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去前面找刘原借了架梯子。她从背包里将丙烯颜料拿出来,正要稀释,忽起身看向正在架梯子的刘原,“你身上的衣服还有吗?”
  刘原愣了一下,赶忙点头,跑去工作间找来另外一件。
  衣服带着股汗味儿,姜词皱了皱眉,拎在手中抖了抖。衣服是男式的,明显大了。罩在T恤外面,遮住了她身上的热裤,只从衣服下面露出两节细长的腿,从背后看过去,好似没穿裤子一样。
  刘原急忙移开目光。
  姜词动作不紧不慢,一层一层往墙上铺色,招呼着刘原帮忙挪动梯子,不时地上上下下。走廊冷气开得很足,但她还是热出了一身汗。刘原觉得这小姑娘怪不容易,抽空出去给她买了瓶冰水。姜词接过之后并不喝,道了声谢,放到一边,继续埋头苦干。
  忙活了一上午,整面墙上都被涂得乱七八糟。吃中饭时,刘原最后去视察了一次,觉得自己老板是不是当了冤大头——这墙上颜料青一块紫一块,压根看不什么名堂。
  他又不好意思直说,憨厚地笑了笑,“跟着看了一上午,还是没看出来这画的什么。我这人没文化,兴许脑袋也有点笨。”
  姜词轻轻笑了一声,这一笑,作画时那副仿佛全世界都欠她钱的严肃神情总算褪去,显出一种属于少女的憨态,“我画的是湖。”
  刘原又盯着墙壁看了一眼,张了张口,没出声。心想,恐怕画的不是湖,是符。
  姜词从包里掏出手机和钱包,将身上的工作服脱下来,弯腰拎起放在一旁的矿泉水瓶,“谢谢你,我先去吃中饭了。”
  刘原闲来无事,便会去走廊逛一圈。对于姜词到底在画什么,他自认为反正是不懂,也不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然而等到第七天竣工的时候,他望着焕然一新的墙壁,目瞪口呆。
  湖白天青,**山绵延,铺在宽广的墙壁上,辽阔浩大。
  姜词一手叉腰,扭头看他:“你觉得怎么样?”
  她额头上沾上了一点白色颜料,刘原看了一眼,立即移开目光,“我……我觉得很好看,风景很美。”
  姜词很浅地笑了一下,脱下工作服挂在梯子上,“我下午休息半天,明天来画另一面。”
  有了经验,姜词速度明显提升。她画画停停,抽空还与刘原聊聊天。
  刘原在她的询问之下,将自己家里的情况一股脑儿地倒了个干净。但他疑心姜词或许并没有听进心里去,因为有一次他告诉姜词自己的哥哥承包了一片花椒园,每年收益还不错,结果第二天姜词问她:“你爷爷那个辣椒园里,都种了什么品种的辣椒?”
  又画了两天,姜词突然感冒了。
  崇城夏天凶猛,外面热浪腾腾,室内空调又开得极低,人进进出出,乍冷乍热之下极易生病。她强撑着坚持半天,晚上回去却开始发烧。打了两天针,眼看着刘原所说的开张的日子迫在眉睫,而进度刚过一半,烧退之后,又立即赶去公司。
  刘原正要下班,见她戴着副口罩进来,愣了愣神,“姜**,你感冒好了?”
  “还没,我今晚要赶一赶工。”
  “那……那要不我在这儿陪着你?你一个人怪冷清的。”
  姜词咳嗽几声,摆了摆手,“不用。”
  夜色渐深,等姜词回过神时,已是晚上十点。在梯子上站得久了,全身骨头都往外泛着疼,似要散架一般。空间很静,只有头顶中央空调卖力地“吭哧吭哧”吐出冷气。她揉了揉肩膀,缓缓爬下梯子,将画具清洗干净,脱下工作服走出公司。
  这一带都是写字楼,夜里远不如白天热闹。姜词在公司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看见半辆出租车。她打算走几步去路口,那里紧挨着主干道,拦车兴许更容易些。正在这时,前方突然灯光一闪,一辆车子朝着这边驶过来。
  姜词眯眼,往旁边让了让,迈开脚步。没走出几步,那车子骤然停下,恰恰就停在她身边。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词愣了几秒,“梁先生?”
  梁景行手臂撑着车窗,“我回公司拿点东西。”
  姜词微有些惊讶,指了指身后的建筑,“这是你的公司?”
  “算是吧,”梁景行点头,“你怎么在这儿?”
  姜词正要回答,忽觉嗓子口一痒,立即别过脸捂住嘴咳了几声。咳完之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梁景行,似乎是笑了一下:“替你画画呗。”
  梁景行一愣,“陈同勖先生派的你过来?”
  姜词点头。
  静了数秒,梁景行开口:“上车,我送你。”
  姜词想了想,没有推辞。这个点公交车已经停运,打车回去费钱。况且她画了数小时的画,又在生病,整个人早累得像条死狗。
  上车坐好以后,她先从包里掏出口罩,重新戴上。
  梁景行看她一眼,“感冒了?”
  姜词垂眸,点了点头。
  “我每次见你,你好像都在生病。”
  “没有,”带了口罩,她声音显得钝滞,“只有第一次和这一次。”
  “吃药了吗?”
  “嗯。”姜词累得无心交谈,伸手扭开了车载广播的的功放,身体往后靠去,闭眼低声说道,“我睡一会儿,到了请叫我。”
  是首英文老歌,低沉的男声,十分具有年代感,像是复古照片,或者噪点严重的黑白电影。汽车缓慢行驶,姜词紧闭着眼,一首一首往下听,思绪渐渐迟滞,堕入混沌。
  不知睡了多久,骤然惊醒。她抬起头,茫然看了看四周,望见沃尔玛超市的招牌了,才知道已经到了霞王洞路。车子熄了火,泊在一棵悬铃木的树影下,驾驶座上没有人。
  姜词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十一点半。她拉开车门下去,走了没几步,看见梁景行站在前方路边抽烟。他今日穿一身银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比前几次相见显得正式。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姜词没有开口叫他。
  梁景行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抽烟的姿态显得十分随意,仿佛正在做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可至于具体是什么,姜词却又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倒是梁景行先注意到她了。他掐了烟,扔进一旁脏兮兮的垃圾桶里,朝着她走过来,“醒了?”
