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除了红豆红枣粽子,还有红豆粽和鲜肉粽。仿照句子写除了填写还有垣写

粽子里的乡愁 琦君散文
粽子里的乡愁
&&& 异乡客地,越是没有年节的气氛,越是怀念旧时代的年节情景。  端阳是个大节,也是母亲大忙特忙、大显身手的好时光。想起她灵活的双手,裹着四角玲珑的粽子,就好像马上闻到那股子粽香了。  母亲的粽子,种类很多,莲子红枣粽只包少许几个,是专为供佛的素粽。荤的豆沙粽、猪肉粽、火腿粽可以供祖先,供过以后称之谓“子孙粽”。吃了将会保佑后代儿孙绵延。包得最多的是红豆粽、白米粽和灰汤粽。一家人享受以外,还要布施乞丐。母亲总是为乞丐大量的准备一些,美其名曰“富贵粽”。  我最最喜欢吃的是灰汤粽。那是用旱稻草烧成灰,铺在白布上,拿开水一冲。滴下的热汤呈深褐色,内含大量的硷。把包好的白米粽浸泡灰汤中一段时间(大约一夜晚吧),提出来煮熟,就是浅咖啡色带硷味的灰汤粽。那股子特别的清香,是其他粽子所不及的。我一口气可以吃两个,因为灰汤粽不但不碍胃,反而有帮助消化之功。过节时若吃得过饱,母亲就用灰汤粽焙成灰,叫我用开水送服,胃就舒服了。完全是自然食物的自然治疗法。母亲常说我是从灰汤粽里长大的。几十年来,一想起灰汤粽的香味,就神往同年与故乡的快乐时光。但在今天到哪里去找旱稻草烧出灰来冲灰汤呢?  端午节那天,乞丐一早就来讨粽子。真个是门庭若市。我帮着长工阿荣提着富贵粽,一个个地分。忙得不亦乐乎。乞丐常常高声地喊:“太太,高升点(意谓多给点)。明里去了暗里来,积福积德,保佑你大富大贵啊!”母亲总是从厨房里出来,连声说:“大家有福,大家有福。”  乞丐去后,我问母亲:“他们讨饭吃,有什么福呢?”母亲正色道:“不要这样讲。谁能保证一生一世享福?谁又能保证下一世有福还是没福?福要靠自己修的。时时刻刻要存好心,要惜福最要紧。他们做乞丐的,并不是一个个都是好吃懒做的,有的是一时做错了事,败了家业。有的是上一代没积福,害了他们。你看那些孩子,跟着爹娘日晒夜露地讨饭,他们做错了什么,有什么罪过呢?”  母亲的话,在我心头重重地敲了一下。因而每回看到乞丐们背上背的婴儿,小脑袋晃来晃去,在太阳里晒着,雨里淋着,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当我把粽子递给小乞丐时,他们伸出黑漆漆的双手接过去,嘴里说着:“谢谢你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我一身的新衣服。他们有许多都和我差不多年纪,差不多高矮。我就会想,
他们为什么当乞丐,我为什么住这样大房子,有好东西吃,有书读?想想妈妈说的,谁能保证一生一世享福,心里就害怕起来。  有一回,一个小女孩悄声对我说:“再给我一个粽子吧。我阿婆有病走不动,我带回去给她吃。”我连忙给她一个大大的灰汤粽。她又说:“灰汤粽是咬食的(帮助消化),我们没什么肉吃呀。”我听了很难过,就去厨房里拿一个肉粽给她,她没有等我,已经走得很远了。我追上去把粽子给她。我说:“你有阿婆,我没有阿婆了。”她看了我半晌说:“我也没有阿婆,是我后娘叫我这么说的。”我吃惊地问:“你后娘?”她说:“是啊!她常常打我,用手指甲掐我,你看我手上脚上都有紫印。”  听了她的话,我眼泪马上流出来了,我再也不嫌她脏,拉着她的手说:“你不要讨饭了,我求妈妈收留你,你帮我们做事,我们一同玩,我教你认字。”她静静地看着我,摇摇头说:“我没这个福份。”  她甩开我的手,很快地跑了。  我回来呆呆地想了好久,告诉母亲,母亲也呆呆地想了好久,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周全,世上苦命的人太多了。”  日月飞逝,那个讨粽子的小女孩,她一脸悲苦的神情,她一双吃惊的眼睛,和她坚决地快跑而逝的背影,时常浮现我心头,她小小年纪,是真的认命,还是更喜欢过乞讨的流浪生活。如果她仍在人间的话,也已是年逾七旬的老妪了。人世茫茫,她究竟活得怎样,活在哪里呢?  每年的端午节来临时,我很少吃粽子,更无从吃到清香的灰汤粽。母亲细嫩的手艺,和琐琐屑屑的事,都只能在不尽的怀念中追寻了。
髻& 琦君& 1.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把青丝梳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白天盘成了一个螺丝似的尖髻儿,高高地翘起在后脑,晚上就放下来挂在背后。我睡觉时挨着母亲的肩膀,手指头绕着她的长发梢玩儿,双妹牌生发油的香气混着油垢味直薰我的鼻子。有点儿难闻,却有一份母亲陪伴着我的安全感,我就呼呼地睡着了。& 2.每年的,母亲才痛痛快快地洗一次头。乡下人的规矩,平常日子可不能洗头。如洗了头,脏水流到阴间,阎王要把它储存起来,等你死以后去喝,只有七月初七洗的头,脏水才流向东海去。所以一到七月七,家家户户的女人都要有一大半天披头散发。有的女人披着头发美得跟葡萄仙子一样,有的却像丑八怪。比如我的五叔婆吧,她既矮小又干瘪,头发掉了一大半,却用墨炭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额角,又把树皮似的头顶全抹黑了。洗过头以后,墨炭全没有了,亮着半个光秃秃的头顶,只剩后脑勺一小撮头发,飘在背上,在厨房里摇来晃去帮我母亲做饭,我连看都不敢冲她看一眼。可是母亲乌油油的柔发却像一匹缎子似的垂在肩头,微风吹来,一绺绺的短发不时拂着她白嫩的面颊。她眯起眼睛,用手背拢一下,一会儿又飘过来了。她是近视眼,眯缝眼儿的时候格外的俏丽。我心里在想,如果爸爸在家,看见妈妈这一头乌亮的好发,一定会上街买一对亮晶晶的水钻发夹给她,要她戴上。妈妈一定是戴上了一会儿就不好意思地摘下来。那么这一对水钻夹子,不久就会变成我扮新娘的“头面”了。& 3.父亲不久回来了,没有买水钻发夹,却带回一位姨娘。她的皮肤好细好白,一头如云的柔鬓比母亲的还要乌,还要亮。两鬓像蝉翼似的遮住一半耳朵,梳向后面,挽一个大大的横爱司髻,像一只大蝙蝠扑盖着她后半个头。她送母亲一对。母亲只把它收在抽屉里从来不戴,也不让我玩,我想大概是她舍不得戴吧。
