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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利夫人的秘密全文阅读-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奥德利夫人的秘密-星月书吧
奥德利夫人的秘密
&&&&英国小说在十九世纪进入了繁荣的黄金时代,先后涌现了司各特、奥斯丁、萨克雷、狄更斯、特罗洛普、勃朗特姐妹、盖斯凯尔夫人、爱略特?梅瑞狄斯、哈代、金斯莱、斯蒂文生、柯林斯等杰出的或优秀的小说家。那时出版业兴旺发达,书刊日益增多,为小说的繁荣创造了条件,为小说家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例如狄更斯的许多长篇,便是大多先在刊物上连载过的。狄更斯不仅自己创办了文学刊物《家常话》,还主编另一个刊物《一年到头》;通俗小说家柯林斯则经常为狄更斯所掌握的这两个刊物撰稿,他的代表作《白衣女人》当年便是在《一年到头》上连载发表的。由于这本书情节惊险,引人入胜,后来柯林斯就被认为是英国侦探小说的鼻祖。&&&&&&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Mary&&Elizabeth&&Braddon)是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进入英国小说界的。那时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已形成共存共荣的局面,对小说的内容与技巧的讨论十分活跃,女作家更是人才辈出,不让须眉。&&&&&&布雷登生于一八三五年①,卒于一九一五年。她的父母在她童年时期就离婚了,她在未发表的回忆录里记载了这场灾难,对父亲颇有微辞。她因此对当时英国的婚姻制度以及男子在社会上经济上主宰一切的地位,持怀疑和保留态度。玛丽?布雷登跟她的母亲过着朴素而体面的生活,母亲设法培养她,使她接受了较好的教育。她长大后决意由她来维持一家的生活,于一八五七年走上舞台,艺名玛丽?塞通。她在舞台上的成就不大,但这份舞台经验,对于她后来熟练地运用悬念、创作引人入胜的连载小说,还是大有帮助的。她开头写的那些小说,比较一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在一八六一年至一八六三年间她发表的两部长篇小说:《奥德利夫人的秘密》和《奥罗拉?芙洛埃德》,使她立刻成为文学市场的女强人,一般都认为她是足以与威尔基?何林斯并驾齐驱的通俗小说家。从一八六二年起,她开始与出版家约翰?马克斯韦尔同居。(他的前妻长期住在疯人院里,一八七四年亡故后,玛丽?布雷登才正式和他结婚。)她抚养着马克斯威尔前妻所生的五个孩子,自己又替他生了六个孩子。一八六六年,马克斯威尔创办了一个文学刊物,叫做《贝尔格莱维亚》,由玛丽?布雷登主持,大约十年光景,该刊每期至少刊登一部布雷登的长篇连载小说(刊登两部时则另一部署名巴宾顿?怀特),与此同时,她往往还在另一个刊物上发表另一部长篇连载小说哩。她真是个多产作家。她写信给《庞贝城的末日》的作家李敦说:“如今创作长篇小说竟成了我的第二天性了;我很少为其他而活着,总是竭力沉浸在笔墨之中,把一切烦恼关在门外。”她一生出版了八十五种书,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长篇小说。当然,这七、八十部长篇,有的纯然是“著书都为稻粱谋”,也有不少是好的和比较好的,当年风行一时,产生过不少轰动效应。当时英国知识界有不少人看不起通俗读物,鄙夷地称之为“厨房文学”。平心而论,其中确实有不少是故意耸人听闻的、低级庸俗的东西,但玛丽?布雷登笔下的通俗小说,即使是反对这种读物的批评家如W.F.雷,也只能面对事实,承认她不妨夸口她的小说已经成为“客厅里心爱的读物”了。这在客观上倒说明了英国文学史上的一个事实:英国的通俗小说,经过柯林斯、布雷登等等作家的努力,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已经达到了新的艺术高度。可见,通俗小说从内容到形式都是需要提高,也是可以提高的;通俗小说也可出精品,可以成为经典作品的。玛丽?布雷登的几十部轰动一时的长篇小说固然早已绝版了,连书名也大多被人遗忘了,但她的代表作却是与世长存的。第15版的《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依旧列有玛丽惊雷登的条目,说她是“英国女小说家,所著《奥德利夫人的秘密》(1862)曾经轰动和畅销一时。这部小说共三卷,描写上流社会一个恐怖的犯罪故事”。一九八七年(也就是该书出版一百二十五年以后),牛津大学出版社又将这部小说列入“世界古典文学丛书”,冠以新序,作为古典名著推荐给今天的读者了。&&&&&&①《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说布雷登生于一八三七年。&&&&&&《奥德利夫人的秘密》写的是一个重婚、杀人的俊俏女子的故事。海伦原是嫁给富绅子弟乔治?托尔博伊斯的,可乔治古板的父亲不赞成这门亲事,断了对他经济上的支持。夫妇俩去欧洲作豪华旅游回来,就落入了贫困的境地。孩子刚出生,夫妻已经吵架频繁,海伦更是怨恨。一天深夜,乔治匆匆留下个条子便到澳大利亚掘金去了。海伦可早就认为他抛弃了她;她把孩子丢给老父,打算从此摆脱贫困艰苦的旧生活,寻找她那富裕幸福的新生活去了。她隐瞒过去的历史,化名露西?格雷厄姆,在一位外科医生家当上了家庭女教师。这时一位迈克尔?奥德利爵士看中了她的美貌,娶她做了续弦,把她的房间装饰得富丽堂皇,对她百依百顺,听任她这位新的奥德利夫人主宰着古老府邸里的一切。她心满意足,一切都如愿以偿了。但在澳大利亚含辛茹苦掘金三年,终于如愿以偿的乔治口来找他心爱的妻子了。她事先从报纸上看到了消息,作了偷梁换柱的安排:乔治?托尔博伊斯的夫人海伦病故了,埋了,还在《泰晤士报》上登了讣告。乔治刚到英国就看到了这则讣告。这样,她认为世间就没有人知道现在的奥德利爵士夫人就是过去的海伦?托尔博伊斯;乔治还到文特诺去看过这个坟墓,亲自给它立了墓碑哩。然而乔治有个老同学罗伯特?奥德利正好是奥德利爵士的侄儿。他在伯父母出门作客时带着乔治去奥德利府邸参观,乔治在那儿看到了奥德利夫人的画像,他神情有点失常。第二天下午,罗伯特和乔治又去府邸附近的溪流边钓鱼。罗伯特打了个瞌睡,醒来时发觉乔治影踪全无。据说乔治上府邸找过爵士夫人,可她到菩提幽径散步去了。朋友的失踪,急得罗伯特头脑糊里糊涂。晚上他在伯父家吃饭,发觉爵士夫人果然俏丽娇媚,她弹钢琴时露出手腕上的伤痕,而她对此所作的解释可牛头不对马嘴。他回到伦敦也没找到失踪的朋友。这使他心中产生了疑窦,他认为他的朋友遭到了不测。他东奔西跑,寻根究底,要把奥德利夫人的秘密搞个水落石出。他仔细地积累着他所说的“情况证据”,以此铸成侦查锁链的钢铁环节。他相信他的朋友是死了,情况证据的铁链一个环节又一个环节络续接起来了,这个调查正在引导他一步又一步地走近一切结论中他最不情愿得出的结论。他苦闷、彷徨,可乔治的妹妹克莱拉要求他为她哥哥的猝然死于非命报仇雪恨。客观情况的演变发展,迫使他追究下去;他觉得冥冥中有强大的手迫使他在这不样的道路上愈走愈远,那结局将是他连做梦也不敢梦见的、奥德利府邸的晴天霹雳……&&&&&&玛丽?布雷登很会讲故事:罗伯特对奥德利夫人的秘密的追究,构成了这部长篇小说的中心线索,情节一环紧扣一环地发展下去,悬念迭出,一个个环节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证据的链子只缺一二个环节时,他向她摊牌警告,劝她逃之夭夭。可她的回答是:“你疯了!”而且向丈夫哭诉告状。她料定丈夫宁可相信他侄儿是疯子,决不让她受到“中伤”的。她还是放心不下,夤夜赶到罗伯特所住的小旅馆偷偷纵火,打算把罗伯特和旅馆老板及其所掌握的秘密,统统烧个干净。可第二天傍晚罗伯特又上府邸来了,他说他不仅没在房间里酣睡,而且还在火灾中救了喝醉酒的老板;他指责她不仅杀了乔治,而且是昨夜的纵火犯。她说她当初是被乔治逼急了,逼疯了,才起意杀他的。她接着在丈夫面前坦白了她“生平的秘密”;她幼年的贫困,她母亲的发疯,她血液里有疯狂的遗传因子,陷入绝望时疯癫便会发作。迈克尔爵士听完她交代如何犯了重婚罪还在耍阴谋制造海伦?托尔博伊斯亡故的伪证后,对爱情和幸福感到彻底幻灭,拂袖而去,当夜就离开府邸,一去不复返了。留下罗伯特来全权处理这件不宜外扬的家丑,罗伯特请来了精神病名医;经名医介绍,让她移名改姓,住进比利时一个荒凉小城的豪华的精神病疗养院里“活埋”起来。落到这个下场,奥德利夫人才明白告诉罗伯特:&&“你说过,为了寻找你死去的朋友,你要把古老的府邸夷为平地,把花园里每一棵树都连根拔起。你无需那么大费周折了,乔治?托尔博伊斯的尸体,就躺在菩提幽径尽头灌木丛林中古井底里。”&&&&&&前面三分之二的篇幅,小说家以追究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为手段,刺激读者的逻辑推理和形象思维,激发读者象猎狐者跟踪追击狐狸一样的紧张心态,又予以出其不意的愉悦,想必当年在刊物上连载时是根有轰动效应的,现在读起来,也还觉得不论整体的布局或具体的情节发展,都是很成功的,可以说是达到了侦探小说或通俗小说的优秀水平。秘密揭穿以后,后面三分之一的篇幅,小说家则差不多一直在“疯狂”上反复做着文章,此中大有深意。从故事表层看,固然是书中好人都得到了大团圆的好结局(连乔治也没有死在井底里),家丑既没有外扬,犯重婚杀人罪的俊俏女人也没有上刑事法庭,悄悄地死在异国他乡的疗养院里了。然而,往深里看,奥德利夫人究竟是健康的正常人、还是突然发病的疯子呢?当初精神病名医说她是健康的;送她到异国他乡的疗养院去的那一章的题目就叫“活埋”,这难道不是小说家的潜台词吗?一百多年后的一位评论家说:&&“奥德利夫人的真正的秘密,乃是她是健康正常的,而且是有代表性的。”据说有些外国的女权主义者现在正重新阅读和评论《奥德利夫人的秘密》。尽管玛丽?布雷登并不是什么大思想家,也并不具有我们今天“妇女解放”的观点,而当年英国通俗女小说家也还有些话不便说不好说,但她的小说里多少存在着当年男子主宰一切的英国社会的投影,因而具有可供后世读者咀嚼推敲的地方,这就使作品突破和超越了一般的通俗小说,达到了现实主义的深刻性和丰富性。&&&&&&柯林斯在《白衣女人》的再版序言里说:“我一向抱有那种老式见解,认为写小说的主要目的应当是说故事;我始终不相信,一位小说家,由于在其艺术作品中圆满地完成了这一首要条件,就会因此忽略了人物的描写--理由很简单:叙述任何故事时,如果能产生效果,那基本上不是取决于事迹的本身,而是取决于直接与那些事迹有关的人情趣味。