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家里种植一盒文竹,发现文竹为什么叶子发黄黄怎么办

<h3 class="form-title" data-v-6b秒快速估算装修报价㎡立即计算框架柱,构造柱,梯柱高度怎么确定1个回答wduser_柱子不同情况有不同算法:
1、砖混结构中的柱(构造柱和非构造柱),其砼量均从柱基上表面至柱顶,即构造柱与圈梁接头部位的砼应计入柱内,其他柱与梁接头部位的砼计入柱内。
2、框架结构中,框架柱的砼工程量应自柱基上表面至柱顶,也就是框架柱与框架梁十字接头部位的砼应计入柱内。
3、框架结构中,构造柱的砼工程量应从本层框架梁的上表面至上层框架梁的下表面,即只按构造柱的净高计算其砼工程量。
  1、楼梯扶手两个柱子的距离一般为2-3个踏步为准,尽量不超过4个踏步。
  2、室内护栏高度为900mm 平台>500mm时,高度1050mm。
  3、室内护栏高度测量:台阶肩部起900mm热门问答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查看更多21222324252627282930相关问答3个回答wduser_框架柱 框架结构中最重要的承受竖向荷载和房屋水平荷载的竖向构件,是框架梁的支座。框支柱 是支承转换梁的框架柱。芯柱 是加筋砌体方、圆柱中,加筋方格网中间格内的钢筋混凝土柱。梁上柱 ...3个回答wduser_框架柱 框架结构中最重要的承受竖向荷载和房屋水平荷载的竖向构件,是框架梁的支座。框支柱 是支承转换梁的框架柱。芯柱 是加筋砌体方、圆柱中,加筋方格网中间格内的钢筋混凝土柱。梁上柱 ...3个回答wduser_框架柱 框架结构中最重要的承受竖向荷载和房屋水平荷载的竖向构件,是框架梁的支座。框支柱 是支承转换梁的框架柱。芯柱 是加筋砌体方、圆柱中,加筋方格网中间格内的钢筋混凝土柱。梁上柱 ...1个回答wduser_柱子不同情况有不同算法: 1、砖混结构中的柱(构造柱和非构造柱),其砼量均从柱基上表面至柱顶,即构造柱与圈梁接头部位的砼应计入柱内,其他柱与梁接头部位的砼计入柱内。 2、框架结构中...1个回答wduser_可以是框架柱,也可能是暗柱。看图纸标注,说明,画法。来分析识读。1个回答wduser_柱子不同情况有不同算法: 1、砖混结构中的柱(构造柱和非构造柱),其砼量均从柱基上表面至柱顶,即构造柱与圈梁接头部位的砼应计入柱内,其他柱与梁接头部位的砼计入柱内。 2、框架结构中...1个回答wduser_柱子不同情况有不同算法: 1、砖混结构中的柱(构造柱和非构造柱),其砼量均从柱基上表面至柱顶,即构造柱与圈梁接头部位的砼应计入柱内,其他柱与梁接头部位的砼计入柱内。 2、框架结构中...1个回答wduser_柱子不同情况有不同算法: 1、砖混结构中的柱(构造柱和非构造柱),其砼量均从柱基上表面至柱顶,即构造柱与圈梁接头部位的砼应计入柱内,其他柱与梁接头部位的砼计入柱内。 2、框架结构中...5个回答wduser_属于地基和基础部分。有一定的承重效率
5个回答wduser_不是。框架柱是框架结构中承受梁和板传来的荷载,并将荷载传给基础,是主要的竖向受力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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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竹,如养护不当,常会出现枝叶发黄现象。现将引起文竹枝叶变黄的原因及其防止办法归纳如下: (1)光照过强。文竹喜半阴半阳,忌强太阳光直射,否则即会造成枝叶发黄。所以要给文竹遮荫。 (2)浇水不当。文竹喜湿润但怕涝,故宜选用通气渗水的砂质土壤栽培。浇水要适当,多了会烂根,少了会使叶片枯黄。天气炎热干燥时,要每天向枝叶喷清水,以增加环境湿度,补偿枝叶的水份蒸发。 (3)养分不足。盆栽文竹,若多年换盆,会造成土壤养分不足。若平时只浇清水,不浇肥,也会造成营养不足。盆栽文竹,应每周浇一次稀的腐熟液肥,并及时浇水和松土。 (4)施肥不当。如施用过浓或非腐熟肥料,会伤根,使叶变黄脱落。应采用水冲洗盆土盆土,稀释肥液浓度,或立即换土办法挽救。 (5)冬管不善。文竹喜温暖,畏寒,冬季应放置于室内向阳温暖处,室温保持在8-12℃以上,长期背荫,处于8℃以下室温,会枝叶变黄。还须控制浇水。 (6)烟尘污染。文竹怕烟尘及有毒气体,应放置于空气流通处,避免污染。还经常向枝叶喷水,冲洗掉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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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看有理由这样说了,自选的这卷中短篇小说是个女性如云的世界。那么,我这个不善于讨好女人也不怕得罪女人的笨伯,为何如此执著恣墨于女性,如实表现各种女性的真实人生和她们的内心花园呢?
这缘由,极简单,我从小就受着女性的包围,女性给我的恩惠与影响真正是言之难尽。记得我已懂事时,曾是清未文武秀才的白髯曾祖父还健在,家里正好是四代同堂,男女老少15口。这15口人当中,女的占8口,她们是,我的祖母、两位叔祖母、我的母亲、伯母、两个婶娘和伯母的一个养女;男的只有7口,一是年老八十的曾祖父,再是我这一代6个都还年少的叔伯兄弟。二、三两代没有男性的原因是,据说在我父亲尚未成年的时候,身为中医的祖父却未能治好自身的痨病,年仅三十几岁即去世;不久,教书的三祖父,也因痨病与世长辞;经商并接替我祖父主持家政多年的二祖父,则因我的学法政的父亲和三叔父(三祖独子)、学工的四叔父(父亲的胞弟过继到二祖膝下)、开药店并行医的伯父(父亲胞兄),由于投身革命,接二连三牺牲,同时家产也大部被没收,眼看一个殷实的大家庭一下子家破人亡,于是一连多日呼天嚎地,最后大吐血而卒。此后,一个衰败的15口之家的生计完全靠两代寡妇来操持。尤其是我的祖母和母亲,更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祖母精明能干,母亲勤劳善良,都深受曾祖的宠爱。这个家一直支撑到曾祖去世前两年,才由他老人家作主,祖母妯娌三人分了家,分家后,曾祖全由我的祖母、母亲赡养。伯母因长期害病,她本人和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养女也都靠我祖母、母亲照料,只是她的养女比她的两个儿子年龄大些,尚能帮家里干点活,跟我母亲相处的也不错,常常替我母亲分劳。在这样一个家庭渡过童年的我,从祖母、母亲那两辈人的身上感受到的是什么,她们在我的心目中占据着怎样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了。
当然,我对女性的认识与理解,还有后来从学校、从社会得来的体检与启示,随着岁月的迁移、年龄的增长而提高、加深。萨特夫人西蒙·波娃(Simonyde
Beauvoir)那句为女性鸣不平的名言,“为什么妇女会成为次于男人的第二性”,就引起我的强烈共鸣。是啊,为什么男人是第一性、女人是第二性呢?但在我的家里,我的祖母、我的母亲却是“替天行道”、代替男人行使职责的女性,她们不是第二性的。推而广之,所有觉醒的女性,无论是黑眼睛、蓝眼睛,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都不是第二性的。不过女性世界也是一个多元的结合体,不仅存在着第二性女人,而且还有比这更糟的,就是说,除了有心甘情愿依附男人的女人以外,还有自甘堕落者。我执著于表现女性世界,塑造多种女性形象,正是为了寄望普天之下的姐妹,愿大家都以先进的女性为楷模,彻底摆脱“男为乾,女为坤”、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束缚,竭力抵制物欲膨胀、以色换荣的腐朽思想侵蚀,自尊自爱,自奋自力。
神秘的狂喜
白龙Ⅲ录像
人说风从虎,云从龙,影从树。妙哉!
我非虎,非龙,亦非树。我就是我。而那似风非风,似云非云,似影非影的东西,老缠着我呢。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或不是什么,我都不大明白。意象朦胧,如烟似雾。
我想认识它,把握它,表现它,让它呈现出可视又可感的黄、红、蓝三原色图像。这图像是警乎?醒乎?喻乎?我考虑不了了那么多,也没有如此恢宏设计。或许是生之所遇,情之所使,兴之所至吧。
我已举起自制心灵牌录像机,紧跟朦胧意象的活动轨迹。这轨迹,正好铺在我的生活河流。
大开眼界。
在沿海开放城市,我见到类似拉丁字母的H形、L形、U形楼宇。虽这类楼宇,目前只不过是鹤立鸡群。
这类楼宇的出现,不知是否受了澳大利亚海滨贝壳形悉尼歌剧院的启迪,从而想变革当今世界万屋一模、“火柴盒”建筑格调的缘故。也许是由于有着“四大发明”的文明古国,如今在高层建筑上至力图新,正在发扬该引以自豪的创造性传统吧。
我无心研究建筑学,精力也不允许,请原谅,我没有深钻或者考察楼宇格调问题。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人很留心,对人很感兴趣。或许因为我就是“人之一”。
相传住进H、L、U形楼宇的,大都不是一般性公民。至少,有那么一点与普遍性相对立的特殊性。
我熟悉K市的U楼。果然,U楼居民就不一般。这里的每一个家庭,几乎都有一个、两个或三个成员出过国,甚至是“全家福”。他们跟美、英、法、日、意等发达国家的十几家公司有着公务交往。不大走运的,也比内陆绝大多数公民幸运得多,能捞到一两次观摩“经济小老虎”的机会,或来往香港,或出访新加坡。最最不走运的,可以出海,上外国石油公司在中国海洋搞勘探的钻井平台。这么说,从微观看,U楼居民中也有一、二、三等级公民之分,但就宏观考察,毕竟都是十亿人民中的佼佼者,现代化的幸运儿。
宏观变化不小。整个U楼的办公设施,办公用品,办公方式,都堂堂正正引进了现代文明。
微观更令人瞩目。多数一等公民和部分二等公民的生活路子,也都顺顺当当先走了一步——最先进入现代化。洋彩电、洋冰箱、洋音响、洋照相录像设备……难有(对十亿中的多数说)尽有。
然而,U楼里居支配地位的思维方式呢,价值观念呢,是非标准呢,符合现代文明的尺度,适应现代化建设的需求吗?