4.我们全家搬到杭州以后,母亲不必忙厨房,而且许多时候,父亲要她出来招呼客人,她那尖尖的螺丝髻儿实在不像样,所以父亲一定要她改梳一个式样。母亲就请她的朋友张伯母给她梳了个鲍鱼头。在当时,鲍鱼头是老太太梳的,母亲才过三十岁,却要打扮成老太太,姨娘看了只是抿嘴儿笑,父亲就直皱眉头。我悄悄地问她:“妈,你为什么不也梳个横爱司髻,戴上姨娘送你的呢?”母亲沉着脸说:“你妈是乡下人,那儿配梳那种摩登的头,戴那讲究的耳环呢?”& 5.姨娘洗头从不拣。一个月里都洗好多次头。洗完后,一个丫头在旁边用一把粉红色大羽毛扇轻轻地扇着,轻柔的发丝飘散开来,飘得人起一股软绵绵的感觉。父亲坐在紫檀木棍床上,端着水烟筒噗噗地抽着,不时偏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全是笑。姨娘抹上三花牌发油,香风四溢,然后坐正身子,对着镜子盘上一个油光闪亮的爱司髻,我站在边上都看呆了。姨娘递给我一瓶三花牌发油,叫我拿给却把它高高搁在橱背上,说:“这种新式的头油,我闻了就泛胃。”& 6.母亲不能常常麻烦张伯母,自己梳出来的鲍鱼头紧绷绷的,跟原先的螺丝髻相差有限,别说父亲,连我看了都不顺眼。那时姨娘已请了个包梳头刘嫂。刘嫂头上插一根大红签子,一双大脚鸭子,托着个又矮又胖的身体,走起路来气喘呼呼的。她每天早上十点钟来,给姨娘梳各式各样的头,什么凤凰髻、羽扇髻、同心髻、燕尾髻,常常换样子,衬托着姨娘细洁的肌肤,袅袅婷婷的水蛇腰儿,越发引得父亲笑眯了眼。刘嫂劝母亲说:“大太太,你也梳个时髦点的式样嘛。”母亲摇摇头,响也不响,她噘起厚嘴唇走了。母亲不久也由张伯母介绍了一个包梳头陈嫂。她年纪比刘嫂大,一张黄黄的大扁脸,嘴里两颗闪亮的金牙老露在外面,一看就是个爱说话的女人。她一边梳一边叽哩呱啦地从赵老太爷的大少奶奶,说到李参谋长的三姨太,母亲像个闷葫芦似的一句也不搭腔,我却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刘嫂与陈嫂一起来了,母亲和姨娘就在廊前背对着背同时梳头。只听姨娘和刘嫂有说有笑,这边母亲只是闭目养神。陈嫂越梳越没劲儿,不久就辞工不来了,我还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对刘嫂说:“这么老古董的乡下太太,梳什么包梳头呢?”我都气哭了,可是不敢告诉母亲。& 7.从那以后,我就垫着矮凳替母亲梳头,梳那最简单的鲍鱼头。我点起脚尖,从镜子里望着母亲。她的脸容已不像在里忙来忙去时那么丰润亮丽了,她的眼睛停在镜子里,望着自己出神,不再是眯缝眼儿的笑了。我手中捏着母亲的头发,一绺绺地梳理,可是我已懂得,一把小小,再也理不清中的愁绪。因为在走廊的那一边,不时飘来父亲和姨娘琅琅的笑语声。
8.我长大出外读书以后,寒暑假回家,偶然给母亲梳头,头发捏在手心,总觉得愈来愈少。想起幼年时,每年七月初七看母亲乌亮的柔发飘在两肩,她脸上快乐的神情,心里不禁一阵阵酸楚。母亲见我回来,愁苦的脸上却不时展开笑容。无论如何,母女相依的时光总是最最幸福的。& 9.在上海求学时,母亲来信说她患了风湿病,手膀抬不起来,连最简单的缧丝髻儿都盘不成样,只好把稀稀疏疏的几根短发剪去了。我捧着信,坐在寄宿舍窗口凄淡的月光里,寂寞地掉着眼泪。深秋的夜风吹来,我有点冷,披上母亲为我织的软软的毛衣,浑身又暖和起来。可是母亲老了,我却不能随侍在她身边,她剪去了稀疏的短发,又何尝剪去满怀的愁绪呢! 10.不久,姨娘因事来上海,带来母亲的照片。三年不见,母亲已白发如银。我呆呆地凝视着照片,满腔心事,却无法向眼前的姨娘倾诉。她似乎很体谅我思母之情,絮絮叨叨地和我谈着母亲的近况。说母亲心脏不太好,又有风湿病。所以体力已不大如前。我低头默默地听着,想想她就是使我母亲一生郁郁不乐的人,可是我已经一点都不恨她了。因为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和姨娘反而成了患难相依的伴侣,母亲早已不恨她了。我再仔细看看她,她穿着灰布棉袍,鬓边戴着一朵白花,颈后垂着的再不是当年多彩多姿的凤凰髻或同心髻,而是一条简简单单的香蕉卷,她脸上脂粉不施,显得十分哀戚,我对她不禁起了无限怜悯。因为她不像我母亲是个自甘淡泊的女性,她随着父亲享受了近二十多年的富贵荣华,一朝失去了依傍,她的空虚落寞之感,将更甚于我母亲吧。 11.来台湾以后,姨娘已成了我唯一的亲人,我们住在一起有好几年。在日式房屋的长廊里,我看她坐在玻璃窗边梳头,她不时用拳头捶着肩膀说:“手酸得很,真是老了。”老了,她也老了。当年如云的青丝,如今也渐渐落去,只剩了一小把,且已夹有丝丝白发。想起在杭州时,她和母亲背对着背梳头,彼此不交一语的仇视日子,转眼都成过去。人世间,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呢?母亲已去世多年,垂垂老去的姨娘,亦终归走向同一个渺茫不可知的方向,她现在的光阴,比谁都寂寞啊。我怔怔地望着她,想起她美丽的横爱司髻,我说:“让我来替你梳个新的式样吧。”她愀然一笑说:“我还要那样时髦干什么,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12.我能长久年轻吗?她说这话,一转眼又是十多年了。我也早已不年轻了。对于人世的爱、憎、贪、痴,已木然无动于衷。母亲去我日远,姨娘的骨灰也已寄存在寂寞的寺院中。& 13.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是永久的,又有什么是值得认真的呢?