  “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很熟。”
  姜词沉默数秒,“梁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时间很晚了,你回去吧,不耽误你了。”
  梁景行看她,“把你送到家。”
  “不用……”
  “天晚了,附近不安全。”梁景行语气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强硬,“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不好跟你老师交代。”
  姜词嘴唇微张,静了数秒,轻轻“哦”了一声。
  这一片酒吧林立,霓虹招牌的灯光在夜里极为刺眼。约莫十分钟后,姜词拐入一条幽深的巷子,又往里走了几步,停在一栋破旧的楼房前面。
  姜词没掏钥匙,将门搡了两下。被捣烂的门锁咔嚓咔嚓响了两声,应声而开。她掏出手机,“楼道没灯,你注意脚下。”
  手机的背光照亮数寸地方,梁景行低头跟在姜词身后。他只在早年做图片记者到棚户区拍摄的时候,进过这样的楼。石灰的墙皮潮湿鼓包,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墙根处生了青黑色的霉,散发出一股腐味。行到四楼,一只硕大的老鼠旁若无人地从上面“噌噌”窜下去。
  姜词对这一切好似已司空见惯,老鼠从她脚边经过时,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到了六楼,姜词转身停下,“我到了。”
  梁景行点了点头,“生病了多休息,画不完也无妨。”
  姜词却想,拼了命也得画完,总不能砸了陈老师的招牌。
  同姜词道别之后,梁景行转身下楼。走出几步,听见钥匙插入锁孔,门“咔哒”一声,紧接着“嘭”地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借我那把枪吧或者借我扔了一个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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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狸扔了一个地雷
霸气侧漏的大脸脸扔了一个地雷
十分感谢,破费了(づ ̄3 ̄)づ╭?~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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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绀色(05)
  到了车里,梁景行打起方向盘拐了个弯,重回到公司。
  夜更静,整一片的写字楼,只有数层还亮着灯光。梁景行从办公室抽屉里找出一份合同,同时打开了一侧的打印机。在等着打印机预热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向会议室。
  通往会议室的路上,便是那条走廊。
  他先是看见了走廊正中驾着的梯子,和散落一地的各种颜料罐,白色地板上也沾上了乳胶和各色的丙烯颜料。他抬起头,目光看向一侧的墙壁,立时一惊。
  潮白天青,浪的尽头,一行红羽的水鸟正向着天穹振翅。
  他盯着那行水鸟细看了半晌,方迈开脚步,沿着湖的走势,从走廊的这端走向那端,紧接着转身看向另一侧——尚未完工,从轮廓隐约可是看出是绵延不绝的雪山,山尽头是云,云尽头是天。
  手机陡然震动起来,梁景行回过神。
  电话那端陈觉非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舅,你这份合同倒是拿得快,这都去了快两个小时。”
  梁景行走回办公室,“路上遇见一个人,先送她回去了。”
  “谁?”
  梁景行将合同放进打印机里,没有回答,“你怎么还没睡。”
  陈觉非又打了个呵欠,“这不是在等你带宵夜回来吗,等得都要饿死了。”
  梁景行声音平淡:“你不会自己滚下去买?”
  陈觉非嘻嘻笑了一声,“我在打游戏,脱不开身啊。”
  文件复印好之后,梁景行关上打印机,将原件和复印机装入一只牛皮纸袋。已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折回走廊看了一眼。
  之后的几天里,姜词没再见到梁景行。
  她紧赶慢赶,最后完成时只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天。
  收拾好东西,她背上包,调整带子,转过身来看着刘原,“这几天谢谢你了,帮我替你老板说一声,劳务费让他交给陈同勖老师就行。”
  刘原挠了挠头,笑说:“行,姜**,以后你再有机会过来画画,尽管找我。”他将姜词送到门口,又嘱咐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外面日头已经西斜,暑气却并未消退,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白色水泥地热浪腾腾。硕大的包像块巨石压在背上,姜词没走几步,出了一身汗。正要过马路,身后突然传来刘原的喊声:“姜**!”
  姜词转过身,刘原站在门口,挥了挥手机,“老板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请你吃晚饭,亲自把钱给你!你进来等一会儿!”
  姜词站着没动。
  “赶紧进来啊!外面热!”
  人一旦尝到了便利,就开始忘记没便利时的艰难日子了。姜词不免有些唾弃自己,可双腿倒是诚实得很。
  刘原将她背上的包接下来,放在前台,给她搬来一张椅子。
  反正无聊,姜词开始跟刘原聊天:“你上回说你家乡在哪儿,重庆什么地方?”
  “巫溪。”
  “好玩吗?”
  刘原呵呵笑答:“我觉得不太好玩,就是能看见长江,还有个古镇。”
  “有什么特产吗?”
  “没有,”刘原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土豆倒是管够。”
  姜词“嗯”了一声,“你们老板今年多大了?”
  话题转得突然,刘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二十九。”
  “是大学老师?”
  “嗯,在崇城美院教摄影理论还是什么,具体我也不太懂。”
  姜词静了几秒,方又开口,“你不是一般的员工吧。”
  刘原笑起来:“我跟梁哥认识很久了,以前给他当过助手。”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变了称呼。
  姜词抬眼,“什么助手?”
  “摄影助手,帮他开车,背背镜头单反什么的。”
  姜词又问:“那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你们老板不是巫溪人吧。”
  刘原摆手,“当然不是,他就是崇城的。以前他去工厂采访,帮了我大忙,就这么认识了。”
  姜词看他一眼,“他还当过记者?”
  “当然!”刘原说起自己这位老板,十分自豪,“还得过奖呢!就是采访我们拍的那组图片,登报之后救了不少人……”他便开始详细描述那篇图片新闻的事,讲到一半,却见姜词嘴唇微抿,目光沉了几分。刘原一愣,立即住嘴。他闹不清自己刚刚讲的话哪里惹得姜词不高兴了,便不敢再吱声。心里在想,这小姑娘,果然不那么好相处。
  过了一会儿,姜词缓缓抬眼,又问,“你们老板结婚了吗?”
  刘原摆头,“没有。”
  姜词看他,“他是不是同性恋?”
  刘原脸上“噌”地红了,姜词微讶,“被我猜中了?”
  刘原急忙摆手,“不是不是!姜**你别误会!我们老板不是!”
  他目光躲躲闪闪,仿佛对“同性恋”这一词颇为避讳,姜词好奇,“你们老板不是,难道你是?”
  刘原头摆得更快,好像要把它从他那副瘦弱的身体上摇下来一样,“我也不是!”
  姜词勾了勾嘴角,“那你脸红什么?”
  刘原脸这下彻底熟透,“姜**,你别调戏我了。”
  就在这时,梁景行推门进来。刘原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梁哥,你总算来了。”
  “总算”这词,十足的天怒人怨。梁景行不由朝姜词看去,她正规规矩矩坐在椅上,神情平淡,全然不像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梁景行走过去,替她提起放在台子上的背包。他没料到竟然还挺沉,力道一时没使对,手臂被往下一扯。他站稳,却见姜词正静静看着他,笑意似乎没绷住,从微微吊起的眼角露出些许。
  梁景行目光微敛,“走吧。”
  姜词点了点头,起身朝门口走去。
  梁景行看向刘原,“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刘原急忙摆头,“不了梁哥,我想早点回去。”
  梁景行点了点头,“明天周五,你多休息一天,周一过来上班。”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独门独院的私家菜馆,远处是斜桥画亭,隐隐有丝竹流水之声。
  梁景行引姜词落座,又唤来服务员斟茶倒水,呈上菜单,请她点菜。
  姜词摇头,“客随主便。”
  梁景行看她一眼,“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
  梁景行沉吟。他着实摸不准姜词爱吃什么,便按照陈觉非日常的口味,点了几道。
  而姜词则一边喝茶,一边趁此机会默不作声地观察梁景行。
  几回相见都是匆忙,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他的样子。
  浓眉薄唇,鼻峰挺拔,双目狭长深邃,十分英俊的长相。且因为经过岁月的洗礼,透出一种成熟而不世故的气质。
  这个男人长得很有味道,但这味道姜词说不清楚,因为现实生活中,她以前从未在别的男人身上见过。
  “……四道菜够不够,要不要饮品?”