写小说时,你可以成功地刻划了人物,但并未很好地叙述故事,然而,你不可能很动人地叙述了一篇故事,同时却不曾刻划人物,因为,要将一篇故事叙述得精采动人,它里面就必须出现一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如果希望故事能紧紧吸引住读者,就必须使读者对某些男女感兴趣,理由十分明显,因为读者们自己就是一些男人和女人。”柯林斯朴实无华地道出了故事与人物相辅相成的真理,我以为是十分宝贵的创作经验之谈。一般的、平庸的通俗小说,故事和人物脱节,或但求故事热闹、曲折、紧张、出人意外而牺牲人物的情况,也是客观存在的。玛丽?布雷登是注意到这个问题、并且有所警惕的。她写信给李敦说,她对他所讲到的两种小说思索了很多,一种是故事自然而然地产生于人物的性格,另一种则“人物不过是提线木偶,故事的奴隶”。玛丽?布雷登在她的创作实践中,主观上也是如柯林斯所说的,既要把故事“叙述得精采动人”,又要把人物刻划得“栩栩如生”的。她防止她的长篇小说落到为情节而情节的陷阱里,防止情节与人物的脱节,而且力图把两者糅合起来,一致起来。从《奥德利夫人的秘密》看来,她采用的是所谓“戏剧性小说”的形式。人物的素质和性格决定着情节的发展,情节的发展变化又显示着人物的心态、性格和素质。随着情节的变化,我们逐渐看到俊俏、妩媚、温柔,乃至稚气的爵士夫人表里极不一致,一位同时代的评论家甚至说她具有马克白的神经;而生性疏懒的罗伯特则不由自主地追究着爵士夫人的秘密,日益接近他最不情愿得出的给贵族之家带来耻辱和灾难的结论。小说这就有了戏剧性的情节和细致复杂的心理描写,人物的性格这就有了深度,人物的塑造,因此达到了爱?福斯特所说的&&“浑圆人物”的水平。次要人物的插入,例如贴身侍女菲比及其丈夫卢克,这对人物着墨不多而轮廓分明,为海伦与乔治这一对夫妇作了衬托,也为情节的发展添校加时、生色不少。推想起来,英国的戏剧传统和她本人的舞台经验,正是玛丽?布雷登创作戏剧性小说的良好气候和土壤。&&&&&&作为一个小说家,玛丽?布雷登关心的事物是广泛多样的,她不断地采用现代题材,追随当代文学界的风尚,也善于从外国文学艺术中吸取营养。法国小说以其内容坦诚率真、技术高超而在英国获得愈来愈多的读者之时,玛丽?布雷登可以说是走在这个潮流前面的文化人。她改编仲马的剧本以应付检查官,使这个法国戏得以在英国舞台上演出;而她那连载小说《医生的妻子》,其实乃是福楼拜的一度被禁止发行的《包法利夫人》的改写本。她在当时的英国传播法国文艺作品,客观上有一种创新或革新的意义;就她本人而言,她浸淫于法国文学,特别是终生酷爱巴尔扎克的创作,也使她的作品在有意无意之中从法国吸取了新的营养乃至新的血液。&&&&&&珀西?卢伯克在《小说技巧》里论到了巴尔扎克要表现故事背后的生活及其特殊情调,总是到人物所居住的地方、街道、住宅和房间里去寻找的,例如葛朗台的“那座房子成了它的老主人过去一切经历的化身,故事开始时就显而易见地把它跟情节联系了起来”。而布雷登的《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上卷第一章,虽然以女主角露西为题目,对爵士夫妇结婚的经过作了交代,却用许多笔墨,对古老的府邸及其周围环境作了详细而周密的描写。这里显然存在着巴尔扎克那种写房屋也就是写人的艺术思维和手法的影响:古老府邸的建筑及其氛围,无疑有助于读者对五十六岁续弦的老爵士及其新夫人的了解。当然,这是个侦探小说型的作品,周密描写府邸内外的情况,还可以起“一石两鸟”的作用,这种描写在故事刚开始时就暗暗地同情节的发展直接联系起来了。下卷第九章,这种手法的影响更为明显,方方正正的大厦和古板的乡绅及其古板的生活方式,更是相得益彰。此外如奥德利夫人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的绘画(特别是爵士夫人的肖像画)、工艺美术品以及衣衫首饰,文森特夫人小屋里的残余家具以及她那残阳夕照似的美和气派,似乎也都是用巴尔扎克的眼睛观察和着色的。&&&&&&斯蒂文生是英国善于讲故事的杰出作家,他从小就喜欢读玛丽?布雷登的连载小说,后来他写信给她说:“我记得我十五岁时读《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但愿接连不断地天天读布雷登小姐的小说。”我们当然不可能、也不需要把布雷登的通俗小说都介绍过来,但她的《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作为英国十九世纪通俗小说中的经典作品,也还是值得一读的。我国报刊很多,报刊上的连载小说亦复不少,出类拔萃的作品也还不多;把《奥德利夫人的秘密》译出来,一则给广大读者添一本可读性很强的好小说,二则也给我国通俗小说家提供一点借鉴。吴岩&&1991年夏
&&&&府邸低低地坐落在一个山谷里,谷中遍布优质成材的老林和片片郁郁葱葱的牧场;你穿过一条菩提树的林荫道,便到了府邸;道旁两边都与牧草地接壤,牛群在你经过时越过草地边高高的树篱探询地瞧着你,也许心中纳罕,想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哩;因为那儿没有通行大道,除非你要上庄院去,可那儿根本没有什么跟你相干的事。&&&&&&在这林荫道的尽头,是一个古老的拱门和一个钟楼。钟楼上有只愚蠢的、糊里糊涂的钟,它只有一根短针,直接从一个钟头跳到下一个钟头,因而它始终是走在极端上。穿过拱门,你就直接走进了奥德利庄院的园子。&&&&&&一片平坦的草坪展现在你的眼前,星罗棋布地长着一簇簇的杜鹃花,这儿的杜鹃花开得比郡内任何地方都要尽善尽美。右边儿是菜园,鱼池,果园,全由一道干涸的护邸沟渠围绕着,还有一道断墙残垣,有的地方残墙的厚度超过了墙的高度,处处长满了蔓延的长春藤、黄澄澄的景天和黑苍苍的苔藓。左边儿是一道宽阔的砾石路,多年以前,这儿是个修道院时,文静的修女曾经手挽着手在这路上散步;路旁是一道花木攀缘着的墙垣,一边儿由挺秀的栎树遮蔽着,那些株树挡住了平坦的风景,并且围绕着房屋和园林,形成了一圈阴沉沉的树荫。&&&&&&府邸面对着拱门,占据了一个四方院子的三面。它十分古老,也很不规则,杂乱无章。窗子参差不齐,有的小,有的大,有的装着厚重的石头直棂和华丽的彩色玻璃;有的是脆弱的格子窗,一阵微风吹过,便格格的响;有的十分摩登,很可能是昨天才安装上去的。三角墙尖顶后面这儿那儿垒起着大量烟囱,仿佛它们都因年深月久和长期使用而累垮了,若不是蔓生的长春藤爬上墙垣,甚至爬过屋顶,缠绕在烟囱上,支持着它们,它们必定早已倒坍了。而府邸的大门却被挤到建筑物一隅的一个角楼的角落里去了,仿佛它要躲避危险的客人,但愿使它自己成为一个秘密--尽管如此,它可是一道宏伟气派的大门--古老的林木大门,门那么厚,门上又嵌着方头大铁钉,密密麻麻的;轮廓分明的铁铸门环敲上去便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一个声音铿锵的铃铛悬挂在长春藤间的一个角落里,来客就摇晃那铃铛,不然的话,叩门的声音是传不到这坚固的堡垒里去的。&&&&&&一个光荣而古老的地方--一个使来访者着迷的地方,触动起一种但愿与日常生活告别的渴望,只想永远待在这儿,凝望着凉快的鱼池,在斜齿鳊和鲤鱼升到水面上时数数那一个个的气泡;一个仿佛是安宁定居的地点,安宁伸出她的手,抚慰一切:每一棵树和每一朵花,平静的池塘和幽静的小径,古色古香房间里的阴暗的角落,彩色玻璃窗后的深深的窗座,低低的牧场和庄严的林荫道,--哎,甚至也抚慰那止水之井,象这古老地方的其他一切东西一样,这井也是阴凉的、遮荫着的,它藏在园子背后的灌木丛里,井上有一个永远不转动的、无所事事的摇手柄和一根糟朽的不干活儿的绳子,绳子上的吊桶已经脱落,掉到水里去了。&&&&&&一个高贵的地方,里里外外,全然是个高贵的地方--好一个府邸,如果你竟鲁莽得独自东闯西跑,你立刻就会茫然迷失;好一个府邸,其中没有一个房间同另一个房间有什么和谐一致之处,每个房间都逸出常轨,突入一个内室,再经由内室下到某一个楼梯上,楼梯通向一个门,门又导引你回到了老地方,你还自以为这是府邸中离此最远的部分哩;好一个府邸,任何人间的建筑师都设计不出来的,必定是善良古老的建设者-&&-时间--亲手营造的。时间在这一年增加了一个房间,在另一年又弄塌了一个房间;一会儿推倒一个与金雀花王朝同时代的烟囱,另外垒起一个都锋王朝风格的烟囱;那儿推倒一点儿撒克逊时代的墙垣,这儿又容许建立一道诺曼拱门;既把安女王统治时期流行的一排又高又狭的窗子硬装了上去,又按照乔治一世时代的时髦样式修建了餐室,同一个自从威廉征服英国以来兀立至今的斋堂相毗连。在大约十一个世纪里,时间一直打算盖起一座找遍埃塞克斯郡其他地方都碰不到的大厦。当然,在这样一个府邸里,是有些密室的:现在的府邸主人迈克尔?奥德利爵士的小女儿就偶然发现了一个密室。她在大育儿室里玩耍,一块地板在她脚下格格的响,注意一看,发觉这块地板竟是松动的,把这地板抽掉,这就露出了一把梯子,梯子通往育儿室地板与楼下房间的天花板之间的一个藏身之所,--这藏身之所极小,躲在里边的人必须屈膝蹲伏或者伸直身体平队可它又容得下一只古雅的雕花栎木箱子,箱子里装了半箱藏起来的教士法衣;毫无疑问,在那些残酷的日子里,一个人若被发现窝藏了一个罗马天主教教士,或者让教士在他的家宅里作弥撒,那他就有生命危险了。&&&&&&宽阔的外围护邸沟渠是干涸的,长满了草,果园里不堪重负的树木,其纠曲多节的枝权悬垂渠上,在苍翠的斜坡上勾勒出幅幅错综奇形的图案。护邸沟渠之内,前面说过,有个鱼池--一泓贯通整个园子的清水,水边是条林荫道,叫做菩提幽径,道旁枝繁叶茂,构成拱廊似的浓荫,遮天蔽日,也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所以它倒象是秘密相会或偷偷见面的好地方;在这儿阴谋策划或海誓山盟也同样安全无虞,然而它离府邸几乎不到二十步路光景。&&&&&&在这幽暗的拱廊的尽头,是灌木丛林,其中兀立着我前面说过的古井的生锈辘轳,有一半已经掩埋在纠结的树枝和无人收拾的杂草里了。毫无疑问,当年它曾经大有用处,忙碌的修道女也许曾经用她们白皙的手亲自汲取过井水;可是它现在因废弃不用而倒坍了,奥德利庄院府邸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井是否已经干涸。但这寂寞的菩提幽径是遮荫着的,所以我十分怀疑它是否作过什么罗曼蒂克的用途。迈克尔?奥德利爵士时常在凉爽的黄昏里在这儿往来散步,吸着雪茄,他的狗儿跟在脚边,他的年轻俊俏的妻子也在他的身边信步闲行,但,大约过了十分钟光景,从男爵及其伴侣就会对萧萧作响的菩提树、隐藏在睡莲展开的叶子下面的宁静的池水,以及尽头是废井的长长一溜儿苍翠景色感到厌倦,便踅回白色的客厅去了。爵士夫人在那儿弹奏贝多芬和孟德尔松的梦幻般的乐曲,一直弹到她的丈夫在安乐椅里沉沉入睡。&&&&&&迈克尔?奥德利爵士今年五十六岁,他度过五十五岁生日后三个月,娶了个续弦。他是个大汉;高大粗壮,声音深沉洪亮,漂亮的黑眼睛,一绺白胡须--这一绺白胡须使他显得年高德助,倒跟他自己的愿望相左了,因为他活泼好动,象个孩于,而且还是郡里最棒的骑师之一。他做了十七年的鳏夫,身边带着一个独生女儿艾丽西亚?