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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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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已经五年了。在这五年里,多少次,我提起笔,想写一写父亲;但每每提起笔,却又放下:我笨拙的笔触,不知能否准确地叙述父亲坎坷的一生;我粗疏的记忆,不知能否详尽地写出父亲对子女如山的父爱….
上一次回到老家,二哥的大女儿海琴也回来了。海琴来到她爷爷、奶奶生前居住过多年的小北屋,望着爷爷、奶奶的遗像,不禁泪流满面。晚饭后,海琴又一次对我说:“四叔,你写一写俺爷爷吧!”
今年农历九月初十,是父亲的祭日——父亲去世五周年的纪念日。在这个日子即将来临之际,我写下这篇文字,寄托无尽的哀思。。。。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初,我父亲、队长刘富大哥、马西三三哥,是我们第六生产队里最能挑担子的三个壮劳力。
那还是在“人民公社”大集体时期。一个村叫一个生产大队,大队下面分为若干个生产小队——我们东鲍庄村这个大队,分为九个小队(八个生产小队,一个林业队)。村民们做为社员,划分到各个小队。每个成年社员在生产小队里劳作一整天,记十分工(秋忙的时候,一天记十二分工)。秋后,按公值、工分分红。
我们这个村子,地处沂蒙山深处,四面环山。村里的土地,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山岭地、山坡地,有许多的“长条形”“梯田”,简直就是“挂”在了半山腰上。我们第六生产队里的山地,东到东岭,西到西坡,南到刘家沟、笔山子,北到黑峪岭…...因此,挑担子,就成了搬运东西的最主要的方式。
例如冬天和春初,往山地里挑粪;春天栽种玉米、地瓜等农作物,要到山下河里挑水;山坡地,最怕天旱,又常常天旱,春天挑水浇苗,夏天挑水抗旱;麦子熟了,玉米熟了,地瓜刨了,从山地里收了,挑回到生产队里的打麦场上——绝大多数的时候,需要用肩挑。
我至今还记得,父亲、大哥他们往半山腰上生产队的地里挑粪时的情景。
数九寒天,北风凛冽,哈气成霜。一大早,父亲、大哥他们就挑了架筐、提了镐头来到街上的猪粪堆边。那猪粪,有些是秋后就从各家的猪圈里挑出来,堆放在那里的。这时候,冻得坚硬如石,需要用镐头才能刨得动。父亲、大哥挥动镐头,将猪粪刨下一块一块,再把这一块一块的猪粪搬进架框里,直到摞得冒尖。用担杖(钩担)挑了,一路小跑,来到山脚下。再往上走,几十度坡度的山路,就是步步登高了。空身登山尚且费劲,如今,挑了近百斤重的担子,顶着凛冽的北风,一步一步往半山登。登不了多一会儿,就喘粗气,背上发热、冒汗了,而脸、耳朵却被北风吹得生疼;等到了半山腰的地头,把猪粪倒出来,挑了空筐往山下走,北风一吹,浑身透凉——
一来一回,“冰火两重天”。
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放了秋假,那天,队里刨地瓜。我跟了父亲和队里的社员们往笔山子上走:出了村口往东南方向走,越过李家沟、刘家沟二道山梁(山沟),才到笔山子——现在想来,就算是空着身子走,走完这段山路,大概也需要四、五十分钟吧?那一天下午,队长刘富大哥领着大伙儿刨完了几块山坡地上的地瓜,大声招呼大家:“大家伙里都加把劲,使劲装一装,咱们一趟挑回去!”
父亲那一辈的中年壮劳力,干活实实在在,不用队长说,就把各自的两个大“花篓”(圆形的枝条编成的筐)装得满而冒尖,把两个花篓分别放在两个“托子”(带绳子的木框)上,将绳子套在长扁担的两头,一弯腰,扁担挑上肩,一直腰,挑起满满两花篓的鲜地瓜,一溜小跑,就下了笔山子的山坡。
挑过担子的人都知道,挑起沉重的担子,不能慢步走,而需要快步、小步走——“小跑”。父亲和我刘富大哥、马西三三哥他们挑了担子,这几里地的山坡、山沟路,不放下担子:累了,就将担子从左肩移换到右肩,右肩移换到左肩——扁担颤悠悠,一路疾步小跑。我只扛了一把鐝头,跟在后面,还得紧赶慢赶,走到半道已是气喘吁吁。刘富大哥、马西三三哥、我父亲他们一路小跑,把地瓜挑到队里的场上,保管员马西文二哥、留洪顺大爷他们抬了花篓,用大称称完他们三个人挑回来的地瓜,一合计,喊道:
“一百八十六斤……一百七十八斤……一百八十三斤!”
