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希登斯泰因》

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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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夫童话全集》是德国艺术童话的杰出代表,既富有民间童话善恶分明的教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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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我不想不想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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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豪夫童话
[德]威廉·豪夫 著 曹乃云、肖声/译 ??
[作者简介]
  威廉·豪夫(Wilhelm·Hauff)是德国十九世纪著名的小说家和诗人,在德国文学史上是个彗星似的人物。他生于日,1824年在神学院毕业后,当了家庭教师,同时也为孩子们写童话,这样开始了他的创作生涯。日,他因病逝世,年仅25岁。他的作品大都是他逝世前一两年写成的,主要有长篇小说《列希登斯泰因》(1826)、《艺术桥畔的女乞丐》(1826)、《皇帝的画像》(1827)等。在他的整个创作中,童话创作占有重要地位,并使他举世闻名。他的童话被译成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
  读豪夫的童话故事,就好像走进了一座神秘的山洞,里面有一间间烛光明亮的小房子任你推门而入,每间房里都在上演着一幕幕离奇而魅力无穷的活剧,形形色色的面孔就展现在你的眼前。这时的你能不被他们每个人的命运所牵动吗?——这就是一个25岁便匆匆离开人世的德国青年,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年中给世界带来的三卷本情节曲折神奇的“童话年鉴”——还是请你步入这神奇的山洞去领略故事的奇妙意境吧。
穿年鉴外衣的童话姑娘
仙鹤哈里发
援救妹妹法特迈
小矮子穆克
假王子的故事
亚历山大酋长和他的奴隶们
长鼻子矮人
犹太人阿布纳
年轻的英国人
阿尔曼苏尔的故事
施佩萨尔特客店
希尔施古尔登的传说
冷酷的心(一)赛德的命运
斯泰恩福耳山洞
冷酷的心(二)
穿年鉴外衣的童话姑娘
  在遥远而美丽的天国,有一个四季常青的大花园,据说那儿的太阳永远不落。自古以来,这个国家由想象女王统治着。千百年过去了,女王给她的子民带来了说不尽的幸福,凡是认识她的人都由衷地爱戴和尊敬她。女王仁慈宽厚,她的善行不限于国内。一天,她穿着永葆青春的王家衣服,仪态万方地降临到尘世上,因为她听说那儿住着人类,他们干活辛苦,生活艰难。她从国内给他们带来了最美最珍贵的礼物。自从美丽的女王在尘世的大地上走过以后,人们才在劳动中找到了快乐,在艰难中尝到了生活的甜蜜。
  为了造福人类,女王又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个派到尘世上。女王的孩子天真可爱,美丽善良,他们都不亚于慈爱的母亲。
  一天,女王的大女儿童话姑娘从尘世上回来了。母亲发现她很悲伤,甚至觉得她的眼睛哭红了。
  “亲爱的童话,你怎么啦?”女王对她说,“你旅行回来后,又悲伤,又气馁,难道你有什么心事不愿意告诉你的母亲吗?”
  “哦,亲爱的母亲,”童话回答说,“我知道,我的烦恼也就是你的烦恼,要不,我也不会一直沉默的。”
  “说出来吧,我的女儿,”美丽的女王央求着,“烦恼是块巨石,一个人会被它压垮,两个人却能轻易地把它从路上抬走。”
  “如果你真的要我说出来,母亲,”女儿回答说,“那你就听着吧:你知道,我多么愿意和人类来往,多么愿意无拘无束地坐在穷人的茅屋前,好在他们劳动回来后和他们闲聊一阵。从前,他们看到我的时候都会友好地伸出双手,欢迎我;当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会微笑着心满意足地目送我远去。可是,最近的情况却完全两样了!”
  “可怜的童话,”女王说着便伸出手来擦了擦女儿的面颊,女儿的面颊被泪水沾湿了,“这一切也许只是你自己的猜测吧?”
  “请相信我,母亲,我没有胡乱猜测,”童话回答说,“他们真的不喜欢我了。不管我走到哪儿,向我投来的都是冷冷的目光。谁都不欢迎我,就连我一向喜欢的孩子也在嘲笑我,一看到我便故意转过身去。”
  女王用手撑着额头,默默地沉思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女王问,“童话,你说世上的人为什么变了心呢?”
  “你看,他们布置了机警的看守。从你的王国里运去的所有的东西,唉,想象女王啊,他们都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审视着。要是来了一个不合他们心意的人,他们就会叫喊着把他打死,或者肆意诽谤他。人们都会相信他们的话,这样我就得不到任何人的爱戴和信任了。啊,我的几个兄弟,就是那些梦,他们多顺心啊。他们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地跳到尘世上,不用担心那些机警的看守,直接去找熟睡的人们,给他们编织和描绘赏心悦目的景象。”
  “你的兄弟都很轻浮,”女王说,“而你,我的宝贝女儿,根本用不着羡慕他们。我了解那些守卫边境的人,再说,在边境布置守卫也并非没有道理;可能有些不可信赖的家伙装得好像是从我们国家直接去的,可是他们至多只是站在一座山上朝我们仰望了几眼。”
  “他们为什么要为难我,为难你的亲生女儿呢?”童话哭着说,“唉,要是你知道他们怎样对待我,那就好了!他们嘲笑我是老处女,威胁说下一次根本不许我入境。”
  “怎么,不允许我的女儿入境?”女王惊叫起来,气得满脸通红,“我知道是谁在兴风作浪了,一定是那个恶毒的老妖婆在诽谤我们!”
  “你是说‘时髦’吗?不,不可能,”童话大声说,“她一直对我们很友好。”
  “哦,我了解她,她是个虚伪的人,”女王说,“可是,不管她怎样捣乱,我的女儿,你要努力去干。谁要做成一件好事,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可是,母亲,如果他们把我赶回来,或者诬蔑我,叫别人不理我,让我独自待在一旁受冷落,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上了年纪的人受到‘时髦’的迷惑,看不起你,你就干脆去找孩子们,他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曾让你的兄弟‘梦’给他们送去最美的图画,我也常常亲自走到他们中间,拥抱他们,亲吻他们,和他们一起玩有趣的游戏。他们虽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他们认识我。我经常看到他们在夜深人静时仰望天空,朝着我的一颗颗星星微笑。到了早上,当我的洁白的卷云在天空中飘过时,他们就会高兴地鼓掌。他们长大后一定会更加喜欢我。我要帮助那些可爱的姑娘编织美丽的花环,我要在高高的山峰上,坐到顽童的面前,让巍峨的城堡和金碧辉煌的宫殿在远方迷蒙的山峦上出现。当我用美丽的晚霞造出勇敢的骑士和神奇的香客时,这些顽童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哦,他们都是好孩子!”童话激动地喊起来,“好哇,就这么办!我到他们那儿去试一下。”
  “是啊,我的好女儿,”女王说,“到他们那儿去吧!不过,我也要把你打扮一下,让孩子们喜欢你,让大人们不会轰你走。瞧,我要送给你一件年鉴外衣。”
  “一件年鉴外衣吗,母亲?啊,穿上这样的衣服在人间炫耀,我真感到害羞!”
  女王做了个手势,女仆们立即拿来一件美丽的年鉴外衣。这件衣服色彩鲜艳,还有美丽的图案。
  女仆们给漂亮的童话姑娘梳理长发,在她的脚上系上金凉鞋,然后把外衣披在她身上。
  谦逊的姑娘羞得连目光都不敢抬起来。母亲满意地打量着女儿,把她搂在怀中。
  “去吧,”女王温柔地说,“带上我的祝福。如果他们蔑视你,嘲笑你,你就回到我的身边来。也许,后代人比较忠厚,他们的心会重新向着你。”
  想象女王说完话,童话姑娘又降临到尘世上。她惴惴不安地来到机警的守卫待着的地方。姑娘低着头,把美丽的外衣紧紧地裹在身上,跨着怯生生的步子走到城门前。
  “站住!”一个沉闷、粗鲁的声音喝道,“守卫们快出来!又有一个年鉴来了!”
  童话姑娘听到这声音,吓得浑身发抖。几个上了年纪而又神色阴沉的男子从城门里冲出来,手里握着尖尖的鹅毛笔,指着童话。其中有一个走近姑娘,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抓住姑娘的下巴。“把头抬起来,年鉴先生,”他大声说,“让我们看着你的眼睛,看看你是不是一个正派的人。”
  童话姑娘涨红了脸,高高地昂起了头,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原来是童话!”守卫们大声叫道,哈哈大笑起来,“是童话!我们还以为来了奇迹!童话,你怎么穿了这件外衣?”
  “那是我母亲给我穿的。”童话回答说。
  “是吗?她想让你从我们这里混过去,是吗?不行,绝对不行!你走吧,赶快走开!”守卫们举起尖尖的鹅毛笔,乱哄哄地嚷道。
  “我只想去找孩子们,”童话央求道,“这点要求你们总该答应吧?”
  “这样的混蛋不是在国内到处乱转吗?”一个守卫叫道,“他们只知道对孩子们胡说八道。”
  “让我们瞧瞧,她这一回要讲什么。”另一个人说。
  “对,”守卫们叫喊起来,“你说说你知道些什么,不过请快一点,我们没有时间跟你泡蘑菇。”
  童话姑娘听到这话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一连串的符号。这时,人们看到眼前涌现出一幅幅优美的图像:骑着骏马的商队,打扮漂亮的骑士,沙漠上的帐篷,掠过惊涛骇浪的飞鸟和船只,寂静的森林,喧闹的广场,熙熙攘攘的大街,充满刀光剑影的战斗,剽悍的牧人。所有的图像全都生龙活虎,五色斑斓,从看守们的眼前飘过。
  童话姑娘正在起劲地变换符号,没有注意到守卫们一个个打起哈欠渐渐睡去。姑娘正想重新变换图像时,有一个男人友好地走近她,握着她的手。“看吧,善良的童话姑娘,”他一边说,一边指指呼呼入睡的守卫,“你的彩色图像对他们没有用。你赶快穿过城门溜进去吧,他们不知道你进入了国境。你可以悄悄地穿过大街,我领你到孩子们那里去。我在家里给你腾出一块清静、舒适的地方,你就住在那里,过你的日子。我的儿子和女儿在做完作业以后,会带着小伙伴到你那儿去,听你讲故事。你愿意吗?”
  “哦,我多么愿意跟你去找你的可爱的孩子,我要尽力让他们度过一个个欢乐的时刻!”