奥德利,如今十八岁了,有个晚娘进入庄院府邸的家门,她是决不会十分欢迎的;因为艾丽西亚小姐从最早的童年时期起,就是她父亲家里至高无上的当家人,她带着全家的钥匙,这些钥匙在她的丝绸围裙的口袋里了当作响,她把钥匙丢失在灌木丛里了,掉进鱼池里了,她满十岁后,钥匙给了她各种各样的、有关钥匙的苦恼,就因为这个缘故,她自己欺骗自己,由衷地相信在这整个儿阶段内一直是她在管理着这个家哩。&&&&&&然而,艾丽西亚当家的日子过去了;如今她向女管家要什么东西时,女管家总是告诉她,她要跟爵士夫人说一声,或者是,她要请示爵士夫人,如果夫人乐意,她就照办。从男爵的女儿原是个高明的骑师和十分聪明的艺术家,所以她就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户外,在苍翠的小径里跑马,用画笔速写村舍小孩儿、耕童、牛群以及她在路上遇见的各种各样的动物的生活。她绷着脸,下决心不同从男爵的年轻夫人结成亲密的关系;虽然爵士夫人和蔼可亲,可她却发觉完全不可能克服艾丽西亚的偏见和恶感;也不可能使这宠坏了的姑娘相信;她之嫁给迈克尔?奥德利为妻,并没有残酷地损害了姑娘的利益。&&&&&&实际情况是:奥德利夫人之成为迈克尔爵士的妻子,便是缔结了一桩显然是高攀显贵的有利婚姻,这可十分容易引起女性对她的妒忌和憎恨。她来到靠近奥德利庄院的一个村子里的一位外科医生家中充当家庭教师,彼此便成了邻居。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只晓得外科医生道森先生在《泰晤士报》上登了条广告,她是应聘而来的。她来自伦敦;她提供的唯一的证明文件,介绍她是布朗普敦一个学校的一位夫人,一度在那儿教过书。这个证明文件是那么令人满意,也就不需要其他证件了,于是外科医生便接受露西?格雷厄姆作他女儿们的教师。她多才多艺,才华横溢,竟对道森先生那则广告应了聘,并不在乎那些相当菲薄的报酬条件,这似乎是奇怪的;然而格雷厄姆小姐好象对她的处境倒心满意足,她教女孩子们弹奏贝多芬的奏鸣曲,模仿克雷齐克①作风景写生,每逢星期日,三次徒步穿过萧条、偏僻的村庄,到寒酸的小教堂里去做札拜,她是那么心甘情愿,仿佛她一生其余的日子里,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较之做这些事情更高的愿望了;&&&&&&①托马斯?克雷齐克(Thomas&&Creswick,),英国风景画家,罗斯金很推崇他的画。&&&&&&观察了这种情况的人们解释道,这部分是由于她那和蔼可亲、温柔文雅的天性,所以始终轻松愉快,在任何环境下都心满意足。&&&&&&她不论上哪儿去,似乎总是随身带去欢乐和生气。在穷人的茅屋里,她白净的脸容光焕发,象一道阳光。她常常坐上一刻钟同某个老妇人聊天,看上去对一个无齿老婆子的赞美感到很高兴,仿佛她在听一位侯爵的称赞似的;当她轻快地离开时,她什么实惠的东西也没有留下(因为她那可怜巴巴的薪金使她没有乐善好施的余地),而老妇人倒爆发出了老年人的欢天喜地之情,称赞她的文雅、美丽和仁慈,牧师的妻子供养老妇人一半衣食,却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称赞。因为,你明白,露西?格雷厄姆天生一种迷惑人的、魔法似的滋力,一个女人凭着这种魅力就可以用一句话使人着魔,用一个微笑使人陶醉。人人爱她、羡慕她、称赞她。替她把挡在她路上的那扇五根横木的栅门打开的男孩,跑回家去跟他母亲讲她的俊俏容貌,讲她为了他小小的效劳而向他道谢时的甜蜜声音。领她到外科医生家的座位上去的教堂堂守,作简单布道时看到她温柔的蓝眼睛抬起来瞧他的脸的牧师,有时给她送来一封信或一个包裹、却从不盼望她给点儿报酬的火车站搬运佚,雇用她的人,医生的来访者,她的学生,仆人们,所有的人,不论地位高低,大家都一致公然声称露西?格雷厄姆是世上最讨人欢喜的姑娘。&&&&&&也许是这种大声称赞渗进了奥德利庄院寂静的内室,也许是见到了每逢星期日早晨从外科医生一家人高高的教堂座位上向外张望的、她那俊俏的脸。不论是什么吧,反正这是确凿无疑的,迈克尔?奥德利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要进一步同道森先生家的家庭女教师结识了。&&&&&&他只要将此意对那可尊敬的医生作点暗示,请他举行一个社交性的聚会,邀请牧师和他的妻子、从男爵和他的女儿参加,就行了。&&&&&&那一个安静的黄昏决定了迈克尔爵士的命运。那柔和酥融的蓝眼睛的温柔的部力,那细颈垂首、满头淡黄善发的文雅之美,那柔和低沉的动听嗓声,那渗透到这个女人的每一种诱人之处、使之加倍妩媚迷人的完美的和谐,这一切令他再也无法抗拒了,正如他不能抗拒命运一样。命运!唉,她就是他的命运!他以前从来没有恋爱过。他同艾丽西亚的母亲的婚姻算什么?不过是一桩沉闷单调的交易,用以使某些财产保持在家庭里,安然无恙而已。他对他的第一个妻子的爱情是什么?不过是一种微弱而可怜的、闷在心里的火花,太晦暗了,无须去扑灭它,太虚弱无力了,自己也燃烧不起来。然而如今这可是爱惜--这狂热,这渴望,这烦躁的、不确定的、痛苦的犹豫不决;这些残酷的恐惧,深恐他的年龄是他获得幸福的不可克服的障碍;这种对他的白胡子的病态的憎恨;这种妄想重新年轻的疯狂愿望(乌黑发光的头发,细细的腰身,就象二十年前那个模样);这些不眠之夜和忧郁的白天啊,只要他骑马经过外科医生家时,碰巧看到一眼窗帘后面的她那美丽可爱的脸,他就无比荣幸容光焕发,所有这些迹象都标志着实际的心态;十分明白地告诉人们:迈克尔?奥德利爵士在年届五十五岁这个头脑清醒的年龄,竟生了一场叫**情的可怕热病。&&&&&&我并不认为从男爵在整个求婚期间曾经预计到他的财产和地位会成为他取得胜利的强烈因素。如果他曾想到这些,他就不寒而栗地把这些想法摆脱掉了。从男爵无法相信,一个那么美丽可爱、那么天真单纯的女人,竟会把自己看得不如一座华贵的大厦或一个古老的好头衔,要他相信这一点,哪怕是相信一忽儿,也是太痛苦了。不;他指望的是:由于她的生活很可能是一种辛苦的寄人篱下的生活,由于她十分年轻(没有人确切知道她的年龄,不过她看上去二十岁才出头一点儿),她很可能从来没有谈情说爱过,因此,他,作为第一个向她求婚的人,凭借温柔的殷勤,慷慨的关怀,凭借使她想起已经去世的父亲的那种挚爱,以及他对她那种让她觉得他是不可缺少的爱护,也许能赢得她年轻的心,独一无二地从她的崭新的初恋里取得她同意结婚的诺言。毫无疑问,这是个罗曼蒂克的白日梦;然而,尽管如此,这梦似乎十分顺利地在实现。露西?格雷厄姆看上去并不讨厌从男爵的殷勤。她的态度里,丝毫没有想俘获大富翁的女人的那种浅薄花招。她已经习惯于受到大家的爱慕,不论对方地位高低,所以,对于奥德利先生的行为,她也没有多大在意。再说呢,他那么多年来一直是个鳏夫,人们已经想不到他会再结婚了。可是,最后道森夫人还是同家庭女教师提到了这桩事情。外科医生的妻子正坐在教室里忙于工作,而露西正在给学生们画的那些水彩速写添上传神之笔。&&&&&&“我的亲爱的格雷厄姆小姐,你可知道,”道森夫人说,“我认为你应该觉得你自己是个运气极好的姑娘。”&&&&&&俯首工作的家庭女教师抬起头来,惶惑地瞪着眼睛看她的东家,把满头鬈发向后甩去。这可是世界上最妙的鬈发--柔软,羽毛似的,总是从她的脸部飘扬开去,阳光射透头发的时候,便在头部周围形成一个淡淡的光轮。&&&&&&“我的亲爱的道森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她问道,一面将驼毛画笔蘸到调色板上潮湿的海蓝颜色里,接着,画笔谨慎地虚悬在空中,迟迟未落到学生的速写中那一抹柔和的紫红色里,使地平线明朗起来。&&&&&&“呀,我的亲爱的,我的意思是说,想成为奥德利夫人和奥德利庄院府邸的女主人,只要你自己拿定主意就行了。”&&&&&&露西?格雷厄姆的画笔掉到了图画上,她的脸一直红到美丽的头发根上,然后脸色又发白了,比道森夫人以前见过的还要苍白得多。&&&&&&“我的亲爱的,别激动呀,”外科医生的夫人抚慰地说道:“你知道,除非你自己愿意,没有人逼你嫁给迈克尔爵士的。当然吵,那准是桩非同一般的婚姻;他的收入极好,又是最最慷慨大方的男子汉之一。你的地位会很高,你会有力量做许多好事;不过,正如我先前所说的,你必须完全受你自己的感情的指引。我必须说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迈克尔爵士的殷勤,你觉得并不称心惬意,却去怂恿他,那就确实不光采了。”&&&&&&“他献殷勤--怂恿他!”露西喃喃地说道,仿佛这些话把她弄糊涂了。“请,道森夫人,请别跟我说。我毫无这种意思。这是我万万不会想到的。”她把肘部靠在面前的画图板上,双手护着脸,仿佛深沉地思索了好几分钟。她颈子里围着一条狭狭的黑丝带,带子上系了个金属小匣,或者是个十字架,再不然就是个小画像;不论它是什么吧,反正她始终把它藏在她的衣服下面。她坐着默默地思索的时候,有一二次,把护着脸的双手移开一只,忐忑不安地去摸索那丝带,用半是愤怒的手势揪住它,在手指之间前后扭动。&&&&&&“道森夫人,我认为有些人是天生不幸的,”不久她便说道:“我要是成了奥德利夫人,对于我说来,那就是大大的交好运了,运气实在好得无福消受了。”&&&&&&她说这话时声调里有许多辛酸,弄得外科医生的妻子惊讶地仰起头来瞧她。&&&&&&“你还不幸,天哪!”她大声说道。“我认为你是最不应该这样说话的人了--你,那么生气勃勃快快乐乐的一个姑娘,人人见到你都获益不浅。如果迈克尔爵士把你从我们这儿抢走,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将怎么办哩。”&&&&&&这次谈话以后,她们经常谈这个问题,讨论到从男爵对她的爱慕时,露西就再也不露声色了。在外科医生的家庭里,这已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迈克尔爵士不论何时求婚,那家庭女教师就会从容地接受他的要求;事实上,一个身无分文的姑娘竟拒绝这样的求婚,在单纯的道森一家人看来,就会觉得这是愚不可及的疯狂了。&&&&&&于是,六月里一个雾雹迷蒙的晚上,在外科医生家的小客厅里,迈克尔爵士坐在窗畔,面对露西?格雷厄姆;主人家里出了点意外的事,全家都走出房间去了,他就利用机会道出了最挨近他的心坎的那件大事。他用几句庄严的话向家庭女教师提出求婚。他对她说的话里,在态度和声调里自有某种几乎动人的地方--一半儿倒有求恕求免之意:他知道自己不能指望被一个美丽年轻的姑娘选中,如果她并不爱他,那就别勉强接受他的求婚,他宁可她拒绝他,哪怕这样做会使他心碎万分。&&&&&&“露西,”他庄重地说道,“我认为,一个女人嫁给一个她并不心爱的男子,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罪孽了。我的亲爱的,你在我心目中是那么宝贵,我的心是那么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只要一想到我的愿望要落空就会令我感到痛苦,然而我可不愿意你为了我的任何幸福而作这种孽。