妈妈的手 琦君 忙完了一天的家务,感到手膀一阵阵的酸痛,靠在椅子里,一边看报,一边用右手捶着自己的左肩膀。儿子就坐在我身边,他全神贯注在电视的荧光幕上,何曾注意到我。我说:“替我捶几下吧!” &“几下呢?”他问我。 &“随你的便。“我生气地说。 &“好,五十下,你得给我五毛钱。” &于是他几拳在我肩上像擂鼓似地,嘴里数着“一、二、三、四、五……”像放联珠炮,不到十秒钟,已满五十下,把手掌一伸:“五毛钱。” &我是给呢,还是不给呢?笑骂他:“你这样也值五毛钱吗?”他说:“那就再加五十下,我就要去写功课了。”我说:“免了、免了,五毛钱我也不能给你,我不要你觉得挣钱是这样容易的事。尤其是,给长辈做一点点事,不能老是要报酬。” &他噘着嘴走了。我叹了口气,想想这一代的孩子,再也不同于上一代了。要他们鞠躬如也地对长辈杖履追随,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作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老年人,第一是身体健康,吃得下,睡得,做得动,跑得快,事事不要依仗小辈。不然的话,你会感到无限的孤单、寂寞、失望、悲哀。 &我却又想起,自己当年可曾尽一日做儿女的孝心? &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的一双手就粗糙多骨的。她整日的忙碌,从厨房忙到稻田,从父亲的一日三餐照顾到长工的“接力”①。一双放大的小脚没有停过。手上满是裂痕,西风起了,裂痕张开红红的小嘴。那时哪来像现在主妇们用的“萨拉脱、新奇洗洁精”等等的中性去污剂,洗刷厨房用的是强烈的碱水,母亲在碱水里搓抹布,有时疼得皱下眉,却从不停止工作。洗刷完毕,喂完了猪,这才用木盆子打一盆滚烫的水,把双手浸在里面,浸好久好久,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这就是她最大的享受。泡够了,拿起来,拉起青布围裙擦干。抹的可没有像现在这样讲究的化装水、保养霜,她抹的是她认为最好的滋润膏&&鸡油。然后坐在吱吱咯咯的竹椅里,就着菜油灯,眯起近视眼,看她的《花名宝卷》。这是她一天里最悠闲的时刻。微弱而摇晃的菜油灯,黄黄的纸片上细细麻麻的小字,就她来说实在是非常吃力,我有时问她:“妈,你为什么不点洋油灯呢?”她摇摇头说:“太贵了。”我又说:“那你为什么不去爸爸书房里照着明亮的洋油灯看书呢?”她更摇摇头说:“你爸爸和朋友们作诗谈学问。我只是看小书消遣,怎么好去打搅他们。” &她永远把最好的享受让给爸爸,给他安排最清净舒适的环境,自己在背地里忙个没完,从未听她发出一声怨言。有时,她真太累了,坐在板凳上,捶几下胳膊与双腿,然后叹口气对我说:“小春,别尽在我跟前绕来绕去,快去读书吧。时间过得太快,你看妈一下子就已经老了,老得太快,想读点书已经来不及了。” &我就真的走开了,回到自己的书房里,照样看我的《红楼梦》、《黛玉笔记》。老师不逼,绝不背《论语》、《孟子》。我又何曾想到母亲勉励我的一番苦心,更何曾想到留在母亲身边,给她捶捶酸痛的手膀? &四十年岁月如梦一般消逝,浮现在泪光中的,是母亲憔悴的容颜与坚忍的眼神。今天,我也到了母亲那时的年龄,而处在高度工业化的现代,接触面是如此的广,生活是如此的匆忙,在多方面难以兼顾之下,便不免变得脾气暴躁,再也不会有母亲那样的容忍,终日和颜悦色对待家人了。 &有一次,我在洗碗,儿子说:“妈妈,你手背上的筋一根根的,就像地图上的河流。” &他真会形容,我停下工作,摸摸手背,可不是一根根隆起,显得又瘦又老。这双手曾经是软软、细细、白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得这么难看了呢?也有朋友好心地劝我“用个女工吧,何必如此劳累呢?你知道吗?劳累是最容易催人老的啊!”可不是,我的手已经不像五年前、十年前了。抹上什么露什么霜也无法使它们丰润如少女的手了。不免想,为什么让自己老得这么快?为什么不雇个女工,给自己多点休息的时间,保养一下皮肤,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些? &可是每当我在厨房炒菜,外子②下班回来,一进门就夸一声“好香啊!”孩子放下书包,就跑进厨房喊:“妈妈,今晚有什么好菜,我肚子饿得咕嘟嘟直叫。”我就把一盘热腾腾的菜捧上饭桌,看父子俩吃得如此津津有味,那一份满足与快乐,从心底涌上来,一双手再粗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一次,我切肉不小心割破了手,父子俩连忙为我敷药膏包扎。还为我轮流洗盘碗,我应该感到很满意了。想想母亲那时,一切都只有她一个人忙,割破手指,流再多的血,她也不会喊出声来。累累的刀痕,谁又注意到了?那些刀痕,不仅留在她手上,也戳在她心上,她难言的隐痛是我幼小的心灵所不能了解的。我还时常坐在泥地上撒赖啼哭,她总是把我抱起来,用脸贴着我满是眼泪鼻涕的脸,她的眼泪流得比我更多。母亲啊!我当时何曾懂得您为什么哭。 &我生病,母亲用手揉着我火烫的额角,按摩我酸痛的四肢,我梦中都拉着她的手不放&&那双粗糙而温柔的手啊! &如今,电视中出现各种洗衣机的广告,如果母亲还在世的话,她看见了“海龙”“妈妈乐”等洗衣机,一按钮子,左旋转,右旋转,脱水,很快就可穿在身上。她一定会眯起近视眼笑着说:“花样真多,今天的妈妈可真乐呢。”可是母亲是一位永不肯偷懒的勤劳女性,我即使买一台洗衣机给她,她一定连连摇手说:“别买别买,按电钮究竟不及按人钮方便,机器哪抵得双手万能呢! &可不是吗?万能的电脑,能像妈妈的手,炒出一盘色、香、味俱佳的菜吗?