恕我直言,大概只有上帝知道。
不信!阁下有兴趣的话,请看一套录像。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早晨。
妩媚的晨曦,对着U楼微笑,对着我微笑。
从地窝子、干打垒、芦席棚、活动板房走出来的“油鬼子”,如今住进了拥有中心空调的十七层U形石油大厦;刚晋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就要作为中方钻井代表,单独去与外商打交道……新事新人,层出迭现。天公该乐。
我更乐。我荣列U楼公民,揣着中外联合管理委员会中方首席代表的亲笔信,坐上小“丰田”,快艇般驶出U楼停车场,直奔蛇口。
我兴致勃勃地走进蛇口工业区招商局工业大厦。因为日本华南石油开发株式会社在这幢奶白色别致大厦租赁了房间,设立了驻华办事机构。
日方作业经理伍田力先生见信,在办公大厅接待了我。他按国际石油界惯例,用英语作为工作语言,不冷不热地说:
“去白龙Ⅲ的直升飞机,明天上午十点钟从深圳南头机场起飞。先生要提前半小时到达,以便乘车去机场。”
我对伍田力不冷不热的态度虽然有些想法,但第二天还是如约到达华南蛇口办事处。
一个带白边眼镜的日本青年,提着塑料袋走到我跟前。看样子,他是伍田力办公厅的一位秘书。他递给我两套天蓝色短袖连体工作服、一双半高统工作皮鞋,让我在备忘录签了字。随后领我坐电梯来到大厦门前,上了“皇冠“。同行的有白龙Ⅲ监督矢部先生,和英国下套管公司的一位操作员。
不到一刻钟,我们到南头候机室。机场女服务员给每人倒了杯可口可乐。趁我们喝饮料的间隙,一位英国飞行员扼要讲解如何在紧急情况下使用救生衣和讯号手电筒。后来听矢部先生说,这种讲解是每次飞行例行的安全讲话。英国这位年轻的飞行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那一米八五左右的高挑个子。他那英俊而潇洒的仪表,他那带笑的眼睛和热忱的服务态度,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直升飞机起飞了。它不像民航大客机那么平稳,噪音却大得多。难怪每个座位都有耳机,这大概是为了方便乘客减弱噪音。我没有戴它,我戴着随身携带的微型收录机的耳机,听着disco音乐。音乐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只要沉入妙不可言的旋律里,就会忘记自我以外的一切,有时连我也像逝去的浮云而不复存在。
邻座矢部先生,在左手掌上写了两个英文地名伸到我面前,又朝窗外指了指。我赶紧望去,飞机已经飞进香港与澳门之间的海域上空。一眨眼,香港、澳门都不见了。
飞机继续在太空遨游,渐渐进入一个幻境,你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是海水。仰头望去,飘浮着透明的白云,白云上头是一抹碧蓝;低首察看,机腹贴着同样的白云,白云上头同样蓝的发亮。倘套用王勃的名句,这里正是白云与孤机齐飞,海水共长天一色。你只能从人的习惯判断,头顶蓝天,脚踏碧海。
怪哉!偌好的晴天,却看不见海面闪烁的浪花,游弋的渔船。大概只能作这样的解释,飞机进入高空,又远离近海。
云朵在变幻。时而像轻纱朝机窗飘拂而过,进而像白色大海螺在太空漫游。而disco《魔鬼手》,携带着无法完全抵消的、飞机马达发出的噪音,不断在我耳膜里回响。我仿佛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安徒生开辟的童话世界。我回到童年:一生当中充满梦幻,不知忧虑的黄金岁月。
环视座舱,则没有安徒生,也没有塞尚、凡高、高庚、马蒂斯、毕加索、德劳奈,没有《安乃西湖》,没有《黄色的稻田》,没有《想到魔鬼》,没有《舞蹈》,没有《荷尔塔风景》,没有《圆圈的韵律》,这里不是“远离现象的世界”。
前舱仪表显示出飞行高度:距离海面1200M。
中方副飞行员手握操纵杆,目不转晴地注视着前方;英方正飞行员非常细心地监听着机械运转的声响。正飞行员不时通过空中翻译小姐向副飞行员传达飞行指令,偶而地说一两句令人轻松的俏皮话。
大约飞行了一小时零十分钟,我望见一个通体发亮的孤岛。
矢部先生又在他手掌上写了一个英语短句。
哦!那就是白龙Ⅲ,一座半潜式钻井平台,我首次出海所要拥抱的目标。
飞机,飞得更快、更快些!我要立刻投入白龙Ⅲ的环抱。
直升飞机这时犹如发现目的物的雄鹰,绕钻井平台盘旋两圈,然后平衡地降落在停车坪上。从南头机场起飞到这里降落,飞行时间正好是一小时零十五分,比民航大客机飞行广州与武汉之间要多五分钟。
机窗外,一位身穿防火服的年轻人,手握高压水枪对着飞机。估计这是一项例行的安全措施,防止飞机降落平台时万一着火。
英国飞行员首先下飞机,非常热情地给我们打开了座舱。
我刚露面,等候在停机坪的日方工作人员即给我一张精致的铅印卡片。卡片开头用英语写着:欢迎你光临白龙Ⅲ。下头是我的姓名的拉丁字母拼音;再往下是平台平面示意图,我的房号、岗位号,紧急情况下我应上哪条救生艇或救生筏;掀开一面是平台守则;最后一面写着弃船、火警、井喷、人员堕海等紧急警告讯号。这个见面礼给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我以为这是日方工作效率和企业管理水平的侧影。
我按平面图的第二层找到给我安排的房间。一放下旅行箱,我就琢磨着如何对白龙Ⅲ的设备、技术、人员进行解剖性的了解。我要从这个陌生地方学到对我还很陌生的东西。
我有“谦虚使人进步”的思想准备,也有不能为谦虚而谦虚的考虑。我毕竟是中方代表,代表中方的利益。在真理面前,原则面前,合同面前,如不挺身坚持,这不是谦虚,是失职,是犯罪。
我到平台,是接替中方钻井代表G君的工作,打算趁他上飞机离开平台之前先向他了解。在二楼中餐厅与他共同进餐时,我有意识边吃边谈,进行初步调查。
送G君上飞机后,我又继续作了一些调查研究。
关于白龙Ⅲ半潜式钻井平台,我列了一张表:
平台拥有者 日本钻井有限公司(JDC)
制造时间 1973年
体积(长×宽×高) 101×67×102.2米
最大钻井深度 900米
作业排水量 21,000吨
作业水深范围 40-300米
作业吃水 20米
拖航吃水 6.8米
最大抗风能力 120Knots(哩/小时)
会看看门道,不会看看热闹。最不会看,却会运用简易计算器,可以从表内第三项这道简单数学式算出白龙Ⅲ体积,是七十万零五千一百二十一点四立方米。最不富于想象的,也会意识到这是个庞然大物,而为之倾倒。不错,它比我们的十七层石油大厦——U楼还要高一倍,也大得多。
倘稍有一点现代钻井平台知识,那就会从表内发现另一种东西,发现白龙Ⅲ是英国七十年代的Lloyd’s(劳氏社)标准,是过时的水平,老掉牙了的傻大汉,已经被八十年代挪威DNV标准所扬弃的陈旧设备。真正的海洋石油工作者不会忘记World
Bank(《世界事故年鉴》)最惨痛的一页:一九八〇年,就是这种老掉牙的英国五角半潜式平台亚力山大基南号在北海自行沉没,构成世界石油史的一桩奇闻。
我纳闷了。
我的兴奋心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投入冰薮,顿时冷却,仅仅发出一点微弱到难以听见的咝咝声。
“如此老掉牙的东西,为啥还充作少年英俊,在中国海被多次中标?”
我的老天,原来这里不是世外桃源,不正之风大着:日商打通了某位上层人物。
由于这样一个肉瘤作崇,从事招标具体工作的中国专家也无能为力。尽管他们曾察出白龙Ⅲ很多弱点,但谁也别想改变那位上层人物的主意。官大位尊,权大理真。小小庶民,只好干瞪眼。由海关、国家船检局、海洋石油勘探作业部以及海洋环卫部门组成的联检小组,也只得奉命在白龙Ⅲ平台走走过场罢了。
我咀嚼着告诉我真情的朋友的感叹:不得不承认,日本某些商人在“经济输出”的能耐,远远超过日本军界当年那种“军事输出”。他们在欢笑中,在碰杯时,在“红包”里,在馈赠高档消费品的后面,让某些人物乖乖落进预设的圈套。唉!
我久久困惑,久久不安。我变了。从哪儿变到哪儿,自己也说不清楚。自我感觉,不那么轻信了,遇事喜欢抱着审度的眼光。不那么沉默寡言了,有时爱鸣点儿不平。回到U楼海休,闷在单身宿舍的时候,遇上机会免不了要说两句世风日下,当官的如何如何。在场的,有的夸我敢击时弊,有的向我提出忠告,也有的掏出小本飞快地写着什么。
在白龙Ⅲ最初度过的日子,我跟监督矢部先生接触得比较多。这主要是工作接触。这位三十来岁的日本年轻人,跟我比较合得来。回想起在蛇口第一次见面,他给我的印象并不佳。不知怎么的,我有点儿看不惯他那双似乎永远睁不开的眼睛,那挂满无尽疲劳的倦态。连他偶而的笑容,也觉得难以接收。在直升飞机上,他两次在手掌上写英语,主动向我介绍一些事情,我开始警告自己:可不要以貌取人。后来的接触,更证实矢部先生的笑容不是装给人看的,是从真诚里焕发出的亲切与热情。
矢部先生不像我在平台上遇到的另外几个日本人。这几个日本人,表面上和和善善,对你也客客气气,但内心在盘算如何算计你。你跟他们谈工作,他们不是绕着弯子想从你口里掏出其他合作区块的技术机密,就是支支吾吾,说高兴看到日中有这么一个合作区块,这口井的井位座标定在东经114°13‘58.8”与北纬20°25’54.7”的交点,设计井深三千七百二十五米,作业区水深一百一十五米,预计一百天完钻……天花乱坠,似乎你是连白龙Ⅲ这次在中国海洋作业的ABC都不了解的新学徒,甚至把你看作上平台开洋荤的无赖。
矢部先生不这样。我每次和他谈工作,他照例小结当天技术实施的具体情况,提出次日安排的设想,然后征求我的意见,认真商讨。每当我问到技术上的疑难问题,他总是认真解答。他也拿不准的地方,就搬出图书资料,翻到有关章节和页码,贴上粘胶书签,让我带回房间阅读。
与矢部同岁的井口工程师太田先生,个头比矢部还要矮,身体却比矢部胖,脸大、肩宽、腰粗,矢部笑他是“横向发展”人物。他跟矢部很要好。他和矢部待我一样,真诚、亲切、热情。他在工作、技术上给我的启迪不亚于矢部。
我和这两位日本人士相处的日子是难忘的,从中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友谊,什么是真诚合作。这是人类共同发展伟大文明最宝贵的财富。我想起马克·吐温老人英文全集扉页上用中文铅印的两句话:
协力山成玉
同心泥变金
一切外国朋友,如果你从马氏的良苦用意中得到一点什么,那你在中国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你要相信中国多数人的眼睛,多数人的胸怀,多数人的处世哲学……
三周过去了。
日本华南派到白龙Ⅲ的工作人员正在换班。他们是在海上工作二十一天,回到陆地休息二十一天,换人不停工。据说来接替矢部监督工作的是北海道人本田,接替井口工程师太田的名叫大野。这两位日本人还没有上平台,在白龙Ⅲ工作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中国工人就议论纷纷,说这两位不如矢部、太田好相处,有鼻有眼地向我介绍他俩的特征。
大野个头跟我差不多高,一米七四左右,他比我年长十五岁,但看上去年轻。不知什么缘故,白龙Ⅲ唯独他一个人穿的连体工作服是深蓝色的,也许他过去在别的平台工作,随身带来两套工作服。他总戴着一副白边眼镜,有一点拿架子,像作业经理伍田力那样,待人不冷不热。不过当你向他请教,倒是有问必答,但从不多说半句。
生长在北海道的监督本田,比我要高半个头,只比我大十岁。浓密的络腮胡子总是刮的一干二净,脸色象猪皮那样发青。终日戴着栗色镜框的浅度近视眼镜,眼神显得特别冷漠而又带着几分杀气。人们觉得离他越远越好,从不面对面跟他讲话。有时他那副铁青的面孔也露出一丝笑意,但使你感到这是一种不怀好意的阴笑,不禁毛骨悚然。
我注视着直升飞机到达平台的时间。直升飞机每周往返一次,一般都在上午十一点半左右降落。为了避免和本田一见面就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得到矢部先生同意,我打算在飞机到达以前把一本英语《钻井手册》复印完。还剩下八十多个页码,我正在抓紧复印,不料飞机提前到了。
我听到背后“唤”“唤”声,回头一看,一个铁青着脸的高个子离我不远了。我想,这大概是人们向我介绍的本田。他见我在复印资料,顿时怒容满面,透过眼镜射出两道寒光。我表面上装着若无其事,继续一张张地印,脑子却在思索对付他的办法。我没听清他在滴咕什么,只听到几个单词,“Copy……Copy……”同时,他猛击了一下工作夹。我明白,这是对我最高形式的抗议。我立刻转过身去,凝视着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睛。似乎从我的目光看出,他的行为有些失礼,把头偏向一边。我走近办公桌,打开抽屉,取出复印好的三百多页资料,连同刚复印的二十多页,双手拿到他面前,交给了他。他一时不知所措。我泰然地说:“既然贵公司不同意我复印资料,我退还给你:对不起,先生。”说完,我顺手拿起工作服朝背上一甩,走出了办公室。
这一位果然是本田。
才相处两天,他和我的工作关系越来越僵。只要他和我一起在办公室,我的每个动作好象无形中受到他的监视。我很恼怒,心想若是换个场合,我非叫几个哥们教训教训你不可,你太有眼不识泰山。我毕竟是中方代表,从中日关系和国际影响考虑,我只得把满腔怒火压下去。而我的神色,本田或许注意到了。
第三天上午,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怪了,我复印的三百二十多页资料全部摆在我的办公桌上。更怪的是本田头一次带着笑望着我。
我便顺口打了个招呼:“morning!”