如果凭借这样一种举动,我就能获得我的幸福,--可它不能,永远不能,”他诚挚地重复说道,“除非出于真诚和爱情,否则,受其他一切动机支配的婚姻,都不会有好结果,只会产生苦恼。”&&&&&&露西?格雷厄姆并不瞧着迈克尔爵士,却笔直地望着外边儿雾霭弥漫的暮色以及小花园外遥远的朦胧景色。从男爵竭力要看看她的脸,可是她转过身去,把侧影对着他,他没法儿看清她眼睛里的表情。如果他能看得清的话,他就会看见一种有所思慕的凝视,仿佛要穿过遥远的朦胧景色,向更远处望去--一直望到另一个世界。&&&&&&“露西,你听到我说的话吗?”&&&&&&“听到的,”她严肃地说道;既不是冷冰冰的,也决不是仿佛听了他的话而生气似的。&&&&&&“那么你的答复呢?”&&&&&&她依旧注视着黑沉沉的乡村景色,并没有把视线转过来,倒是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接着,她向他转过身来,态度上露出一种突如其来的激情,这种激情使她容光焕发,闪耀出一种崭新的神奇的美丽光采,即便是在逐渐加深的暮色之中,从男爵也察觉到了她的激情,她在他的脚边双膝跪下。&&&&&&“不,露西;不,不!”他热烈地大声说道,“在这儿可别这样,在这儿可别这样!”&&&&&&“就要在这儿,这儿,”她说道,震撼着她的奇怪的强烈感情,使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入耳--不是响亮,而是异乎寻常地清晰:“就在这儿,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你多么善良--多么高贵,多么慷慨大方!爱你!比我善良比我美丽百倍的、会深情地爱上你的女人,有的是啊;可是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要记住,我曾经过的是什么生活,只要记住这一层就好了。我从婴儿时期起,看见的只是贫穷,其他啥也没见过。我的父亲是个有教养的人;聪明,多才多艺,宽宏大量,清秀漂亮-&&-可是贫穷。我的母亲--可是别让我提到她吧。贫穷,穷之又穷,艰苦,气恼,屈辱,剥夺!你说不上来;你属于处境顺利、生活舒适的人们之列,你永远猜不到象我们这样的人忍受的是什么苦难。因此,别对我要求太高。无私无欲,我做不到;对这样一桩婚姻的好处视而不见,我也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在她那激动和热情爆发的背后,自有一种暧昧不明的东西体现在她的态度里,这使从男爵心中充满模模糊糊的惊惶之感。她仍旧留在他双脚旁边的地上,与其说是跪着,倒不如说是蹲着,她那薄薄的白衣衫笼罩在她的身体周围,她的淡黄秀发技散在肩膀上,她的蓝色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烁烁,她的双手揪住她颈子附近的黑丝带,仿佛它一直在卡住她的颈子似的。&&&&&&“别对我要求太高,”她不断地重复说道:“我从婴儿时期起一直是自私自利的。”&&&&&&“露西,露西,明白说吧。你不喜欢我吗?”&&&&&&“不喜欢你!不,不是这个意思!”&&&&&&“可有别的什么人是你心爱的吗?”&&&&&&她对他的问题纵声大笑。“我并没爱上世界上哪一个人,”她答道。&&&&&&他听到她的答复是高兴的;然而她那奇怪的大笑声却刺痛了他的感情。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不容易地说道:&&&&&&“好吧,露西,我决不会对你要求太高。我敢说,我是个罗曼蒂克的老傻瓜;但,如果你并不讨厌我,如果你并不爱别的什么人,那么,我就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我们不该结合成为非常幸福的一对儿。就这样说定了,露西?”&&&&&&“说定了。”&&&&&&从男爵伸出两臂搂着她,把她扶起来,吻了一下她的前额;接着,他轻声地跟她道过晚安,便笔直地踅出屋子去了。&&&&&&他笔直地踅出屋子去了,这个傻里傻气的老人,因为有某种强烈的情绪在他的心里翻腾波动--既不是喜悦之感,又不是胜利之情。而是某种接近于失望的情绪;某种被窒息了的、没有满足的渴望,沉重而沉闷地压在他的心上,仿佛他胸中背着一个尸体似的。他背的是希望的尸体:一听到露西的话,他的希望便死了。如今一切怀疑、恐惧和怯生生的憧憬全结束了。象其他跟他同年龄的老人一样,他必须满足于对方为了财产和地位而同他结婚。&&&&&&露西?格雷厄姆慢慢地走上楼梯,走到屋子顶层她那小房间里。她把光线暗淡的蜡烛放在五斗橱上,便坐到白色床铺的边上;静默而苍白,就象挂在她四周的帷帐一样。&&&&&&“寄人篱下,辛劳苦役,委屈羞辱,都一去不复返了,”她说:“一切过去的生活的痕迹都消失无遗了,关于身份的一切线索都被埋葬了,忘记了--除了这个,除了这个。”&&&&&&她那揪住头颈附近的黑丝带的左手,一直没有放松过。她说这话时便把黑丝带从胸口拉了出来,瞧着那系在黑丝带上的东西。&&&&&&它既不是金属小匣或人物小像,又不是个十字架,它是包在一张长方纸头里的一只戒指,--那张纸上一部分印着字、另一部分写着字,年久发黄,折叠得发皱了。
&&&&他把他那雪茄的烟蒂儿丢进水里,双肘靠在舷墙上,沉思地凝望着波涛。&&&&&&“多么令人厌烦啊,”他说,“蓝色,绿色,蛋白色;蛋白色,蓝色,绿色;当然啦,就波涛的情况而言,一切都很好,可是,三个月来总是这样的波涛,那就叫人受不了啦,特别是--”&&&&&&他并不想说完这句话;他的思想仿佛在中途开了小差,把他带到千里之外去了。&&&&&&“可怜的小姑娘,她会多么高兴啊!”他喃喃地说道,一面打开烟匣,懒洋洋地看看匣子里的东西。“多么高兴而又多么惊奇!可怜的小姑娘!何况在三年又六个月之后;她会大吃一惊的。”&&&&&&他是个大约二十五岁光景的年轻人,一张黑苍苍的脸,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他生着漂亮的棕色眼睛,其中有一种女性化的笑意,从眼睫毛底下闪闪烁烁地冒将出来;浓密的胡髭和络细胡子遮住了整整下半个脸庞。他身材高大,身体壮实;他穿一套宽松的灰色西装,戴一顶呢帽,漫不经心地盖在他的黑发上。他的名字叫乔治?托尔博伊斯。优等海船“百眼巨神号”满载澳大利亚羊毛,正从悉尼驶往利物浦,他是这艘船上的一个住在靠近船尾的头等舱的旅客。&&&&&&“百眼巨神号”上头等舱里的旅客为数很少。一个垂老的羊毛商人,在殖民地发了财,带着妻子和女儿们回到祖国去;一个三十五岁的家庭女教师,回家去同一个订婚已达十五年之久的男人结婚;一个富有的澳大利亚酒商的多愁善感的女儿,要到英国去修完她的学业;这几个人和乔治?托尔博伊斯,部是船上的头等舱旅客。&&&&&&这个乔治?托尔博伊斯是船上的生命和灵魂,谁也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然而,人人都喜欢他。他坐在餐桌的末座,船长尽主人之谊,友好地设宴招待时,他给他当助手。他打开一瓶瓶香槟酒,跟每一个出席宴会的客人共饮干杯;他讲笑话,自己带头发出洪钟般的欢笑声,谁要是连纯粹出于意气相投而大笑一番都办不到,那就必定是个迟钝的粗汉了。他在猜牌、打二十一点,以及一切热闹欢乐的游戏里都是个好手,游戏使这围着房舱灯火的一圈人埋头于天真的娱乐之中,飓风可能在他们的头上呼啸而过,他们却充耳不闻;但他痛快地承认自己对于玩惠斯特牌毫无天才,而在国际象棋的棋盘上,他连马和车也分不清楚。&&&&&&事实上,托尔博伊斯先生决不是一个很有学问的绅士。脸色苍白的家庭女教师曾竭力跟他谈论现代文学,但乔治只是捋捋胡子,瞪眼瞧着她,偶然说一句,“啊,是的!”&&以及“哈,当然 &&&&&&回到家乡去修完她的学业的、多愁善感的年轻小姐,曾用雪莱和拜伦去考他,他便公然嘲笑她一番,仿佛诗歌是个笑话似的。羊毛商人跟他谈政治,但他似乎并不深通此道;所以他们就让他自行其是:吸着雪茄同水手聊天,斜靠在舷墙上凝望水面,用他自己特定的方式使人人觉得他是容易相处的。然而,当“百眼巨神号”离英国只剩两星期的航程时,大家都注意到了乔治?托尔博伊斯身上的变化。他变得坐立不安、心神不定;有时兴高采烈,房舱里响彻着他的笑声;有时快快不乐,沉思默想。尽管他是水手们的宠儿,但他老是问起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抵达英国陆地的各种问题,终于使水手们感到厌烦,不想回答他了。还要走十天,十一天,十二天,十三天?顺风顺水吗?这船一个小时能走多少海里呢?接着,他往往突然大发脾气,在甲板上跺着脚,大声嚷嚷,骂这海船是条东倒西歪的老船,骂船主是个骗子,在广告上吹牛,说它是航行迅速的“百眼巨神”。骂这船是不适宜载运旅客的,不适宜载运急不及待的、有心有灵魂的生物的;只配装些打成包的蹩脚羊毛,说不定羊毛在海上就腐朽了,那样也不见得更糟。&&&&&&乔治?托尔博伊斯在八月的黄昏里点上他的雪茄时,夕阳正在沉落到波涛后面去哩。水手们在那天下午告诉他,只要再过十天就可以见到英国海岸了。“我要跳上第一只招呼我们的小船上岸去,”他大声说道,“我要乘小划艇上岸去,天哪,如果达到这个地步,我就游到岸上去。”&&&&&&他的头等舱里的朋友们,都嘲笑他的急不及待,只有脸色苍白的家庭女教师不在此列:她叹息着瞧那年轻人埋怨时间过得太慢,推开那没有喝过一口的醇酒,烦躁地把身体投在房舱沙发上,在升降口梯子上跑上跑下,凝视着滚滚波涛。&&&&&&当夕阳殷红的边缘沉没到了水里时,家庭女教师走上升降口的梯子,到甲板上来散步,而其他旅客都坐在下面喝酒。她走近乔治时便停下来,站在他的身边,眺望西天正在消退的那一片猩红。&&&&&&这位女士十分文静,腼腆,难得参加头等舱的文娱活动,从不哈哈大笑,讲话也极少;但她和乔治?托尔博伊斯在整个旅程中一直是很好的朋友。&&&&&&“莫利小姐,我的雪茄熏得你难受吗?”他从口角边取下雪茄,说道。&&&&&&“根本不碍事;请你继续抽烟好了。我只是上来看看日落。多么可爱的黄昏啊!”&&&&&&“是,是可爱,大概是吧,”他不耐烦地答道,“可是时间太长了,太长了!还有十个冗长不堪的白天,还有十个令人厌倦的黑夜,才能登上陆地哩。”&&&&&&“是啊,”莫利小姐叹息着说道。“你但愿时间缩短吗?”&&&&&&“我吗?”乔治大声说道。“我当然但愿如此。你呢?”&&&&&&“一点也不。”&&&&&&“可是,难道你在英国没有心爱的人吗?难道没有你心爱的人在盼望你到来吗?”&&&&&&“我希望如此,”她严肃地说道。他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不耐烦地猛吸雪茄,倒象他的坐立不安能加快海船的航程似的;她用她那忧郁的蓝眼睛眺望着逐渐暗淡的落日光。那是仿佛由于过近地注视铅印书籍和精细刺绣而弱视的眼睛,那也许是由于在寂寞的深更半夜里偷偷地垂泪而悄悄失去神采的眼睛。&&&&&&“瞧!”乔治突然指点着跟势利小姐的远眺正相反的方向,说道,“新月出来了。”&&&&&&她仰望苍白的蛾眉月,她自己的脸几乎同样苍白。暗淡。&&&&&&“这是我们在船上第一次见到新凡我们必须祝愿!”