  那个善良的男人朝她友好地点了点头,挽着她从熟睡的守卫们的脚边跨过去。过去以后,童话姑娘笑吟吟地回过头来瞧了瞧,然后,很快地穿过城门往城里走去。
  第一卷
  从前,有一支长长的商队在沙漠里行进。无边无际的平野上,只见一片黄沙和天空,远方传来清脆的驼铃声和马儿的银铃声。一片片尘土飞扬,表明商队越来越近。当一阵风吹散了尘雾时,明晃晃的武器,亮闪闪的服饰显露出来,使人眼花缭乱。这支商队就这样悠悠地出现在一个人的面前,他骑着马从斜刺里朝商队走去。这是一匹漂亮的阿拉伯骏马,马背上垫着一张虎皮,火红的鞍辔上挂着一串银铃,马头上飘动着一簇美丽的鹭鸶羽毛。骑士身材魁梧,他的服饰和威武的骏马很相配。一条洁白的头巾缠在头顶,头巾上绣满了金丝花纹,外衣和宽大的马裤像烧红的火炭,腰间挂着一把弯刀,刀柄的装饰富丽豪华。骑士把头巾低低地罩在脸上,脸上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配上长长的胡须,透露出一副凶狠野蛮的外貌。骑士的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炯炯有神,胡子笔直地垂挂在鹰钩鼻子下面。当骑士离商队的先头部队大约五十步时,他突然纵马飞奔,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商队的前锋。一个孤零零的人独自穿越沙漠,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商队的警卫看到他来到面前,生怕遭到袭击,便一齐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对准他伸过去。
  “你们想干什么?”骑士看到他们如临大敌的架势,便大声喊道,“难道你们以为我一个人会袭击你们的商队?”
  警卫们感到羞愧,收回了武器,他们的卫队长拍马向前,走近陌生人,询问他的来意。
  “谁是商队的主人?”骑士问。
  “商队不止一个主人,”卫队长回答说,“它属于好几个商人,他们从圣地麦加回来,由我们护送他们穿过沙漠,因为旅途上常有强盗骚扰。”
  “领我去见那些商人吧!”陌生人说。
  “现在还不行,”卫队长回答说,“我们不能停止前进。商人们都在后面,至少要过一刻钟才能赶到。不过,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那么等到我们中午扎营休息的时候,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陌生人没有再说什么,他一面取出系在马鞍上的长烟斗,点上以后大口大口地抽起烟来,一面拍马前进,紧紧跟在卫队长的身旁。卫队长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也不敢直截了当地问他的姓名,于是在谈话中转弯抹角地探听他的底细。可是,陌生人听了“你抽的可是好烟”,或者“你的黑马真会跑”这类的话,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两声“是,是的”。
  最后,他们来到午间休息的地方。卫队长安排手下人站岗放哨,他自己和陌生人停了下来,等待商队过来。
  三十头载着沉重货箱的骆驼,由全副武装的守卫带领着缓缓走过来。骆驼后面跟着五个商人,他们骑着漂亮的骏马,这个商队就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多半是上了年纪的男人,稳健而又严肃,只有一个人看上去比其他四个人年轻得多,也比较活跃、欢乐。商队末尾是一群骆驼和驮马。
  大家架起了帐篷,把骆驼和马匹安顿在四周。中央一顶天蓝色的丝绸帐篷又大又气派。卫队长把陌生人领进去。他们穿过帐篷门帘时,看到五个商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金丝编织的坐垫上,几个黑奴端上了食物和饮料。
  “你把什么人带到这里来了?”年轻的商人看着卫队长问道。
  卫队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陌生人开口说道:
  “我叫塞利姆·巴鲁赫,巴格达人,在前往麦加的路上被一群强盗抓去,三天前才偷偷地逃了出来。伟大的先知让我从遥远的地方就听见你们商队的驼铃声,让我找到了你们。请允许我跟你们搭伴一起旅行吧!你们庇护的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等你们到了巴格达,我一定会好好地酬谢你们,因为我是宰相的侄儿。”
  商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连忙说:
  “塞利姆·巴鲁赫,欢迎你和我们做伴!我们很乐意帮助你,来吧,先请坐下,和我们一起进餐喝水吧!”
  塞利姆·巴鲁赫在商人们的旁边坐下,和他们一起吃喝,十分高兴。吃完后,奴隶们拿走餐具,接着送来了长长的烟斗和土耳其的清凉饮料。商人们坐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嘴里喷出淡蓝色的烟雾,他们望着烟雾怎样形成一道道烟圈,然后逐渐消失,在空中飘散。后来,年轻的商人打破了沉默,说道:
  “三天来,我们都是在马背上和餐桌旁度过的,简直没有什么玩意儿可以用来消磨时光,实在无聊极了。平时我总要在饭后听听歌曲,看看舞蹈。朋友们,难道你们想不出一点办法来打发时间吗?”
  四个年纪较大的人继续抽烟,似乎在认真地思索,这时陌生人说道:
  “怨我冒昧,我想向你们提个建议。我觉得到了任何一个休息的地方,我们都可以轮流讲故事,这样就可以消磨时间了。”
  “塞利姆·巴鲁赫,你说得很对,”年龄最大的商人阿赫迈德说,“就按你的建议办吧!”
  “如果我的建议能给你们带来快乐,我将感到非常高兴。”塞利姆说,“为了向你们表示我的建议合情合理,我愿意先讲。”
  五个商人高兴地往前挪了挪,让陌生人坐在他们的中间。奴隶们又给他们的主人斟满了酒,装满了烟斗,拿来烧得通红的木炭点燃了烟。塞利姆喝了一大口清凉的饮料,润了润嗓子,然后撩开嘴边的长胡子,说道:
  “好吧,那就听我讲讲仙鹤哈里发的故事吧。”
  仙鹤哈里发
  从前,查西德在巴格达当了哈里发①。一天下午,阳光灿烂,查西德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消磨时间。因为天气炎热,他睡了一会,醒来后显得神清气爽。哈里发抽着长长的烟斗,烟斗是用花梨木做的,一个奴隶给他倒了咖啡,他不时地喝上一小口,喝得高兴的时候,总喜欢捋着胡须表示满意。总之,哈里发看上去心情很好。在这个时候,谁都可以很好地和他交谈,因为这时他总是显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的宰相曼苏尔每天总是在这个时候来见他。这天下午,他又来了,可是脸上却一反常态,带着一副沉思的神情。哈里发把烟斗从嘴边挪开,说道:
  “宰相,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①哈里发:伊斯兰国家政教合一的领袖的称号
  宰相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向他的君主鞠了个躬,回答说:
  “君主,我不知道今天我是不是露出了一副沉思的样子。不过,宫殿门口来了一个小贩,他有一批好货物,我因为身边没有太多的钱,所以干生气。”
  哈里发早就想送件礼物给宰相,让他高兴一下,于是,派他的一名黑奴去把小贩带来见他。一会儿,黑奴带着小贩回来了。这个小贩是个矮小的胖子。他眉毛浓黑,衣衫褴褛,肩上扛着一只箱子,箱子里装着形形色色的货物,有珍珠、戒指、酒杯、梳子、镶着珠宝的小手枪等。哈里发和他的宰相把所有的货物查看了一遍。最后,哈里发给自己和曼苏尔买了漂亮的小手枪,给宰相的妻子买了一把梳子。小贩正要关上箱子,哈里发忽然看到里面还有一只小抽屉,就问抽屉里是不是还有货物。
  小贩拉开抽屉,里面有一盒黑色的粉末,还有一张写着古怪字体的纸,哈里发和曼苏尔都不认识这些字。
  “我是从一个商人那里得到这两样东西的,他是在麦加的街上拣到的。”小贩说,“我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这两样东西反正对我没有用,你们如果要的话,我可以把它们便宜地卖给你们。”
  哈里发喜欢给他的图书馆收藏古老的手稿,虽然他看不懂纸上的字,但他还是买下了那张纸和那盒粉末,把小贩打发走了。这时,哈里发思索着,他很想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过身去问宰相,看宰相是否能够认出几个字来。
  “尊敬的君主,”宰相回答说,“大清真寺里住着一位学者,名叫塞利姆,他通晓各种语言,请他来吧,也许他认识这种神秘的文字。”
  博学的塞利姆很快被请来了。
  “塞利姆,”哈里发对他说,“我听说你学识渊博,你看看这些文字,是不是认识。如果你读得出,我会赐给你一套节日的盛装;如果你读不出,就得挨十二记耳光,外加二十五记脚板心,因为你白白地被人称为学者塞利姆。”
  “哦,君主,我愿为你效劳!”塞利姆鞠了一躬,仔细地看着这些字。突然,他大声地说道:
  “这是拉丁语,哦,君主,这是拉丁语!如果不是,就把我吊死!”
  “既然是拉丁语,就说说上面写的是什么。”哈里发下了命令。
  塞利姆开始翻译:“发现这张纸的人,赞美真主安拉的仁慈吧!如果有人嗅一嗅盒内的粉末,然后说一声‘穆塔博尔’,那么他就可以变成任何动物,而且还懂得这些动物的语言。等到他愿意恢复人的模样时,只要面向东方鞠三个躬,把那句咒语再念一遍,就变回来了。可是,你得当心,当你变成动物后千万不能笑,否则,那句咒语会从你的记忆里全部消失,这时你将永远成为一头动物了。”
  学者塞利姆翻译完,哈里发高兴极了,他让学者起誓,决不把秘密告诉任何人。然后,他送给学者一套漂亮的衣服,打发他走了。
  国王转过身子,对宰相说:“曼苏尔,我为买下这件宝贝而高兴!嘿,我要是变成一头动物,那该多愉快啊!你明天一早前来见我,我们一起到野外去,拿出我的盒子嗅几下,然后仔细听听空中、水中、林间和田野上的动物在谈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哈里发查西德刚吃完早餐,穿好衣服,宰相已经奉命来到,陪他出游。哈里发把那盒魔粉塞在腰带里,命令随从们都留下,只带上宰相动身走了。一路上,他们经过国王哈里发的许多花园,走了很远,可是都没有找到可以试验魔法的动物。最后,宰相建议到远处的池塘边去,他常常在那里看到许多动物,尤其是仙鹤。他忘不了仙鹤端庄的姿态和欢快的叫声。
  哈里发同意了宰相的建议,同他一起朝池塘那边走去。他们到了那里,果然看见一只仙鹤。仙鹤跨着大步,庄严地走来走去,一边寻找青蛙,一边发出嘎嘎的叫声。同时,他们又看到另一只仙鹤正从远方飞来。
  “我敢打赌,仁慈的君主,”宰相说,“这两只长腿鸟一定在用漂亮的语言交谈。我们也变做仙鹤,你说好吗?”
  “说得对!”哈里发回答说,“不过,我们要事先考虑一下,怎样恢复人形——对!面向东方,鞠三个躬,说一声‘穆塔博尔’,于是我又变成哈里发,你又变成宰相。可是决不能笑,否则,我们就完啦!”
  哈里发说话的时候,他看到另外那只仙鹤飞过了头顶,缓缓地降落在地上。国王从腰带里掏出粉盒,倒出一点魔粉,送给宰相。两个人嗅了一下,喊了一声:穆塔博尔!
  突然,他们的腿缩小了,变得又红又细。哈里发和他的宰相穿的漂亮的黄鞋变成了畸形的鹤脚,双臂变成了翅膀,脖子从肩膀里慢慢地长出来,足有二三尺长,胡子消失了,身上长满柔软的羽毛。
  “宰相,你的鸟嘴长得多么漂亮,”哈里发先是惊呆了一阵,然后赞叹地说,“真主在上,我可是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非常恭顺地感谢你,”宰相一面回答,一面弯下腰来,“如果允许我冒昧直言,那么,陛下变做仙鹤后的尊容着实比当国王时漂亮三分。好吧,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可以到那边试着听听,看看我们是不是真能听懂仙鹤的话!”