本田走到我跟前,说:“阁下需要什么资料,可以随便看,随便复印。”
我答道:“谢谢。我真诚希望,在工作中能真正友好合作。”
本田连声:“是,是。”
过了一会,我拿着一本工具图集走到本田旁边:“打扰了,本田先生,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本田信心十足地说:“请便。”
我指着工具图集的一幅图,问:“昨天处理卡钻事故,采用了爆炸松扣的方法,你是否注意爆炸工具的型号,是E型还是F型?”
本田没料到,我提出的问题如此简单,而他又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望着图集,时而指这,时而指那,最后不得不说:“F君,对不起,我确实不清楚。”
我说:“E型与F型,耐温能力整整相差华氏一百度,一种是三百,一种是四百。对于丝毫马虎不得的海洋井下作业,我想阁下总不该忽视两种爆炸工具的正确选择。”
本田愣住了。
我和本田这样一些接触,据说也都传进了U楼。谁传的,传走样没有,领导怎样对待,焦点:看我今后从领导那里得到什么。
日本华南向中国承包了一个合作区块。它反过来又接受了一批承包者。除SDC用白龙Ⅲ向它承包钻井,还有LOF承包泥浆,哈里吧顿承包固井,白劳德承包录井,斯伦贝谢承包测井,中法配餐公司承包生活服务。
我有些失望,这些承包公司的作业水平和设备可靠性,并不都令人满意。这些公司工作人员的素质,也不是我以前所想象的一样个个了不得。
进尺才一千八百米,井深纪录仪就经常出错,部分传感器失灵。日方地质师武太郎先生发了火。我觉得他火得有道理,支持了他。他给白劳德公司总裁发去了电传。
白劳德总裁从他的雇员中派来一位新加坡人。他自然是电脑工程师。一个星期过去了,几乎拆尽所有的传感器,仍然没有修复。白劳德只好向美国请来一位录井仪修理技术员。两天后,录井仪投入了正常工作。
因为录井工作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我特别留心观察录井操作员。他们都是英国人。组长叫泰勒。他的伙伴们说他还掌握了第二专业,获得英国某大学的文学博士学位。
他兼长文学,我爱好音乐。有文艺这条纽带,我和他应该多一点共同语言。
我找机会接近他。
一天,泰勒正在操作计算机。他脸色白里透青,手按的指令在屏幕显示上老是出错。我想,也许他是身体某个部分极端不适,建议他去看大夫。
在医务室,泰勒对一位中国大夫黄医生说:“先生,我身体不舒服,请你给我打一针青霉素。”
“我不知道你害什么病,怎么能够随便给你注射这种容易过敏的药物呢?”黄医生说。
“身上长了很多红色斑点,我想是发炎。”
“那你让我看看。”
这时,泰勒才不得不说实话,“上次海休,去泰国玩女人,性病又复发。”
黄医生皱起眉头,流露出非常复杂的感情,像是反感泰勒这类病人,又不得不讲人道主义:“那这样吧,给你一只软膏,回房间自己擦去。”
这一幕犹如一道闸门,唰地阻住了我想和泰勒接近的愿望。
一连几天,各种怪影在我眼前重迭:
红斑,女人,软膏……
软膏,红班,女人……
白里透青的脸……
令人心酸的可怜相……
老是出错的屏幕显示……
我深夜不能入眠,生活常规被打破,天没放亮就醒了过来,或许一整夜就不曾睡着。那倒头便入眠,彻夜熟睡的甜蜜,似乎跟我告别了。
我披着西服兀自站在停机坪。一阵阵含着咸味的轻风徐徐拂着我的脸面,一丝丝凉意侵袭我的肌肤。眼前一片黑,海也是黑的。只因波浪撞击船体发出震耳的涛声,勾起白天的印象,才意识到前面是海,脚下是海。我头一次感到平台生活的孤寂。
凭着自己站立的位置,我熟悉这位置,知道正面对东方,望着远处,望着黎明前的海空。我信口哼起了《大海啊,故乡》:
小时候妈妈就对我讲,
大海就是我的故乡,
“Hello!”
我一惊,回头看:啊,是约翰。
这位年轻的美国录井仪修理技术员,已经是每天早上和我一起在停机坪做健美体操的伙伴,不用问,他又来做操。
他问我唱的是什么歌,说他很喜欢这美的旋律。我说这是一首抒情歌曲,一个中国电影的主题歌,描写一个青年在海上回忆童年,想念母亲,依恋故乡。歌里的母亲,还带有象征性。
“太好了。”约翰很兴奋,“你能写出它的曲谱,同时用英文译出歌词吗?”
我说:“曲谱没问题,只怕歌词译得不好,但可试试。”
约翰朝我肩头一拍:“Don’t mention!”(不用谦虚)
我跟约翰上了他房间。他递给我一只HILTON,我说不会,他自己点燃了。
我迅速写下乐谱,然后译出歌词。
这以后,我和约翰成了好朋友。国籍、肤色、体质、性格,都没有妨碍我们之间的亲密交往。他是典型的美国青年,健壮、活泼、开朗。我恰好相反,瘦弱、沉静、抑郁。但对健美身体的共同追求,对美妙音乐的相同爱好,使我们互相吸引,互相接近,互相学习。我又想起马克·吐温英文集的扉页。
感谢约翰,介绍我结识了菲利普斯石油公司培训经理杰克逊先生。
我去拜访杰克逊之前,约翰竭力向我描绘,说杰克逊早年在德克萨斯大学攻读压载专业,长期在平台从事调整水箱使船体保持平衡的工作。由于这项工作内容单调,任务不饱满,加上平台生活又枯燥,杰克逊先生就把余力献给了音乐。他现在虽然已到中年,也告别了平台,但仍然是个音乐迷。
我去广州中国大酒店拜访了杰克逊。
没料到第一次见面,他就拉我和他一起坐在长沙发上欣赏音乐。我边听边看磁带盒上的英文说明。正在音响里旋转的是捷克作曲家德克夏伏的交响曲《Now
World》。随着旋律在空间荡漾,我眼前出现一幅音乐图画:一个阴沉沉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恐怖,一扇铁门沉重地打开,从阴森的洞窟走出一个鬼王……
我的心在振颤。
“我已经复录了,请允许把原版送给你。”
杰克逊先生如此豪爽,使我吃了一惊。我犹豫了,要不要接受。
一个声音提醒我:你口袋里不是揣着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吗?
我拿定了主意。谢过杰克逊先生馈赠的《New World&,顺手从衬衣口袋取出“梁祝”回赠给他。
他非常高兴。立刻取出磁带,放进音响。
我在给他写英语说明。
竖琴奏出了引子,接着是长笛的颤音:
5656 5 ……
一曲终了,杰克逊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旋律太美了,我在中国首次听到这样美妙的音乐。”
“你在街上听惯了流行歌曲和disco,是吗?”我半带着笑(因为我这人一直不会哈哈哈)。
杰克逊先生耸了耸肩。他又欣赏了两遍。
“你这份说明也写得十分清楚,帮助我理解了这首协奏曲。我将带回美国,让我的朋友都来欣赏。我要告诉他们,这是中国的一首世界名曲。
我再次想起马克·吐温全集的扉页,想起人类共同的伟大文明。
音乐又给我招来一个新朋友。他是澳大利亚人,泥浆工程师。人们称他佛先生。
他个子比我矮,说话声音极低,有时几乎让你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但谈话时,他总是带着亲切的微笑望着你,非常讨人喜欢。
一次工间休息,在餐厅喝茶,佛先生和我闲谈起来。他告诉我说,妻子是新加坡籍华裔,他们有个儿子,叫力伟。说着,佛在餐纸上很吃力地用汉字写下他儿子的名字,把“伟”写多了一横。
我问了泥浆方面的几个问题,高粘度泥浆英语是否叫high density 。佛校正说,是highweight。
佛问我,对西方文化最喜欢什么。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Symphony music。佛说他妻子也喜欢音乐,他们常常一块儿欣赏。
这样的闲聊,没有想到他居然留心了。
佛在新加坡休假回平台,一见到我就说:“对不起,F君。”我弄得不知所以。他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盒录音磁带,说:“我家里最好的交响乐曲只有这盒。但你一定得收下,是我妻子让我送给你的。”
我欣然接受了。不过不能白拿。“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脑子闪过中国传统的交际哲学。我立刻回到房间取来一组陶瓷工艺品赠给佛。
他马上赏玩开了(外国人多半有这个习惯,受到礼物,立刻观赏)。
一只公鸡,一只母鸡,五只小鸡。造型活泼,色彩谐和。五只小鸡,欢快,淘气,有的跳,有的跑,有的接爱母鸡的吻。大公鸡独具雄姿,昂首向天,放声高歌。
佛先生童心焕发,捏着鼻子,模仿雄鸡啼鸣:“咯咯嘎——”。
在佛先生欢笑不止的时候,我交给了他一张明信片,让他转交给妻子。信上说了两句感谢她慷慨馈赠、欢迎她回祖国观光的客套话。
平台的第二层,有三间娱乐室。一间放映电视录像,一间对奕,一间演奏乐器。
乐器室有架日制电子吉它,音色很美,比普通吉它的音响悦耳、动听。一位菲律宾钻工,常常上这里弹奏。不知为什么,他老演奏一个调儿:
1·1 1 3 3 1 5 5 5 2 7 1--
这天,我建议他演奏印尼的《划船曲》。我唱着。周围的人也跟了上来。
棋艺室隔壁是阅览室,隔音设施良好,关上门,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我隔三插五到这里翻阅报刊。
我很吃惊,几乎所有日本报刊都刊登裸体、半裸体照片或插图,且多半带有挑逗性。我看到不少这类画面:裸女躺在床上,床上杂乱地扔着胸罩和三角裤……
有艺术价值的东西实在太少。大海捞针,我才看到一幅有点艺术性的胸部扩大照片,照片打的是逆光,突出了乳房的俏丽轮廓。一根洁白羽毛,似触非触地接近乳头。画面以火红作基调,强化了热烈的气氛,好象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情在燃烧。
我翻着《新潮周刊》,感到公开卖淫的浊浪在眼前泛起。妓女的身高、体重、卖淫生涯,一应俱全。胸、腰、股的粗细,都用英文及公制尺寸标出。每个妓女都有电话联系号码。有的还有阴道深度、阴道内部磨损情况的扩大照片和英语说明。从这里,你已经看不到人的尊严,只有满纸羞耻。泰勒身的上的红斑,肉体的痛苦,就是这类不知羞耻的社会环境的产物,白龙Ⅲ不只一个泰勒。每逢海休,不少外国男人犹如饿狼,照着“新潮”的“指导”四处捕食,钱多的去香港,次之上新加坡,再次走泰国。
翻开连环画,也是连篇荒唐、庸俗、低级,竟然有ploy
boy的cock被女人咬掉的下流故事。男人A与B遇到女子C在河边洗澡。A、B互相递了个眼色,决定去玩弄、占有C。但两个男人不能同时进行,就用比手劲定先后。A赢了。B只好在一旁等着。他时而焦急地抽着闷烟,时而来回踱步。A刚爬起来,B即猛扑上去。C挣脱了,拔腿就跑。B在后面紧追不放。C见无法脱身,心想,童身已被那个男人白白破了,何不对这个男人报复报复——反正他们都是男人,都不是好东西。C主意一定,蓦地停下来,猛一转身,大喊道:“真想干,你就赶快脱掉裤子!”B喜之不胜,魄散魂飞,但刚露出cock,C一口给咬掉了。次日,C挺着胸在街上走着。B一走一瘸,在后头追赶。一群人围了上来:
“这小子先天不足。”
“是萎缩了吧。”
“哈哈哈……”
这恶行,还有笑得出来的。人啊!唉!