乔治说道,“我知道我要祝什么愿。”&&&&&&“什么呢?”&&&&&&“但愿我们早点儿回家。”&&&&&&“我的愿望是我们到达英国时不会感到失望,”家庭女教师悲伤地说道。&&&&&&“失望!”&&&&&&他仿佛挨了打似的跳了起来,问她谈到失望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她说道,她讲得很快,瘦小的双手焦躁地摆动着:“我的意思是说,当这漫长的旅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心里的希望沉没了:一种病态的恐惧袭上心头,我深恐到了最后,一切结果都很糟糕。我回去和他相会的人,也许对我变了心;或者,他也许保留着全部旧日的感情,直到看见我的那一刻,然后一看见我那憔悴苍白的脸,转瞬之间便丧失了那份感情,因为,托尔博伊斯先生,十五年以前,我坐船去悉尼时,我是被称为俊俏姑娘的;或者,他也许被世事大大地改变了,变得自私自利、唯利是图,或许他欢迎我就为了我那十五年的积蓄。再说,他可能死了。他可能一直身体很好,或许,一直到我们抵岸前的一星期之内,就在这最后一个星期内,他可能得了热病,在我们的船在默西抛锚停泊前一个钟头里死掉了。我臆想着这些个事情,托尔博伊斯先生,在我的心灵里演出这些个情节,我一天二十次感受到其中的痛苦,一天二十次!”她反复说道,“唉,我一天要反复想上一千次哩!”&&&&&&乔治?托尔博伊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手里拿着雪茄,那么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等她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手指放松了,雪茄掉到水里去了。&&&&&&“我纳罕,”她继续说道,与其说是说给他听,还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我纳罕,回头看着,想到我在启航时是多么充满希望;那时我决没想到失望,我只是描绘着团聚的欢乐,想象着要说的话,说话的声调,说话的神情;可是,及至旅途的最后一个月,一天复一天的,一小时复一小时的,我的心沉下去,我的充满希望的幻想消失了,我害怕结局,仿佛我明明知道我是到英国去参加一个葬礼似的。”&&&&&&年轻男子突然改变态度,转过脸来瞧他的同伴,满脸是惊惶的神色。她在苍白的光线里看到他脸颊上失去了血色。&&&&&&“好一个傻瓜!”他嚷嚷道,捏紧拳头插着船舷,“我竟为此大吃一惊,我真是个傻瓜!你为什么来跟我说这些事情?我正直接回家乡去会见我心爱的女人,去会见一颗心忠实得象天空的光明一样的姑娘,我不希望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变化,正如我不希望在明天的天空中发现另一个太阳一样,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吓得我精神错乱呢?当我正要回家到我亲爱的妻子身边去时,你为什么来把这种想入非非设法塞到我的头脑里去呢?”&&&&&&“你的妻子,”她说,“那是截然不同的。我的恐惧竟吓坏了你,那是没有理由的。我要到英国去,同一个我在十五年前订了婚的男人重新聚首。当时他穷得很,没法儿结婚;有人推荐我到澳大利亚一个富有家庭里去当家庭女教师,这时我就劝他让我接受这个职位、离开他,使他得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这个世界上求得他的出路,而我也可以积蓄一点儿钱,以便在我们一起开始生活时作点补贴。我从没想过要在国外待那么长久,可是他在英国的情况很不好。那就是我的阅历,你知道了就能明白我的恐惧心情了。它们不应该影响你。我的情况是一种特殊情况。”&&&&&&“我的情况亦然如此,”乔治不耐烦地说道。“我告诉你,我的情况也是个特殊情况,尽管我对你发誓,直到此刻为止,我不曾为航海回家的结局害怕担心过。可是你说得对,你的恐惧同我毫不相干。你出国十五年了;在十五年之内,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哦,自从我离开英国,直到这个月为止,总共才三年半。在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能发生什么事情呢?”&&&&&&莫利小姐面露悲痛的微笑瞧着他,可是不说话。他的热病似的激情,天性的爽快和急躁,对她说来都是新奇而又新鲜的,所以,她半是羡慕半是怜惜地瞧着他。&&&&&&“我的俊俏的小妻子啊!我的文雅、天真、多情的小妻子啊!莫利小姐,你可知道,”他怀着从前那种充满希望的态度说道,“我离家时,我的小妻子睡熟了,怀中抱着她的婴儿,我只留下了草草写下的几行字,告诉她,为什么她的忠实的丈夫抛下她出走了。”&&&&&&“抛下她出走了!”家庭女教师大声说道。&&&&&&“是的。我第一次遇到我的小心肝时,我是骑兵团的一个旗手。我们驻扎在一个愚蠢的海港小镇上,我的宠儿跟她那卑鄙的老父亲便住在这镇上。他是个领取半薪的海军军官,一个正宗的老骗子,穷得跟约伯一样,眼睛只瞅着大好机会。我看透了他的浅薄的诡计,他要为他的女儿在我们之中逮住个好女婿。我看到了他所布下的陷阱,诱使龙骑兵陷进去的、一切叫人恶心的、可鄙的、显而易见的陷队我看透了他那硬装体面的寒酸正餐和小酒馆葡萄酒;他那吹嘘其家族如何高贵的夸夸其谈;他那假装出来的自豪和独立的气概,以及他讲起他的独生女儿时朦胧老眼里假装出来的泪水。他是个醉醺醺的伪善的老头子,他准备把我那可怜的小姑娘卖给那出价最高的人。我运气好,我恰巧是当时出价最高的人,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富翁,而且,莫利小姐,双方都是一见钟情,我的心肝宝贝便和我结婚了。然而,不久,我的父亲听到我娶了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姑娘,娶了一个支取半薪的上尉老酒鬼的女儿,他就写了一封大发雷霆的信给我,通知我他永远同我断绝关系,每年给我的津贴也从我结婚之日起停止支付了。由于我所属的那个团是没有油水的,我光靠薪水过日子,而且我还要供养一个俊俏的小妻子哩,我就出售我的委任状,心里打算在我卖掉军缺所得的钱用完以前,我一定可以弄到个事情做做的。我带了我的心肝宝贝到意大利去,在手头有二千英镑的日子里在那儿过着豪华的生活;可是,当二千英镑花得开始降为二百英镑光景时,我们便回到英国来了,由于我的心肝喜欢同她那令人厌恶的老父亲住在一起,我们就在他所住的海滨定居下来。得了,老头儿一听到我还剩下二百英镑,就对我们表达了异乎寻常的慈爱,坚持要我们在他家里搭伙。我们表示同意,仍旧是为了使我的心肝高兴,正是在那个时候,她自有一种特殊的权利:即听之任之地满足她那天真烂漫的心所提出的种种忽发奇想的要求。我们在老人那儿搭伙,老人便狠狠地刮我们的钱;但我跟我的小妻子提到这事时,她只是耸耸肩膀而已,她还说她不喜欢亏待她‘可怜的爸爸’哩。所以,‘可怜的爸爸’不久就把我们的小小积蓄都挖光了;当我发觉如今非找点儿工作不可时,我便跑到伦敦,设法在商人的写字间里谋个职员的差使,或者谋个会计、簿记以及诸如此类的职务。然而,我认为,由于我身上龙骑兵的习气太深,我做什么工作都不能使任何人相信我的才能;我精疲力竭,心灰意懒,回到了我的心肝的身边,发现她正在给一个儿子、一个他父亲的贫穷的继承人喂奶。可怜的小姑娘,她十分沮丧;当我告诉她,我的伦敦之行失败了,她的精神简直崩溃了,她爆发出呜咽和号啕大哭的风暴,对我说道:如果我只能给她带来贫穷和苦恼,我就不应该跟她结婚;我娶她为妻,就是残酷地虐待了她。天啊!莫利小姐呀,她的眼泪和责骂几乎把我气疯了;我勃然大怒,对她,对我自己,对她的父亲,对这世界,对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勃然大怒,然后我跑出屋子,扬言我永远不再进这屋子了。那天我整日价在街上走来走去,有点儿疯疯癫癫的,强烈地要想投海自杀,以便留下我那可怜的姑娘可以无拘无束地缔结一门更好的亲事。‘如果我淹死了,她的父亲就非赡养她不可,’我想,‘那伪善的老头子决不能拒绝给她栖身之所;但,如果我活着,她就无权对他提出要求。’我走到一个摇摇晃晃的陈旧的木头码头上,打算在那儿等到天黑,便悄悄地从码头的尽头掉到水里;但,当我坐在码头上抽着雪茄、茫然望着海鸥的时候,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开始讲起澳大利亚的淘金,说淘金在那边是大有可为的、听起来他一二天内就要坐船出发了,他正在竭力劝他的同伴参加他的这次远征。&&&&&&“我听这些人讲了一个多钟头,我嘴里含着烟斗跟着他们在码头上走来走去,把他们的谈话全都听到了。这之后,我亲自同他们攀谈,证实了三天后有条船要离开利物浦,其中一人要乘这条船前往。这人把我要打听的情况都告诉了我,而且对我说,象我这样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去淘金是不会失败的。这个思想那么突如其来地在我的脑子里闪过,我的脸变得又烫又红,我的四肢都激动得发抖。这无论如何比投水自杀好。假定我偷偷地离开我的心肝宝贝,把她安全地留在她父亲的屋顶下,而我自己则出国,到那新世界里去发一笔大财,在十二个月后回来,把财产投在她的衣兜里;因为当时我乐观自信,估计一年左右便可发财。我谢谢那人给我介绍了情况,我深夜走回家去。这是个严冬天气,但我已经满怀激情,一点也不觉得冷,我漫步穿过寂静的街道,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我脸上,我心里是孤注一掷的希望。老头儿在他的小餐室里喝他的掺水白兰地,我的妻子在楼上,胸前抱着婴儿睡得安安稳稳的。我坐下写了简短的几行字,告诉她我现在仿佛抛下她出走,可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加热爱她的了;我要到一个新世界去试试我的运气;如果我成功了,我就会给她带回来许多钱财和幸福,但是,如果失败了,我就决不再回来见她。我们的钱还剩下四十多英镑,我把它平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她,另一份放在我的口袋里。我跪下来为我的妻子和儿子祈祷,我的头伏在遮盖着她们的白色线毯上。我是平时不大祷告的人,但上帝知道我是个真心诚意的祷告者。我吻了她一次,吻了婴儿一次,然后悄悄地溜出房间。餐室的门开着,老头儿正对着报纸打吨。他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问我上哪儿去。‘到街上去抽一支烟,’我答道;由于这是我日常的习惯,他就信了。三夜以后,我出海了,航向墨尔本--一个三等舱旅客,淘金的工具是我的行李,口袋里只剩七先令了。”