  这时,另外一只仙鹤已经落到地面上。它用鸟嘴擦了擦脚,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朝第一只仙鹤走去。两只刚刚变成的仙鹤急忙来到它们的身旁,惊讶地听到了下面的对话:
  “早上好,长腿夫人,你这么早就到草地上来了!”
  “多谢了,亲爱的扁嘴姑娘!我这里有一小块早点,你是想吃蜥蜴肉,还是一小块蛙腿?”
  “谢谢,可是我今天没有胃口,我是另外有事才到草地上来的。过一会我将在父亲的客人面前跳舞,所以我要悄悄地练习一下。”
  说完,年轻的仙鹤姑娘就在池塘边以迷人的动作跳起来。哈里发和曼苏尔欣赏着仙鹤姑娘的舞姿。这时,她用一条腿站立着,好像画中的姿势一样,而且还用双翅优雅地扇动着,在一旁观看的两只仙鹤忍耐不住,不由得张开鹤嘴,嘎嘎嘎地大笑起来。他们笑了很长时间才止住。
  哈里发首先止住了笑声,他说:
  “这真是一场好戏,就是花钱也看不到的。可惜,这两个傻瓜被我们的笑声吓跑了。否则,它们兴许会放声歌唱呢!”
  这时候,宰相突然想起,在变形期间是不准发笑的。他向哈里发诉说了自己的恐惧。
  “哎呀,我的上帝啊!如果我永远成了一只仙鹤,那可真是一场恶作剧!你快想想那句愚蠢的咒语!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我们应该面向东方,鞠躬三次,然后说:穆——穆——穆——”
  他们面向东方站立着,然后俯下身来,深深地一鞠躬,长长的鹤嘴几乎碰到地面,可是,哦,糟了!他们记不得那句咒语了。哈里发频频地鞠躬,他的宰相也急切地呼唤着“穆——穆”,然而记忆已经消失,可怜的查西德和他的宰相都成了仙鹤,而且永远要做仙鹤了。
  这两个着了魔变了形的君臣悲伤地在野外走来走去。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脱困境。他们无法脱掉身上的仙鹤皮毛,也不能回到城内去说明自己的身份,因为谁能相信一只仙鹤就是他们的哈里发?即使他们相信了,巴格达的居民难道会要一只仙鹤当哈里发?
  许多天过去了,他们不声不响地躲来躲去,只能可怜兮兮地用一些野果充饥,可是,由于嘴巴扁长,也不能好好地用餐。他们对蜥蜴和青蛙一点儿也没有胃口,生怕吃了这一类美味佳肴后会伤了肠胃。他们陷于悲惨的处境中,唯一的乐趣就是能够飞翔。于是,他们飞回了巴格达,从一家屋顶飞向另一家屋顶,想要看一看这里发生的一切。
  在开始的几天里,他们看到全城的街道都笼罩在一片不安和悲哀的气氛中。大约在他们变形后的第四天,他们站在哈里发的宫殿屋顶上,突然看到下面的马路上过来一列华丽的队伍。鼓声咚咚,笛声悠扬,一个男人身穿金丝织成的鲜红色大袍,骑着一头装饰漂亮的高头大马,身旁簇拥着一群威武的侍从。巴格达有一半的居民朝他奔去,大家齐声高呼:
  “向巴格达的统治者弥茨拉致意!”
  站在宫殿屋顶上的两只仙鹤相互对望了一阵,哈里发查西德开口说道:
  “宰相,你猜一猜,我为什么会上当中魔法?这个弥茨拉是我的死敌卡施奴尔的儿子,厉害的魔法师卡施奴尔曾发誓,要找一个恶时辰报复我。不过,我还没有放弃希望。我的患难中的忠实伙伴,跟我来吧,我们一起到先知的坟地去。也许在那个神圣的地方,魔法会被解除。”
  他们拍着翅膀,从宫殿的屋顶上起飞朝麦地那①地区飞去。
  ①麦地那:伊斯兰教圣地
  这两只仙鹤毕竟缺乏训练,所以飞得很累。
  “哦,我的君主,”宰相飞了几小时后呻吟着说,“我坚持不住啦,你飞得太快了!现在,天已经晚了,我们最好还是找个地方休息过夜。”
  查西德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们看到下面山谷里有一座废墟,似乎可以栖息,就向那里飞了过去。他们选中过夜的这个地方像是从前的一座宫殿。废墟中耸立着巍峨的宫柱,有些房间还保存得很好,显出宫殿昔日的豪华气派。查西德和他的随从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想找一块干燥的地方。
  突然,仙鹤曼苏尔停下脚步。“我的主人和君主,”他小声说,“如果一位宰相在鬼怪面前会感到害怕的话,那么做了仙鹤更会如此!我心里真的很害怕,因为我听到附近有叹息声和呻吟声。”
  哈里发停下脚步,他也清楚地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哭泣声,听起来像是人的哭声,不像动物的哭声。他充满期待地想朝悲泣声传来的地方走去,可是宰相却用嘴咬住他的翅膀,恳切地请求他千万别再陷入新的危险中去。可是没有用!哈里发在仙鹤的翅膀下仍然跳动着一颗勇敢的心,他不惜挣脱了几根鹤毛,迅速地朝黑洞洞的走廊奔去。不一会,他来到一座虚掩的门边,清楚地听到叹息声和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他用鹤嘴推开了门,可是,吃惊得在门槛上停住了。
  这是一间倒塌的住房,哈里发透过从小小的格子窗映入的微光,看到地上蹲着一只巨大的猫头鹰,从她圆圆的大眼睛里滚出豆粒大的泪珠,弯弯的嘴里吐出嘶哑的声音。猫头鹰看到哈里发和壮着胆跟进来的宰相时,不由得发出一阵高兴的叫喊声,用满是褐色斑纹的翅膀轻轻地擦去眼泪。更叫君臣两人大吃一惊的是,猫头鹰竟用地道的阿拉伯语高声喊道:“欢迎你们,仙鹤!你们是拯救我脱离苦海的福星。从前有人预言,说仙鹤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幸福!”
  哈里发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他弯下长长的脖子,把细细的长腿摆成一副优美的姿势,说道:
  “猫头鹰!听你这么说,我相信你也是一个受尽苦难的人。可是,唉!如果你以为我们能够救你,这个希望会落空的。你要是听我说了我们的遭遇,就会知道我们也遭了难,难以自救。”
  猫头鹰请他继续讲下去。哈里发抬起头,讲起我们已经知道的故事。
  猫头鹰听完哈里发讲的故事后,向他道谢,并且说道:
  “你也听听我的故事吧,你听了就会知道,我遭到的磨难其实并不比你少。我的父亲是印度国王。我名叫卢莎,是他的独生女儿,也是一个不幸的人。那个使你们中了魔法的卡施奴尔也把我推向了灾难的深渊。一天,他来到父亲面前,希望我嫁给他的儿子弥茨拉。我的父亲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他命令仆人把卡施奴尔赶下台阶。这个可恨的家伙又乔装打扮溜到我的身旁。有一次,我在花园里想喝饮料时,卡施奴尔扮做奴隶给我端来一杯饮料,我喝了就变成现在这副丑样。我当时吓得昏了过去,他乘机把我带到这里,还用吓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嚷道:
  “我让你呆在这里等死吧,你这个丑得连动物都看不上眼的怪物,除非有人不讨厌你这副可怜的容貌,愿意娶你。这就是我对你和你那骄傲的父亲的报复。”
  “从那时以来,已有好几个月过去了。我又孤独,又悲伤,像隐士一样生活在这间小屋里,受到世人的嫌弃,连动物也不理我。美丽的大自然我欣赏不到,因为在白天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晚上,当惨淡的月光照进小屋时,罩在我眼前的面纱才会落下。”
  猫头鹰讲完故事,又用翅膀擦了擦眼睛,因为痛苦的经历使她忍不住淌下辛酸的眼泪。
  哈里发听了公主的故事,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说,“那么在我们之间的不幸中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关系。可是,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一把钥匙,解开这个谜?”
  猫头鹰回答说:
  “哦,先生,我也有这种猜疑。还在我童年时,有一个会占卜的女人向我预言,一只仙鹤将给我带来巨大的幸福。也许我知道使我们得救的办法。”
  哈里发十分惊讶,连忙问她有什么巧妙的办法。
  “那个给我们带来不幸的魔法师,”她说,“每个月都要到这座废墟来一次。离这儿不远有一座厅堂,他就在那里和他的伙伴们大吃大喝。我已经多次偷听到他们在那里吹牛,他们互相讲述自己干过的卑鄙勾当。也许,他在得意之际会说出你们忘掉的那句咒语。”
  “哦,尊敬的公主,”哈里发不由得喊了起来,“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来,大厅在哪里?”
  猫头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
  “请别见怪,只有在一个条件下,我才能满足你们的愿望。”
  “说吧!说吧!”查西德大声嚷道,“你快说吧,什么条件我都愿意接受。”
  “那就是,我也希望获得自由。可是,只有在你们中的一位向我求婚时,我才能获得自由。”
  这个要求让两只仙鹤感到惊愕。哈里发示意他的随从,跟他出来一会儿。
  “宰相,”到了门口,哈里发开口说,“这是一桩愚蠢的买卖。不过,你可以娶她。”
  “不!”宰相回答,“如果我娶了她,等我回家时,眼睛还不让我的妻子挖出来?再说我是个老头,而你还年轻,没有结过婚,正好可以向一位年轻美貌的公主求婚。”
  “问题正好在这里,”哈里发叹了口气,悲伤地垂下了翅膀,“谁告诉你她又年轻又漂亮呢?这是一场盲目的交易!”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讨论了很长时间,哈里发看到他的宰相宁愿永远做只仙鹤,也不愿娶猫头鹰为妻时,只得无可奈何地同意自己向猫头鹰求婚。猫头鹰高兴极了,她说,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今天夜里魔法师们又会聚在一起。
  她带着仙鹤离开房间,一路朝大厅走去。他们在黑洞洞的走廊里走了好长时间,最后看到一堵半倾塌的墙,里面射出一片光亮。他们走近墙边,猫头鹰叫他们不要发出声响,他们站在墙的缺口处,可以看到面前的大厅。大厅周围耸立着高大的石柱,装饰着美丽的花纹。无数盏彩灯的灯光相互辉映,代替了白昼。大厅的中央搁着一张圆桌,桌上摆着山珍海味。围着桌子是一圈沙发,沙发上坐着八个人。两只仙鹤立即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商贩,就是他把魔粉卖给了他们。坐在商贩旁边的人请他讲讲最新的业绩。商贩谈了许多,其中也讲到哈里发和他的宰相的故事。
  “你教给他们的是什么咒语?”一个魔法师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是一个非常难念的拉丁语,叫做‘穆塔博尔’。”
  两只仙鹤站在墙壁的缺口处,他们听到这句咒语时高兴得几乎叫了起来。仙鹤迈开长腿朝废墟的门口奔去,猫头鹰在后面几乎没法跟上。哈里发十分感动地对猫头鹰说: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朋友的救命恩人,为了表示我无限的谢意,就让我做你的丈夫吧。”
  说完,他转过身子,面向东方。仙鹤们朝着太阳,伸长了脖子鞠了三个躬,太阳正从山后冉冉升起。
  “穆塔博尔!”