三更有梦书当枕& 琦君    我五岁正式由家庭教师教我「读书」&认方块字。起先一天认五个,觉得很容易。后来加到十个,十五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而且老师故意把字颠三倒四的让我认,认错了就打手心。我才知道读书原来是这麼苦的一回事,就时常装病逃学。& &母亲说老师性子很急,只想一下把我教成个才女,我知道以后一定受不了,不由得想逃到后山庵堂里当尼姑。母亲笑著告诉我尼姑也要认字念经的,而且吃得很苦,还要上山砍柴,我只好忍著眼泪再认下去。不久又开始学描红。老师说:「你好好的描,我给你买故事书。」故事书有什麼用呢?我又看不懂,我也不想看,因为读书是这麼苦的事。 最疼我的老长工阿荣伯会昼「毛笔画」,拿我用门牙咬扁了的描红笔,在黄标纸上画各色各样的人物。最精彩的一次是画了个戏台上的武生,背上八面旗子飘舞著,怀里抱个小孩,他说是「赵子龙救阿斗」,从香菸洋片上描下来的。 他翻过洋片,背面密密麻麻的字,阿荣伯点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有的字我已经认识,他念错了,我给他改正,有的我也不认识。不管怎样,阿荣伯总讲得有头有尾。他说:「小春,快认字吧,认得多了就会读这些故事了,这里面有趣得很呢!你认识了再来教我。」 为了要当他的老师,也为了能看懂故事,我对认字发生了兴趣。我也开始收集香菸洋片。那时的香菸种类有大英牌、大联珠、大长城等等。每种包装里都有一张彩色洋片。各自印的不同的故事:《封神榜》、《三国演义》、《西游记》、《二十四孝》都有。而且编了号,但要收齐一套是很难的。
一位大我十岁左右的堂叔,读书方面是天才,还写得一手好魏碑。老师却就是气他不学好,不用功。他喜欢偷喝酒、偷菸抽,尤其喜欢偷吃母亲晒的鸭肫肝。因此我喊他肫肝叔。他讲「三国」讲得真好听,又会唱京戏,讲著讲著就唱起来,边唱边做,刘备就是刘备,张飞就是张飞。连阿荣伯都心甘情愿偷偷从储藏室里打酒给他喝。我就从父亲那儿偷加力克香菸给他抽。他有洋片都给我。我的洋片愈积愈多,故事愈听愈多,字也愈认愈多了。 在老师面前,那怕他把方块字颠来倒去,我都能确确实实的认得。老师称赞我「天份」很高,提前开始教「书」,他买来一本有插图的儿童故事书。第一天教的是司马光的故事,司马光急中生智,用大石头打碎水缸,救出将要淹死的小朋友。图画上一个孩子的头伸出在破缸外面,还有水奔流出来。司马光张手竖眉像个英雄,那印象至今记得。 很快的,我把全本故事书看完了,仍旧很多字不认识,句子也都是文言,不过可以猜。不久,老师又要教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诗原来还可以数数呢。 后来肫肝叔又教我一首:「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似乎说是苏老泉作的,我也不知道苏老泉是谁,肫肝叔说苏老泉年岁很大才开始用功读书,后来成为大文豪,所以读书用不著读得太早,读得太早了反而变成死脑筋,以后就读不通了。他说老师就是一辈子读不通的死脑筋,只配当私垫老师。他说这话时刚巧老师走进来,一个栗子敲在他头顶上,我又怕又好笑。就装出毕恭毕敬的用功样子。可是肫肝叔的话对我影响很深,我后来读书总读不进去,总等著像苏老泉似的,忽然开窍的那一天。
八岁开始读四书,《论语》每节背,《孟子》只选其中几段来背。老师先讲孟子幼年故事,使我对孟子先有点好感。但孟子长大以后,讲了那麼多大道理我仍然不懂。肫肝叔真是天才,没看他读书,他却全会背。老师不在时,他解说给我听:「孟子见了梁惠王,惠王问他你咳嗽呀?(王曰叟),你老远跑来,是因为鲤鱼骨卡住吗?(亦将有以利吾国乎?故乡土昔「吾」「鱼」同音)孟子说不是的,我是想喝杯二仁汤(亦有仁义而已矣)。」他大声地讲,我大声地笑,这一段很快就会背了。 老师还数了一篇《铁他尼邮船遇险记)。他讲邮船撞上冰山将要沉没了,船长从从容容地指挥老弱先上救生艇,等所有乘客安全离去时,船长和船员已不及逃生,船渐渐下沉,那时全船灯火通明,天上繁星点点,船长带领大家高唱赞美诗,歌声汤漾在辽阔的海空中。老师讲完就用他特有的声调朗诵给我听,念到最后两句「慈爱之神乎,吾将临汝矣。」老师的声调变得苍凉而低沉,所以这两句句子我牢牢记得,遇到自己有什麼事好像很伤心的时候,就也用苍凉的声音,低低地念起「慈爱之神乎,我将临汝矣。」如今想来很可笑。当时的确有一种登彼岸的感觉。总之,我还是非常感激老师的,他实在讲得很好,由这篇文章,使我对文言文及古文慢慢发生了兴趣。 后来他又讲了一个老卖艺人和猴子的故事给我听,命我用文言文写了一篇《义猴记》,写得文情并茂。内容是说一个孤孤单单的老卖艺人,与猴子相依为命。有一天猴子忽然逃走了,躲在树顶上,卖艺人伤心地哭泣著,只是忏悔自己亏待了猴子,没有使它过得快乐幸福,猴子听著也哭了,跳下来跪在地上拜,从此永不再逃,老人也取消了他额上的锁鍊。后来老人死了,邻居帮著埋葬他,棺木下土时,猴子也跳入墓穴中殉生了。我写到这里,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在纸上,不知怎的,竟是越哭越伤心,彷佛那个老人就是我自己,又好像我就是那只猴子。我确实是动了真感情的,照现在的说法,大概就是所谓的「移情作用」吧。老师虽没有新脑筋,倒也不是肫肝叔说的那样死脑筋,他教导我读书和作文,确实有一套方法。可惜他盯得太紧,罚得太严,教起女诫女论语时那副神圣的样子,我就打哆嗦。