&&&&&&“那么你成功了吗?”莫利小姐问道。&&&&&&“经历了长久的失望,才获得成功的;在此之前,贫穷成了我的老伙伴和同床共枕的人,回顾我过去的生活,我也觉得奇怪,那精神抖擞、莽撞轻率、浪费、奢华、喝喝香槟的龙骑兵,跟那新世界的荒原里坐在潮湿地皮上啃着一块发霉的面包皮的人,究竟是否同一个人呢?我紧紧抓住了关于我的心肝宝贝的回忆以及我对她的爱情和忠实的信赖,以此作为巩固我过去生活的建筑物的拱心石--也作为照亮我又浓又黑的黑暗前途的明星。我跟坏人称兄道弟;我处在闹事、酗酒和荒淫无耻的中心;但我的爱情对我产生了净化的影响,使我不致腐化堕落。我一度成了个半饥饿的幽灵,又瘦又瘪,有一天,我在一块碎镜片里看到我自己,被我自己的脸吓坏了。然而,我辛辛苦苦地熬过了一切;熬过了失望和绝望,熬过了风湿症、热病、饥饿,乃至今在旦夕,我毫不动摇地辛辛苦苦地坚持到底;我终于胜利了。”&&&&&&在他的精力旺盛、意志坚决中,在他引以自豪的胜利成功中,在他对他所征服的困难的理解中,在在都透露出一种英勇气概,脸色苍白的家庭女教师不由得惊异而钦佩地瞧着他。&&&&&&“你多么英勇顽强!”她说。&&&&&&“英勇顽强!”他大声说道,发出一阵欢乐的响亮笑声。“难道我不是为了我的心肝宝贝在工作吗?在那凄凄凉凉的整个考验期间,难道不是她的美丽小手在招呼我前进,走向幸福的前途吗?哎,我曾看见她在我的破烂的帆布帐篷里,坐在我的身边,怀里抱着她的孩子,我看得明明白白,就象我在那一年幸福的新婚生活里看到的她一样明明白白。最后,就在三个月以前,一个凄凄凉凉、雾霭朦胧的早晨;毛毛细雨直湿透到我的皮肤;粘土和泥浆一直陷到我颈子附近;半饥半饱的;被热病搞得虚弱不堪的;被风湿症搞得手脚僵硬的,我的铁锹掘到了好大一块矿块,于是我发现了一个不算小的金矿床。两个星期后,我变成了我附近这块小小殖民地上最富的人了。我火速赶到悉尼,卖掉了我掘到的金矿块,价值超过了两万英镑,两星期以后,我就坐这海船航向英国;再过十天--再过十天我就要见到我的心肝宝贝了。”&&&&&&“可是,在整个儿这段时间之内,你从来没有写信给你妻子吗?”&&&&&&“一直到这海船启航之前一星期才写的。境况看上去漆黑一团时,我没法儿写信,没法儿告诉她我正在同绝望与死亡艰苦搏斗。我等待着时来运转;幸运来了,我就写信,告诉她我不久将回到英国,几乎可与此信同时到达,我给了她伦敦一家咖啡馆的地址,她可以写信到那儿去,告诉我上哪儿去找她;尽管她不大可能离开她父亲的家。”&&&&&&这之后他落入遐想,沉思地缓缓喷出雪茄的烟来。他的同伴并不打扰他。夏天最后的落日光消失了,只留下新月苍白的光。&&&&&&乔治?托尔博伊斯一忽儿后便丢掉他的雪茄,向家庭女教师转过身来,猛地里大声说道:“莫利小姐,如果,到了英国,我听到我的妻子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我就会倒下死去的。”&&&&&&“我的亲爱的托尔博伊斯先生,你为什么要想到这些事情呢?上帝对待我们很仁慈;不会折磨得我们超过了承受能力的。也许,我都是用一种优郁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的;因为我的生活里漫长的单调状态,给予我过多的时间去考虑我的困难了。”&&&&&&“我的生活却一直都是搏斗、穷困、辛苦、希望和失望的交替更迭;我没有时间去想想可能会发生在我的心肝宝贝身上的事情。我曾经是个多么盲目多么莽撞的傻瓜啊!三年半了,没有接到过她寄来的一行或一个字,没有接到过任何认识她的人寄来的音讯。天哪!什么不测之事不会发生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开始在寂寞的甲板上快步走来走去,家庭女教师跟在后面,竭力安慰他。&&&&&&“莫利小姐,我向你起誓,”他说,“在你今夜跟我说话之前,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丝毫恐惧的阴影;而现在我心里充满了烦闷的令人沮丧的恐惧,就是你一个钟头以前说起的那种恐惧。请你让我一个人留下,用我自己的办法来克服这种恐惧吧。”&&&&&&她默不作声地离开他,在船舷旁边坐下,望着外边儿的海水。
&&&&在浩森的海涛后面沉落下去的同一个八月的太阳,红光闪烁地照在古老大钟的宽阔钟面上,照在通向奥德利庄院园子里长春藤掩映的拱廊上。&&&&&&一个色彩强烈的猩红落日。直棂窗和闪烁的花格窗都被霞光照耀得彤红欲燃;残照在林荫道菩提树叶子上摇曳生光,把平静的鱼池变成了一面锃亮的铜镜;甚至那古井隐藏其中的野蔷薇和灌木丛的幽暗深处,猩红的亮光也一阵阵闪闪烁烁地贯穿其中,照得潮湿的野草、生锈的铁辘轳和破旧的木架看上去仿佛血迹斑斑。&&&&&&静静的牧场上的哞哞牛鸣声,一条鲟鱼在鱼池里的溅泼声,一只倦鸟的最后的歌声,远远的大路上运货马车车轮的叽叽嘎嘎声,时常打破黄昏的寂静,只不过使这个地方的岑寂似乎显得更加深沉。这种薄暮的岑寂,几乎是压抑的。这个地方的沉静,由于其深度而变得令人痛苦,你感觉到在这灰色的、长春藤掩盖着的建筑群里,必定有个尸体躺在什么地方--周围的沉寂就是如此死一般的啊。&&&&&&拱廊的钟楼上敲了八下,府邸背后的一道门轻轻打开,一个姑娘出门走进了园子。&&&&&&然而,即使出现了人影儿,也没有打破寂静,因为姑娘慢慢地在茂盛的草地上蹑手蹑脚地走动,在鱼池旁边溜进林荫道,在菩提树的浓荫下消失了。&&&&&&她也许还算不上是个俊俏的姑娘,然而她的外貌属于通常所谓引人注意的范畴。引人注意,也许是因为在她那苍白的脸、淡灰色的眼睛、小嘴小鼻子,以及紧闭的双唇里自有某种神态,暗示着一种压抑和自我控制的力量,这在一个十九或二十岁的女人身上倒是不常见的。她可能是俊俏的,我认为,若不是她那椭圆小脸有个缺点的话。这缺点是脸上缺少血色。没有一些儿红色来点染她那蜡似的白色面颊,没有少许棕色来补救她那眉毛和睫毛毫无生气的苍白,没有一星半点的金色或栗色来点缀她那黯淡无光的亚麻色头发。甚至她的衣服也有同样的不足之处;淡紫薄纱褪色了,变成了暗淡的灰色,结在她颈子周围的丝带也化成了同样的淡灰色。&&&&&&她的身材是苗条娇弱的,尽管衣着朴实,她自有贵妇人的风度和仪态;但她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乡村姑娘,叫做菲比?马克斯,曾经在道森先生家里做过保姆,奥德利夫人在她同迈克尔爵士结婚以后便选中她做了贴身侍女。&&&&&&当然啦,这对菲比说来,是个了不起的好运道,她发觉她的工钱大了三倍,而她在府邸里秩序井然的家务中的工作,倒是很轻便的,因此,她成了她的特定的朋友们之间妒忌眼红的对象,正如我们的从男爵夫人在更高贵的圈子里成了妒忌的对象一样。&&&&&&一个男子正坐在井旁破旧木架上。当从男爵夫人的侍女从幽暗的菩提树荫里出来,站在野草和灌木丛之间,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吃了一惊。&&&&&&我已经说过,这是个无人过问的冷僻地点;它坐落在低矮的灌木丛里,躲过了园子里的其他地方,只有从西边耳房背后的顶楼的窗口才能看得见它。“呀,菲比,”那男子说道,一面把折合小刀关上,刚才他曾用小刀把黑刺李桩子上的树皮去掉,“你那么一声不响、那么突然来到我面前,我还以为你是个邪恶的鬼魂呢。我横穿过田野,从护邸沟渠旁的小门进到这儿,我正在休息一会儿,回头再进屋去问问,你是否回来了。”&&&&&&“卢克,我从我卧室的窗口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古井的,”菲比答道,一面指点着一道三角墙上的一扇打开的格子自。“我看见你坐在这儿,就下来和你谈谈;在这儿谈,比在屋子里谈好,屋子里总是有人听着呢。”&&&&&&这男子是个大个儿、宽肩膀、神态愚蠢的乡巴佬,年龄大约二十三岁光景。他那暗红色的头发长得低低地盖在前额上,他那浓眉覆在一对微带绿意的灰色眼睛上,他的鼻子又大又端正,然而嘴巴的形状粗俗、表情野蛮。玫瑰红的脸颊,赤色的头发,公牛般的颈子,他跟庄院周围牧场上吃草的壮健公牛倒没有什么不相似的。&&&&&&姑娘轻轻地坐到本架子上他的身边,伸出一只在新的轻易劳动中逐渐变白的手,按在他厚实的颈子上。&&&&&&“卢克,你看到我高兴吗?”她问。&&&&&&“我当然是高兴的,小姑娘,”他粗野地答道,重新打开他的折叠小刀,刮掉树篱桩子上的树皮。&&&&&&他们是堂兄妹,童年时代起便是玩耍的同伴,刚进入青年时期便成了情人。&&&&&&“你看上去不象太高兴啊,”姑娘说,“你不妨瞧瞧我,卢克,你告诉我,你是否觉得旅行使我气色好多了?”&&&&&&“我的姑娘,旅行并没有给你的面颊添增什么血色,”他一边儿从他低垂的浓眉下瞅着她,一边儿说道。“你哪一块皮肤都跟你出国时一样的白。”&&&&&&“可是人家说,旅行使人变得温文尔雅,卢克。我跟着爵士夫人到过欧洲大陆,见识了不少不寻常的地方的种种风采;你知道,我是个小孩的时侯,乡绅霍顿的女儿们曾教给我一点儿法语,我发觉在国外能够和外国人直接谈话是挺叫人愉快的。”&&&&&&“温文尔雅!”卢克?马克斯发出嘶哑的笑声,大声嚷道:“我倒要问,谁要你温文尔雅?至少,我不要;我的姑娘,你做了我的老婆,你就不会有太多的时间来温文尔雅了。法语,也一样。真是岂有此理。哦,菲比,我想我们俩攒够了钱便买一小块地,将来你就要跟母牛去哞哞叫唤了。”&&&&&&她的情人说话时,她咬着她的嘴唇,眼睛看着别处。他继续切削着一个他用木桩做的粗柄,自始至终轻轻吹着口哨,没有看过一次他的表妹。&&&&&&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但,渐渐的她又说起话来了,她的脸还是没有转过来面对她的情侣。&&&&&&“对格雷厄姆小姐说来,出国旅行是件多么风光的事情啊,她带着侍女和导游从仆&&①,坐上了四马拉的旅游马车,陪她同行的丈夫还认为,全世界没有一个地方美得足以让她去走一趟的哩。”&&&&&&①原文为courier,指旅行于欧洲大陆的人所雇用的仆役兼向导。&&&&&&“呀,菲比,有很多钱才是风光的事情哩,”卢克答道,“我的小姑娘,我希望你会接受这个告诫:把你的工钱攒积起来,为我们结婚作好准备。”&&&&&&“呀,不过三个月以前,她在道森先生家里是个干什么的?”姑娘继续说道,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堂兄的话似的。“她跟我一样不就是个仆人吗?挣工钱,给他们干活。干得跟我一样辛苦,或者比我还辛苦哩。卢克,你应该看见过她的破破烂烂的衣衫的--&&磨损的、打补钉的、织补的、翻了身的、歪歪扭扭的,然而;不知怎么的,穿在她身上看上去总是漂漂亮亮的。我在这儿当爵士夫人的侍女,她给我的工钱比那时她从道森先生手里拿到的工钱还要大。呀,我曾经看见她从起居室里出来,东家刚付了她一个季度的薪水,她手里不过寥寥几个金币和一个银币;可如今她多阔气用!”&&&&&&“你别管她,”卢克说道:“菲比,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那才是你非做不可的事。