  他们鞠完躬,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刹那间,他们变过来了。这一对主仆在获得新生时快乐地拥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他们看了看四周,是啊,谁能描绘出他们惊讶的神态呢?他们面前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士,衣着华丽,仪态万方。她微笑着朝哈里发伸出一只手,问道:
  “你再也认不出你的猫头鹰了,是吗?”
  她就是那只猫头鹰!哈里发被她的美丽容貌和优雅的风度迷住了,禁不住欢呼起来,喊道:“我变成了仙鹤是我一生中最好的运气。”
  三个人一起朝巴格达走去。哈里发在他的衣服里不仅找到了装魔粉的盒子,还找到了自己的钱袋。他在就近的一个村子里,买了一些旅途上需要的物品。不久,他们来到巴格达的城门口。哈里发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巨大的惊讶,因为大家都以为他早已死了。现在,他们敬爱的君主回来了,他们放声欢呼。
  不仅如此,他们在心中更加燃起了对骗子弥茨拉的满腔怒火。大家一起来到宫殿,抓住了老魔法师和他的儿子。哈里发命令把老骗子送到废墟去,关在公主作为猫头鹰曾经住过的小房间里,让人在那里把他吊死了。至于那个儿子,他并不了解父亲的魔法,哈里发让他自己选择,或是去死,或者嗅嗅魔粉。他选择了后者,宰相给他递上魔盒。他深深地嗅了嗅,哈里发念了咒语,顿时把他变成了一只仙鹤。哈里发叫人把仙鹤关进铁笼子,放在御花园里。
  哈里发查西德跟他的妻子,就是那位公主,幸福地生活了很久。当然,他最满意的时候仍然是在下午,那是他的宰相前来叙谈的时候。他们常常谈到他们变成仙鹤时经历的冒险。哈里发说到高兴处,还俯下身来模仿宰相变成仙鹤时的姿势。他一本正经地迈着僵硬的长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嘴里发出笃笃的响声,摇动着胳膊,好像在扇动翅膀一样。他还表演宰相当时面向东方,徒劳地呼喊着“穆——穆”的绝望样子。
  他的精彩表演总是给哈里发夫人和孩子们带来巨大的乐趣。可是,如果哈里发不住地发出笃笃声,不停地鞠躬,老是喊着“穆——穆”,宰相就笑嘻嘻地威胁他,说他要向哈里发夫人告发,把当时在猫头鹰公主的房门前商量的话告诉她。
  塞利姆·巴鲁赫讲完故事后,商人们都很满意。
  “瞧,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多么愉快啊!”一个商人说,他顺手拉开了帐篷的顶盖。“晚风吹得多凉爽,我们还好赶一段路呢。”
  伙伴们都表示同意。大家动手拆了帐篷,商队又按照来时的顺序出发了。
  他们骑着马几乎走了整整一夜,因为白天闷热,晚上倒很凉快,而且星光明亮。最后,他们来到一块舒适的营地,大家又支起帐篷,躺下来休息。商人们对待那个陌生人就像对待一位贵宾一样,有的给了他床垫,有的给了他盖被,第三个人派了个奴隶服侍他。陌生人感到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们起身时,白天最炎热的时辰已经来临。他们一致决定,在这里等到晚上再走。他们一起吃了些东西,然后重新聚在一起。年轻的商人转过身来对老商人说:
  “昨天,塞利姆·巴鲁赫使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阿赫迈德,你今天怎么样,是否也给我们讲一段?你活了这么大年纪,一定有许多冒险的经历。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哪怕讲一个美丽的童话也行。”
  阿赫迈德听了这番话,沉默了很久,他似乎在考虑是讲还是不讲,是讲这一个,还是讲那一个。最后,他开口说:
  “亲爱的朋友们!经过这趟旅途上的考验,你们不愧为忠实的伙伴,塞利姆也赢得了我的信任。因此,我愿意给你们讲一段我的生活中的经历。要是换了别人,我是不愿意,也不会讲的,这就是鬼船的故事。”
  我的父亲在巴尔索拉开了一爿小店。他不穷也不富,跟许多人一样,因为害怕会失去已有的一点点财产,所以对什么事都不敢冒险。他安分守己,教育我成长,不久,我就能够给他帮忙办事了。我刚满十八岁那一年,他做了平生第一笔很大的投机买卖,也许由于把一千枚金币的货物交给大海支配,心里焦急忧虑,不久便死了。可是后来,我却要赞美他死得幸运,因为几个星期以后传来消息,装载我父亲货物的那艘船沉没了。不过这场事故并没有挫伤我年轻人的勇气。我把父亲留下的遗产全部卖掉,换成现金,准备去异国他乡试试自己的运气。只有父亲的一个老仆人和我做伴,他跟随我的时间长了,不愿意离开我,他愿意同我共命运。
  我们在巴尔索拉港上了船,这时正好刮起了顺风。我租用的这艘船是驶往印度的。我们在海上平静地航行了十五天,突然船长向我们宣布暴风即将来临。他神色疑虑,似乎并不熟悉这里的水域,不知道怎样镇定地迎接风暴。他下令降下所有的船帆,让船慢慢地向前行驶。
  夜幕降临,夜空清冷、明亮。船长以为自己看错了风暴来临的迹象。突然,一艘海船紧挨着我们的船漂了过去,在这之前我们还没有看见过它。从它的甲板上传来一阵狂乱的欢呼声和叫喊声。在这暴风将临的恐怖时刻,猛然听到嘈杂声,我感到十分奇怪。站在我一旁的船长好像见到了死神,吓得面如土色。“我的船完了,”他大叫一声,“死神已经在那里升起了船帆!”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这样惊叫时,水手们已经哭喊着拥了过来。“你们看见它了吗?”他们大声说,“我们这回完了!”
  船长一面叫人念《可兰经》中的安慰词,一面亲自掌舵。可是没有用!风暴来临了,不到一小时,船喀嚓一声停住了。我们赶紧放下小划船。水手们刚刚爬上小划船,大船就在我们眼前沉没了。我像乞丐一样掉进了大海,可是苦难还没有结束,风暴狂野地咆哮着,小划船再也无法控制了。我紧紧地抱住老仆人,我们两人保证决不松手分开。天终于亮了。然而在曙光初露时,暴风掀翻了我们乘坐的小船。从此,我再也见不到同船的伙伴了。船翻以后,我失去了知觉,等我苏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忠诚的老仆人的怀里。原来他爬上了被掀翻的小船,然后把我拖了上去,救了我。
  风暴停歇了。我们的大船已经沉入海底不见踪影。突然我们高兴地看到不远处驶来另外一条船,波浪赶着我们慢慢地驶近它,等到我们靠近时,我认出了它就是夜里从我们旁边漂过去的那艘船,当时船长见了它吓得要死。我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恐惧感。船长的话可怕地得到了证实,船从外表看上去很凄凉,此外,我们已经靠近了船,尽管大声呼喊,仍不见一个人影,这些都使我惶恐不安。然而,它毕竟是我们唯一的救星,我们由衷地赞美先知,是他的神力救了我们的生命。
  海船的前端垂下一根长长的缆绳。我们驾着小划船,手脚并用,拼命划过去,想抓住缆绳。最后,终于抓住了。我再一次喊了一声,可是船上仍然没有动静。于是,我们抓住缆绳爬了上去。我年纪轻,所以爬在前面。可是天哪,真可怕!我登上甲板,看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啊!甲板上被血染红了;地上躺着二三十具尸体,身上穿着土耳其服装;船中央的桅杆旁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人,手上抓着一把弯刀,脸色苍白,露出一副扭歪了的嘴脸,一枚大铁钉穿过他的前额,把他牢牢地钉在桅杆上,他已经死了。我吓得停住了脚步,连大气也不敢喘。我的伙伴也上来了。甲板上可怕的景象也把他吓住了,那儿没有一样有生命的东西,只有许多死人。我们惊恐无比,连忙向先知祈祷,然后壮着胆,迈动脚步,向前走去。我们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要朝四周看一下,生怕又会出现新的更加可怕的情况。可是没有什么新情况,前后左右除了我们和大海以外没有生命的迹象。我们不敢大声说话,生怕钉死在桅杆上的船长会转动眼珠对着我们,生怕躺在地上被杀死的人中会有人抬起头来。最后,我们来到通向船舱的扶梯口,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相互看了看,谁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来。
  “哦,主啊!”我那忠实的仆人终于说道,“这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可是,哪怕下面全是杀人凶手,我也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们处置,我实在不想停在这批死人中间了。”
  我的想法跟他一样。我们壮着胆,充满期望地走了下去。这里也是死一般的寂静,楼梯上只有我们走动的脚步声。我们来到船舱的门口时停住了,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什么也没有听到。我推开门,房间里呈现出一片混乱的景象,衣服、武器和其它一些用具杂乱地放在一起。船员们,或者至少是船长,不久前一定在这里用过餐,因为桌上还杯盘狼藉。我们从一个船舱走到另一个船舱,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发现到处堆放着大量的货物,有丝绸、珍珠、蔗糖等。看到这些东西,我真是喜出望外,因为船上没有别的人,我相信,这一切都该归我所有。可是伊伯拉希姆提醒我,他说我们离陆地还很远,没有别人的帮助我们很难到达那里。
  我们找来食品和饮料美美地享受了一顿,然后又回到甲板上,可是,见到那些可怕的尸体,我们总是起鸡皮疙瘩。我们决定把尸体抛进大海,免得看了不自在。可是,当我们搬动尸体时,发现没有一具尸体能够被移动位置,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们牢牢地躺在甲板上。要想移动他们,除非把甲板卸开,可是我们又找不到工具。那个船长站在桅杆旁如生了根一般,无法搬动,我们想掰开他的手抽出他的弯刀也办不到。我们在悲伤地考虑自己的处境中挨过了白天。等到夜幕降临时,我让年迈的伊伯拉希姆躺下睡觉,我自己守卫在甲板上,寻找逃生的办法。月亮升上了天空,我看着星星,推测这时是夜里十一点钟的光景。由于瞌睡难熬,我不由自主地在甲板上的一只木桶后面躺了下来。我迷迷糊糊的,没有睡着,因为我清楚地听到了海浪拍击船舷、船帆在风中嘎嘎作响的声音。突然,我好像听到甲板上响起男人走动和讲话的声音。我想站起来看个明白,可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却紧紧拴住了我的手脚,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声音越来越清晰。我觉得似乎有一群船员正在甲板上高兴地嬉戏追逐。我相信还听到了一位指挥员的强有力的命令声,听到缆绳和船帆升降的声音。我渐渐失去了感觉,陷入浓浓的睡意中,似乎仍听到阵阵武器撞击的声音。等我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晒得我脸上发烫。我惊奇地朝四面张望,暴风、海船、尸体,以及我在夜间听到响声的情景,都像梦境一样从眼前掠过。可是我再抬头细看时,看到的一切又跟昨天一样。死人躺在甲板上,一动也不动,船长站在桅杆旁,像钉住似的。我笑自己做了个梦,便站起身找我的老仆人去了。
  老人沉思地坐在船舱里。“哦,主啊!”他见我走进房间,便大声叫道,“我宁愿躺在海底,也不愿在这条中了魔法的船上再过一夜了。”
  我问他为什么如此苦恼,他回答说:
  “昨天夜里,我睡了几个小时就醒了,听到头顶上有人走动的声音。起先我以为是你,可是我觉得上面至少有二十个人在走动。我也听到喊声和叫声。最后,扶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吓得几乎昏死过去,只是偶尔才有片刻时间的清醒。我看到那个钉死在桅杆上的汉子,坐在餐桌旁,一边饮酒,一边唱歌。还有,那具穿着鲜红长袍躺在甲板上的尸体也直起身来,坐在他的身旁,替他斟酒。”
  我的老仆人原原本本地向我讲了这番话。
  我的朋友,你们完全可以想象,我的勇气决不会倍增的,因为这不是幻觉,我自己也分明听到这些死人的声音。跟这样的伙伴一起乘船,真让人毛骨悚然。伊伯拉希姆又陷入沉思中,最后,他喊道:“现在我有办法了!”