  “哦……”姜词回过神,赶在梁景行抬头之前,迅速移开了视线,“够了。”
  梁景行食指在菜单页侧轻抚了一下,“啪”一下合上,递给服务员,“暂时就这些。”
  姜词注意到他手指很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而平整。
  等上菜的时候,梁景行掏出支票簿和钢笔,填上一笔数额,递给姜词。
  姜词接过看了一眼,低声说:“多了。”
  “你中途生病,算是一点赔偿。”
  “那也多了。”
  她原本的光头这时候已经变成了紧贴着头皮的板寸,低头之时,仍能看见青黑色的头皮。
  “拿着吧。”
  姜词眼皮一颤。仍是这句话,语义十分寡淡。既非劝说,亦非恳求,也似乎并不在意听话之人拒绝还是接受。
  服务员端上来两盏甜品,姜词张了张口,最终没说什么,将支票仔细收好。
  梁景行将杨枝甘露和芒果西米露移到姜词跟前,“你挑一个。”
  “哪个甜一些?”
  梁景行指了指西米露。
  姜词拿起陶瓷的调羹,往嘴里喂了一勺,低声含糊说了一句,梁景行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姜词微微抬眼,“我说,以前没觉得甜食好吃。”
  梁景行目光微微一沉。
  菜很快上齐,梁景行与姜词说起自己公司开张的事,“你暑假若是有空,可以过来做兼职。”
  “暑假要补课。”
  梁景行才想起她马上就要升高三,“打算报哪所美院?”
  姜词顿了顿,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准备报考艺术专业。”
  一时沉默,过了半晌,梁景行沉声道:“如果你是担心学费……”
  姜词手指一松,调羹碰上碗沿,清脆的一声,“你打算资助我?”
  梁景行一时没开口。
  “你这人一贯好做善事吗?以前留下的职业病?”姜词看着他,“升米恩斗米仇,你不怕我从此就赖上你了?”
  梁景行笑了一声,盯住她的眼睛,“你会吗?”
  不待姜词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又顺带打开了窗户。溽热的夜风吹进来,淡蓝烟雾缭绕而起,隔开了两人。
  十二岁的年龄差距,足以使一个男人显得从容不迫,进退有度。这话介于疑问与反问之间,摆明了他并不在意姜词如何回答,因为是与不是都不会对他造成分毫影响。
  静了许久,姜词正打算开口,梁景行却轻轻摆了摆手,平淡地说了一句,“不着急。”
  什么不着急?不着急回答,还是不着急还他那十万块钱?姜词低垂着头,轻轻咬了咬唇。
  梁景行看她一眼,在心里叹了声气。
  到底才十七岁,如何逞强,仍然还是个孩子。
  铁绀色(06)
  “你父亲曾救过我一命。”梁景行看着姜词,声音低沉,“四年前,我在西南山区采风,开车遇上山体塌方,你父亲那时候在那边找地建厂,正好经过……”他顿了顿,“我并非慈善家,自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随处布施善意。”
  姜词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渊源,惊讶之下,默不作声。
  众人眼中非法集资,害得无辜之人家破人亡的无良企业家,无意种下的善因,到底结了善果。
  梁景行将烟掐灭,“你是有才华的人,我不希望你轻易放弃,一时的艰难算不上什么。”
  一时的艰难……可她只觉铺在眼前的是条荆棘之路,永远到不了头。
  吃完之后,梁景行将姜词送回家。
  行到三楼,忽听见上面黑暗中传来几声压抑的粗喘,夹杂着男人粗俗的调笑声。姜词不由停下脚步,面露尴尬。这栋楼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做皮肉营生的女人带人回来实属正常。
  忽听“啪”的一声,是梁景行点燃了打火机,“附近有没有超市,先带我去买包烟。”
  姜词忙不迭点头。下楼往巷口走了几步,她陡然反应过来,梁景行早知道这里有家沃尔玛,哪里需要她带什么路。
  既明白梁景行是专门替她解围,她便不真的傻乎乎往超市去了,只漫无目的往前走。
  时间刚过八点,附近的酒吧街正是热闹的时候。梁景行朝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望了一眼,“你还在酒吧工作吗?”
  姜词摇头。
  她本以为梁景行要借机教育几句,谁知他并没有,只低头看她一眼,“包沉不沉,我帮你背。”
  姜词看了看他身上整齐挺括的西装,“不用。”
  走了一段路,看见路边一条破破烂烂的长椅。姜词走在前,那包在她单薄的肩上,似乎要将她整个压塌。梁景行眯了眯眼,“坐一会儿吧。”
  姜词卸下背包,从里面抽出张废报纸,递给梁景行。
  梁景行微挑了挑眉,“你自己呢?”
  “我没事,衣服反正脏了。”
  这椅子本能容纳三人,背包占去一格。姜词坐下以后,与梁景行便只隔了一拳的距离。
  梁景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正要收回去,姜词伸出手,“你抽的什么?”
  褐色,侧翻盖,上书一个书法的“道”字。姜词把玩着盒子,“你知不知道以前云南有一种烟,叫做‘茶花’。”
  梁景行沉默数秒,“不知道。”
  姜词垂眸,“哦”了一声,将烟盒还给他。
  这里离最繁华的那条街已经有些远了,四下很安静,间或有车驶过,身后的树丛里藏着几只知了,冷不丁叫两声。
  狰狞的现实一时也仿佛远了,她只觉这样宁静的时刻分外奢侈,细想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淌过去,她终于还是回过神,强迫自己从长椅上站起来,“我该回去了。”
  梁景行低低地“嗯”了一声,带着点鼻音,细听有几分恍惚。
  抢在姜词之前,梁景行拎起了那只背包。
  姜词走在后面,静静望着他的背影。
  挺拔修长的一道,好似立于巉岩之上迎向苍穹的树,孤高而笔直。
  道旁路灯昏暗,两人影子拖在地上,时短时长。
  到了六楼,姜词正要掏钥匙开门,想起一件事,“能不能给我陈觉非的电话,我找他有点事。”
  梁景行点头,“手机给我。”
  他输入一串号码,替姜词保存好,心念一动,打开通讯录,点了点右侧导航处的“L”。
  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陈觉非接到姜词的电话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这念头甫一闪过,他便在心里骂了一句,嘿,还被虐上瘾了。
  姜词言简意赅,“有没有空见个面,我有东西给你。”
  陈觉非从没被姜词这么客气问候过,觉得分外稀奇,“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姜词不耐烦道:“到底有没有时间?”