我再也不去阅览室。
这几天在固井试压,没有录井的事了。约翰和录井主任工程师克敦在计算机屏幕上玩“战争”游戏。约翰刚刚玩过,现在轮上克敦。
克敦一手点击按键,一手转动旋转键。屏幕上,一把把降落伞在急剧降落,坦克群不断横向移动,战斗机沿着三角形路线向下扫射。屏幕右上角不停地显示“敌方”伤亡人数。他两手不大灵活,配合不好,最多只能歼敌一万八千人,相当约翰的一半。
“阁下今天可能是手气不佳。”我抱着为克敦搭梯下楼的好意。
克敦回头一看,说:“我让给你来玩。”
我也玩得不顺手。第一号战报,歼敌人数虽然比克敦多二百,但比约翰少多了。看花容易绣花难。当空头批评家比做埋头实干家容易得多,不费力得多。我紧咬下唇,加强两手配合,屏幕上出现了奇观:一艘航空母舰刚刚露头,三枚导弹立刻向它飞去,一枚偏了,两枚中的。屏幕右上角马上报告歼敌人数:四万。
“OK!“约翰欢呼。
克敦白了约翰和我一眼。至今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克敦叫约翰当裁判,他和我玩掷骰。
我从来没玩过这玩艺儿,但没法拒绝。明知克敦是想满足好胜心,犹如中国箴言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战争游戏输了,从掷骰游戏捞回去,就这样,我也得奉陪。我如实奉告,我没有掷过骰,主张他和我各试掷两次,不记分,第三次定胜负。
克敦点了头。
我两次试掷,都不如克敦。他眉飞色舞。我看到了。
定胜负的一局开始。克敦让我先掷。我沉住气,不慌不忙,合掌捂住四个骰子轻轻地摇了几下,轻轻地将他们掷在桌上。
“OK!三个六点,一个两点。”约翰大叫,“记分一千。“
克敦凸着嘴望着骰子。
我的傲慢情绪涌上了嘴上:“我手艺不错,抓到大鱼了。”这话当然是用英语说的。
克敦双手捂骰,连向手里吹气,身子孩子似地左右摇晃,还向空中画了个十字。
我抢白他一句:Dear god bless your child。(亲爱的主保佑你的孩子)
四个骰子哗地落在桌子上:一个一点,一个两点,一个四点,一个六点。
我装出十分不安的样子,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
约翰裁判说:“克敦先生共得十三点,每点五十分,应记分六百五十分……”
“十三点。”我重复着。这在中国民间认为是个带有讽刺意味,又不吉祥的数字呢,广东人盖楼,就尽量避免盖十三层,含有十三层的,多半不愿住这一层;上海人训斥人的一句口头语,就是“十三点。”
我心在笑。我不想避刻薄之嫌。
“你两种游戏都获胜,我要敬你一杯。”约翰说。
“谢谢。不过,先生该知道,平台上是禁止喝酒的。”
“请原谅。我的意思是用咖啡或可口可乐代替。”
吃晚饭时间,约翰约我一块进西餐厅。我上平台以来,这是头一次“开洋荤”。
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新加坡人、菲律宾人、澳大利亚人,都在西餐厅就餐。眼下加上我这个中国人,正好是七国一厅。
就餐办法,跟那边中餐厅一样,由管事掌勺,现要现给。三样四色的主副食,品种由你挑,数量由你定,管事按你的需要都打在一只大盘上。另外,有一桌自助菜。
我要了一块火鸡(约三两)、一块火腿(约二两)、一块牛排(约三两)、一根香肠、一勺煮大豆、一只汉堡包(约一两)。再到自助菜桌,夹了一叶生甘蓝、两片生洋葱、四片生西红柿、五片生黄瓜,舀了一勺冰冻香蕉汁。我以为够多了,约翰还说我饭量太小。
他要了两块火鸡(也是约三两一块)、四块火腿(也是约二两一块)、两块牛排(也是约三两一块)、五根香肠、两勺煮大豆、两只汉堡包。在自助菜桌上,他只夹了甘蓝、洋葱、西红柿三样,但数量都比我多几倍。
他去饮料柜端来两杯热咖啡,一人一杯,算作他给我敬酒。
他吃得真香,比我早两分钟见了盘底。难怪他这样健壮。要改善中国人的体质,无疑要从饮食结构上认真下点工夫。当然,这首先得有物资,有钱,要富裕。
开了这顿“洋荤”,我一连三天都在西餐厅进餐。自信不是贪图个人口福,我要深入了解,要比较。
我发现,西餐厅不是一餐、一天这样丰富,每餐每天都这样。
在中餐厅那边进餐的,都是中国人。食品质量与西餐厅没法比,真正的“相形见绌”。鸡、肉、鱼三样常菜,常常得不到保证。那边的自助菜桌已经有凉拌西红柿,在熟菜中又用炒西红柿来充数。通常的熟菜,只有爆土豆片,炒青菜,连炒鸡蛋都不多见。
我怕是伙食标准不一样,去问监督本田,他说都是每人二十五美元一天。问他伙食具体由谁经营,他说这要去问那个苏格兰管事。
我把这位管事叫进中餐厅,很客气对他说:“一连几天,这里只有西红柿、土豆、青菜,数量又少,很多钻工、甲板工都说没有吃饱。”
苏格兰管事两手一摊:“对不起,先生,鸡、肉、鱼、蛋都不好买。但菜的数量并不少,他们都吃不了。”说完,红着脸想走开。
我拦住他:“请留步,带我去中餐厨房走一趟,看今天的菜究竟怎么样。”
苏格兰管事支支吾吾:“上帝知道,我想把伙食搞得好些,可是,可是……”
我截住他的话说:“请先生注意,如果你继续按这种伙食质量给中国人就餐,那对不起,我要以中方代表的身份通知我们的合作公司,即日取消阁下的合同。”
当日晚餐,中餐全面改观。有白嫩的白切鸡,有对虾,有鱿鱼,有海米炒鸡蛋。白切鸡上头,还洒了油炸黑芝麻。
我走出中餐厅,在走廊上正好碰上苏格兰管事披着浴巾从浴室出来,他满脸堆着笑向我打招呼:“今后请先生多关照……”
第二天,一群中国钻工、甲板工、勤杂工,在中餐厅围着我。
“还以为你是个假洋鬼子呢。”
“以为你自己吃好喝好,就心满意足了。”
“怕你跟鬼佬们吃油了嘴,会忘掉我们这些吃孬的。”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们。但我感到和他们贴近了。我理解了在中外合作勘探领域的中国工人。我这个中方钻井代表,不能只过问钻井方面的事,不能对歧视中国人的动作视而不见。我们的国家是主权国,我们的工人是主权国的细胞,是主人。
我的房间不再无人问津。到这里来来往往的中国工人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跑得勤。平台上九十六名常驻“沙家滨”的,中国工人几乎占了一小半,大约是百分之四十五吧,据说这是平台上最廉价的劳力!也是当今世界最廉价的!!!
最廉价的汇聚在一起了。
副井架工张小玉是我房里的常客。他带有某些传奇性。
他说他是个又年轻、又不年轻的三十岁“两栖动物”。他总是滔滔不绝。他只顾自己讲,并不指望你对话。
“奶奶个熊,按国际标准,过三十五才不算青年,才有资格竞选总统、竞选国家无首,我连竟选这些个的资格整差五年,还不年轻吗……”
“奶奶个熊,按国内标准,三年学徒期满就是师傅,我已经是学徒期的四倍,有十二年工龄,该是老师傅,老了……”
“奶奶个熊,我的心比工龄更老,老它十倍、二十倍都不止……”
“奶奶个熊……”
他一到我的房间总是“熊”的没完没了,倾吐牢骚,是常见的那种怀才不遇吗?原因比这复杂得多,你听不出头绪,更不容易理出头绪。
他的体力,他的操作水平,比白龙Ⅲ日方任何一个司钻、任何一个井架工都强。但他得到的报酬,比起他们不知道少到哪儿去了。而且,他本人是个规规矩矩的工人,干活肯卖力气的工人,但被解雇过。
解雇他的,当然不是日本白龙Ⅲ,而是英国BP。
BP解雇他,白龙Ⅲ接收他,这在国外是趣闻。在国外,你在这家油公司被解雇,别的油公司会很快知道,倘你解雇的原因不是公司萧条、萎缩、倒闭,是你自身的事情,你就甭想在别的油公司马上找到同类工作。然而,一家油公司解雇,另一家油公司接收的趣闻,正是发生在中国海洋工作的外国公司。趣闻之所以能够发生,因为中国海洋对中国人来说毕竟是国内,有个罐头盒式的空间,给你提供了瞒天过海的土壤,以信息科技发达自居的外国佬又能怎么样。为这个,张小玉常常哭笑不得。
他的妻子,一个典型的中国女人,更叫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有一天,他优心忡忡,回家告诉妻子:“我们南海B号已经向英国BP公司反承包。给外国人工作,随时都有被赶出平台的可能。一旦如此,你得养家活口。”
妻子笑了:“那敢情好哩,只要你不上船,我就放心了。”
张小玉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妻子叹了一声:“我说你呀,好糊涂。中国海洋勘探才搞几天,渤海二号沉了,美国派来的爪哇号也沉了。你不怕喂鱼,我可担心守寡守不成,嫁人又没人要。你想想,一个‘二锅头’,有哪个三十郎当岁的男人稀罕?只要你活着,结发夫妻厮守在一起,好赖总有个盼头……“
说着,说着,竟呜呜咽咽哭开了,仿佛她丈夫已经葬身海底。
啊!这就是中国女人,传统封建意识熏陶出来的中国女人。
但中国女人的用心再良苦,眼泪再多,也没法改变中国男人的位置与命运。张小玉的位置在海上,命运在海上。南海B号要出海,他就得出海。BP解雇了他,但真正掌握他人事工资关系、掌握他命运的单位没有解雇他,他还得出海。
他被BP解雇,是因为给中国同胞打抱不平。
一个晚上,向BP反承包的南海B号下完了钻杆。高大个子英国跟班队长麦尔顿对大伙的工作十分满意,高兴之下,给钻台上每人一支三五香烟。他自己带头把烟点燃了。
大伙本来知道井口禁止吸烟,但烟是跟班队长给的,跟班队长又带头抽了,以为无所谓,于是都过了一下烟瘾。
钻工小徐慢了点,烟头未灭,被突然走上钻台的英国高级队长波菲尔看见了。波菲尔跨步上前,冲着小徐怒吼:解雇!