有一次,一段《左传》实在背不出来。我就学母亲拊著肚子装「胃气痛」,老师说我是偷吃了生胡豆,肚子里气胀,就在抽屉里找丸药。翘胡子仁丹跟蟑螂尿、断头的蜡烛和在一起,怎麼咽得下去,我连忙打个呃说好了好了。 其实老师很疼我。他长斋礼佛,佛堂前每天一杯净水,一定留给我喝,说喝了长生不老,百病消除。加上母亲的那一杯,所以我每天清早得喝两杯面上飘著香灰的净水。然后爬在蒲团上拜了佛,才开始读书。 老师从父亲大书橱中取出来的古书冒著浓浓的樟脑味,给人一种回到古代的感觉。记得那部诗经的字体非常非当的大,纸张非常非常的细而白。我特别喜欢。可惜我背的时候常常把次序颠倒,因为每篇好几节都只差几个字,背错了就在蒲团上罚跪,跪完一支香。起初我抽抽咽咽的哭,后来也不哭了,闻著香烟味沉沉地想睡觉。就伸手在口袋里数胡豆,数一百遍总该起来了吧。肫肝叔说得不错,人来此世界只为受苦,我已开始受苦了。不由得又念起那两句文章:「慈爱之神乎,吾将临汝矣!」&晚上告诉母亲,母亲说:「你不可以这样调皮。你要用功读书,我还指望你将来替我争口气。」 &我知道她为的是二姨太。二姨太是父亲在杭州做大官时娶回的如花美眷,这件事著实伤了母亲的心,也使我的童年蒙上一层阴影。现在事隔将近半个世纪,二姨太也去世整二十年,回想起她对我的种种,倒也并不完全出於恶意。 有件事还不能不感激她,就是我能够有机会看那麼多小说,正是由於她,她刚回故乡时,因杭州人言语不通,就整天躲在房里看小说,父亲给她买了不知多少小说,都用玻璃橱锁在他自己书房里,钥匙挂在二姨太胁下叮叮当当的响。 我看了那些书好羡慕,却是拿不到,老师也不许我看
我看了那些书好羡慕,却是拿不到,老师也不许我看「闲书」。有一天,肫肝叔设法打开书橱,他自己取了《西厢记》、《聊斋志异》等等,给我取了《七侠五义》、《儿女英雄传》,我们就躲在谷仓后面,边啃生番薯边看,看不懂的字间肫肝叔,为了怕二姨太发现,我们得快快的看。因此我一知半解,不像肫肝叔过目不忘,讲得头头是道。 但无论如何,我们一部部换著看,背著老师,倒也增长了不少「学问」。在同村的小朋友面前,我是个有肚才的「读书人」。他们想认字的都奉我为小老师,真是过足了瘾,可见「好为人师」是人之天性。 阿荣伯为我在他看守桔园的一幢小屋里,安排了条凳和长木板桌,那儿人迹罕至,我和小朋友们可以摆家家酒,也可以上课读书。我教起书来好认真,完全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我的教材就是儿童故事书和那一套套的香菸洋片,我讲了故事再讲背后的「文章」,挑几个生字用墨炭写在木板上,学著老师教我的口气,有板有眼。还要他们念,念不出来真的就打手心,我清清楚楚记得有一次硬是把一个长工的女儿打哭了,她母亲向我母亲告状说我欺侮她,还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我心里那分委屈,久久不能忘记。因此也体会到,每当老师教我时,我实在应该用心听讲,才不辜负当老师的一片苦心。& 二姨太双十年华,却也吃斋拜佛,照说应该和我母亲合得来,但她们各拜各的佛,连两尊如来佛都摆出各不相让,各逞威严的样子。二姨太用杭州口音念《白衣咒》、《心经》,非常好听。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看小说也一句句大声地念出来,她看《天雨花》、《燕山外史》等等,念一句,顿一顿,我站在一边听某了。 她回脸瞪著我问:「你在这儿干什麼?」 我很自然地说:「听你念书呀。」 她大声说:「小孩子不能看这些书。」
你在看嘛!但也懒得分辩,回瞪她一眼就走开了。但不幸的是有一天被她发现《红楼梦》不见了,她确定是我偷的,更糟的是父亲又发现书房里少了几幅名画,几部碑帖,两案并发,肫肝叔和我都受了严重的拷问。肫肝叔一切都承认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说拿碑帖是为了临摹,父亲当场叫他写字,他拿起笔一挥而就,写的是「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露著一脸的得意。没想到父亲居然点了几下头说:「字倒是有天分,你以后索性从写字上下功夫。」肫肝叔奉命惟敬,父亲就叫他抄《金刚经》,抄朱伯庐先生《治家格言》。 然后二姨太转向我低声地说:「小春,你应当专心读圣贤书,这种小说不是你应当看的。」她的声音温和里透著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这股力量是父亲给她的,从那时起,我就怕了她,也有点恨她。但是看闲书的欲望却愈来愈强烈,我怀著一份报复的心理,去看大人们不许看的书。《清宫十三朝》,《七剑十三侠》,《春明外史》,《施公案》,《彭公案》……越看越觉得闲书比《左传》、《孟子》有趣多了。 老师看我昏昏沉沉的样子,索性开了书禁,每天指定我看几回《三国演义》,几回《东周列国志》,命我学《东莱博议》写人物史事评论,这下又苦了我了。肫肝叔却是文章洋洋洒洒,有一天他自动写一篇《曹孟德论》,把曹操捧上天,说刘备是个「德之贼也」的乡愿,父亲和老师看了都连连点头。他得意地对我说,写议论文一定要有和众不同的见解,才可以出奇制胜。但我对议论文总是没兴趣,因此古文中的议论文也不喜欢读。我背得最热的是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刘禹锡的《陋室铭》和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好像自己也有飘然物外之概。 幸好这时我的另一位在上海念大学的三堂叔暑假回来了。他带回好多杂志和新书。大部份都是横著排印的,看了好不习惯,内容也不懂,他说那都是他学「政治经济」的专门书,他送给我一本《爱的教育》和一本《安徒生童话集》,我说我早已读大人的书,还看童话?他说童话是最好的文学作品之一种,无论大人孩子都应当看。他并且用「官话」念给我听。他说官话就是人人能懂的普通话,教我作文也要用这种普通话写,才能够想说什麼就写什麼,写得出真心话。 老师不赞成他的说法,老师说一定要在十几岁时把文言文基础打好,年纪大点再写白话文,不然以后永不会写文言文了。我觉得老师的话也有道理,比如我读林琴南的《茶花女软事》,《浮生六记》,《玉梨魂》,《黛玉笔记》等,那种句子虽然不像说话,但也很感动人,而且可以摇头摆尾的念,念到眼泪流满面为止。& 三叔虽然主张写白话文,他自己古文根基却很好。他又送我苏曼殊的《新鸿零雁记》,害我读得涕泪交流。这些「爱情」书,都是背著父亲和老师看的,其实我那时的兴趣早已从「除暴安良」的武侠转移到「海枯石烂」的言情了。