那一年夏季的一天,我挑了两只筐,跟着父亲去队里的玉米地耪麦茬——当时,村里人用的还是用传统的耕作方式:割了麦子,种上玉米;当玉米苗长到了一、两拃高,要耪麦茬,就是连麦茬带草,用锄头锄出来。耪麦茬是个力气活:站到一垄玉米苗边,将锄头往前一送,锄头锄入地里的麦茬、草的根部,然后用力往后拉,就听到“哧哧”一阵响,一溜麦茬连同青草就被锄了出来。那时候,农家做饭只烧柴草,父亲在前面锄,我提了筐在后面拣起麦茬,抖净了土,放进筐里,回家晒干了当柴烧。
炎炎烈日下,父亲光了膀子,脖子上搭了条毛巾,在前面“哧哧”地耪麦茬,我在后边拣麦茬。不一会,我就热得满脸的汗。再看父亲,锄一会用毛巾擦把汗,不一会,那毛巾已湿透,一拧,汗水“扑扑”掉到泥土里!这可真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啊!
父亲见我热得直用手擦汗,就说道:“不用一直跟在我后边,你先到地边上桑树底下凉快,等我耪完了这一段,你再过来拾就是了。”
听了父亲的吩咐,我赶紧到地边桑树下的阴凉处,而父亲继续挥汗如雨……
酷热的盛夏,闷热的初秋,父亲挥汗如雨劳作一个上午,回到家时,母亲早已摊好了煎饼,奶奶早已炒好了菜,烧好了水——奶奶凉好了三大碗水,父亲坐在桌前,端起碗,一大碗凉开水一饮而尽——光着的脊梁上,立刻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奶奶递给我一把蒲扇:“给你爷扇扇!”我赶紧接过蒲扇,双手握着蒲扇的把儿,“呼呼哒哒”一阵扇……
山里人,搬运东西,主要用肩挑,而稍微平坦一点的地,就可以用木板胶轮手推车推。置办这么一辆手推车,大概需要好几十块钱吧。当时,我父亲这样的整劳力,在生产队里干一天活挣工分十分(农忙时节挣十二分),秋后,折算成钱,10分工最高也不过五角钱。所以,不是每家都能有一辆手推车的。生产队里有几辆手推车,但那时候公私分明,只能队里用。分了小麦、玉米梆子、地瓜,就需要各家各户自己用担子挑。稍微平坦一点的地,如果能有一辆手推车,那就省力多了。
一开始,我们家没有置办手推车。那一天,父亲去一户人家借车用,女主人说:“车早被借走了!”父亲刚一转身,主人家就在后边嘟囔了一句:“就一辆车,张三也来借,李四也来借!”父亲回到家,对我大哥说:“咱也置办一辆车吧!”
崭新的胶轮、木底盘的手推车推到家里来了!在相当长的日子里,一推起车子,大哥脸上就笑眯眯的。
那一年秋末冬初的一天,下午放学刚回到家,奶奶就告诉我:“你爷往崮山坡后面推粪,你去帮着拉拉车。”我一听,赶紧扔下书包往村后跑,不一会,就追上了推了两大满满粪篓(长筐)粪土的父亲。我解下车前的绳子,父亲推着车,我拉着车,往村后的山坡走。
出了村口,走了一段平路,就是一个近四十多度的坡路;过了这个坡,再走过一段平路,就到了山脚下。队里的地,在山脚以上的梯田里,虽然直线距离不过两百米,但却是步步登高的山路。父亲用力推着车,我俯下身子,手几乎能触到了地,用力地拉着车,走不了几十步,我已气喘吁吁,停下来歇口气时,能听到自己“咚咚”急促的心跳声!