  原来他想起了一句咒语,那是他的祖父教给他的,可以防止任何妖魔的侵害。他的祖父是个见多识广、周游四海的人。他还认为,如果我们多念几遍《古兰经》中的警句,那么昨晚那种不自然的睡眠就会防止了。我十分赞同老人的建议。我们怀着恐惧的心情等待黑夜来临。
  船舱的隔壁有一个小房间,我们决定躲到里面去。我们在门上挖了好几个洞,洞口的大小足够使我们看清整个船舱。等一切安排停当后,我们从里面关紧房门。伊伯拉希姆还在房间的四个角落上写上先知的名字。我们就这样等待着黑夜的来临。
  大约在夜里十一点钟的光景,我又打起了瞌睡。我的伙伴劝我念几句《古兰经》的经文,我念了,果然有效。突然,上面有了动静,缆绳吱嘎作响,甲板上响起脚步声,讲话声也清晰可辨。我们坐了好几分钟,心情十分紧张,这时听见有人踏着扶梯、走下舱房的声音。老人一听到响声,连忙念起了他祖父教给他的镇压妖魔的咒语:
  无论你们降自天空,
  还是来自海洋深处;
  无论你们安息岩洞,
  还是生于火光烈焰;
  安拉是你们的主宰,
  妖魔鬼怪都得听命。
  坦率地说,我对这种咒语其实一点儿也不相信。当房门打开时,我吓得毛发直竖。走进来的正是那个魁梧的汉子,就是我看到钉在桅杆上的人。现在,钉子还留在他的额上,可是那把弯刀已插进了刀鞘。在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个人衣着没有他讲究。我也曾看见他躺在上面的甲板上。
  那个大汉显然是船长,他脸色苍白,胡子又黑又浓,眼珠骨碌碌地转,凶狠地打量整个房间。当他从我们的门口走过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他。他似乎对这扇门一点也没有在意,其实我们正藏在门后。他们两人在船舱中央的桌子旁坐下,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大声交谈,他们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热烈,最后,船长竟握紧拳头,狠狠地捶打桌子,把房间也震得隆隆作响。另外一个狂笑了一阵,跳起身来,示意船长跟他出去。汉子站起来,他从刀鞘里拔出弯刀,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房间。他们走后,我们才松了一口气。可是,我们仍感到害怕,因为甲板上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们听到有人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喊声、笑声和叫声响成一片。突然,一声巨响,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似的,我们以为甲板连同船帆都要朝我们落下来了,还传来武器的碰撞声,人的呐喊声——忽然间,又都寂静无声了。过了好几个小时,我们才壮着胆子走了出来,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和原先一样,没有一具尸体不像先前那样躺着,全都像木头一样僵硬。
  我们就这样在船上过了一天又一天。船一直往东航行,根据我的推测,那边一定有陆地。不过,船虽然在白天航行了许多里,可是到了夜里好像又退了回来,因为每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又到了原来的地方。我们无法解释这个现象,以为是那些死人在夜里扬帆驶回来的。为了防止这类怪事继续发生,我们在天黑以前降下所有的船帆,而且还使用在船舱门上采用的老办法,在羊皮纸上写下先知的名字,还写下祖父教的那段咒语,然后把羊皮纸裹在收下的船帆里。我们提心吊胆地躲在小房间里,等待事情的结局。这一夜,那些鬼怪似乎闹得更凶。可是也怪,船帆在第二天早晨仍然卷着,跟我们离开它们时没有两样。白天,我们升起几张必需的船帆,让船缓缓地向前航行。这样,航行了五天,我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第六天早上,我们终于看到在前面不远处出现了陆地。我们感谢安拉和他的先知们,他用神力拯救了我们。这个白天和夜晚,我们朝着一座海岸驶去。到了第七天的早晨,我们相信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座城市。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往大海里抛下了铁锚,铁锚很快地沉入海底。船稳住了,我们放下搁在甲板上的小划子,用力朝这座城市划去。半小时后,我们驶入一条流向大海的内河,然后下了船,登上岸去。在城门口,我们打听到这座城市的名字,原来它是印度的城市,离我们计划要去的地方不远。我们找了一家商队客店住下休息,从这趟冒险的旅行中慢慢地恢复了精神。我还想找一个聪明而有见识的人。于是,我告诉店主,说我希望找到一个懂得魔法的人。他带我来到一条偏僻的街道,走到一所极其平常的房子前,敲了敲门。有人开了门,让我进去,店主吩咐说,我只要打听一个名叫穆莱的人就行。
  屋里走出一个矮小的白胡子老人,长长的鼻子,他询问我的来意。我告诉他,我要找聪明的穆莱,他回答说他就是。我向他请教如何对付那些死人,如何才能把他们从海船上搬走。他说,这些人也许犯下了罪恶而在海上中了魔法。他认为只要把他们送上陆地,魔法就会自然解除。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把死人躺着的甲板拆开才行。他还说,无论是出于天意还是按照法律,这条船和船上的全部货物都应该归我所有,因为这一切是我发现的。当然,我应该为此保守秘密,并从我的财产中拿出一点作为小小的礼物送给他。他愿意带着他的奴隶帮我把死人全部运走。我答应事成以后重重地酬谢他。于是,我们带着五名奴隶动身走了,奴隶们带着锯子和斧子。在路上,魔法师穆莱对我们赞不绝口,说我们想出了好主意,把《古兰经》中的咒语写下来捆在船帆里。他还说,这是使我们得救的唯一办法。
  我们来到船上的时候,天色还早。我们马上动手,干了一个小时,把四具尸体搬上了小船,并叫几个奴隶把尸体送到岸上埋掉。
  奴隶们回来后对我们说,他们用不着花力气掩埋死人。这些死人一放到地上,就立即化成了尘土。我们继续把躺着尸体的木板锯下来,不到傍晚,死人全被运到岸上。最后,只剩下钉在桅杆上的那具尸体了。我们想把钉子从木头上拔出来,可是没有用,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拔不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把桅杆砍下来,连同他一起送上岸去。我正在为难,还是穆莱帮我想出了办法。他赶紧派了一个奴隶划到岸边,装了一罐泥土。他回来后,魔法师对着泥土念了一种神秘的咒语,然后把泥土撒在死人的头上。突然死人张开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额上钉钉子的伤口流下了鲜血。我们不费力地拔出了钉子,额上受伤的人倒在一个奴隶的怀里。
  “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他有点清醒后开口问道。
  穆莱指了指我,我往前走了一步。
  “谢谢你,陌生的朋友,你将我从深深的苦难中拯救出来。五十年来,我的肉体一直饱受风浪之苦,而我的灵魂也受到魔法的折磨,只有在每天的深夜才能附上自己的肉体。可是,今天我的脑袋接触到泥士,我才受到了宽恕,可以回到我的祖先那里去了。”
  我请他告诉我们,他是怎样落到这样可怕的境地的。他说:
  “五十年前,我是一个受到器重的有势力的人。那时我住在阿尔及尔。发财的欲望驱使着我,于是我装备了一艘海船,常常干些海盗的勾当。我干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在山地岛,我遇到一个想免费旅行的苦行僧。我和我的伙伴都是一些粗鲁的人,不尊重这个有圣行的人。相反,我常常耻笑他。有一次,他以神圣的激情谴责我的罪恶生活,那天夜里,我和舵手一起喝了许多酒,忍不住大发雷霆。我恨苦行僧竟敢如此跟我说话,哪怕是苏丹也不敢对我如此无礼。我在愤怒中,猛地冲上甲板,拔出匕首刺进苦行僧的胸膛。苦行僧临死前诅咒我和我的水手,诅咒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成,直到我们的脑袋重新接触到泥土为止。苦行僧死了,我们把他抛入大海,大家对他的威胁和诅咒一笑置之。可是,没想到他的话在当天夜里就应验了。有几个水手起来反对我,经过一场激战,支持我的人全都倒下了,我也被钉上了桅杆。当然,我的敌人也受了重伤,倒了下来,不久,我的船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我眼睛失明,连呼吸也停止了,我以为自己死了,然而,这只是使我无法动弹的僵化现象。第二天夜里,就在我们把苦行僧抛到海里的同一时刻,我和我的伙伴们都醒了,活了过来,然而我们说的无非是那天夜里说的话,做的也无非是那天夜里做的事。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扬帆航行了五十年,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因此我们怎么能够到达陆地呢?每次发生风暴时,我们总是扯满帆,迎着风浪疯狂地航行,真希望在礁石上撞得粉碎,让我们疲倦的脑袋躺在海底的泥地上,永远安息。可是我们未能如愿。现在我可以死了,不相识的救命恩人,请允许我再一次感谢你。如果能用钱财酬谢你的话,就请你接收我的海船,让它作为我感谢你的表示吧!”
  船长说完,垂下头死了。他也跟他的伙伴一样,立即化成了灰土。我们把他的骨灰收集起来,放在一只小盒子里,埋在岸上。
  我从城里请来几个工人,把我的船修好。然后,我把船上的货物变卖掉,换取别的货物,赚了一大笔。我重重地酬谢了我的朋友穆莱,又雇了水手,驾船回我的故乡去。我绕道而行,在许多岛屿和国家靠岸,把货物送到市场上卖掉。感谢先知的保佑,我的买卖很顺利。过了九个月,我回到巴尔索拉,这时我的财富比死去的船长送给我的还多了一倍。乡亲们见我发了财,交了好运,十分惊讶,他们以为我一定发现了著名的航海家辛巴德的钻石谷。我随便他们去猜想。从此,巴尔索拉的年轻人,一到了十八岁,就到外面去闯荡,希望像我一样去碰碰运气。我呢,生活得很平静,每隔五年到麦加去一次,在圣地感谢真主的保佑,还祈求真主开恩,把船长和水手带进天堂。
  第二天,商队又顺利地向前走了一段路。他们在宿营地休息了一会儿,然后,陌生人塞利姆对最年轻的商人穆莱说:
  “你是我们中间最年轻的一个,总是乐呵呵的,我想,你一定知道许多有趣的笑话,给我们讲一讲吧,也好让我们在经受了一天的炎热以后轻松一阵!”