张小玉和几个中方钻工都走过来解释,说烟是麦尔顿先生给抽的。
波菲尔不由分说,“我只看见徐抽烟,其他事我没看见。。”说完,甩袖而走。
张小玉长期生活在底层,最了解生活底层的老百姓的苦处,小徐真的被解雇,所在中方单位的头头准要找他麻烦,甚至记入档案,使他永久抬不起头来,年纪轻轻就被毁了。
张小玉出于对命运相同的人的深度同情,决定为小徐开脱。他跟大伙如此这般,合计了一番。
他和在场的中方钻工都点了烟,让中国翻译立刻去报告波菲尔。
波菲尔重返钻台,见一名副井架工、五名钻工都叼着烟,气得发抖。
张小玉若无其事地走近他,递上烟,大大咧咧地说:“奶奶个熊,烟不好,请抽一支,英国佬!”
波菲尔平时就暴躁、傲慢,随便斥骂中国工人,这时哪能不火冒三丈。他猛地伸出右拳,向张击去。
从小跟祖父学过一点武艺的张小玉,非常敏捷地闪向一侧,迅速下蹲,一个扫场腿,把波菲尔摔倒在钻台上,“哧溜”滑得老远。
张小玉跑上前去把波菲尔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埃,说:“对不起,让阁下委屈了。但请先生有话好说,万万不要动武。”
波菲尔净白的脸成了猪肝色。
当晚十二点,波菲尔让中国翻译给张小玉、小徐及另外四名中方钻工每人送了一份备忘录:经贵方同意,解雇。
第二天,张小玉带着五名伙伴去向波菲尔告别,笑着说:“谢谢阁下,你帮我们解脱了小徐。”
波菲尔这时才知道自己中了计,无可奈何地呷了呷嘴:“我真不理解,你们中国人为了一个同伴,竟然不怕自己解雇。”
“奶奶个熊,这就是中国,懂吗?”张小玉说完,即带着他的伙伴上了直升飞机。
张小玉走了。高大个子波菲尔却暗自哭了。
他翻开工作日记,向中国翻译说了心里话。解雇张小玉,是他这一生做的第一件蠢事。钻工唐民,他本意也不想解雇。
一周前,绞车换刹带,需要调试。
波菲尔的同胞、英国一位司钻在调平衡螺丝,捣咕了半小时,试刹车总是一会紧一会松。他钻进绞车底下看了看,但只好失望地爬出来。
张小玉对他笑了笑,说:“你需要我帮忙吗?”
这位英国司钻信心不足地:“你打算怎样调?”
张小玉把想法告诉了翻译。由于牵涉到许多专门术语,翻译叨咕不清,张小玉在地板上画了示意图,同时告诉英国司钻,让中国钻工唐民扶刹把(平台规定,副司钻以下的普通钻工一般不许扶刹把)。然后,他钻到绞车下面,一圈,两圈,三圈,四圈,再加半圈,准确地拧平了平衡螺丝。
英国司钻再次操作刹把,刹车已经非常灵敏。
波菲尔知道了这件事,问张小玉:“张先生是副井架工,为什么对绞车也了解得这样细?”
“我当了十二年石油工人,在南海B号干了八年,熟悉钻机各部件就像熟悉自己十个手指头……”
从此,钻台设备遇到一些不好解决的技术问题,波菲尔常常对英国司钻、副司钻发脾气:Yon go out,lit
sir·Zhang(你们滚开,让张先生干)。
但是该滚的没有滚,不该滚的滚了。波菲尔已经噬脐莫及。
然而张小玉并没有“滚”出中国海洋石油勘探队伍,没有脱离他的位置,仅仅离开英国BP招标的南海B号,上了日本华南招标的白龙Ⅲ,换了一个钻井平台而已。
张小玉不能在南海B号露面了,但他总惦着南海B号;白龙Ⅲ接收了他,他却对白龙Ⅲ横竖看着不顺眼。
“奶奶个熊,白龙Ⅲ算老几,那比得上我们的南海B……”
“奶奶个熊,要讲石油勘探技术,日本矮子根本不在我们的话下。他们凭什么插手中国海,还不是他们的大老板有几个钱……”
“奶奶个熊……”
张小玉已经成了惯性,吃罢晚饭有事没事都要到我房间坐上一、二十分钟,自备香烟,边抽边叨。
也说不清啥理儿,我不但不厌烦他,反而喜欢他,少不了他,他要是偶而有一次没有来,我好象缺了点什么。
他有一副南方男子汉常有的略露斯文的脸,一溜淡淡的上髦,一双不大而亮的眼睛,身躯不粗壮,但结实过人,活力更过人。
我喜欢他,自然不是为这些。说句粗话,我们又不是同性恋。
也许因为他仗义。为朋友,为同胞,他真敢两肋插刀,而且他的仗义,不是小圈子、小团伙的哥们义气——一文不值的血气之勇。
也许因为他爱国。尽管他嘴上从来不挂这个时髦词儿,他的行动却绘出了他的形象。
也许因为他脱俗。他信奉从哪本书上瞄来的一个真理:人皆好(háo)之,未必真好(hao);人皆恶(Wù)之,未必真恶(é)。他常戏言,他不是共产党员,但愿当生活里的布尔什维克(此处意指,不同俗见的少数)。
也许因为他聪颖。不管什么一学就会,一听就懂。他没有进过大学堂,连初中都没念完,但现在能用英语和外国人进行日常简易对话,日语也能跟日本人叽哩呱啦几句。
他说:“奶奶个熊这句话把,是在北方当了两年兵的收获。”我完全相信。
他说白龙Ⅲ比不上南海B号。这一点不假,我还没有听到他说过假话。
白龙Ⅲ的设备实在太陈旧。摇控对话机的电源,像中国有些民兵用的旧式机枪弹夹,又大又笨又重,还得随身携带。刹把的送钻装置,仍然要用一个弹力筋挂着刹把的顶部……
这样一个连五脏六腑都老化、硬化的笨老头儿,为什么能够充作少年风流,出海竞争,包揽生意,中标率仅次于南海B号?
南海B号,凭的是完全符合现代海洋钻井作业先进标准的优良设备,凭经过八年生息、训练的勘探、操作人员;白龙Ⅲ凭什么?它老板手中的洋捞儿。
一扯到受贿者,我就跟张小玉成了难兄难弟,义愤填膺,痛击时弊。
在钻井作业最艰难、最消耗体力的环节,我总要想法暗暗地帮助张小玉一把。
我不仅为了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还因为一个不易察觉的问题与张小玉有同感:表面看,一艘空船每天三万五千美元的租金,目前是由于日本华南石油开发株式会社掏现款,但它是要按合同把这笔钱记入中日联合账本的,就是说三万五千美元的一半实际由中国承担,日后要用原油折价偿还。这么说,白龙Ⅲ在中国海呆的时间越长,它从中国捞回去的油水就越多。我们国家穷,要想快点富起来,不能不付出这样的代价,但这代价是不是能够争取少付一点呢?
关键是时间了。一天三万五千美元,一小时多少,一分钟多少,一秒钟多少?不妨算一算。这里才真正表明了:“时间是金钱”,是美元。这仅仅是指租用空船说的,还不包括船上工作人员每天的工资(外国人当中最高的可达五百多美元)、每天的生活费用(仅伙食二十五美元,还不包括洗理、住房等服务),不包括设备折旧,不包括打井所创造的价值。这是数值惊人的联合账本,是天文数字,是难以计算的代价。
“代价小(或说投入少),收益多。”所有企业家都这么说,所有领导人都这么说,所有报刊、电台都这么宣传。
在中国,不是说得太少,宣传得太少,不着边际的理论太少。
要害:真正的实干家罕见。
白龙Ⅲ进入下套管作业。我望见张小玉站在二层平台上,像只耷拉着翅膀的鹰。他已连续干了十一个小时。他太累了。
我带着桔子汁和点心,避开总监本田的视线,爬上三层平台递给张小玉。
我替他下了十二根套管。
我感到现实与音乐的区别。《大海啊,故乡》是那样抒情,那样轻松;现实是这样刚愎,这样严峻。
吹在脸上、肌肤上的海风,不是轻轻地、温柔地抚摸,是看不见、但感触到的钢刷。我肌肉被刷得发酸、发麻、发硬。
我才呆了多大一会,而张小玉呆了多久。
我惊异,拔海悬空的二层平台竟然没有栏杆。这在中国陆地油田旧式钻机上都有的啊。又一个证明:白龙Ⅲ是旧的无法再旧的旧物。难怪张小玉是那样讨厌它。“酒越陈越醇,醋越陈越酸,难道现代海洋勘探设备越陈旧越带劲吗?”张小玉经常这样嘀咕,原来是有所指的呢。而且陆地井架静立不动,稳如泰山;平台上恰好相反,随着风浪冲击,船体大幅度摆动,井架犹如摇曳欲倾的空中楼阁。这样风险的悬空岗位,公然不设安全栏杆,你只有十分镇定,加倍聚精会神,高度的内心平衡,才能达到外部、身躯的平衡,不致于倒栽下来。
过分的精神集中,不停的双手动作,我累了。我仅仅下了十二根,不及张小玉的十分之一。
这是最后十二根套管。张小玉约我在平台上取有代表意义的地方合了影。前景的上空,是衬着蓝天的、井架顶端的五星红旗——我们国家的象征。
我和张小玉还没有分手,日本监督本田气势汹汹,冲到我们跟前,指着我说:“F先生,这次我可要电告贵国公司,你违反了平台作业规定。”
我并不吃惊,立刻想到D君下船前向我交代的:日本人岗位责任很严,不把干部帮工人工作看作美德。但我还强装理直气壮,反问:“为什么?”