顺便说一句,你和我开一家小旅馆怎么样?开一家小旅馆可以赚许多钱哩。”&&&&&&姑娘坐在那儿脸仍旧躲避着她的情人,双手没精打采地悬在膝上,淡灰色的眼睛凝望着在树干背后逐渐消退的最后一抹低低的红霞。&&&&&&“卢克,你应该去看看府邸的内部,”她说:“外边儿看来,房子的外貌够破破烂烂的了;可是你该看看爵士夫人的房间--全是图画,金碧辉煌,大镜子都是从地板一直通到天花板。天花板也是彩绘过的,花了好几百英镑,管家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而装演起来的。”&&&&&&“她是个幸运儿,”卢克南南说道,懒洋洋地,漠不关心。&&&&&&“你真该看到我们出国时的爵士夫人,始终有一大群绅士围着她打转;迈克尔爵士并不妒忌他们,看到她这样的受人爱慕,只觉得自豪。你真该听听她和他们说说笑笑;她把他们的一切赞美和好话都扔了回去,倒仿佛他们向她投掷的是玫瑰花似的。不论她到哪儿,她使她周围的每个人都发昏发狂。她的歌唱,她的绘画,她的舞蹈,她的美艳微笑,她的阳光照耀般的身发!我们待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她总是成了那个地方议论纷纷的热门话题。”&&&&&&“今天晚上她在家吗?”&&&&&&“不,她跟迈克尔爵士到比切斯家去参加晚宴了。他们有七、八英里路要走,十一点钟以前不会回到家里的。”&&&&&&“那么我要跟你说了,菲比,如果府邸内部真是那么好得了不得,我倒愿意进去瞧瞧。”&&&&&&“那么,你就去吧。女管家巴顿夫人一看就认得你了,她也没法儿反对我给你参观几个最好的房间的。”&&&&&&这对堂兄妹离开灌木丛慢慢地向府邸走去时,天色已经几乎黑了。他们走进问去,这门通向仆役大厅,这厅的一边儿便是女管家的房间。菲比?马克斯站住了一忽儿,问问女管家她可否带她的堂兄去参观几个房间,得到女管家的同意后,她便在大厅里一盏灯上点亮了一支蜡烛,招呼卢克跟着她进入府邸的其他部分。&&&&&&长长的黑色林木走廊在阴森森的暮色里是朦朦胧胧的--菲比手中所拿的烛火,在这姑娘领着她的堂兄走过去的宽阔走廊里,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可怜巴巴的火焰的斑点而已。卢克时常怀疑地左顾右盼,他自己的钉了平头钉的靴子吱吱嘎嘎作响,响得他有点儿心慌意乱。&&&&&&“菲比,这是个阴森森得要命的地方,”他说,这时他们刚由走廊进入一个大厅,大厅里还没有点灯;“我听人家讲起过一件谋杀案,很久以前就是在这个大厅里发生的。”&&&&&&“要说谋杀案呢,卢克,如今的年月里谋杀案可是够多的了,”姑娘答道,一边走上了楼梯,青年跟在她后面。&&她带路穿过一个大客厅,客厅里琳琅满目,尽是些缎子和仿金用箔、布尔工艺品①&&和雕花镶嵌本柜、青铜器、浮雕玉石、小雕塑,以及在暗淡的光线里闪闪烁烁的小件饰物;然后他们又穿过一个晨室②,里边挂满了名贵图画的出版样张;过此便是前客厅,她在前客厅里站住了,把蜡烛高举在头上。&&&&&&①原文为Buhl,这一工艺由法国人安德莱?查理?布尔所完成。在本材上雕花,并镶以金银,或鳖甲等,故亦称布尔细工。&&&&&&②原文morning&&room,指大的宅邸中用作上午让家合沐浴阳光的起居室。&&&&&&青年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周围的一切。&&&&&&“这是个珍贵的地方,”他说,“必定是花了许多许多钱搞起来的。”&&&&&&“瞧瞧墙上挂的名画吧,”菲比说,瞧着这八角形房间的嵌板,板上高悬着克罗德&&①、蒲桑②、伍维曼③、魁普④的绘画。“我听说过,光是这些画就是好大一笔财产。这儿是爵士夫人,也就是格雷厄姆小姐的套房的入口处。”她撩起挂在一个门口的一道碧绿的厚厚的布门帘,把那惊讶的乡下人领进了一个仙境似的闺房;然后又从那儿进入一个化妆室,室内,大衣柜的门打开着,一大堆衣裳抛在沙发上,表明它确切无误地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情景。&&&&&&①克罗德(),在意大利的法国画家。&&&&&&②蒲桑(),法国历史画家。&&&&&&③伍维曼(),荷兰画家。&&&&&&④魁普(),荷兰画家。&&&&&&“卢克,我得在爵士夫人回家以前把这些东西收拾好;你在我收抬时不妨在这儿坐坐,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她的堂兄笨拙而困惑地东张西望,被房间的奢华陈设搞得心都乱了;经过一番考虑,他选中一把最坚实的椅子,小心谨慎地在椅子边缘上坐了下去。&&&&&&“卢克,我希望我能把珠宝拿给你看看,”姑娘说:“可是我办不到,因为她总是自己保管着钥匙;珠宝就在那只放在梳妆台上的箱子里。”&&&&&&“啊,那一只吗?”卢克大声嚷道,眼睛瞧着那巨大的镶嵌黄铜的胡桃木箱子。&&“呀,那箱子够大的了,我所有的衣服都装得进去!”&&&&&&“那箱子装满了钻石、红宝石、珍珠、绿宝石,能装多少就有多少,”菲比答道,她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忙于折叠\n有声的丝绸衣裳,把它们一件又一件的安放在大衣橱搁板上。当她把最后一件衣裳的荷叶边抖开来时,她听到丁当一声响,她把手伸进了衣裳的口袋里。&&&&&&“怪了!”她大声叫道:“爵士夫人竟然有那么一次把钥匙丢在衣裳口袋里了。卢克,如果你要看的话,我能把珠宝拿出来给你看了。”&&&&&&“好吧,我倒不妨瞧一瞧,我的姑娘。”他说着从椅子里站起身,掌着蜡烛,让堂妹把珠宝箱打开。他看见饰物在白净绸缎垫子上闪闪生光时,发出了大声惊叹。他想摸弄精美的珠宝;把它们折腾来折腾去,估量着它们的商业价值。当他想到他是一心打算把其中一件占为己有时,也许有一种渴望和妒忌的痛苦刺透了他的心。&&&&&&“呀,菲比,这些个钻石玩意儿中的一件,就可以使我们成家立业了,”他说道,赤红的大手里反复摆弄着一只手镯。&&&&&&“放下,卢克!马上放下!”姑娘面露惊惶的神色,大声说道:“你怎么会讲出这种话来的呢?”&&&&&&他不情愿地叹息一声,把手镯放回原处,接着他就继续仔细查看珠宝箱了。&&&&&&“这是什么呀?”不久,他指点着箱子框架上的一个黄铜按钮问道。&&&&&&他说话时按了一下铜钮,于是便有一只镶着红丝绒边的秘密抽屉,从珠宝箱里跳了出来。&&&&&&“你瞧,这儿!”卢克大声叫道,对于自己的发现很是高兴。&&&&&&菲比?马克斯丢下她正在折叠的衣裳,跑到梳妆台边来了。&&&&&&“咦,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它,”她说,“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呢?”&&&&&&里边没有多少东西;既没有金子,又没有宝石;只有婴儿穿的一只旧鞋子,卷在一张纸里,其中还有小小的一束丝一般的淡黄头发,显然是从婴儿头上剪下来的。菲比端详着这一小包东西,她的灰色眼睛张得大大的。&&&&&&“那么这就是我的爵士夫人藏在秘密抽屉里的东西了,”她喃喃地说道。&&&&&&“藏在这样一个地方的,竟是稀奇古怪的垃圾,”卢克漫不经心地说道。&&&&&&姑娘薄薄的嘴唇弯成一个爱寻根究底的微笑。&&&&&&“你要给我作证:我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个纸包的,”她说道,随手就把小纸包放到她的口袋里去了。&&&&&&“呀,菲比,你可不要傻乎乎的去拿这种垃圾啊,”年轻人大声说道。&&&&&&“我宁可拿走这件东西,也不要你很想弄到手的那个钻石镯子;”她回答道:“卢克,你有福气开小旅馆了。”
&&&&罗伯特?奥德利被认为是个有资格出席高等法庭的大律师。作为大律师,他的姓名被载入司法界名册;作为大律师,他在圣殿法学协会①里的无花果树法院内有他的事务所;作为大律师,他曾经吃过按规定分配给他吃的若干次正餐,这种正餐形成了对品格或忍耐力的严峻考验,能言善辩的有志者则通过这种考验竭力争得名誉和财富。如果这些个条件能使一个人变成大律师,那么罗伯特?奥德利肯定是个大律师了。不过,在这五年里,他既没有承办过一桩案件,又不曾去争取承办过,甚至也不曾想去承办,尽管他的姓名这些年来一直漆在无花果树法院里的一扇门上。他是个漂亮的、懒散的、无忧无虑的人,大约二十七岁光景;是迈克尔爵士的一个弟弟的独生子。他的父亲留给他每年四百英镑的年金,朋友们曾经劝他取得律师资格以增加年金。经过适当的考虑,他觉得反对朋友们的忠告,较之吃许多次正餐以及在圣殿里设立一个事务所更为麻烦,他就采取了后一个方案,毫不脸红地自称为大律师了。&&&&&&①伦敦有四所法学协会,享有检定律师的权力。其中两所设在圣殿内;分别称之为内殿、中殿法学协会。(该圣殿是个古建筑群,原为中古时代圣殿武士团所有。)大律师有资格在圣殿内设事务所。&&&&&&有时候,天气十分炎热,他大抽德国板烟、大读法国小说,弄得自己精疲力竭,便到圣殿花园里来散散步,在绿荫深处躺下,衬衫领子翻下来,一条蓝色丝手帕宽松地系在颈子上,脸色苍白,全身凉爽,他总是告诉严肃的法学协会的主管委员说,过度的工作把他累垮了。&&&&&&灵巧而年老的主管委员嘲笑他这种有趣的无稽之谈;但他们一致认为罗伯特?奥德利是个好人;是个心地仁义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喜欢寻根究底的人,在他那无精打采的、虚度光阴的、漠不关心的、踌躇不决的态度之下,却储藏着狡猾的机智和文静的幽默。他是个在这世界上永远不会飞黄腾达的人;但他又是个连一只毛毛虫也不愿伤害的人。事实上,他的事务所已经被他变成了十足的狗窝,因为他习惯于把走失的或天黑了还在街上的狗带回家来,这些狗在街上被他的神态所吸引,竟怀着可怜巴巴的盲目轻信,跟着他回家来了。&&&&&&罗伯特?奥德利总是在奥德利庄院的府邸里度过狩猎季节的;倒不是他以宁录①闻名,因为他总是骑一匹性情温和、四肢粗壮的栗色乘马,静静地向树丛跑去,跟凶猛的骑师保持一段敬而远之的距离;他的马儿跟他一样的心里明白:他最不想亲眼目睹的便是打死猎物的结局了。&&&&&&①宁录是《圣经》中的好猎手,见《圣经?创世记》第十章。&&&&&&这年轻男子汉是他的伯父万分宠爱的小辈,而他的堂妹,俊俏的、长着吉卜赛脸型的、心情愉快的、顽皮得像男孩子的艾丽西亚?奥德利小姐,对他也绝不小看。对别的男子说来,一个身为偌大一笔产业的唯一继承人的年轻小姐的偏爱,是很值得培养的,但罗伯特?奥德利却没有想到这一层。艾丽西亚是个很好的姑娘,他说,一个欢乐的姑娘,身上毫无庸俗无聊的气息--是千中挑一的好姑娘;但这就是他的热情所能达到的最高点了。至于利用他的堂妹对他的孩子气的好感来获得某种好处,这种主意可从来没有进入他那不务实际的头脑。我还怀疑他甚至对于他伯父的家财是否确实心中有数哩;我肯定他从没有花上片刻时间,去计算这笔财产的某一部分是否有机会终于落到他的手里。