十二岁的女孩子,就学著《黛玉笔记》的笔调,写了篇《碎心记》。放在抽屉里被老师看到了,他摆著一脸的严肃说:「文章还可以,只是小小年纪,不可以写这种悲苦衰烂的句子,会影响你的福分的。」其实我写的是母亲的心情,写得自认为非常哀怨动人。三救他夸我写得好,说我以后可以写小说,不过要用白话文写。 他教我把他的故事写下来。原来他心里有一段非常罗曼蒂克的爱情。他喜欢侍候二姨太的丫头阿玉。阿玉见了他,低垂著眼帘却有说不完的情意,肫肝叔也喜欢她,她理也不理他,肫肝叔说:「她是应当喜欢三哥的,我不配。」从这一点看,肫肝叔是个心地很好的人。& 我教阿玉认字读书,三叔也买了整套的伟人故事书送她。肫肝叔说:「还是让她读《二十四孝》吧!那样她才能死心塌地侍候二嫂,读新书她就会不甘心,她就会哭的。」 他说得一点不错,阿玉一直忍,也一直哭,后来哭著被嫁给了船夫,全家就在一条乌篷船上飘飘汤汤,三叔对她的爱情也没个了结。在当时,她俩那种脉脉含情的样子,看了真教人心碎。我打算学郁达夫《迟桂花》的笔调来写,但后来进了中学,学算术,学英文。因此看闲书、写闲文的心情反而没有了。 & &我到杭州考取中学以后,吃斋念佛的老师觉得心愿已了,就出家当和尚去了。我心头去了一层读古书的压迫感,反而对古书起了好感,寒暑假,就在父亲书橱中,随意取出一本本线装书来翻翻,闻到那股樟脑味,很思念老师。父亲要我有系统地读四史。《古文辞类纂》和《十八家诗钞》由他选了给我读。可是我只能按著自己的兴趣背诵,父亲有点失望,他说我将来绝不是个做学问的人,这一点是不幸而言中了。
从学校图书馆中,我借来很多小说和散文,尤其是翻译小说。父亲对朱自清、俞平伯的文章很欣赏,可是仍不赞成我多看小说。我倒也用不著像小时候那麼躲著他偷看。那时中学课业不像现在繁重,课馀有的是时间,我看了巴金、老舍、茅盾等人的小说,西洋小说中,我最爱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多夫》,反覆看了好几遍,奥尔柯德的《小妇人》是当英文课本念的,我们又指定看& &《好妻子》,《小男儿》的原文,因为文字较浅。其他如《简爱》、《傲慢与偏见》、《悲惨世界》,亦使我爱不释手。尤其是《小妇人》和《简爱》,我当时曾感到写小说并不难,只要有一颗充满了「爱」的心。记得当时还模仿各家笔法,写了一个中篇小说《三姐妹》,大姊忧郁如林黛玉,日记都是文言文的,二姊是叛逆女性,三妹天真无邪,写得情文并茂,自谓融《红楼梦》、《小妇人》和《海滨故人》於一炉,此文如在,倒是我真正的处女作呢。 二姨太向我借去《茶花女》和庐隐的《象牙戒指》,又一句句的念出声来,念完了偏又说:「如今的新派小说真罗苏,形容句子一大堆,又没个回目。」这麼说著,却又向我再借,有时还看得眼圈儿红红的。在看小说上,我们倒成了朋友。我把这话告诉母亲,母亲深陷的眼神定定的看著我半晌说:「你们彼此能谈得来,我也放心不少。」母亲脸上表情很复杂,好像欣慰,又好像失落了什麼。 &我心里很难过,我觉得圣贤书和罗曼蒂克的爱情至上主义很难协调,因此我把《红楼梦》看了又看,觉得书中人个个值得同情。对自己的家庭,我也作如是观。因此我一时豁达,一时矛盾,一时同情母亲,一时同情二姨太。
后来读了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好像又进入另一种境界,想探讨人生问题,心性问题,教我国文的王老师教我看《宋儒学案》、王阳明《传习录》、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可是对我来说,这些书都太深了,倒是《传习录》平易近人。那时启发心智的书不及现在这麼丰硕,我本是个不喜爱看理论书的人。
父亲恨不得我把家中藏书都读了,我却毫无头绪地东翻翻西摸摸,先读& &《庄子》,读不懂了放下来再抽出《楚辞》来念,念著(离骚》和《九歌》时,不禁学著家庭老师凄怆的音调低声吟诵起来,热泪涔涔而下,觉得人生会少离多,十分悲苦。心中脑中一团乱丝理不清,我写信给故乡的三叔和肫肝叔,他们的回信各不相同。
三叔劝我读唐诗宋词,寄给我一本纳兰的《饮水词》,吴苹香的《香南雪北庐》词与李清照的《漱玉词》,叫我细读。他说诗词是图画的,音乐的,哲学的,多读了对一切自能融会贯通。 &肫腩肝叔却教我读《庄子》,读佛经,他介绍我看《景德传灯录》,《佛说四十二章经》,《心经浅说》。 &那阵子,我变得痴痴呆呆的,无限虚无感、孤独感,觉得自己是个哲人,没有人了解我。王老师发现我在钻牛角尖,教我暂时放下所有的书&本,连小说也别看,撒开的玩。
他时常带我们作湖滨散步,西湖风光四时不同。每处景物都有历史掌故,他风趣的讲解和爽朗的笑声,使我心胸开朗了不少。他说读书、交朋友、游山玩水三者应融为一体,才是完整的人生,所谓人生哲学当在日常生活中去体会寻求。不要为空洞的理论所困扰。他说「三更有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就是三者合一的境界。
迪很多。他指导我速读和精读的方式,如何作笔记,如何背诵,如何捕捉写作的灵感。我渐渐感到生命很充实,自己在成长,成长中,大自然、朋友、书本是最好的伴侣。 & &父亲爱读书、藏书,也爱搜集版本、碑帖和名家字画。杭州住宅书房中,有日本影印《大藏经》、《四史精华》、《四库全书》珍本,《三希堂》、《淳化阁法帖》,和许多善本名家诗文集。 & &父亲每年夏天都去别墅云居山庄避暑,所以山上也有一部份他自己特别喜爱的书。放暑假后,我就上山陪他散步读书。别墅是三间朴素的小平房,绕屋是葱笼的细竹。四周十馀亩空地一半是果园,一半种山薯玉蜀黍。 &山顶有一座小小茅亭,每天清晨我们在亭中行深呼吸,东方彩霞映照著烟波飘渺的钱塘江,左边是沉睡的西子湖。父亲晚年怀著逃世的心情上山静养。勉励我要好好利用藏书,爱惜藏书,不要学不肖子弟,把先人藏书字画都卖了。 & &父亲说这话是很沉痛的,因为我是长女,妹妹才五岁,家中没有应门五尺的男童。所以我当时曾立誓要保存父亲在杭州和故乡两地的全部藏书。没想到抗战军兴,父亲带了全家回故乡,杭州沦於敌手,全部书画就无法照顾了。