“很简单,张先生下套管,我按他的劳动价值给了工资。你帮他干,是鼓励他偷懒。如果阁下帮他干的时候出了事,我更无法向贵国公司和日本华南交代。”
我说:“对不起,本田先生,我不懂你们的规矩,在中国陆地油田,我经常和钻工一起干活的。”
本田手一摆:“F先生,阁下在陆地怎么干不关我的事。在这里,对阁下的安全我向贵国和华南负责。”
这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工人一身油,干部也一身油。”这样的干部,在中国石油部门是传统的表彰对象,但在日本却要被指控。
我没有邀功动机,也没有自我指控的癖好,只认为该那样做就那样做了。
我不能不考虑这样的现实,把外国人的评价看作是衡量自己的重要尺度,已经成为我国一种现代民族心理。且不说这种心理对培养民族自信未必有好处,但要正视在这种心理面前,被日本人指控之后,我会在掌握着他人命运的中国同胞那里将得到的是什么。
我毕竟属于八十年代年轻一辈的行列,做不到不考虑自我价值。
长辈那里,权者那里,真的都“忘我”了吗?人自知之,勿庸赘言。
三声汽笛。三只强有力的手。我半睡半醒,从床上被拖起来。
我不紧张。我听得出,这是救生演习讯号。我参加过这样的演习。我没有睡好,但得参加。平台上活着的人都得参加,并不因为我是中方钻井代表。像我这样才出大学校门三年的年轻人,日本人只不过把你当作聋子耳朵,根本不放在眼里,谁会认你是合作钻探指挥权力机体的一个力点。你算老几。管他们怎么看,我得遵守船规,必须参加演习。
我穿上连体工作服,穿上半高统工作皮鞋,穿着桔红色救生衣,戴着塑料安全帽。不算快,也不慢,完成全部动作,不过两分钟。
又是汽笛,还是三声。我急步穿过走廊,但心不慌,这是救生演习讯号。
从控制室发出紧急呼喊:
Man overboard! Man overbcard!Man overboard!
我魂飞了,脚步乱了。
——有人堕海!有人堕海!有人堕海!
我到了人流汇聚的场所,到了直升飞机停机坪。
人人全副救生衣着,一片桔红。
桔红救生衣与碧蓝的海水,恰成鲜明的对比。蓝里托红,有利救生,最初设计者,该立大功。
监督本田在清点人数。
全船四十五个岗位,九十六名工作人员,一个不少。
“奇怪”!
“没人堕海。”
“不,我亲眼看见的。”
本田再清点。
临时工作人员少了一个:白劳德录井公司组长泰勒不知去向。
“是泰勒?”
“说不定……”
“三十号岗位!”本田呼喊。
“到!”潜水员冈村站出队列。
“下海!”本田命令。
停机坪像冻住了。失去生命般的沉寂。等着冈村下海打捞的结果。等着证实那个问号。
他白里透青的脸,他的红斑,还有那软膏,那女人,种种怪影又出现,又重迭。
还有他猥亵的语言,又在我耳边响起:
china sirl only look,can’t opeortc!
我像驱赶苍蝇,狠不得一巴掌把他揍死,还嫌手弄脏。
那天是中途测试。钻井平台这个与女人绝缘、只有纯男人的雄性世界,突然,仙女下凡似地来了两位中国女记者,不算漂亮,但有几分风度,又落落大方。见我熟悉平台设备,熟悉作业情况,熟悉中外人士工作动态,加上熟悉英语,于是抓我当了她俩的义务向导,陪同采访,陪同拍摄现场镜头,最后陪同进西餐厅就餐。在餐厅正好遇上泰勒一伙。他们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睁得大,犹如饿狼盯着两位女记者。
China sirl……
泰勒一阵嚎叫,七、八个“鬼佬”跟着一阵狂笑。
我攥紧了拳头,但被两位女记者上前挡住了……
——就是泰勒。
冈村把他搁在停机坪的安全网上头。
人工呼吸。无效。
黄医生朝他长满红毛的胸脯上,连打三针强心针,也都无效。
本田如丧考妣。
冈村又一次从海底上来,捞起一片卡瓦,向本田报告说,这原来是系在泰勒身上的。
本田哭丧着脸,一下子舒展了。
从本田脸谱的变化,我看出了文章:系卡瓦堕海,说明死者是有意自杀,这与事故堕海是两码事,监督没有人生安全责任,人生保险费可由死者自负其责了。
本田跪在停机坪上头,亲自检查死者的口袋。大概是找遗书什么吧!
一个口袋,是空的。
又一个口袋,还是空的。
本田正在检查裤袋时,一位英国工人从泰勒床头找来一份纸卡。本田接过一看,不是遗书,而是白劳德录井公司的解雇备忘录。但在空白处留着死者了草的手迹:
在阔佬们与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告别的日子,在世界性油价暴跌的年月,在红斑像蛇蝎吞噬我的时刻,感谢上帝赐给我解脱的机遇,我当效法圣主当年钉在十字架之精神,负重含笑入海,洗尽尘俗。请允您的孩子吻您的脚趾,我亲爱的主。
“因解雇自杀。”本田的嘴角闪过不易被人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阴笑。
啊!现代文明人的心。
我有过几次与死者告别的经历。但没有一点哭声、一丝泪痕的告别,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不喜欢活着的泰勒,但他死了,我的心却在哭,在滴血,他还年轻,他应该活下去,有权利活下去,有理由活下去。生存,是人的最低权益啊!他第一专业是录井,又取得文学博士,足够证明,他有过美好人生的追求。然而他跨掉了。他能对他的垮掉负全部责任吗?
该死的不是他。他最好活着,清算使他垮掉的妖孽。
他毕竟死了。不该死的死了。
泰勒的死,幻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在白龙Ⅲ蔓延。白龙Ⅲ在害着流行性感冒,心灵的感冒。美、英、日、菲、澳的工人感到解雇的威胁。上班的,没精打彩,下班的,倒在床上。
唯独录相放映室时不时传出刺耳的狂笑。它干扰了我和约翰的谈话。我俩在正谈论泰勒之死。
我和约翰同步走进放映室,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借着荧光屏的反光,背影相当清晰。没有错,他是本田。环顾室内,仅有这么一个孤影。
电视屏幕:
一艘航空母舰。
航行员戴着太阳旗头巾,白地上写着:日本必胜。
飞机一架架起飞,绕着航空母舰编队。
荧光屏闪动了一下,出现了一个明丽的早晨。阳光照耀着夏威夷群岛。美国官兵正在军舰上升星条旗。
屏幕上马上回到夜景。日本飞机开始全面投弹……
“本田在看《偷袭珍珠港》!”约翰一声怒吼,拔掉了电视机的电源。
我更气愤。我仿佛听说过,《偷袭珍珠港》是炫耀日本陆军上将山本五十六的武功,旨在复活军国主义,我几乎是跟约翰拔掉电视电源同时,一手揿开了电灯开关。一股强光正好射到本田的脸上。我指着他鼻子说:“本田先生,你太狂妄,不想想你呆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很清楚,我在日本的白龙Ⅲ当监督。”
“但你们白龙Ⅲ是在中国领海里。“
“领海?哈哈哈。”
约翰见本田如此不可一世,大吼一声,“我看你太狂!”同时抢前一掌。
本田本能地一退,恰好打翻了电视机。哗啦一声,粉碎扬渣。
我逼进一步,指着还躺在电视机残骸上的本田说:“这该轮到我向贵国公司指控你,你在中国领海放映宣扬军国主义的电视录像。”
不知什么原因,正当揭示中日这个合作区块最终钻探成果前夕,U楼急电召我:速反。也不知根据什么法规,JDC宣布:离船时必须检查行李!
前一周,中方地质代表D君离船时也被检查了。从张小玉听来的是对中国同胞的责备:“奶奶个熊,有那么一两个爱占小便宜的家伙,将船上的香皂、饮料、牙签带下船,简直丢尽了中国人的脸!”
我想,原因决不会像张小玉说的这么简单。
今天是星期五,有飞机来平台。我虽然没有全部结束平台工作,也可以说是“功亏一篑”(自我评价)吧,但得执行电示,离船上岸。
我提着旅行箱,登上了通向停机坪的扶梯。一个日本吊车工拦住我说Check bag (检查提包)!
我正色问道:Aar You a China plirema(你是中国警察吗)?
会一点中国话的本田,走过来板着脸:“这是白龙Ⅲ的规定。”
我走到扶梯出口,说:“请阁下看一看白龙Ⅲ井架飘扬的五星红旗!”(按:外国船只在主权国家的领海打井,必须悬挂主权国家的国旗。)
我提着旅行箱,径直向直升飞机走去。
还是头一次遇上的那位英国飞行员,他殷勤地从我手中接过旅行箱,利索地放进行李舱。
我进机舱时,约翰拥抱了我。
张小玉也跟着来了个洋礼。但他很快把头偏到一旁,大概是怕我看到他眼里的泪花。他说过,男子汉不兴流泪,他就从来没有流过泪。他这次怎么啦,已经揩过好几次眼睛,我早注意到了。
黄医生、佛先生、克敦,还有不当班的中国勤杂工、中外钻工,也拥在扶梯出口处向我挥手。
本田楞在一旁。
我向他伸过手去:Bye!
我回到了U楼。还没来得及去向中方首席代表汇报白龙Ⅲ之行,人事部即通知我去九楼会议室。
真亮。四墙壁,有两墙壁不见一砖一石一木,一抹到底,大钢框嵌着大块钢花玻璃。座位不多,约莫只有百来十个。眼下只有我孤身只影,怪空荡的。
人事部找我上这里干啥?我在想。预感不佳。
他来了。我见过他。那是两年前,也是在这间会议室。那次,他代表人事部,也代表海洋石油勘探中心,欢迎和我年纪不相上下的二三十位年轻人来U楼报到。但至今我还不知道他担任什么要职,是人事经理,还是经理的得力助手,姓甚名谁。那次,他自报过家门的,我早忘了。这都怨我,官众关系太糟。
他环顾一下空空荡荡的会议室,寒暄地说:“别看U楼这么高这么大,但又要住家,又要办公,难得有个空闲的房间。好在今天这里没有会,所以找你上这里聊聊。这真是杀鸡用牛刀呢。当然这是个比喻,是说着笑笑。你可不要误解。”
我扫了他一眼。寒暄的话语,浅浅的笑态,都没有盖住他那审视的、公事公办的眼神,使我回味了刚才的预感。
他一个手指点着座椅上的扶手,像邀你看电影似地、轻松地说:“找你来是要告诉你,石油部来电话,说内陆N油田需要从我们这里调一名年轻技术干部,我们经过商量决定调你去。”
我刚想问,为啥这样巧,N油田只要一名干部,这里又挑上了我,他却先发制人:“小伙子可不要有什么想法,这完全是工作需要。”
他不声明还好,他这一声明使我看见了“工作需要”的背后。
这个我懂。“工作需要”,有时是实话,真话,有时则属假话,官话。从同一句话,从同样四个字,能品出绝然相反的两种意思,或许是我跨出大学门槛三年的一个收获。
两年前,我正在新婚燕尔之日,内陆Z油田人事处找我去,说的是这句话,这四个字。我相信那是实话、真话,所以我二话没说,在新婚的次日就与妻子告别,只身奔来K市。
目下,又要把我甩往N油田,真的又是“工作需要”吗?
无奈,我还不是白痴。
U楼这里,掌握一门技术业务,同时通过英语“托福”考试年纪又轻的,不是太多,而是太少。迅速从年轻技术、业务干部中造就专业与外语的“双通”人才,这才是海洋石油勘探工作当前真正的需要。何况已经具备“双通”条件的,哪有调出的理由。
两年前,唉?老是忘不了两年前。Z油田人事处那位干部,就是拿着上级领导部门提出的“双通”标准,到我的新房——一间类似“火车皮”的野营房去找我,我毅然答应他,那是因为他用事实证明了是真正的“工作需要”。有哪个年轻人不愿到真正需要自己的地方,去大干一番事业呢。
此刻,坐在我面前的人事部干部所说的“工作需要”,显然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行业惯用语,是官话。我不想对他说什么,我自量辩不过他,只好冷冷看他一眼,便低下头抚弄头一天才修剪过的指甲。
他有点儿不耐烦了。他的语调表明了这一点:“你总得表个态呀!”