所以,在我所述及的事情的三个月之前,在春天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当邮差给他送来了迈克尔爵士和奥德利夫人的结婚喜帖,以及他的堂妹的十分愤怒的信,说是她的父亲刚娶了个蜡制玩偶似的年轻女人,年纪也不比她艾丽西亚大,一头亚麻色鬈发,老是格格的痴笑;我要抱歉地指出:奥德利小姐的敌意,使她把这美妙的音乐般的笑声描写得如此不堪,可这在前不久的露西?格雷厄姆小姐身上倒是一直很叫人爱慕的哩--我说,当上述文件送到罗伯特?奥德利手头时,它们既没有在这位绅士的粘液质的天性里激起恼怒,也没有引起惊讶。他读着艾丽西亚的愤怒的、划了又划的信时,也没有把他的德国烟斗的琥珀烟嘴从他长满胡髭的唇边取下来。他读信时黑眉毛向上耸到了前额中央(顺便说一句,这是他表达意外之感的唯一方式),仔细读完以后,便不慌不忙地把这信和喜帖一同丢进废纸篓里,然后放下烟斗,准备奋力思考一番这个问题。&&&&&&“我总是说这老家伙会结婚的,”他沉思默想了半个钟头,喃喃说道:“艾丽西亚和爵士夫人,她的后母,都会全力拼搏的。我希望她们在狩猎季节不会吵架,在餐桌上不会说些使彼此不愉快的话:口角总是会使人消化不良的。”&&&&&&紧接着我在上一章里记录的事件发生之夜,第二天上午十二点钟光景,从男爵的侄子走出圣殿的黑衣教士区,向伦敦商业区踱去。他曾在一个不祥的时刻,答应一个急需的朋友的请求,在一张通融汇票上签下了古老的奥德利的姓名,开票人到期无力支付,这就责成罗伯特付款。为此,他信步走上卢德盖特山,蓝色领带在八月炎热的空气里飘飘扬扬,然后他走到圣保罗教堂墓地外绿树成荫的庭院里一幢凉快宜人的银行大楼,在那儿办好手续,售出了价值二百英镑的统一公债。&&&&&&他办好了这桩交易,正在庭院一角漫步,等候碰巧会经过的亨逊马车①,好搭乘回圣殿去,这时他几乎被一个男子撞倒了,这男子跟他年纪不相上下,正躁急地冲进这狭隘的空地。&&&&&&①这是一种双轮双座轻马车,由赶车人坐在乘客座位后面驾驶;发明人系J.A.亨逊,故简称亨逊。&&&&&&“朋友,行行好,瞧瞧你是在哪儿走路吧!”罗伯特温和地抗议道:“你在撞倒别人、踩在他身上之前,也该先打个招呼啊。”&&&&&&陌生人猝然停步,直瞪瞪地打量着说话的人,然后才喘过气来。&&&&&&“鲍勃!”他大声喊道,语调中表达了十分深刻的惊异之情:“我昨晚天黑后才登上不列颠的陆地,想不到今天早晨就碰到你了!”&&&&&&“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我的大胡髭朋友,”奥德利先生说道,镇静地端详着对方那张生气勃勃的脸。“可是我真该死,我竟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了。”&&&&&&“啊!”陌生人责备地大声叫道,“你要想说的,该不是你已经把乔治?托尔博伊斯忘掉了?”&&&&&&“不,我没忘!”罗伯特说,非同寻常地加重了语气;接着便用手臂钩住了他朋友的手臂,带他进入绿树成荫的庭院,随即又以他原来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气说道:“来吧,乔治,把全部情况告诉我们吧。”&&&&&&乔治?托尔博伊斯就把全部情况告诉了他。他把十天以前他在“百眼巨神号”上讲给脸色苍白的家庭女教师听的那段往事又说了一遍;接着,他兴奋得气也透不过来地说道,他口袋里有一大叠澳大利亚钞票,他要把它们存入某某先生开的银行里,多年以前某某先生已经是跟他有往来的银行家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刚离开他们的帐房间呢,”罗伯特说。“我陪你回到那儿去,我们五分钟就可以把这事办妥了。”&&&&&&他们果然设法花一刻钟光景办妥了存款的事;罗伯特?奥德利打算接着便立刻出发,到“王冠与王节”或理契蒙“城堡”去,在那儿吃点儿午餐,谈谈他们一起在伊顿公学读书时的那些快乐的往昔。然而,乔治告诉他的朋友,在他上任何地方去之前,在他刮胡子、吃早点,或者以任何形式消除他从利物浦乘快车夤夜旅行的困乏与饥饿之前,他必须先到威斯敏斯特区布里吉街某一家咖啡馆去一趟,他指望在那儿收到一封他妻子的信。&&&&&&“那么,我就陪你一起去吧,”罗伯特说。“乔治,想不到你娶了个妻子;好一个荒诞的笑话!”&&&&&&他们坐上一辆快速的亨逊马车,当马车一路上驰过卢德盖特山、舰队街、河滨①时,乔治?托尔博伊斯向他的朋友的耳朵里倾泻了他的全部炽热的希望和梦想,这些希望和梦想篡夺了对他那多血质的本性的统治。&&&&&&①指泰晤士河河滨、伦敦市中心的几条主要街道,街上有几个戏院几家高级商店和高级旅馆。&&&&&&“鲍勃,我要在泰晤士河滨,为我的小妻子和我自己,买一所别墅,”他说道,&&“我们还要买一条游艇,鲍勃,老朋友,你就可以躺在甲板上抽烟,而我的俊俏的妻子则为我们弹吉他、唱歌。她完全象那些使得可怜的老头儿尤利西斯陷入困境的海妖,她们叫什么名字来着?”①年轻人补充道,可他对古典文学的修养不太渊博。&&&&&&①此处大概是指希腊神话中的塞壬(Siren),她们常以美妙歌声诱惑海员堕海身亡。在荷马史诗《奥德修纪》里,奥德修,即尤利西斯返船时,途中遇到了塞壬作祟,海员听到歌声都想跳海,幸亏尤利西斯把他们绑在桅杆上,才摆脱了困境。&&&&&&威斯敏斯特咖啡馆的侍者们瞪眼瞧着那眼睛凹陷、胡髭满面的陌生人,瞧着他那殖民地式样的服装,他那喧闹的兴高采烈的举止;但他在军队当官儿的日子里,是经常光顾这咖啡馆的老顾客,当侍者们听到他是谁时,他们便飞快地按照他的嘱咐办事了。&&&&&&他的要求不大--只要一瓶苏打水,只要知道柜上有没有一封寄给乔治?托尔博伊斯的信。&&&&&&没等两个年轻人在靠近废壁炉的一个隐蔽的雅座里坐定,侍者就把苏打水送来了。可是没有信;没有寄给这个姓名的信。&&&&&&侍者用无懈可击的漠不关心态度说了这番话,一边机械地拂拭着桃花心木桌子。&&&&&&乔治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了无生气。&&“托尔博伊斯,”他说,“也许你没听清楚姓名--托、尔、博、伊、斯。再去瞧瞧吧;必定有一封信的。”&&&&&&侍者离开房间时耸耸肩膀,他去了三分钟就回来了,说是信架子上压根儿连类似托尔博伊斯这个名字的信也没有。有的是布朗、桑德生、平奇贝克的信;总共不过那么三封信。&&&&&&年轻人默默无言地喝他的苏打水,随后两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掩着脸。他的神态中自有某种东西告诉罗伯特?奥德利:这一失望,外表上看来也许是区区小事,事实上却是极痛苦的。他坐在他的朋友的对面,但他并不试图同朋友说话。&&&&&&乔治渐渐地抬起头来,从他桌子上一堆报刊中机械地取了一份油腻腻的、昨天的《泰晤士报》,茫然地看着头版新闻。&&&&&&我说不出他坐在那儿对着死亡栏目中一段消息茫然凝视了多久,然后,他那昏昏然的脑袋才算完全明白了它的意义;但,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报纸推到罗伯特?奥德利面前,他的脸从深古铜色变成了病态的白努似的灰白色,他的神态镇静得可怕,他的手指则指点着这么一行文字:&&&&&&“本月24日,海伦?托尔博伊斯在怀特岛①文特诺去世,得年二十二岁。”&&&&&&①怀特岛,英格兰南海岸外的一个小岛,是一个以阳光灿烂、天气温和闻名的旅游胜地。
&&&&是的:明明是白纸黑字:“海伦?托尔博伊斯,得年二十二岁。”&&&&&&乔治在“百眼巨神号”上跟家庭女教师说,如果他听到任何有关他妻子的噩耗,他就会倒地死去,他说这话时是满怀信心的;而现在却在这儿得到了可能听到的消息中最坏的消息,他僵硬苍白地坐在那儿,束手无策,愚蠢地瞪眼瞧着他的朋友的惊骇的脸。&&&&&&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不知所措。处在一种出乎意外的惶惑心境之中,他开始纳闷: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泰晤士报》上一行消息竟能对他产生那么可怕的效果。&&&&&&然后,逐渐逐渐地,这种关于他的不幸遭遇的模糊意识慢慢地从他的心灵里淡化了,继之而来的,倒是对外界事物的一种痛苦的感觉。&&&&&&炎热的八月的太阳;尘封的窗玻璃和陈旧的彩色遮帘;一叠挂在墙上的蝇卵斑斑的剧场节目单;空空如也的壁炉;对着《广告晨报》打瞌睡的一个秃头老汉;正折叠着凌乱台布的衣衫褴褛的侍者,以及正瞧着他的罗伯特?奥德利那布满了同情的惊惶神色的漂亮脸蛋。他觉得,所有这些事物都变得很大,接着,一个又一个地融化成黑点子,在他的眼前浮游。他觉得,有个很大的声音,仿佛六七架大发雷霆的蒸汽机在他的耳朵里又撕又磨的。其后他就啥也不知道了,只是感到有个人或有个东西沉重地倒在地上了。&&&&&&在暗淡朦胧的黄昏里,他张开了眼睛,原来他是在一个荫凉的房间里,只有远远传来的车轮辚辚声打破这儿的一片寂静。&&&&&&他惊讶地向周围打量,但是有一半儿不大在意了。他的老朋友罗伯特?奥德利坐在他旁边抽烟。乔治正躺在一只低低的铁床上,铁床正对着一扇打开的窗子,窗子上有一架花、二三只笼中鸟。&&&&&&“乔治,我抽烟,你不介意吧?”他的朋友文静地问道。&&&&&&“没关系。”&&&&&&他躺了一些时候,瞧着花儿和鸟儿:有只金丝雀正对着落日锐声鸣啭哩。&&&&&&“乔治,鸟儿叫让你心烦吗?要把它们搬出房间去吗?”&&&&&&“不;我喜欢听鸟儿唱歌。”&&&&&&罗伯特?奥德利从烟斗里敲出烟灰来,十分小心地把宝贵的海泡石烟斗放在壁炉台上,然后走到隔壁房间里,立刻拿着一杯浓茶回来了。&&&&&&“喝吧,乔治,”他把茶杯放在乔治枕头边的小桌子上,说道,“浓茶可以提神醒脑。”&&&&&&年轻人不答话,只是慢悠悠地对房间里东张西望着,然后转到了他朋友那严肃的脸上。&&&&&&“鲍勃,”他说,“咱们在哪儿啊?”&&&&&&“在我的事务所里,我亲爱的朋友,在圣殿里啊。你自己没有寓所,所以你在伦敦的时候不妨就住在我这儿。”&&&&&&乔治伸手抚摸了一二次他自己的前额,然后以犹豫的神态,轻声地说道--&&&&&&“今儿早晨的那报纸,鲍勃;那是怎么一回事啊?”&&&&&&“老朋友,眼前别去管它;喝点儿茶吧。”&&&&&&“行,行,”乔治不耐烦地大声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凹陷的眼睛凝望着周围,&&“我全都记得的。海伦,我的海伦!我的妻子,我的心肝宝贝,我的唯一的爱人!死了!死了!”&&&&&&“乔治,”罗伯特?奥德利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按在年轻人的胳膊上,说道,“你必须记住,你在报上看到姓名的那个人,也许不是你的妻子。说不定是另外一个海伦?托尔博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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