  “有是有,不过我告诉你……”
  “嘟”的一声,姜词把电话挂了。
  陈觉非气得骂了一句脏话,骂完过了一会儿,却又乖乖回拨过去,按捺着性子,客气问道:“说吧,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陈觉非提前赶到,点了杯冰镇西瓜汁,玩着手机游戏,优哉游哉等姜词过来。
  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正要打电话催,姜词推门而入。她显是赶路匆忙,出了一身汗,双颊热得发红。
  陈觉非责问的话便说不出口,喊来服务员帮她倒了杯冰水。姜词坐下,顺了顺呼吸,将冰水咕噜噜喝下大半,从包里掏出一只厚度可观的信封,递给陈觉非。
  “这什么?情书?”他打开封口,往里看了一眼,顿时一愣——里面装着厚厚一扎纸币。
  “赔你摔坏的手机。”
  “你钱哪来的?”陈觉非脱口而出,抬头,对上姜词陡然一沉的眼神。他自知失言,忙道,“你上回不是说赔不起吗?”
  “上回是上回。”姜词平淡回答。
  静了数秒,陈觉非将信封合上,推回给姜词,“我真不至于缺这点钱,也没打算要你赔。”
  姜词不接,看他一眼,“要不要是你的事。”
  陈觉非有些无语,“……姜词,我发现你这人总在不应该的地方特别固执。你知不知道你这性格容易吃亏?”
  姜词掀了掀眼皮,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什么事?”
  姜词没回答,脚步不停。
  陈觉非跟着站起身,“钱你拿回去啊!”
  姜词已推门出去了。
  外头日光毒辣,晒得头皮发烫,火烧似的疼。姜词上了一辆公交车,赶去崇城第一医院。
  住院部的十二楼静静悄悄,姜词敲了敲病房门,听见里面应了一声,便自己将门打开。
  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手臂上插着输液的软管。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手里端着一只塑料碗,正就着糊做一团的番茄炒蛋飞快扒着饭。女人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放下饭盒,离弦之箭一般倏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几分嫌恶地盯着姜词,“你怎么才来。”
  姜词神情淡漠,走到中年女人跟前,从包里掏出一扎钱。
  女人双手在牛仔裤上揩了揩,伸手接过,掂了掂厚度,“这是多少?”
  “一万五。”
  “也就够住两个星期。”女人低哼一声,捞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黑色皮包,将钱塞进去。她想了想,忽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扯出张超市购物的小票,将卡号抄上去,塞给姜词,“以后你别过来了,钱直接打进卡里。”
  话音刚落,洗手间门被打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生走出来,冲着姜词笑了笑,又皱眉看向女人,“妈,你说什么呢?”
  女人从鼻腔里“嗤”了一声,“怎么,说不得了?人家早不是姜家的大**了,还要巴巴地供起来不成?”
  女生气得不行,正要分辩两句,衣袖忽被姜词轻轻一扯。
  女人目光在姜词脸上扫了扫,“还觉得委屈你了?怎么,当时把黑锅推到我老公身上的时候,没想过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姜词垂下目光,嘴唇抿成一线,没有做声。
  女人冷哼,“父债子偿,我老公一天不醒,你一天别想脱掉干系。”
  “妈!”女生听不下去了,握住姜词手腕,将她拉住病房。女生松开手,将门轻轻掩上,回头看了一眼,几分愧疚道:“姜姐姐,你别听我妈瞎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没事。”姜词打断她,“语诺,张叔叔怎么样了?”
  张语诺嘴角一垮,叹了声气,“还能怎么样,医生说脑袋里有块淤血,但在关键的地方,不敢动手术取出来,只能等它自己散掉……兴许那时候我爸就醒了。”
  姜词静站了一会儿,一时无话可说“那我回去了。”
  张语诺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姜词满头乌黑的发茬,“姜姐姐,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今后别那么冲,多好的一头长发,何必跟人赌气。”
  姜词低头看着张语诺。十六岁的女孩儿,手臂纤细洁白,小腿匀称有力,聘聘袅袅,好似春日绿梢头上带雨的花骨朵。
  姜词敛起目光,跟张语诺道别,慢慢地朝电梯走去。
  刚刚到手的钱,流水似的,哗哗就散出去了。
  她神情恍惚地下了楼,一抬眼,忽见前面树荫底下站着陈觉非。他将T恤的下摆掀起来扇着风,脸上的汗啪嗒啪嗒往下滴。一看见姜词现身,立即放下衣服,飞奔过来,“你来医院做什么,生病了?”
  姜词机械地摆了摆头。
  陈觉非抹了一把汗,将信封往她手里一塞,“真不要你赔,你自己记住这个教训就行,别一冲动就头脑发热。”
  这时候,他才发觉姜词手冷得吓人,惊问:“……你怎么回事,真生病了?”想也没想,伸手便朝她额头上探去。
  姜词立即侧头避过,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周身血液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头顶白灼的日光也仿佛重新照在身上。她手往回抽,陈觉非却抓得更紧,将信封死死按在她掌中,“拿着吧。”
  姜词一怔。
  陈觉非见她终于没挣扎了,立即往后一退,“我走了!钱拿好,今后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说着又退后一步,转身跑出去,拦了辆出租车,一躬身钻入车内,车子一溜烟驶远。
  姜词手指微微收拢几分,捏着已被汗液濡湿的信封,嘴角往上一勾。
  舅甥俩,简直一个德性。
  杨妃色(01)
  经过这一遭,陈觉非自以为和姜词已经算是朋友了。暑假补课,一有空就去三班门口晃悠悠,时不时让人给姜词递瓶可乐,递支雪糕,即便姜词鲜少理他,他也始终乐此不疲。
  有一次,被人问起是不是在追求姜词,陈觉非猛一拍桌子,眼睛瞪得老大,“瞎说什么,姜词那是我哥们儿,你会追求你哥们儿?”
  “那你上回还对你哥们进行性骚扰……”
  “这是交流感情的一种方式,你们懂个屁。”
  当然陈觉非也有挫败的时候,尤其是逮着机会和姜词聊天,说十句都不一定能换来姜词一句回应。他觉得还是因为两人交往不深,得找个机会拉近彼此距离。
  很快暑假结束,学校开学,陈觉非的生日到了。
  周五下课铃一打响,他立即赶去三班教室。姜词恰好站在走廊上,正在跟一个女生说话。
  陈觉非蹑手蹑脚走过去,猛一下拍在姜词肩上,吓得她身体一抖。姜词回头瞪他一眼,“你有病是不是?”
  陈觉非哈哈大笑,“在说什么悄悄话?”
  站在姜词对面的女生张了张口,睁大眼睛,看着陈觉非,“你……你不是性骚……”
  陈觉非倏地朝女生伸出手,“以前那都是误会,我叫陈觉非……”
  “我,我知道……”女生握了握陈觉非热乎乎的手,“我叫张语诺。”
  “张语诺?没听过啊,不是我们这一届的吧?”