避乱故乡,父亲忧时伤事,健康一日不如一日,幸得故乡的书斋中,另有一套藏书,是商务影印的《大藏经》、《四部丛刊》、《二十四史》、《十三经注疏》等……。 & &大伏天里,在城里工作的三叔特别回来帮我晒书,肫肝叔也来了,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头发稀稀疏疏的,竟已像个老头子了。三叔则显得越发深沉了。父亲见了他很高兴,叫他帮著我把书房整理出来。父亲的书房在正屋右首边,隔一道青石大屏风。一幢单独平房内分三间,最外面一间摆著红木镶云母石面的长桌,以备赏画之用。进圆洞门另一长房间是书房,上边一张油木榻床,父亲看书倦了在此休息。右首套房是经堂,是父亲诵经静坐之处。书橱里是& &《大藏经》、《四部丛刊》以及木板善本专集等,则放在外书房中,这一座书城已足够使三叔和我留恋了。 & &肫肝叔在山中捡来一些松树的内皮,就著自然的笔磔并成「听雨轩」三字,贴在圆洞门上,父亲看到了也点头赞许。经堂的落地门外是小院落,种著茂盛的水竹,风雨掠过,竹浪翻腾。 &在我的记忆里,好像这个小院落中,一直下著雨。也许是父亲和我都偏爱雨,喜欢在雨天到经堂里,燃起一炉檀香,&隔著窗儿欣赏万竿烟雨图。 & &父亲病中喜读杜甫诗,大概是国难家愁,心境与少陵相似。因此影响我於学诗之初,就偏爱杜诗。我第一首律诗《怀西湖友人》就是由父亲改定的,记得当中四句是「三年湖海灯前梦,万古沧桑劫后棋。故国云山应未改,西湖筇qióng&屐jī倘相期。」 筇&qióng&〈名〉&一种竹&[a&kind&of&bamboo]。实心,节高,宜于作拐杖。屐,木头鞋。泛指鞋。
后来读了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好像又进入另一种境界,想探讨人生问题,心性问题,教我国文的王老师教我看《宋儒学案》、王阳明《传习录》、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可是对我来说,这些书都太深了,倒是《传习录》平易近人。那时启发心智的书不及现在这麼丰硕,我本是个不喜爱看理论书的人。 &父亲恨不得我把家中藏书都读了,我却毫无头绪地东翻翻西摸摸,先读& &《庄子》,读不懂了放下来再抽出《楚辞》来念,念著(离骚》和《九歌》时,不禁学著家庭老师凄怆的音调低声吟诵起来,热泪涔涔而下,觉得人生会少离多,十分悲苦。心中脑中一团乱丝理不清,我写信给故乡的三叔和肫肝叔,他们的回信各不相同。 & &三叔劝我读唐诗宋词,寄给我一本纳兰的《饮水词》,吴苹香的《香南雪北庐》词与李清照的《漱玉词》,叫我细读。他说诗词是图画的,音乐的,哲学的,多读了对一切自能融会贯通。 &肫腩肝叔却教我读《庄子》,读佛经,他介绍我看《景德传灯录》,《佛说四十二章经》,《心经浅说》。 &那阵子,我变得痴痴呆呆的,无限虚无感、孤独感,觉得自己是个哲人,没有人了解我。王老师发现我在钻牛角尖,教我暂时放下所有的书& &本,连小说也别看,撒开的玩。& &他时常带我们作湖滨散步,西湖风光四时不同。每处景物都有历史掌故,他风趣的讲解和爽朗的笑声,使我心胸开朗了不少。他说读书、交朋友、游山玩水三者应融为一体,才是完整的人生,所谓人生哲学当在日常生活中去体会寻求。不要为空洞的理论所困扰。他说「三更有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就是三者合一的境界。
父亲兴来时也作诗,可惜他的诗稿,於离乱中不及带出,现在还记得几首,有一首记友人来访的诗:「具黍但园蔬,虚邀有愧予。倾杯迎故旧,备箸恕清疏。老至交情笃,乱来村里墟。瓯江幸地僻,还喜暂安居。」虽未见功力,却是款切自然。我们父女听雨轩中岁月,还算过得优闲。 & &三叔於星期假日,一定下乡陪父亲作上下古今谈,他读的新理论书此父亲多,我更不敢望其项背。他每於书橱中取出一部书,略略翻阅,便能述其梗概。他告诉我无论读古书新书,都要能抓住重点,先看作者自序与目录,略读即可,不必逐字逐句推敲。如有兴趣,可摘录与自己相同及相反意见,并加批注。最好用活页。以所读之书性质归类。不作笔记亦可,於书页上下空白处批注。纯文学书如诗歌散文,则可任意圈点。他说会读书的人,不但人受书的益处,书亦受人的益处。此话我时时牢记在心。 &他诗词背得很多,用工楷抄了一本诗词选,题为「诗词我爱录」。后来我他学他把自己心爱诗词抄一本「诗词我爱录」。此抄本曾带来台湾,不意竟在办公室抽屉中被人盗去,十分痛心。 & &他和父亲谈哲学、宋明理学,说来头头是道,连佛经他都看了不少。他并不赞成我年纪轻轻的就读佛经,却写了佛经上四句给我作座右铭:「一切众生,莫不有心,凡有心者,皆当成佛。」 &他说&:&佛经道理深奥,总括起来也就是& &「我心即佛」四字。「佛」即是最高之智慧。宋明理学无论是程朱、陆王,都未跳出这个道理。只是治学方法不同而已。他说肫肝叔虽也看佛经,却是自恃聪明,走火入魔,十分可惜。那时肫肝叔已不幸染上不良嗜好,处处躲著我父亲,见了三叔也是自惭形秽,默无一言。对我却始终推心置腹,他给我看他自叹的诗,记得其中四句是「因无骨相饥寒定,只合生涯冷淡休。羞向鸡虫计得失,那堪儿女足酸愁。」我看了也只有叹息。 & &父亲去世时,他於无穷悔恨中,作了一首挽联:「涕泪负恩深。忆十年诲谕谆谆,总为当时爱我切。人天悲路绝,对四壁图书浩浩,方知今日哭兄迟。」至今忆及,犹感怆然。