沉默。我想这是无力支配自己命运的小人物,对掌握人人命运的大人物最好的回答。
“同志,你说话呀!”
我注意到,从开头亲热叫“小伙子”,现在升级到庄重地喊“同志”,这可不是给你晋爵加冕那种升级。我得提防点。我依然沉默。
“你不吭气,我们就按你本人同意调动处理。”
我毕竟太年轻,他这么一要挟,我便沉不住气:“我觉得太突然,总得给我考虑的时间。”
“组织决定了的事,不是考虑的问题,而是如何去执行。”
“组织”都搬出来了,杀手锏亮了。这正是这类人的绝招。他讲的等于圣旨,看你庶民奈我联何。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摆着居高临下的姿态。管他的,且捅他一句:“没有使我信服的理由,谁都别想轰我出U楼。”
“理由?你要多少条?难道你不了解自己在白龙Ⅲ的表现?”
我差点跳起来,是高兴:别看他高贵,我一句话就捅漏了他的底。
“我就是我,我当然最了解我。正如你就是你,你最了解你一样。你很清楚,你并不了解我在白龙Ⅲ的表现,你也没有站在真正的‘组织’的立场。倘若你真正了解我,真正以组织利益为重对我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你就不会急于赶我出U楼。”
我的命运的决定者——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所有庶民命运的决定者,不耐烦地看了看表,索性把底亮了:“我可没工夫陪你磨嘴皮。年轻人,我倒要提醒你。派你去白龙Ⅲ不是叫你跟洋人拉拉扯扯,不是叫你去给洋人的女人写情书,不是叫你去要洋人的黄色音乐,不是叫你去欣赏洋人的黄色书刊,不是叫你去同情洋人当中的堕落分子,不是叫你去跟洋人酗酒、赌博、打架,不是叫你去大闹食堂,不是叫你去跟船上的后进中国工人搞哥们义气,特别是,谁也没有叫你去诬陷我们上级领导部门的上级领导。你该清醒清醒,你在白龙Ⅲ前前后后八个星期,尽干了些什么。凭你在白龙Ⅲ的所作所为,不处分你,就够便宜你了。”
他对他说的“年轻人”(注意:先称小伙子,次喊同志,再叫年轻人)“提醒”够了,强调够了(特别是……诬陷……领导),加罪够了,“便宜”完了,从西服口袋掏出一封敞口的信函,向我一掷,起身便走。
我抽出函笺一看,是盖着人事部大印的人事介绍信,介绍我去内陆N油田报到。有效期壹周。我立刻展平这项神圣的纸张,在反面写着:
尊敬的、我尚不知名的人事大臣:
真不知道该怎样向阁下致谢。
阁下对手掌心的一个三等公民,竟然如此大度,又是“提醒”,又是开恩(“不处分”),叫人能不感激涕零吗?
但感激之余,只有困惑。
自己昏昏,未必能使人昭昭,这个理儿,阁下该懂。
相信像阁下这样的大人物,胸中更该藏着这样的经典: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然而阁下的提醒,既没有启人昭昭的真知,且缺乏起码的真凭实据。
时至今日,阁下应该认清一个基本时务:再想任意愚弄、摆布一个人,不那么容易了。
阁下倘真有秉公办事的诚意,那该屈驾莅海,躬亲调研。阁下理应洞悉,“洋人”、“后进的中国工人”尚在中国海洋,不至坐失时机。当然,阁下还得考虑自身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是非标准,否则仍将道红为黑,视虎作犬,视龙作蛇,视树作草,可悲也夫,可叹也夫!
至于阁下认为“特别是”这一条,且恕当事者重申两点:第一,阁下若真是“组织化身”,责无旁贷,该从速提请有关部门重新鉴定白龙Ⅲ,如实向U楼全体公民公布它的出厂时间,它的设备状况和技术指标;第二,呈请最高纪委,追究白龙Ⅲ中标过程的中方谋私者,将他在此猎取的“外快”、“洋捞”一并亮之于众,并绳之以纪。
最后,请允许遵命向阁下“表个态”:当事者业已深知现代海洋石油勘探的走向,该做什么,该不做什么,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海洋需要他,他需要活洋。他的位置、青春、命运,全在海洋。他的幸福,也在海洋。
他将把燃烧的青春,难再的生命,中国人的心,一股脑奉献给变幻莫测的、神奇而又严峻的中国大海!
生活,是从不充分的前提得出充分结论的艺术!当事者在追求这样的艺术。他走向生活不久,类似方兴未艾的中国海洋石油事业,前提尚不充分,离成熟还有一段历程。但他要在献身中国海洋石油事业的生活途中,与中国海洋石油的发展同步成熟起来,同步得出充分结论。
这个当事者就是我。当事者的追求,正是我永无终止的表现,我就这样表现自我。
阁下理解吗?我尊敬的人事大臣。
我跑出会议室,追到U楼最高层,在走廊拐角,追上了人事大臣,把人事介绍信还给了他,《白龙Ⅲ录像》也面交了。
四访深圳经济特区,第四次长达半年,与特区新闻界几位旧友新朋过从甚密.临别前夕,这些朋友在蛇口南海酒店(NAN HAI
HOTEL)设宴饯行.酒过三巡,谈兴正酣,席上最年轻的记者汪君忽从搁在一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三本封面非常精美的软皮抄,说是一位信得过他的妙龄靓女的日记,问有冇兴趣睇.靓女!这句广东方言译成普通话,不就是漂亮女人吗?特区里的一位年轻美女的日记,谁会不感兴趣呢?带至客寓,连夜览毕,不禁搔首兴思.字迹稍嫌潦草的三本日记,如此忠实地记录了父母们不易听到的一个个故事,有着近似卢梭的坦诚,画出了一幅完全依照来面目和全部事实描绘的人像。三毛在撒哈拉大沙漠表现得淋漓尽致的那种“单纯”,那种“始终强调婚姻的幸福和爱”,也溢于字里行间。同时,还常常见到“琼瑶王国”的投影。兴许这些正是关注、研究当代少女心态和性爱心理的专家、学者们一迭极有价值和第一手资料。只是不知何故,日记里的月日星期、阴晴雨晦,还有些仿佛是存心防备他人一目了然的真话,都一律用英文书写。这里,为了方便英语差把火的读者,也考虑到如今洛阳纸贵稍稍节约点篇幅,除表意、纪事的英文段落如实译成汉文以外,凡是标明日期的,全部按日记原来顺序以“一、二、三……”代之。这“一、二、三……”并非一天紧挨一天,当中有的是日记主人没有逐日记,有的则因连天或记载身边琐事,或书写自身月经不调、经痛和痛经自我调养的方法与药方等等,似乎与少女的人生主旨无关,且嫌繁琐,故均略去。余都按照原文照转,一字不易。总题目和上、中、下三篇的标题,都是汪君出的主意,看来颇切内涵。龙年岁未谨志。
上篇 太阳城里的小村落
“我给人看中了。”下午刚下班,阿季就凑上来,几乎贴着我耳朵说。
看他那眉飞色舞又有几分神秘的样子,我还以为是遇上个伯乐,在别处找到一份好工,他要“跳槽”了。结果不是这么回事。
原来是中午他在街上碰到两个摆药材地摊的江湖佬,说一看面色就知道他有病,并当场让他尝了药酒。果然顿时浑身发热,好像血都要从毛孔里渗出来。
“灵验不?是内伤吧?再服些,保证药到病除。”江湖佬说。
阿季当时钱没带够,约定晚上见面,一手付钱,一手交药。
江湖佬还说他们两人当中有一人会看相,很准,不准不要钱。
我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也得了这个传染病:对看相、算命都发生了兴趣。也许,这不单是好奇,或者觉得好玩。因为我有这样的癖好:没有经历过的事都想尝试尝试。我跟阿季约定,晚上一起去找江湖佬。
江湖佬住在渔民大厦。我怀疑有些人把“大厦”看做一种时髦,不惜滥用这个恢宏、壮观的字眼。这渔民大厦实际上只不过是金属院墙里一幢建筑水平不高的四层楼房,什么人都可以住的招待所。它就坐落在还相当破旧的蛇口老镇的旧街上。我几乎天天打这里路过,但一直不曾进去。
吃过晚饭,我跟着阿季到了渔民大厦102室门口。门敞着,里面有三张床,床横头摆着两只单人沙发和一张茶几。屋里足有五六个人,七零八落坐在沙发或床沿上。这些人都流露出觉得突然的表情望着我。幸亏里面有个妇女,我才壮着胆子走去。阿季不慌不忙地作介绍,说我是他家姐。这小鬼头,够刁滑的,我心里想。
最里面的一张床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他那副乡下人的模样,我猜测他准是两位江湖佬当中的一个。他招呼阿季坐到身边,滔滔不绝地谈伤论药开了,说的头头是道,让你不信也得服三分。他口水大概都快说干了,即指着沙发上一位正在养神的男人,这男人约莫四十上下,说他俩都是惠州附近人士。他讲的客家话,我都听懂了。这得感谢爸爸,爸爸说他年轻时在客家聚居的农村,搞过工作队什么的,学会了客家话,我小时候他象教外语似地教我学这种语言。
我在靠门边一张床上挨着那位妇女坐着。那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揉揉肿眼泡向我问话了,家在哪里,在哪里做工。我才不那么傻,当然不会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说实话,何况他还是个走江湖的呢,只说我是打散工的。他不信,说眉清目秀,还戴着近视眼镜,肯定是哪家公司的秘书小姐。紧接着问我想不想看相,我点了点头。他朝我瞅了好一会,瞅得我不好意思。他让我伸出手掌,我心慌意乱地把手伸了出去。“那一只,男左女右。”他说。我换了只手。他捏着我四个指头,看了看掌心,即论起相来。准确地说,他是在评估我的命运。他说我的一生是个“自在命”,表明事业、爱情、寿命的几条线,都证实我福、禄、寿三全,起码能活八十大寿,应该今年结婚,最迟不要超过二十二岁,但选择要慎重,丈夫会对我很好……
我心里直想笑,这样的相谁都会看啦,轮得上他瞎三话四。最迟二十二岁结婚,这是天大的笑话。“爱人”在哪,现在连影儿都不见,难道会真的邂逅相逢,一见钟情。我知道我的命冇咁正的。不过“要慎重”倒是句有用的正经话。其实,连这个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对我不好的,我哪会嫁。终身大事不慎重的,除非是傻女或者鬼迷心窍。两元人民币算白给这江湖佬垫了点房钱。
从阿季跟江湖佬的周旋,我更确认他是个小滑头,真想当场拆穿他的“西洋镜”。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他“家姐”,他老家也就变成广州的了。他脸一点儿也不红,向两位江湖佬许愿,说以后在广州遇到两位先生,一定请他们上家里去,保吃保住。他这么瞎扯一通,也真的得了实惠。五小包大概是跌打损伤一类药物,江湖佬原先开价一百元,现在只要他十五元,还给他端上开水,让他立刻服了一包,待阿季留下地址,江湖佬就送客了。
一出渔民大厦院门,阿季就讲胃里有些不舒服。不知是药性发了,还是这药有问题。本来,他早知道自己在街上跟“哥们”打过架,有内伤,只是没买到合适的药,以为今天碰上真货了,才肯花十五元的。至于这药到底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一个是走江湖的。一个是捞世界提,一个揾得过,一个花得过,半斤八两,管他呢。
今日是雨季里少见的好天气,一整天都万里无云。
正好又是星期天。阿季来约我去松湖公园游泳。我犹豫了一下,不想跟这小滑头多打交道。但游泳对我太有吸引力了,而且滑头跟机灵的界限往往是我这种年龄的女性很难明确区分的呢。至少有个互相熟悉的男子汉作伴,游泳的安全系数高得多。我答应了他,同时把小弟明明带上了。
水温真的宜人,不热不冷。湖水映着蓝天,四周绕着青山,清澈、幽静,惹人喜爱。我游了二、三十米远,就觉得力气不够,手脚也不大听使唤了。阿季大概看出了这点,箭似地窜到我身边,换作了踩水姿势,伸过手想托住我,我本能地闪开了。他侧过问:“行吗?”我从他那眼神不由地产生了一丝儿敏感,好象他是借关心我的安全来拥住只穿着比基尼似的游泳衣、跟裸体差不多的我,但我又不便这样武断,就说:“放心玩你的吧,我想游慢一点,好好欣赏一下湖上风光哩。”
我确实游得够慢的,还改换了好几种姿势,才硬撑着游到小亭那边,手脚都累直了,我的体质太差啦。我爬上小亭,喘着粗气休息下来。
忽然记起一次跟好友彩雯一块儿绕湖散步,曾发现一眼山泉,水声汩汩无穷无尽的、透明的涌着、涌着。泉畔环着山花、野草。有声有色,象音乐,象图画,象画与音乐的天然组合,梦乡里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致。彩雯高兴得拍掌叫好。
我体力恢复了些,重新下水,向小弟那边游去。我一面游,一面把山泉的景观告诉了小弟,并说想去看看。小弟忙问在哪里,我说就在对面的山脚前。
小弟跟上岸了。我竟忘了是打着赤脚,山路的碎石扎着脚疼到心里了。尽量拣着好路走,绕了一个小弯总算到了泉边。汩汩的山泉还是那样透明,那样美好。也许是因为正当雨季的缘故,泉水好象比上次看到的要深些。我有几分陶醉,情不自禁走进去了,抚摸水底的卵石,上面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
我吓了一跳,手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怕是蟹,我最怕活蟹那老虎钳般的前脚了。嗨!虚惊。是只虾,大概有五、六公分长,或许是只老虾。一会儿又出现几只幼虾呢。想不到山泉里会有虾。小弟开心极了。要把虾捉回家。我说饶了它们吧,看这些小精灵生活得多自在。
“看,那是啥树?”我指着泉眼上首一棵树,呼叫离开了山泉的小弟。这树长满了类似含羞草的花球。不过这花球是白色的,球体也比较大,约莫有龙眼那么大吧。绕着整个球核长满细长细长的花瓣,好看极了。
小弟在离山泉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棵小果树。果子比花生米还小。熟透了的呈紫色,半生不熟的一片嫩红,还有碧青碧青的。别看树小果小,每串足有百多颗,缀满了枝丫。这果子很象小时候去东莞二姨妈家、阿姨到山坡上砍柴顺便给我摘的、我至今还说不出名儿的那一种。小弟摘下来往嘴里送,我也尝了。紫色的有些甜味,嫩红的涩嘴,青青的酸得打牙……
我是蹦跳着回家的。真是童心未泯啊!