  “我很想给你们讲点笑话,”穆莱回答说,“好让你们乐一乐。可是年轻人在任何方面都该谦让。因此,还是请年纪大的旅伴先讲。察莱科斯又严肃又拘谨,他该给我们讲一讲,什么事使他如此严肃,好不好?如果他真有伤心事,我们也可以分担他的忧愁。我们愿意为我们的弟兄服务,即使他的信仰跟我们的不一样。”
  被点名的是一个中年人,他是希腊商人,强健、漂亮,却很严肃。他不是穆斯林,而是一个不信教的人,但我们依然很喜欢他。他通过自己的言行举止赢得了大家的敬重和信任。此外,他只有一只手。有几个伙伴甚至认为,也许因为这个缺陷,他才这么严肃。
  察莱科斯听了穆莱的亲切的话十分感动,他回答说:
  “我对你们的信任感到荣幸。我没有忧伤,至少没有你们愿意以最虔诚的心意帮助我排解的忧伤。穆莱的讲话似乎有谴责我过分严肃的意思,所以我可以对你们讲讲我为什么比别人显得更严肃,这也可以作为我的辩护词。你们看到,我少了一只左手。我并不是生下来就少掉的,而是在我一生中最可怕的日子里失去的。这件事是否应该怪我自己不好呢,或者说,从那时以来,我太严肃,这是不是我的不对,请你们听了故事后,自己做出判断吧。现在,我来讲一讲砍断的手的故事吧。”
  砍断的手
  我出生在君士坦丁堡,父亲是土耳其宫廷的翻译官,他顺便做一些有利可图的买卖,推销芬芳的香精和丝绸。他给了我良好的教育,有时是他亲自给我上课,有时是他请教士给我授课。起初,他指望我有一天来接管他的商店。可是,当我显示的才能超过他的期望时,他又听从朋友的劝告,让我去学医,因为一位医生在君士坦丁堡显然要比江湖郎中幸运得多。
  当时,我们家来了许多法兰克人,其中有一个劝说我的父亲,让他把我带到他的国家去,带到巴黎去,他说,在那里可以免费学医,而且可以学得最好,等他回去时,他可以给我提供出国的路费。我的父亲年轻时也常常走南闯北,他立即同意了。法兰克人告诉我,三个月以后就动身。
  听到能够去领略一下异国的风光,我真是喜出望外,巴不得立刻就上船。法兰克人终于做完了他的生意,准备动身了。出发的前夕,父亲带我走进他的小卧室。我看到桌子上堆放着许多漂亮的衣服和武器。此外,吸引我目光的还有一大堆金子,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金子堆在一起。父亲在那里拥抱了我,说:
  “瞧吧,我的儿子,我给你准备了旅途上穿的衣服。这些武器也是给你的。它们还是从前我到外国去的时候,你祖父亲自给我佩在身上的。我知道你会使用它;如果你遭到了攻击,就用它们狠狠地打击敌人。我的财产并不多。你瞧,我把它分成三份,其中一份给你,另一份作为我的生活费用,第三份对我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它可以在你艰难的时刻供你救急用。”
  年迈的父亲说完这些话,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他也许预感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旅途很顺利。我们很快就到了法兰克人的国土。又走了六天,我们到了大城市巴黎。我的法兰克朋友给我在城内租了一间房,劝我花钱要小心,我一共有两千银币。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学到了一个医生所应该掌握的知识。但是,要是说我喜欢呆在那里,那是在说谎,因为我并不喜欢这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再说,我在那里只有少数几个要好的朋友,不过,他们都是年轻而又高尚的人。
  后来,我越来越思念家乡。我在离家的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听到父亲的消息,因此,有一天,我抓住一个好机会,动身回家了。
  事情是这样的:法兰克人的国家向土耳其王朝派遣了一个使团,我应聘当了随团的外科医生,幸运地回到了君士坦丁堡。我发现父亲的房子已经上了锁,邻居们看到我回来了都很惊讶,并且告诉我,我的父亲已经在两个月前去世了。从前给我上课的教士把钥匙交给了我。我孤单单地独自走进这幢毫无生气的房屋,看到父亲留给我的一切都还在,只有父亲答应给我的那堆黄金不见了。我向教士问起这件事,他朝我鞠了一个躬,说道:
  “你的父亲去世了,他是一个圣洁的人,因为他把黄金赠给教堂了。”
  我对此始终不能理解,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没有任何证据指控教士,只能庆幸他总算没有把房屋和财产都当做父亲的赠品统统拿走。这是我回家后遇到的第一件倒霉的事。从这时起,打击一个接着一个,我顿时陷入了困境。我作为医生的名声始终没有传开,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沿街去叫喊。另外,我又处处感到缺乏父亲的推荐,要是他还在,早就把我推荐给富贵人家了,可惜现在没有人再会想起可怜的察莱科斯了。唉,父亲的货物也难以推销出去,因为父亲一死,一些老主顾失掉了,要找新主顾,只能慢慢来。
  有一天,我正在为我的处境担忧,突然想到我在法兰克的时候,常常遇到我的同胞周游这个国家,在许多城市的市场上摊开他们的货物。我记得大家都喜欢买他们的货物,因为它们是外国货,这样的买卖可以获得百倍的利润。想到这里,我很快做出了决定,卖掉了父亲的房子。我把得到的钱留下一部分,交给一位可靠的朋友保管。然后,我用其余的钱买了许多在法兰克很稀罕的货物,如方巾、丝织品、香膏和油料等。我在一只船上租了个舱位,于是第二次踏上了去法兰克的旅程。
  船驶过达达尼尔海峡后,我的命运似乎又好转了。我们的航程很短,也很顺利。我在法兰克走遍大大小小的城市,到处都遇上乐意购买我的货物的顾客。我在君士坦丁堡的朋友不断向我提供新的货源,我又一天天地富了起来。终于我积攒了一大笔钱,认为可以从事一笔大买卖了,于是带着货物动身去意大利。当然,我还得承认,我的医药知识也帮了我的忙,使我赚了不少钱。我到了一个城市后,写了些告示到处张贴,说城里来了一个希腊医生,医术很高明,已经治好了很多人的病。的确,我的药膏和药品帮我赚了许多钱。后来,我又到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城。我打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因为长期奔波,很劳累,想休息一阵,再说我也很喜欢这座城市。于是,我在城内圣克鲁策区租了一间店铺,又在不远的客店里租了几间漂亮的房间,房间外面有阳台。接着,我到处张贴告示,说我既是医生又是商人。我的店刚刚开张,顾客就像潮水般地一拥而入。虽然我的货物价格略微高了一点,可是卖得还是比别人的快,因为我对待顾客又体贴又友好。
  我在佛罗伦萨愉快地度过了四天。这天傍晚,我正要关门打烊,像往常一样盘点香膏的存货时,突然在一只小香膏盒内发现一张纸条,我已经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把纸条放在里面的。我打开纸条一看,原来是一张请柬,邀我在深夜十二点到一座名叫古桥的桥上去。我思来想去,想了好久,也想不出邀请我到那里去的人是谁。我在佛罗伦萨没有一个朋友,我想,或许有人想私下请我去给病人看病,这类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我决定应邀前去。为预防万一,我带上了佩刀,这把刀是父亲以前送给我的礼物。
  快到半夜时,我动身去了,没多久就来到桥上。我看到桥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于是决定等那个邀请我的人露面。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月光皎洁。我低头看阿尔诺河,河水泛起的层层波浪在月光下闪烁,一直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城内教堂的钟敲了十二点,我站起身来,突然一个裹着红斗篷的大汉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用斗篷的一角遮住了脸。
  起初,我的确有点惊慌,因为他是突然出现的。不过,我很快就镇静下来,说道:
  “你既然约了我来,那就请你说说,有什么吩咐?”
  披红斗篷的人转过身去,慢慢地说:
  “跟我来!”
  单独跟这个陌生人一起走,我心里真有点害怕。我没有动,说道:
  “不行,亲爱的先生!你能够先告诉我去哪里吗?另外,你也可以把脸露一下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对我怀有好意。”
  披红斗篷的人似乎不理会我的话。“如果你不愿意,察莱科斯,那你就留下吧!”说完,他就走了。
  我很生气。“你以为,”我大喊一声,“像我这样的人可以随便让一个傻瓜愚弄吗?在寒冷的夜晚,我该白白地等候吗?”
  说完,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斗篷,叫得更响了,同时我的另一只手握住了佩刀。不料,我虽然抓住了斗篷,但陌生人却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处,不见人影了。我的怒气渐渐地平息下来,我想红斗篷在我手里,我就有了一把钥匙,它可以帮我解开今晚这次奇遇之谜。我披上斗篷,顺原路走回家去。我刚刚走了一百多步,只见一个人挨着我的身边过去,用法兰克语对我说:
  “伯爵先生,你要多加小心,今夜无法可想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头去看,那个人已经走掉了,我只看见他的身影从房屋旁边飘然而过。我知道,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穿斗篷的人说的。可是,我仍然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第二天早晨我努力思考该怎么办。起先,我想让人拎着红斗篷去叫喊,说是我拣来的。可是,转而一想,那个陌生人可以通过第三者把斗篷领回去,这样的话我仍然不能搞清事情的原委。我一面思考,一面仔细地打量那件斗篷。它是用厚实的热那亚天鹅绒缝制的,颜色紫红,用阿斯特拉夏毛皮镶边,金线刺绣。华丽的斗篷使我有了新的主意,我决定把它送进我的店铺,高价出售,我知道这样高的价格是找不到买主的。我的目的就是对前来问起这件斗篷的人仔细看上几眼,从成千上万的人中把那个陌生人辨认出来。我相信,他丢失了斗篷,一定会来找的。这件红斗篷异常漂亮,吸引了每一个顾客,想买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和那个陌生人相像,也没有人愿意出二百金币的高价购买它。让我感到惊奇的还有,每当我问起别人,在佛罗伦萨是否有过这样的斗篷时,所有的人都回答说没有,还肯定地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巧、这样贵重的皮货。
  傍晚,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常来我的店里,今天他也一再地讨价还价,想买这件斗篷。他把一袋金币扔在桌上,叫道:
  “请上帝作证!察莱科斯,我就是成为乞丐,也要把你的斗篷买下来。”
  说完,他就开始数钱币。这下我为难了,我出卖这件斗篷,只是为了吸引那个陌生人的注意,现在来了一个傻小子,竟肯出这么高的价钱买它。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卖给他,何况,我另外有个想法了,那天晚上我出去冒险,今天可以拿这笔钱作为补偿。
  那个年轻人披上斗篷走了。可是,他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原来他发现衣服上挂着一张纸片,他顺手拿下,扔给我说道:
  “察菜科斯,这里挂的纸片大概不是斗篷上的吧?”
  我不经意地拿起纸条,可是一瞧,上面写着一行字:
  “请在今夜同一时间把斗篷送到古桥上,四百金币正等着你!”
  我站在那里像遭到五雷轰顶。我就这样白白丢了一笔钱财,我的目的完全落空了!不过,我很快回过神来,马上包起二百金币,朝买斗篷的人追了上去,说道:“好朋友,我把金币退给你,你把斗篷还给我,我不能把它卖给你!”