  张语诺点头,“我是高二的。”
  “难怪,我是说长这么好看,我不可能不认识。”
  姜词冷冷看了陈觉非一眼,“这是我妹妹,你别打她的主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一个妹妹?”陈觉非哈哈一笑,“正好,星期六我生日,你俩一块儿去吧。”也不管姜词和张语诺答不答应,擅自说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丢下一句“不见不散”便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张语诺缓缓收回目光,“姜姐姐,你打算去吗?”
  姜词看她,“你想不想去?”
  张语诺勉强笑了一下,“自从我爸出事,我妈就不准我参加这些活动了。”
  静了数秒,姜词低声说,“那就去看看吧。”
  周六傍晚,姜词和张语诺照着约定时间到了地铁三号线终点站。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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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迎面开过来一辆宾利,张语诺惊叹一声,“原来陈觉非家里这么有钱。”
  车在两人跟前停下,陈觉非从副驾驶下来,替她们拉开后座车门,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身上那颜色夸张的T恤分外滑稽,姿势倒是似模似样。
  姜词朝着驾驶座上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人。
  车行了半个小时,前方的蓊郁的林木中灯火点点,隐约现出白色别墅的一角。
  走进大门,露天游泳池边已聚了一圈人,一看见陈觉非现身,立时围拢过来。
  一**人拥着陈觉非进屋,偌大的客厅里并起两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各色食物。陈觉非招呼一声,音乐声轰隆隆响起来,聚会正式开始。
  这生日派对果真也是陈觉非的风格,闹哄哄乱糟糟。陈觉非凑上来,大声道:“你们想吃什么自己拿!”说着便又混入人**之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姜词领着张语诺去拿食物,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她不太喜欢吵吵嚷嚷的场合,但张语诺性子活泼,又善交际,陪了她一会儿,便坐不住了。
  姜词抬了抬眼,“语诺,你自己去玩吧。”
  张语诺如蒙大赦,立即放下盘子。
  姜词目光在来客中搜寻一圈,没看见那人的身影。静坐片刻,又起身拿了一杯红酒,避开人**,静静悄悄去了外面。后面庭院里有个喷水池,一旁树下砌着汉白玉的石凳。她走过去坐下,将红酒杯放到一旁,蹬掉高跟鞋,赤脚踩上还带着热气的草地。
  屋内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立时远了,隐隐约约不再分明,似在另一个空间。已是暮色四合,头顶橡树投下的浓郁阴影覆盖住这方寸之地。
  姜词将还剩些许的红酒一饮而尽,将杯子搁在草地上,蜷起腿躺下去试了试,石凳恰好容她一人安睡。她侧过身,以手作枕,垫在头下,望着前方的喷水池。
  只有这时候,才能将背上之轭卸下,放纵地贪一会儿闲。
  姜词酒量小,半瓶啤酒就会上头,刚刚喝下去红酒开始发挥作用,制造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眩晕。
  浓烈的草木气息被溽热的夜风送入鼻腔,她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一只手轻轻拍在她肩上。姜词从鼻中“嗯”了一声,那手又拍了一下。姜词骤然惊醒,条件反射坐起来。她忘了这是在石凳上,一时没坐稳,差点跌下去,一只手适时地在她肘上用力一提。
  姜词仰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梁景行松开手,声音含笑,“陈觉非在找你。”
  夜色沉沉,只能看见一个粗浅的轮廓,呼吸间却嗅到他身上浅淡的烟味。
  梁景行在她身侧坐下,开口道:“有一阵子没见了。”
  姜词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忙什么。”
  “公司新张,全是杂事。”梁景行顿了顿,“你那两幅壁画很好……”
  姜词垂着眼,张开手指,仔细地分辨着,“时间太赶了,不然还能更好。”
  梁景行低笑一声,“你放心,并未辱没陈同勖先生的名号。”
  静了一会儿,梁景行问她:“最近怎么样?”
  “还好。”
  “升高三了,课多不多?”
  “还好,晚自习延长了一小时。”
  极为平常的询问,就像以往姜明远工作之余例行公事了解情况一般,那时候她总是不耐烦,现在有大把的耐心,却再没有人再这样问她。
  “你还年轻,不用太拼命,”顿了顿,“似乎比上回见面更瘦了,还是要多吃一点。”
  姜词轻轻攥住自己的手指,半晌,“嗯。”
  梁景行笑了笑,从石凳上站起身,“走吧,陈觉非要切蛋糕了。”
  姜词也站起来,低头去找自己的鞋。乌漆抹黑的一团,姜词伸手摸了摸,只找见一只。
  “怎么了?”
  “还有只鞋找不到了。”
  梁景行蹲下.身去,掏出手机点亮背光照了照,从凳脚后面拿出另外一只。姜词正要弯腰去接,脚踝忽被梁景行轻轻捏住。
  一时间,先前喝下的酒仿佛都化作热血涌入耳根颈后,她直愣愣站着,任凭梁景行将鞋缓缓套上她脚。
  片刻,梁景行直起身,“走吧。”声音如常,低沉平缓,并无丝毫异样。
  姜词将嘴唇狠狠一咬,双手在身侧静悄悄攥紧,绷着脸,跟在梁景行身后,缓慢走回别墅。
  方想起那只倒霉的红酒杯还落在草地里,可她再不想踏入橡树下一步。
  张语诺立即凑上前来,“姜姐姐,你去哪儿了?”
  姜词淡声道:“出去散了散步。”
  陈觉非笑说:“你好歹打个招呼啊,语诺急得都要报警了。”
  ……语诺。
  姜词抬眼,看了看张语诺。
  有点本事,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已经和陈觉非混熟了。
  吃完蛋糕,时间已过了八点。张语诺骗张母说周六补课才被放行,必须得赶在九点之前回去。陈觉非是寿星,又正在兴头上,姜词不好扫他兴,拉着张语诺悄悄走了。
  出门才发现这附近压根拦不到出租车,而此处离地铁站开车都要半小时,遑论步行。
  没办法,还得回去拜托陈觉非。
  刚一转身,便看见梁景行从大门走了出来。梁景行愣了愣,“不玩了?”