这两位叔叔一样有极天分,一样的读了很多书。却是气质如此迥异,人生观如此不同。这疑问,我到今天都时时在心。如今他们都身陷大陆,以三叔的洁身自爱,嫉恶如仇,在大陆摧毁文化的非人生活中,不知何以自处。他还能读他喜爱的书,侃侃地发表他的见解吗?还有落拓的肫肝叔,一生游手好闲,又如何在整天做工都吃不饱的日子里生活呢? &父亲逝世后,我又单身负笈沪上继绩学业,大学的中文系主任夏承焘老师对我在读书方法上,另有一番指引。他说读书要「乐读」,不要「苦&读」。如何是& &「乐读」呢?第一要去除「得失之心」的障碍,随心浏览,当以欣赏之心而不必以研究之心去读。过目之书,记得固然好,记不得地无妨。四史及《资治通鉴》先以轻松心情阅读,古人著书时之浑然气度当於整体中得之。少年时代记忆力强,自然可以记得许多,但不必强记,记不得的必然是你所不喜欢的,忘掉也罢。 &遇第二次看到有类似故事或人物时自然有印象。读哲学及文学批评书时,贵在领悟,更不必强记。他说了个有趣的比喻&:& &你若读到有兴会之处,书中那一段,那几行就会跳出来向你握手,彼此莫逆於心。遇有和你相反意见时,你就和他心平气和辩论一番,所以书即友,友亦书。 & &诗词也不要死死背诵,更不必记某诗作者谁属,张冠李戴亦无妨,一心纯在欣赏。遇有心爱作品,反覆吟诵,一次有一次的领会,一次有一次的境界。吟诵多了自然会背,背多了自然会作,且不至局限於某一人之风格。全就个人性格发展,写出流露自己真性情的作品。
偶然在旧书摊上买到一部尘灰满面的线装书就视同至宝。买来一部原版影印的古书,就为之悠然神往。披览之际,我就会想起童年时代打著呵欠背《左传》、《孟子》时的苦况。想起所有爱护我的长辈和老师。尤其是当我回忆陪父亲背杜诗、闲话家常时的情景,就好像坐在冬日午后的太阳里,虽然是那麼暖烘烘的,却总觉光线愈来愈微弱了。太阳落下去明天还会上升,长辈去了就是去了,逝去的光阴也永不再回来。 & &春日迟迟中,我坐在小小书房里,凌凌乱乱的追忆往事,凌凌乱乱的写,竟是再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我只后悔半生以来,没有用功读书,没有认真做学问。生怕渐渐地连后悔的心情都淡去,其剩馀一丝丝怅惘,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啊。
泪珠与珍珠我读高一时的英文课本,是奥尔珂德的《》,读到其中马区夫人对女儿们说的两句话:“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全班同学都读了又读,感到有无限启示。其实,我们那时的少女情怀,并未能体会什么忧患,只是喜爱文学句子本身的美。又有一次,读谢冰心的散文,非常欣赏“雨后的青山,好像泪洗过的良心”。觉得她的比喻实在清新鲜活。记得国文老师还特别地讲解说:“雨后的青山是有颜色,有形象性的,而良心是摸不着、看不见的,聪明的作者,却拿抽象的良心,来比拟具象的青山,真是妙极了。”经老师一点醒,我们就尽量在诗词中找具象与抽象对比的例子,觉得非常有趣,也觉得在作文的描写方面,多了一层领悟。不知愁的少女,总是写泪与愁的诗。看到新乐府中的诗句:“莫染红素丝,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莫近烘炉火,炎气徒相逼。”大家都喜欢得颠来倒去地背。老师说:“白居易固然比喻得巧妙,却不及的四句诗,既写实,却更深刻沉痛,境界尤高,那就是,‘莫自使泪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总无情。’”他又问我们:“眼泪是滚滚而下的,怎么会横流呢?”我抢先地回答:“因为老人的脸上布满皱纹,所以泪水就沿着皱纹横流起来……”大家听了都笑,老师也颔首微笑说:“你懂得就好。但有多少人能体会老泪横流的悲伤呢?”人生必于忧患备尝之余,才能体会杜老“眼枯见骨”的哀痛。如今政策开放,在返乡探亲热潮中,能得骨肉团聚,相拥而哭,任老泪横流,一抒数十年阔别的郁结,已算万幸。恐怕更伤心的是家园荒芜,庐墓难寻,乡邻们一个个尘满面,鬓如霜。那才要叹“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这也就是探亲文学中,为何有那么多眼泪吧!说起“眼枯”,一半也是老年人的生理现象,一向自诩“”的外子,现在也得向眼科医生那儿借助“人造泪”以滋润干燥的眼球。欲思老泪横流而不可得,真是可悲。记得儿子幼年时,我常常要为他的冥顽不灵气而掉眼泪,儿子还奇怪地问:“妈妈,你为什么哭呀?”他爸爸说:“妈妈不是哭,是一粒沙子掉进她眼睛里,一定要用泪水把沙子冲出来。”孩子傻楞楞地摸摸我满是泪痕的脸,他那里知道,他就是那一粒沙子呢?想想自己幼年时的淘气捣蛋,,又何尝不是母亲眼中催泪的沙子呢?沙子进入眼睛,非要泪水才能把它冲洗出来,难怪奥尔珂德说"眼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了。记得有两句诗说:“玫瑰花瓣上颤抖的露珠,是天使的眼泪吗?”想象得真美。然而我还记得诗人所编的故事:“天使的眼泪,落入正在张壳赏月的牡蛎体内,变成一粒珍珠。”其实是牡蛎为了努力排除体内的沙子,分泌液体,将沙子包围起来,反而形成一粒圆润的珍珠。可见生命在奋斗过程中,是多么艰苦!这一粒珍珠,又未始不是牡蛎的泪珠呢?最近听一位画家介绍的一张名画,是一尊流泪的观音,坐在深山岩石上。他解说因慈悲的观音,愿为世人负担所有的痛苦与罪孽,所以她一直流着眼泪。眼泪不为一己的悲痛而为芸芸众生而流,佛的慈悲真不能不令人流下感激的泪。基督徒在虔诚祈祷时,想到耶稣为背负人间罪恶,钉在十字架上滴血而死的情景,信徒们常常感激得涕泪交流。那时,他们满怀感恩的心,是最纯洁真挚的。这也就是奥尔珂德说的“因多流泪水而愈益清明”的境界吧!
请各位遵纪守法并注意语言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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