晚饭小弟吃得特别香。我的味口也空前的好。饭后,安排小弟去他卧室里做作业,我和妹妹阿琼则上二楼厅里看电视。
《再见十九岁》!题目够靓了。兴许是我在几个月前才二十岁生日的缘故。
我正潜心地瞅着荧光屏,忽然听到背后在唧唧喳喳,调头一看,原来是阿季跟阿琼在嘀咕。
“有啥紧急情况,偏要找到这个时候来通报?!”
“嘻!”阿季轻松而老练地一笑,“头号新闻,我们花行那位风流公主‘有’了……”
我半信半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荧光屏映的什么,一点也看不进去。过了一会,我推说电视不好,提议去楼下客厅聊天。
“刚才你说的是真的?”我问阿季。
阿琼插话了:“要是真的,她再胆大也不敢天天上班……”
“阿季,你是不是眼花了?”我说。
他“哈哈”大笑,裂着嘴角说起他发现“新大陆”的经过:上洗手间,瞟着风流小姐正站在女洗手间门口掠着上衣扎腰带,那肚皮鼓鼓的……
下流!打听新闻的好奇心,立刻转化成对阿季的厌恶。一个男人怎么这样不要脸去瞟人家女人穿裤子。松湖公园那美好的大自然赐给我的良好情绪,一下子给破坏了。我不得不怀疑他约我去松湖公园又跑到家里来贩卖这种丑闻的动机。
我火了,也可说是妈妈常常责备我的“小姐脾气”发作了。我站了起来:
“我乏啦!‘头号新闻’发布会该结束了!”
阿季这家伙看出我是在下逐客令,却厚着脸皮做了个怪相,走了出去。
我庆幸自己安了个小心眼,幸亏去松湖公园带上了小弟,幸亏没有让瞟女人穿裤的家伙接触我半裸着的肉体。
我也为风流公主痛心,一个年轻女人,还未出嫁的姑娘,如果真的闹出这种事,那岂不是自毁吗?
怪巧的,爸爸出差回来才两个多小时,妈妈也从东莞二姨妈家回来了。
我赶紧打开煤炉提前做晚饭。待加上煤,对好煤眼,洗米下煲,才发现没有菜,急得团团转。妈妈见了叫我上菜园看看,说那里要什么有什么,豆角、番茄、通心菜都不缺。爸爸说:“那就来个豆角炒鸡蛋吧。”我去菜园摘了豆角,还摘了条节瓜做汤。看来,我对家里的菜园太不关心了,这里确实品种不少,难怪妈妈叫我上菜园的口气是那么硬呢。现在,我自己都感到内疚。
我站在倚楼上挑菜,望妈妈在院子外头用竹篱笆围起的一块空地上喂家禽,挺有意思的。妈妈在地上分别放着两盘鱼饭、一盆水。空地上有二十三只家禽:四只大鹅,四只母鸡,四只大鸭,十一只小鸭。那几只大鹅和一群小鸭,一会儿这边吃吃,一会那边吃吃,好象两盘味道不一样似的。那几只母鸡并不饱,可又不上前吃,象是老姑娘怕羞。妈妈大声训斥,“看你这鹅霸王……”那几只鹅仿佛听懂了,也许是胀得嗉包再装不下了,一只只离开了鱼饭盆,小鸭也跟着走了。这里时,母鸡可大逞威风,象赌气似地猛啄。大鸭也毫不示弱,不停地动起铲子般的嘴。不一会,几只大鹅又威风凛凛地走过来,小鸭也摇摇摆摆地跟在后面,大概兜了几圈消化得差不多了,或许还恋着鱼饭的味道。妈妈拿着竹竿迎上,朝着大鹅骂:“你们这些恶霸,再不允许你们不让别个吃……”我听了心里都在笑:妈妈不愧为鸡、鸭、鹅的三军司令啦!
糟了!我闻到了饭的焦味。三步并着两步奔到厨房……
双亲吃过晚饭,端出藤椅,坐在院子里的棕榈树下乘凉。
妈妈见我提着喷壶浇花,说:“你种的这些东西都好看不能吃,找些果树栽上不好吗?”
妈妈这么一说,我想起有天晚上跟阿琼、阿季一起去找彩雯,在路旁一块小荒地上发现一棵两尺来高的菠萝蜜,当时我们都说能够挖回家去栽就好了。想起了这事我就问:
“栽菠萝密,好吗?”
“那当然好罗。”爸爸很赞成,但又说,“这树苗恐怕一时找不到。”
我只抿嘴一笑,没有把内情说出来,放下喷壶,就踩单车出了院子。这意思是想让爸爸、妈妈出乎意外地高兴一下呢。
我刚到彩雯家门口,她正好拿着锄头出来,阿季也在旁边。三人一见面都笑了:好象事先约好了在同一时间采取行动似的。连那天阿季在我和阿琼面前说他瞟女人穿裤子的事,我也不计较了。兴许是彼此交往很多、互相非常熟悉、常常无话不谈的缘故。
“万一是人家栽的,给人家碰上了怎么办。现在天还没黑,晚点去吧。”阿季这小滑头,就是鬼点子多。
“那我们不就成了小偷?”我犹豫不决了。
彩雯不以为然地说:
“在荒地上挖棵小树还算偷吗?不过晚点去倒是对的,免得碰上人,听闲话。”
我想也是,便提议先去爬山,好打发时间。
蛇口老街旁边这架山并不高,但爬起来还有点儿累。待登上山顶,太阳已在海水的尽头沉落下去了。余辉映照着天空,淡淡的玫瑰色和浅浅的青蓝色连接在一起,对比鲜明,又十分和谐,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在山上没呆多久,就七点半了。我们看准了个缓坡,快步下山,从一家大商场后头绕到彩雯家里去拿手电和锄头。
我打着手电,照着彩雯挖。阿季嫌她没劲,挖得太慢,接过锄头十多下就把小树挖出来了,可惜断了主根。我心疼死了。
彩雯、阿季听我说了爸爸、妈妈想栽果树,都很大方,让我把菠萝蜜拿回家了。
爸爸、妈妈见了都很惊异问我从哪里搞来的,我没有如实奉告。爸爸、妈妈看了看,都说只怕栽不活。
我想,花行那边院子里的泥土比较好,我又在花行工作,好顺便照应,就先栽在花行,等长活了再移回来。但愿这棵小菠萝蜜不负厚望啊。
这一晚,我在梦里都流着口水,甜甜的。
我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前几年上高中那会儿曾写过两年日记的,后来半途而废。这次恢复写日记,开头一个月倒是一天不拉,而且写得很细致。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又是一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毛病一定要克服,戒之。戒之!不过也不必每天写流水帐,我毕竟不是中学生了。这样吧,有事则写,无事则罢。我又怀疑,这样做是不是放任,是不是为没有恒心自我宽容。
我最近不能坚持天天写日记,也许跟我的精神状态有关。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个多月来,整天晕晕沉沉,总提不起精神,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连那棵冒着当小偷抓的风险搞来的菠萝蜜也很少去关心,或许已经死了。这是一棵可怜、被挖断了主根的树啊。我心灵的主根是否也挖断了呢。回到家里,老是想不起要帮爸爸、妈妈做些家务事,就是看到许多事摆在面前也不去做。最多只辅导一下小弟的学习,就这也是爸爸、妈妈一再叮嘱才去做的,而且在做的过程中还不耐心,时不时没头没脑地训弟弟。
好象我回到家里唯一的任务是吃饭。但端起碗没有吃就饱了。勉强吃了下去,胃感到很不舒服,心更仿佛隐隐作痛,烦闷不堪。感应神经也麻木了,对妈妈的责备无动于衷。只是当妈妈严厉的目光如同钢刀般刺来,骂得太不象话的时候,才微微一颤,生起一丝埋怨:母亲太不理解女儿了。每当产生这种心情,如果是在夜晚,就常常跑到倚楼去,默默地望着布满星星的夜空,望着招商局正在大力开发的蛇口工业区灯光熠熠的夜色,不禁心头连声呼喊:上帝,你要么带我上工业区,要么收了我去吧!眼泪,在告别童年以后再没有流过的宝贵的泪,如山泉一般喷涌出来,随着又咽下肚去。我的心态有些异常,变得多愁善感了,身体也慢慢地消瘦下去。
我常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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