  姜词点头,“嗯,语诺不能回去太晚。”
  “我正要回家,送你们一程。”他掏出钥匙按了一下,停车坪上一辆黑色卡宴响了一声。
  路上,张语诺似有些意犹未尽,仍在讲派对上遇到的种种。
  姜词意兴阑珊,鲜少搭腔,可张语诺沉浸在兴奋之中,丝毫没有觉察,见姜词不回应,便与梁景行攀谈起来。
  姜词脑袋里轰隆隆炸得难受,听见张语诺已在询问能否去梁景行公司打工,终于忍不住,“语诺。”
  张语诺愣了一下。
  “我晕车,能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
  张语诺张了张口,委屈地闭了嘴。
  梁景行目光移到后视镜上,看了一眼。
  车先去了张语诺住的小区,她下车以后,跟姜词道了再见,又郑重感谢梁景行,“梁叔叔,谢谢您送我回家,也麻烦您跟陈觉非说一声我们已经走了,谢谢他今晚的招待。”
  梁景行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语诺,“好。”
  张语诺招了招手,转身脚步轻快地进了小区。
  梁景行不忙发动车子,转头看了看姜词,“晕车的话,来前面坐。”
  沉默数秒,姜词拉开车门,坐去副驾驶上。
  车转了一个弯,往霞王洞路驶去。
  在路口等红灯,姜词忽然想到,她与梁景行相处的时候,总在车上。
  “刚才这小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
  姜词回过神,“我爸一个下属的女儿。”
  “年纪小小,很有本事,”梁景行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要是往正道上使,兴许也是个人才。”
  “什么人才?”姜词忍不住刺了一句,“放在你公司前台,当个能说会道的接线员?”
  杨妃色(02)
  梁景行印象中,姜词鲜有这样生气以至于口不择言的时候,他转头看着她,“你在迁怒于她?”
  姜词闻言一怔。
  她的确愤怒得有些反常,可张语诺并未做错什么,真要计较起来,不过以她为踏脚石接触到了陈觉非。但能与陈觉非打成一片,靠的也是她张语诺自己的本事。
  那么她在气谁,气什么?
  她微微抬眼,看向梁景行。
  两侧路灯隔得很远,车厢里只有仪表盘亮着幽幽的光,梁景行的侧脸隐于昏暗,轮廓显得尤为深邃。
  姜词在心里叹了声气,低声道歉,“对不起。”
  梁景行看她一眼,“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告诉我,兴许能够开导你两句。”
  怎么开口,又从何说起?
  姜词摇头,嘴唇微微抿起,转头看向窗外。这态度表明了不打算继续交谈,梁景行笑了笑,点了支烟,安静抽着,也不勉强。
  一直到了自家门口,姜词掏钥匙开门时,才再次开口,“进去坐一会儿,喝杯茶吧。”
  梁景行眸光一敛,一手插进裤袋里,“不了,我还有个重要电话,什么时候你白天有空,我再过来拜访。”
  姜词自然是懂了他真正的意思,紧抿着唇,动作粗鲁地将钥匙捅进锁里,门打开了,方才转过身来,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谢谢你送我和语诺回家,不耽误你接重要电话了,”顿了顿,语气到底软了几分,“开车注意安全。”
  说罢,也不等梁景行回应,拉开防盗门闪身进去。
  “砰”的一声,门在眼前合上。
  梁景行跟着这一声巨响眨了下眼,有些哭笑不得。
  到底还是孩子,闹起脾气来和陈觉非别无二致。
  下楼之后,他掏出方才就震动不停的手机,拨给许尽欢。
  “可算接了,”许尽欢语气沉重,“去哪儿了?”
  许尽欢一般不用这种口吻讲话,梁景行一愣,“出什么事了,你到机场了?”
  “在我爸车上呢——景行,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你说。”
  静了片刻,许尽欢沉声开口,“我听说叶篱病了,刚刚确诊,是癌症晚期。”
  梁景行本在下楼梯,脚步立时顿住。
  “……不过我没见着人,听我们班长说的,”许尽欢斟酌用词,“你要是想了解情况,我就再帮你问问。”
  黑暗笼着四周,只从气窗里漏进来几缕微弱光线,“不用,我自己打听。”梁景行低声回答。
  许尽欢“嗯”了一声,“我先回去,明天见面再细说。”
  “你明天直接来我办公室,跟你谈件正事。”
  “好……你,你别想太多,”许尽欢顿了顿,“对了,今天是不是觉非生日?我居然把这茬给忘了,我得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先挂了。”
  第二天,许尽欢去梁景行与其姐姐梁静思的公司。
  这是开张之后,许尽欢第一次来,她先没急着去见梁景行,而是在刘原的带领之下参观了一圈。
  许尽欢留着干练的短发,打扮走欧美简约风格,不笑的时候,显得极为严肃。新来的小员工们以为是空降来的领导,或是哪位不能得罪的大作家,一个个正襟危坐。
  许尽欢逛了一遭,朝办公室走去,半道上一抬头望见走廊里两侧墙壁上的画了,立时停住脚步。
  “这谁画的,颇有功底啊。”
  刘原赶紧介绍:“是个叫姜词的女生画的。”
  许尽欢嘴里念了一遍这名字,“没听过,梁景行找来的?”
  “梁哥说是陈同勖先生推荐的,是他的学生。”
  许尽欢恍然大悟,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个小姑娘,我以前见过一面,想不到看着柔柔弱弱,画风竟能如此开阔。”
  刘原表情一滞,柔柔弱弱,姜词看起来可这词一点边也沾不上。
  梁景行办公室装修得很简洁,一张办公桌,一组布艺沙发,沙发前搁了块羊绒地毯,毯上放着浅胡桃色的茶几。一旁的墙壁前立着长而低矮的书柜,因是新装,只摆了几排常用的工具书。
  许尽欢在沙发上坐下,梁景行亲自帮她沏了杯茶。许尽欢浅啜一口,赞道:“要喝茶还是得找你,这么好的碧螺春叶子,我在帝都的高档饭店都没喝上几次。”
  “你要喜欢,还剩的那一罐全给你。”
  许尽欢瞥他一眼,笑了一声,“你那些茶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现在竟肯主动送我……你先说说,这陷阱底下是什么,我再决定要不要跳。”
  梁景行在她对面坐下,“我打算去趟南京,把你的老师周女士获奖的那套三部曲版权要过来。”
  许尽欢一愣,将茶杯轻轻搁下,“周老师的脾气你应该听过,她这人十分憎恨商业化。”
  “嗯,”梁景行不疾不徐道,“所以让你陪我走一趟。”
  许尽欢急忙摆手,“我混成这样,可没脸回去见她。”
  梁景行不为所动,“你是她的得意门生。”
  许尽欢沉吟,片刻后一咬牙道:“也不是不行,我还有个条件。”
  “说。”
  “你跟陈同勖先生说说,借他那位小徒弟一用,帮我新书画几张插画。”
  梁景行好奇,“怎么指名要她?”
  许尽欢笑道:“看了你那两堵墙呗,小小年纪,天分了得啊——话说,这建议我还是我出的,你得好好感谢我。”
  谈完正事,无可避免再次提及叶篱。
  叶篱是许尽欢的同班同学,也是梁景行曾经交往四年的女友。叶篱毕业以后去了帝都,加之种种矛盾,两人最终分手。
  许尽欢觑着梁景行的神情,“你有什么打算?”