  起初,这个人以为我在开玩笑。后来他看到我是当真的,不由得发起火来。他骂我是蠢货。最后,我们打了起来。我真幸运,在混战中我把斗篷从他手里夺了回来。我正想溜走,这个年轻人急忙喊来了警察,把我拖到了法院。法官听了控告,非常惊讶,于是把斗篷判给了对方。我只好跟年轻人商量,如果他把斗篷让给我,我除了退还二百金币外,再加二十枚、五十枚、八十枚,甚至一百枚金币。我靠请求办不到的事,靠金钱就办成了。他收下我的金币,我带着斗篷得意地走了。在佛罗伦萨,全城的人都把我当做一个白痴。可是,我对别人的议论是无所谓的,因为我比他们更清楚,在这笔买卖上我还能赚钱。
  我焦急地等待着夜晚来临。大约和上一晚同一时刻,我把斗篷夹在腋下,朝古桥走去。随着最后一声钟响,一个黑影从夜幕里走出来。一点也不错,他正是昨夜的那个人。
  “你把斗篷带来了吗?”他问我。
  “先生,带来了,”我回答,“不过,它花掉我整整一百枚金币。”
  “我知道,”那个人回答说,“看吧,这里是四百。”
  他和我一起来到宽阔的桥栏旁,数起了金币。正是四百。它们在月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看到钱币的光辉我心花怒放。唉!没有料到它竟成了我心中最后的一次欢乐。我把金币藏在口袋里,想看看这位好心的陌生人。陌生人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怕地盯着我。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对他说,“你对我还有什么要求吗?不过,我得预先说明,违法的事我不干。”
  “不必担忧,”他一面回答,一面把斗篷披在肩上,“你是医生,我需要你的帮助,但不是治疗一个活人,而是处理一个死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惊奇地叫起来。
  “我和我的妹妹来自遥远的国度。”他说,同时示意我跟他一起走,“我和她住在我的一位朋友那里。昨天,我的妹妹得急病死了,亲戚们准备明天把她安葬。按照我们家族的旧风俗,每个人死后都必须安葬在祖先的墓地里。很多死在异国他乡的人,也要经过防腐处理以后运到那里安葬。现在我把妹妹的尸体交给亲戚去处理,不过我至少要把她的头颅带给我的父亲,让他能看她一眼。”
  这种把亲人的头割下来的风俗真让我毛骨悚然,可是我也不敢表示反对,生怕冒犯了这位陌生人。于是,我对他说,我可以给死者进行防腐处理。说完,我请他带着去看死者的遗体。但我还是忍不住地问他,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如此神秘,而且安排在夜里处理。他回答说,他的亲戚认为他的想法太残酷,如果放在白天做,他们会阻止他这样做的。不过,一旦把头颅取了下来,他们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本来,他可以把脑袋带来,交给我做防腐处理的,只是一种天然的感情阻止着他,使他难以下手亲自取下妹妹的头颅。
  我们边说边走,来到一幢宽敞而又华丽的房子前。那个人指了指房子对我说,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我们从房子的大门走进去,又进了一扇门,陌生人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在黑暗中,我们顺着狭窄的螺旋形楼梯走上去,来到一条灯光暗淡的走廊上,穿过走廊进入一个房间,房间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灯。
  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那具尸体。陌生人转过脸去,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眼里的泪水。他指指床,吩咐我妥善、利索地把事情办好,说完就走到门外去了。
  作为医生我总是带着手术刀。我把刀取了出来,走到床边。尸体只露出个头,它是那么漂亮,我心里不由得感到怜悯。死者乌黑的头发编成长长的发辫,垂了下来,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我按照医生截肢的惯例,先用刀在皮肤上划了一下。然后,拿出最锋利的手术刀,一下子割断了喉管,啊呀,多可怕呀!死者忽然张开了眼睛,很快又闭上了,她发出了深深的叹息,似乎这时候才断气。我正看着,一股热血从伤口里冲着我喷出来。我深信,是我杀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现在她必死无疑了,因为这样的伤势是谁也救不了的。我面对这一切惊恐极了,呆呆地站了几分钟。难道是穿红斗篷的人欺骗了我?难道他的妹妹仅仅是假死?我觉得有可能是假死。可是我不能告诉死者的哥哥,要是慢一点动刀,也许她会醒来。现在只好把她的脑袋全割下来。忽然死者又呻吟一声,痛苦地挣扎了一阵,才真正死去。我害怕极了,惊恐地冲出了房间。
  外面走廊里一片漆黑,原来灯火已经熄灭,陪我来的那个人也不见了。我只得沿着走廊的墙壁,摸索着向楼梯口移动。终于我找到了楼梯,跌跌撞撞下了楼。下面也没有人,门虚掩着。我走到街上,这才放心地吸了一口气,因为在那幢房子里我实在吓坏了。我一溜烟地奔回我的住所,把自己埋在床上的被褥里,想把我干过的可怕的事忘掉。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天亮时,我只得告诫自己,千万要镇定。我模模糊糊地认识到这是一种卑鄙的勾当,诱骗我干这件事的人也许不会告发我。我决定马上到我的店里做生意,而且要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可是天哪!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新的情况,这使我增加了苦恼。我的便帽、我的腰带和我的佩刀都不见了,我不知道是把它们忘在死人的屋里了,还是在匆忙逃跑时丢失了。我感到多半是第一种情况,如果是这样,人们会发现我就是凶手。
  我按平常的时间开了店门。我的邻居又像每天早晨那样向我走来,他是一个喜欢谈天的人。
  “喂,你对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他问。
  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什么?全城都在议论纷纷,你竟然不知道?你不知道佛罗伦萨最美丽的市花,总督的女儿比安卡姑娘,昨天夜里被人杀掉了?啊!我昨天还看到她兴高采烈地跟未婚夫乘车在大街上驶过,今天他们本来要举行婚礼了。”
  邻居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似的刺在我的心上。今天,这样的痛苦反复地折磨着我,因为我的每一个顾客都要讲述一遍,而且越讲越可怕。当然,谁也描述不了我亲眼见到的恐怖景象。快到中午时,法院的一名官员走进我的店铺,叫我把周围的人支开。
  “察莱科斯先生,”他取出我丢失的全部东西,“这些是你的吗?”
  我思考着是否应该彻底否认。可是,当我透过半掩的门看到房东和几个熟人时,我想他们一定会出来反驳我。因此,为了不至于把事情弄得更糟,我决定不说谎,承认东西是我的。法院的人要我跟他走一趟,他把我带进一幢大楼,我马上认出这是监狱。他把我关在一间牢房里。
  我孤零零地关在里面。想起往事,我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可怕。我不断地想着我已经杀了人,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当然,我也不能隐瞒,是金钱的光泽耀花了我的眼睛,否则,我也不会如此盲目地落入圈套。我被关押两小时后,又被带出了牢房,走下几级楼梯,来到一间大厅里。厅里有一张长方形桌子,桌上铺着黑布,周围坐着十二个人,大多是老人。大厅的两旁摆着几排长凳,坐满了佛罗伦萨的显赫人物。高处的楼厢里,拥挤地站满了观众。当我走到铺着黑布的桌子前面时,一个脸色阴沉忧伤的人站了起来,他就是总督。他对周围的人说,作为父亲,他不能亲自审理这件案子,这次他让年纪最大的议员审理。这位年纪最大的议员是一个老人,至少也有九十岁。他弯腰曲背地站着,两鬓斑白,但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声音洪亮、清晰。他问我是否承认杀了人。我请求他听我的申辩,然后无所顾忌地大声谈起我所做的事和我所知道的一切。我看到,总督在听我说话时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我刚说完,他马上站了起来,愤怒地咆哮着。
  “怎么?讨厌的家伙!”他对我大喊大叫,“你谋财害命,犯下了弥天大罪,现在又想嫁祸于人?”
  议员叫他停止讲话,因为他已经主动把权力让给了他,而且,也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是谋财害命,因为正如总督自己所说,死者什么东西也没有被偷掉。是的,他还有话要说,他要求总督必须说明他女儿以前的生活情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判断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接着,他宣布休庭,等总督交出死者的书信后再做出判决。
  我又被送回监狱,在这里度过了悲惨的一天。我怀着热切的希望,但愿死者和披红斗篷的人之间的关系能显露出来。第二天,我满怀希望地走进法庭大厅。桌上摆着好几封信。老议员问,这些是不是我的笔迹。我仔细地看了一下信,发现信上的笔迹和我收到的两张纸条上的笔迹一样。我向议员们说明了这个情况,可是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议员们说,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写的,因为信上的签名是一个让人难以辨认的Z字,这恰恰是我名字的起首字母。这些信里充满着对死者的威胁,对她即将举行的婚礼提出了警告。
  总督关于我的人品的陈述似乎特别离奇,这一天,他们对我更加不信任,更加严厉了。我认为他们一定可以在我的房间里找到那些纸条,并要求他们拿出来,以便为自己辩护。可是他们说已经搜查过了,什么也没有找到。审讯结束时,我的希望完全落空了。第三天,我又被带进大厅,他们向我宣判,说我犯了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我的一切完了。我抛弃了人间那么珍贵的一切,远离家乡,然而在我风华正茂时却要无辜地死在刀斧之下!
  这是个决定我命运的可怕的日子,晚上,我孤孤单单地坐在牢房里。我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我只想到死。忽然,我的牢门打开了,一个人走进来,他不声不响地打量我很久。
  “察菜科斯,我又把你找到了,是吗?”他开口说。
  牢房里灯光暗淡,我没有认出他来,可是,他的声音唤起了我对往日的记忆,他是瓦勒狄,是我在巴黎求学时认识的少数几个朋友中的一个。他告诉我,他是偶然来到佛罗伦萨的,他的父亲是这里的头面人物。他听说了我的事情,因此过来看看我,另外也想听我说说怎么会犯下这么严重的罪行的。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听了十分吃惊,于是要求我把一切都讲给他听,他对我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别让他从这里离开时带走一句谎话。我对他发了一个重誓,保证说的全是真话。我说,我只犯了一个错误,就是被金钱的光泽迷住了眼睛,没有能够识破陌生人的花言巧语。
  “那么你根本就不认识比安卡?”那人问。
  我向他保证,从来没有见过她。瓦勒狄告诉我,总督急于要法庭对我做出判决,这就意味着这件事里深藏着一个秘密。现在,城里谣传,我和比安卡早就认识,因为她要和另一个人结婚,我为了报复,就把她杀了。我说,这个罪名加在披红斗篷的人身上倒完全合适,可是我拿不出证据证明他参与了这桩杀人案。
  瓦勒狄流着眼泪拥抱我,答应尽力为我奔波,至少也要设法救我的命,我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可是我知道,瓦勒狄是个聪明的人,又懂法律,他会想一切办法救我的。我在惶恐中度过了艰难的两天。最后,瓦勒狄又来了。
  “我带来了安慰,虽然是一种痛苦的安慰。你的命保住了,并可获得自由,但必须砍掉一只手。”
  我十分感动,连忙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对我说,总督十分固执,他不答应重新审理这个案子。可是,为了显得公正,他终于同意,如果在佛罗伦萨的历史上找到一个类似的案件,那么,对我的判决就可以跟那个案件的判决一样。我的朋友和他的父亲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古书堆里翻阅,终于找到了一个完全一样的案件。它的处分是“斩断犯人的右手,没收他的财产,把他永远赶出国门”。这也成了对我的处分,我必须挨过这一痛苦的时刻。我把手搁在市场的砧板上,被砍了一刀,一股热血喷涌而出,这种可怕的景象,我就不细细描述了!