  梁景行语气平淡,“看情况再说。”
  几日之后,梁景行定下行程,与许尽欢飞去南京。
  而学校里的姜词,早晚自习延长,还要多抽出一小时时间画画。文化课复习一轮紧跟一轮,进度逐渐加快,每周周考,每月还有年级统考,而下学期一开学就要辗转于各省参加艺考,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九月月考一结束,就是十一长假。放假前最后一天,姜词值日,和另外一个女生分配了任务,站在桌子上擦窗户时,忽听见玻璃被人敲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陈觉非。
  陈觉非将窗户推开,手肘撑着窗台上,仰头看着姜词,“喂,十一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
  “水库钓鱼,去不去?”
  “不去。”
  “别这样嘛,我全程接送,包吃包住,也不远,就在城南郊区的山庄里。”
  姜词手里动作一顿,低下头,“陈觉非,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不需要高考。”
  “那也得讲究劳逸结合啊。”陈觉非迎难而上,毫不气馁。
  姜词犹豫片刻,“还有谁去?”
  “还有我舅舅和舅妈,他俩凑一起就聊工作,没意思得很,所以让你……”
  姜词打断他,声音一沉,“你舅舅结婚了?”
  “哦,”陈觉非摸了摸鼻子,“还不是我舅妈,我舅舅女朋友——这不重要,你只说去不去吧,又不要你花一分钱……”陈觉非说着说着便住了声,因他看见姜词攥着那脏兮兮的抹布,面无表情,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玻璃的一角。
  “姜词?”陈觉非敲了敲窗户。
  没有反应。
  “姜词?”陈觉非又敲了一下。
  话音刚落,姜词忽从桌子上一跃而下,将抹布往桌上一扔,转身而去。
  陈觉非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声气,悻悻地走了。
  老这么热脸贴冷屁股,他也觉得没劲得很,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主动去找她。谁知没过几个小时,便接到了姜词打来道歉的的电话,语气虽称不上温柔和善,但也足够礼貌客气:“抱歉,我去不了,假期要做兼职。”
  陈觉非那点决心立即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兼职?”
  要换做平时,姜词必然懒得与他多说,可刚才无故甩脸子,迁怒在先,“发传单。”
  “多少钱一天?”
  “四十。”
  陈觉非一愣,敢情只穿了几小时就被自己扔进垃圾桶的那件地摊货,抵她一天的工资?也难怪她会为了五块钱跟人斤斤计较了。
  陈觉非莫名有些愧疚,也不好意思再怂恿她去了,“那……那好吧,假期愉快。”
  姜词自然愉快不起来。
  十一假期,街上摩肩接踵,旁边有家箱包店开着大喇叭,一声一声吼着:“清仓甩卖,清仓甩卖!一律三十,一律三十!”
  姜词戴了顶藏青色鸭舌帽,站在派着传单。她耳膜被震得发疼,抬头望了望天上,日光白惨惨的,虽已过了秋分,仍然毒辣非常。
  发传单自然也有取巧的法子,比如一次性发两到三张,效率就会高了一倍不止。姜词最初也是实诚,傻乎乎一张一张地发,结果别人比她先发完早领工资,而她反被商家质疑贪闲偷懒。几次之后,她也就学乖了。
  发了一半,张语诺打来电话。
  姜词将传单夹在腋下,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取下帽子扇风。
  “姜姐姐,你现在在哪儿呢?”
  “栖月河广场,”姜词重戴上帽子,擦了擦鼻上的汗,“怎么了?”
  “我过来找你。”
  姜词心下疑惑,正要细问,张语诺已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卡宴停在路口,副驾驶车窗打开,陈觉非探出头:“姜词!”
  姜词一愣,目光越过陈觉非,看向驾驶座。
  那人也正好朝她看来,两人目光相对,梁景行冲她淡淡一笑。
  陈觉非拉开车门矫健地跳下来,“传单别发了,我给你找了个更好的差事。”
  杨妃色(03)
  “什么差事?”
  “我舅妈要出新书了,想拜托里帮忙画几幅插画。稿酬上肯定不会亏待你,绝对比你现在这么辛辛苦苦发传单强多了。”
  姜词古怪地看他一眼,“你舅妈怎么知道我的?”
  “还能怎么知道的,我舅舅说的呗。”陈觉非大大咧咧,丝毫没有察觉姜词表情陡然一沉,“别发了,好不容易放假,放松一天吧,语诺也在。”说着,冲车那边招了招手。
  后座车窗打开,张语诺喊道:“姜姐姐,赶紧上车吧,这里不能停车的!”
  姜词抬眼,看见张语诺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短发,画着淡妆,长相和一个内地演员有几分神似。想来,这人便是陈觉非口中的“舅妈”。
  “你们自己去吧。”姜词别过身,往一旁走去。
  “喂!”陈觉非跟上去,伸手猛将她手臂一拉,“姜词,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姜词使劲一挣,“关你什么事。”
  冷冷清清的一双眼睛斜睨着他,眼底分明已有怒意。
  陈觉非也生气,好端端给她介绍兼职,她不领情不说,反冲他发一通火。这人的不可理喻,简直一以贯之。
  他觉得没意思,也便提步重回到车上了。
  拉开车门,梁景行问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陈觉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
  坐在后座的许尽欢笑道:“觉非,你对这位姜**倒是上心得很。”
  张语诺咬了咬唇,“那……姜姐姐不去,我也不去算了。”
  “你千万别学姜词,一个不去就够闹心了。”陈家大少爷身体往后一靠,叹了声气。
  车子发动之前,梁景行又朝着姜词看了一眼。她正往来往行人手里递传单,脸上笑容礼貌而生疏。
  灼烈的太阳光照着她手臂和小腿,一片晃眼的白。
  这事原本就这样结束了,直到梁景行有天去公司,赫然发现自己桌上放着一只信封,里面装着一千块钱。
  他立即喊来刘原询问。
  刘原一拍脑袋,“我差点给忘了,这是前台交过来的,说是一位姓江的**……”话音骤停,刘原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姜”,不是“江。”
  梁景行眸色一沉,拿起电话便准备打给姜词,想了想,又按捺下,“嘱咐前台,以后她要再过来,不管送什么东西,一律拒收,立即给我打电话。”
  刘原点头出去了,梁景行拿出信封里的纸币。不算厚的一叠,新旧掺杂,捏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梁景行揉了揉眉心,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回想发传单的那日,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姜词下了这样的决定。
  思前想后,恐怕症结还在陈觉非身上,便打电话给他,让他将那天对姜词所说的话复述一遍。
  陈觉非莫名其妙,但听电话里梁景行语气严肃,还是照做,末了,忍不住问:“姜词又怎么了?”
  节气过了霜降,崇城也降温了。梁景行站起身,拉开百叶窗,外面正飘着雨,一片白雾迷蒙。
  “陈觉非,你知不知道姜词家里的事?”
  电话那端静了片刻,“……听说她爸是出车祸死的?”