  瓦勒狄把我接到他的家里,我就住在那里,等我伤口愈合后,他又慷慨地送给我旅费,因为我辛苦赚来的钱都被法院没收了。我离开佛罗伦萨,来到西西里岛,再从那里搭乘我所找到的第一艘海船回到了君士坦丁堡。从前我交给朋友一笔钱,托他保管,现在我把希望全寄托在这笔钱上了,我还请求他让我在他那里住下。可是,他却问我,为什么不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我一听,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告诉我,一个陌生人以我的名义在希腊人住宅区买了一幢房子。陌生人还对周围的邻居说,我不久就要回来了。我和我的朋友马上到那儿去,受到了熟人们的热情接待。一位老商人交给我一封信,那是替我买房子的陌生人留下的。
  我打开信,念道:“察菜科斯!有两只手愿意不停地为你操劳,你就不会感到失去了一只手。你所看到的这幢房子里的一切财物都是你的。每年都会有人给你送上足够的钱财,你将成为那里的大富人。但愿你能原谅一个比你更加不幸的人!”
  我能猜到这是谁写的信。那位商人在回答我的问题时也说,这是个陌生人,看上像法兰克人,身披一件红斗篷。我心里明白,那个陌生人并没有完全丧失良知。我看到房子里一切都布置得尽如人意,还有一间房间里堆满货物,它们比我以前的货物更漂亮。
  从那时起,整整十年过去了。我多半是由于老习惯难改,并非由于需要,又踏上了经商的旅程。然而我永远不再踏上那个使我遭到不幸的国土。我每年都收到一千枚金币。我很高兴地知道,那个不幸的人很高尚,虽然如此,他还是难以买走我心灵上的苦恼,因为比安卡被杀害时的惨状始终浮现在我的眼前。
  希腊商人察莱科斯讲完了故事。大家听了都很同情他,尤其是那个陌生人显得更激动,他深深地叹息了几声。穆莱似乎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们对这个故事还谈了很久。
  “那个人使你失去了一只手,甚至使你的性命也有危险,难道你不恨他吗?”陌生人问。
  “以前,有一段时间,”希腊人回答说,“我的心也向上帝控告,控告他给我带来了苦难,毒害了我的生命。可是我又在对天父的信仰中找到了安慰。这个信仰要我去爱我的敌人,也许他比我更加不幸。”
  “你是一个高尚的人!”陌生人大声说,他激动地跟希腊人握了握手。
  卫队长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神色忧虑地走进帐篷,告诉他们,不能在这里休息,因为这里常常是商队遭到袭击的地方。而且,据守卫反映,他们已看到远处有一些骑马的人在活动。
  商人们听到消息后十分惊愕。陌生人塞利姆对他们的惊慌失措感到奇怪,说他们装备精良,足能对付一些阿拉伯的强盗,根本用不着害怕。
  “是的,先生!”卫队长回答说,“如果真是这样一群草包,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地睡觉。可是最近,可怕的奥尔巴桑又出现了。对他,可得要多加小心。”
  陌生人问起奥尔巴桑是什么人,老商人阿赫迈德回答说:
  “对这个奇怪的人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一个超人,可以一下子战胜五六个人;有的说他是个勇敢的法兰克人,因为遭到不幸才来到这里;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是个臭名远扬的强盗和小偷。”
  “你可不能这么说,”商人中有位名叫勒察的反驳道,“他虽然是个强盗,却是个高尚的人,我可以拿我弟弟的遭遇作为例子,说明他的确是这样的人。他把他的人马训练成一支守纪律的队伍,只要他在沙漠上走动,别的队伍就不敢出头露面。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抢劫,只是向商队收取保护费。向他交过费的人,就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奥尔巴桑是沙漠的主宰。”
  旅客们正在帐篷里议论纷纷,可是布置在营房周围的警卫开始惊慌不安起来。远处,半个小时路程的地方,出现了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骑手,他们好像径直朝营房奔来。有一个警卫走进帐篷,通告他们可能会遭到袭击。商人们商量该怎么办,是冲向他们还是严阵以待。阿赫迈德和另外两个年迈的商人主张防守,火爆性子的穆莱和察莱科斯主张迎战,他们要求陌生人赞同他们的意见。陌生人却若无其事地从腰带里抽出一块绣有红星的小蓝布,他把蓝布绑在一支长矛上,吩咐一个奴隶把长矛插在帐篷上。他说他敢用生命担保,那些骑手只要看到这个信号,就会平静地绕道而过。穆莱不相信,但一个奴隶还是把长矛插在帐篷上了。这时,帐篷里的人都拿起了武器,紧张地等待着,准备与那些骑手厮杀。那些人好像看到了帐篷上的信号,他们突然改变了方向,绕过营房,向远处奔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旅客们惊讶地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着骑手的背影,一会儿看着陌生人。陌生人若无其事地站在营房前,眺望着远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穆莱终于打破了沉寂,大声说:
  “神通广大的陌生人,你究竟是谁?你只用一个信号,竟然制服了沙漠上野蛮的狂徒。”
  “你可是过高地评价了我的本领,”塞利姆·巴鲁赫说,“我是从监禁我的地方逃跑时带走这个信号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我明白,谁在旅途上带上它,谁就会受到有力的保护。”
  商人们都向陌生人道谢,称他为救命恩人。那些骑手确实是人数众多,商队是很难长时间抵挡他们的。现在,大家可以放心地休息了。当夕阳西下,晚风掠过沙漠时,他们又出发了。
  第二天,他们走到离沙漠的尽头大约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安营休息。旅客们又聚在帐篷里,商人勒察说:
  “昨天我对你们说过,可怕的奥尔巴桑是个高尚的人。今天,请允许我用我弟弟的遭遇来证明这一点。我的父亲是阿卡拉的法官,他有三个孩子。我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二十岁那年,被我的叔叔叫了去。他让我继承他的遗产,条件是必须留在他身边,直到他去世。可是他一直活了很久,直到两年前我才能回到家乡,所以根本不知道我的一家遭到何等可怕的命运,仁慈的真主又是怎样改变了这种命运。请听我讲一讲援救妹妹法特迈的故事吧。”
  援救妹妹法特迈
  我的弟弟莫斯塔法和我的妹妹法特迈几乎同龄。他最多大两岁。两个人和睦相处,同心协力地帮助父亲,尽量减轻他的负担,因为我的父亲年迈体衰,许多事情都无法亲自料理。为了庆祝法特迈的十六岁生日,我弟弟举行了一次宴会,他邀请了妹妹的女友一起赴宴,宴席就摆在父亲的花园里,桌上摆满了精美的食物。晚上,他租了一条三桅帆船,请她们一起出海游玩,三桅帆船装饰得十分漂亮。法特迈和她的女友们都高兴地答应了。那天晚上,天色晴朗,这个城市从海上看起来尤其显得美丽动人。上船后,姑娘们非常高兴,她们要我的弟弟一直往大海里驶去。莫斯塔法虽然答应了,但很不乐意,因为前几天海上曾出现一艘海盗船。离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山岬,一直伸进大海。姑娘们还要他把船开到那里,去观赏夕阳落入大海的景色。
  三桅帆船朝海呷驶去,刚到海岬转弯的地方,他们看到前面有一条船,船上的人全副武装。我弟弟感到情况不妙,急忙吩咐舵手掉转船头,朝陆地驶去。他的担心很有道理,因为那条船在弟弟的三桅帆船后面追了上来,由于船桨比较多,很快就超过了我弟弟的船,横在海岸和我弟弟的帆船之间,拦住了我弟弟的帆船的去路。
  姑娘们看到大祸临头,都跳起身来,大叫大嚷,哭哭啼啼。莫斯塔法劝她们安静下来,别再前后奔跑,因为跑来跑去会把船颠翻。可是再劝也没有用。当那条船驶近时,她们吓得往后面跑,结果把船颠翻了。
  当时,岸上早有人看到这艘陌生船的活动。由于最近海盗船活动频繁,大家都很注意,对那艘陌生船也就起了疑心,于是几条三桅帆船从岸边开了过来援救。可是他们只救起几个落水的人,而那艘海盗船在一片混乱中逃走了。被救上来的人都坐在两条船上,人们吃不准落水的人是不是全被救了上来。这时,大家凑到一起。哎呀!我妹妹和她的一个女友不见了,同时人们发现有一只船上多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在莫斯塔法的一再威胁下,陌生人承认他是海盗船上的人,那船本来停泊在往东两海里的地方,他的同伙们仓促逃跑,竟把他丢下了。当时他正忙着把落水姑娘救起来。另外,他还说亲眼看到海盗们把两个姑娘拖上了海盗船。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无比悲痛。莫斯塔法也痛不欲生,他认为自己对这件不幸的事负有责任,由于自己的过失,他不仅失去了妹妹,而且失去了自己的女友。那个被劫的姑娘是他的女友,她的父母早已答应把她嫁给他,可是,由于女友的父亲出身低贱,家境贫寒,所以他一直不敢向父亲说起这件事。
  我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人。当他的悲痛稍微减轻一些时,便把莫斯塔法叫到跟前,对他说:
  “你干了蠢事,使我晚年得不到安慰,眼前也没有欢乐。去吧,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我要诅咒你和你的后代。只有当你把法特迈找回来时,你的脑袋瓜里才不会有父亲的诅咒声。”
  可怜的弟弟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他本来已下定决心,去找妹妹和她的女友,还想请求父亲为此祝福,不料父亲诅咒他,要把他赶出家门。他为失去妹妹一直悲痛得抬不起头来,现在又被父亲赶出家门,真是不幸极了,但这一来,他的意志反而坚强起来。
  他去审讯被抓住的海盗,问他的船开到哪儿去了。结果,他得知海盗们是贩卖奴隶的,在巴尔索拉经常做贩卖人口的大宗生意。
  他回到家中,准备外出旅行。父亲的怒气也好像稍微平息了一些,他送给我弟弟一袋金币做旅费。莫斯塔法含着眼泪告别了佐拉埃登的父母亲,佐拉埃登是他被抢走的未婚妻的名字,然后他动身去巴尔索拉。
  我们的小城没有船能一直开到巴尔索拉,因此,莫斯塔法走的是陆路。一路上,他拼命赶路,生怕到巴尔索拉时,海盗们早已做完贩卖奴隶的生意。他骑的是一匹骏马,也没有带行李,所以估计用六天时间就能赶到目的地。不料在第四天晚上,他独个儿赶路时,突然遭到三个男人的袭击。他们手拿锐利的武器,看样子想夺他的钱财和骏马,并不想要他的命,这时他大声对他们说,愿意听凭他们处置。他们跳下马,把他的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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