  梁景行将玻璃窗也打开,清冷潮湿的风灌进来,潇潇冷雨随之潜入,很快将窗台浸湿。他点燃一支烟,叼在口中,想说什么,最终作罢,“……算了,你今后别去招惹她。”
  陈觉非冷哼一声,“我又不是贱得慌。”
  那日之后,陈觉非在学校里遇到姜词,只当是没看到。反倒是张语诺,见两人生了嫌隙,说了不少好话。
  陈觉非本以为姜词这人挺有个性,做个朋友未尝不可,可几次下来,全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不免觉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高一高二时候,陈觉非就听说过姜词。这人性格孤僻一贯如是,可早两年家底殷厚,蜜罐里泡大的姜词,还愿意做些表面功夫,施些小恩小惠,久而久之,身边也聚了三两个死党。可自她家道中落,这些所谓的死党立即作鸟兽散。
  陈觉非对这样骄纵的大**毫无兴趣,但姜词一朝落难,再不掩饰自己那一身臭毛病时,却陡然变得有趣起来。
  有一回,陈觉非正在走廊里跟几个哥们扯淡吹牛,忽看见楼下厕所门口,姜词正被几个女生揪住头发拖了进去。上课铃打响的时候,姜词放从厕所出来,一身的水,一边脸肿得老高,可她一贯黑沉沉的眼中,此刻却闪着一股兴奋狠戾的光,像头斗狠且斗赢了孤狼。
  陈觉非就是那时候开始注意姜词,且一发不可遏制,最终上演了所谓的“性骚扰”这么一出。他知道姜词性子狠,但没想狠起来压根不分敌我,只要能达到目的,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也在所不惜。
  果然自那以后,她班上曾合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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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负过她的女生们都有所收敛,生怕哪一天铰了姜词一头长发的剃头刀,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你们几号月考?”梁景行问道。
  陈觉非回神,“哦,二十九号和三十号两天,考完放假。”
  “什么时候结束,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跟高考作息一样,”陈觉非好奇道,“怎么了?你不会打算来接我吧?”
  “你想得倒挺美——你爸妈回来了。”
  陈觉非顿时蔫了,“什么时候到?”
  “三十号,你考完试直接回自己家,别怪我没提醒你。”
  陈觉非一想到逍遥自在的日子就要到头了,脸上一片愁云惨淡,月考自然也是黯然收场,结束之后拒绝了几个哥们的邀约,自己乘出租车回家了。
  姜词从考场回到教室,翻出词典查了几个英语单词,又去学校画室训练了半个小时。等她收拾好东西,校园里只剩寥寥数人。她捡起撑在走廊地上的雨伞,一边默默估算着这次月考的总分,一边朝校门走去。
  她成绩一向不错,但这不错的程度是相对于艺术生而言的。平时月考成绩堪堪达到普通本科的一本线,想要上更好的学校,还差了一段距离。
  崇城深秋多雨,天色连日阴沉,乌云堆在远处建筑的顶上,似随时要坠落而下。
  姜词缩了缩脖子,正要收回目光,忽瞥见校门口对面商铺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脚步立时一顿。
  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尖轻轻磕在蓝白相间的地砖上。风衣也是黑色,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雨雾迷蒙之中,眉目较之以往少了几分严肃,显得更为清隽。
  姜词下意识将伞降下,遮住自己的脸,然而——
  “姜词。”
  清越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回荡在耳中。
  姜词低垂着头,立在原地。雨声之外,渐有脚步声缓慢靠近。眼前地上出现了一双腿,锃亮的鞋面沾染了些许雨水。
  紧接着,一只手将她伞往上一推,眼前豁然开朗。
  姜词缓缓抬眼,他手里的伞没撑开,风衣的面料上也沾了雨水。
  姜词咬了咬唇,“你把伞打上。”
  梁景行高她许多,伞也撑得高,盖住了她手中的那柄。
  这情势细思有些好笑,姜词觉得不自在,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梁景行低头看她,“有时间吗?”
  姜词没说话。
  “我去你住处坐一坐。”
  话音刚落,一辆车呼啸而来。姜词忽觉面前光线一暗,却是梁景行往前一步将她虚虚罩在怀中,将车轮擦过路面掀起的积水完全挡了下来。
  姜词一惊,低头看去,他西裤裤腿已经淋了个透。已是十月末,加之连日降雨,气温骤降,这雨水浇上去的滋味,想来不甚美妙。
  姜词已到了嘴边的婉拒,便被自己咽下了。
  到了车里,梁景行打开暖风,脱下风衣扔到后座。他里面只穿了件灰色衬衫,打方向盘之前将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手腕到小臂处利落的线条。
  “冷不冷?”梁景行将暖气调高一档。
  姜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下班时间,路上堵成了沙丁鱼罐头。梁景行似乎怕她觉得无聊,将车载广播打开。里面接连不断的路况播报,全城各处都在塞车。
  姜词心想,一时恐怕回不去了。
  开开停停,到了高架桥下,彻底堵死,梁景行索性松了油门。温度渐渐升起来,玻璃窗糊成一片。
  梁景行掏了支烟点燃,将车窗打开一线,稀疏的雨丝飘进来,落在他的肩上发上。
  姜词伸出一根手指,在雾气弥漫的玻璃窗上胡乱画了几笔,正要伸手抹掉,身后传来梁景行的声音:“我说过,不用着急。”
  杨妃色(04)
  姜词动作一顿,张开手,在窗上飞快抹了一把,淡声道:“总是要还的。”
  “一个月一千,你打算还到什么时候?”
  姜词咬牙,一转头,正正对上梁景行的视线。他眼神极为复杂,一瞥之下,看不分明。姜词目光沉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梁景行一时没吭声,而姜词紧抿着唇,别过脸去,这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梁景行叹了声气,这声叹息里似乎包含了无尽的情绪。姜词心脏跟着一紧,却也只是垂下了目光,神情漠然。
  车流开始动了,梁景行踩了一脚油门,压着离合,跟着蠕动的车队缓缓往前。半小时后,他们终于离开了最为拥堵的路段,拐入车流较少的车道。
  到达霞王洞路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翻着泥土的腥味。梁景行拿起后座的大衣,搭在臂间,跟在姜词身后。灰蓝格子的伞被她拿在手中,无意识转着,溅开一串微小的水滴。
  到了六楼,姜词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正要插.进去,回身看他一眼,“……家里有些乱。”
  她打开了门,抬手按下墙壁一侧的开关,白炽灯浅黄的灯光倾泻而下。
  梁景行匆匆一扫,顿时一惊。他早料到室内必然简陋,但没想到能简陋到这个地步:
  房子约莫只有四十个平方,南边拿布帘隔开,里面支着单人床、布艺衣橱和一个书架,紧挨书架堆着好些画具;西边靠墙立着电风扇、取暖器和一张可折叠的桌子,旁边则是一摞红色塑料凳,就是上回他在别墅里见过的那种;角落窗户边摆着燃气灶和液化气罐,一个低矮的碗柜,一台旧冰箱,这便是厨房了;一旁有个小小的隔间,门紧掩着,想来该是洗手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房子有些年份了,地砖缝隙已经发黑,石膏板的简易吊顶由于楼上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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