终于到了地头,父亲停下车,用力将车一掀,两大粪篓的粪土“哗啦”一声倒在了地里。放下车,父亲蹲下身掏出烟包,拿出纸条、碎烟叶,卷起一枝烟,点上火,猛地吸上一口,那烟就燃进了一大截儿……
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家一家八口人,我二哥在青岛当兵,父亲、大哥在队里干活,三哥在村里当民办代课老师,我妹妹上小学,奶奶、母亲在家操持家务。一大家子人,人口多,劳力少,日子过得不大宽裕,农闲时候,如果赶巧了,父亲就推了小推车,替管理区的大社(门市部)到四十多里外的县城去推货,一来一回,就是一整天的时间——挣一元两角五分钱的现金——挣一点零用钱。
——父亲是我们第六生产队里力气最大、最能挑担子的壮劳力之一。
——但是,父亲本不该在生产队里出大力,他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1959年县师范学校的毕业生。
父亲毕业后,虽然当时没安排工作,但作为村里唯一的一名师范毕业生,在村里当个“民办老师”,那本是首屈一指、理所当然、当之无愧的——别的村、别的公社里我父亲的同学,毕业后一直当民办老师,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都转成公办老师了。我爷爷是一个传统的倔强的老人,他说“一个大青年,当个孩子王?”
父亲毕业的那一年,我大哥、二哥已经出生了,一大家子人,就我爷爷、姑姑两个劳动力,爷爷又病倒了,接踵而至的是“三年自然灾害”……
就这样,本来已经放下锄头拿起笔杆子的父亲,又放下了笔杆子,扛起了锄头。
但父亲毕竟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
我们这里,过年有贴过门钱、贴春联的习俗,那时候,过年贴的春联,不像现在这样从集上买,而是自家写或者找人写。所以,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年前的腊月二十七、二十八,给自己、给邻居、给亲戚写春联,就成了我父亲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责任”:后面的邻居我侯大爷爷家,东面邻居窦奶奶家,还有村子后面原先的老邻居谭金成大爷爷、谭金山二爷爷、谭金玉三爷爷家……再加上自己家的对子,要写一整天。
那时,我还小,好奇心也强,每当父亲写春联的时候,我总是想看新鲜,却又有些惧怕父亲不怒而威的威严,就前脚后脚地瞧。父亲看到了,就叫我打下手,帮他研磨、按纸。我自然心里乐得不得了,赶紧点头称是。
春联,我们方言称:对子。对子,又分为大门对子、门框对子、门楣横匾三种。要写“对子”,首先要裁红纸。怎样折叠,怎样裁开,才能够最大限度的节约、利用纸张,是需要动一番心思的。所以,在裁之前,父亲总会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我说话般念叨:“咱家三副门对子,三副框对子十个横匾”;“你谭大爷爷一副门对子,一副框对子....”。念叨几句后,父亲拿过一张从村供销社门市部里买来的大红对联纸,一番横折、竖折,然后,把纸裁开来了。
父亲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方黝黑的石砚台,轻轻地放在方桌右边,叫我拿小茶碗舀来半茶碗凉水,倒到砚台上少许,然后,父亲拿起那块扁扁的长条形状的墨块,就像在砚台上画圆圈般“嗤啦嗤啦”的研磨起来,不一会儿,砚台上的水,就变的黑黑的,而且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再研磨一会,停下来,用毛笔蘸了磨汁,在废纸上试了墨的浓淡,等浓淡适宜了,父亲点点头,说:“中了。”把毛笔搁在砚台上,拿过一副裁好了的对联纸,准备写了。
写对子,一般先写贴在两扇大门上的长而宽的对子,然后,根据大门对子所写的内容,再写贴在两边门框上的对子,最后,写门楣上的横匾。所以,父亲先拿来的,就是两张大门上的对子纸。纸拿过来,铺在方桌上,又需要斟酌写什么,一联写几个字。这时候,父亲就不再念叨,想一想,把纸折叠几下,然后重新铺开在桌面上。这样,纸上就留下了大小距离相等的折痕,或者五个折,或者七个折。父亲站在方桌的东面,一手按着纸的一边,一手执了毛笔,蘸了浓淡适宜的墨汁,开始写对子;我跪在了方桌西面的椅子上,一手按着对子纸的这一头,父亲写了一、二个字后,把纸往轻轻往前一推,我赶紧捏了纸的这一头往我这边轻轻拉过来一小段距离;我另一只手里,拿了块干干的破布,因为红纸表面光滑而且有点“油性”,需要在写之前在纸上先擦一下,才能更好地着墨。父亲很潇洒的悬腕、运笔,一副漂亮的行书或者楷书体的对联,就流畅的念了出来、写了下来:
向阳门第春常在& &积善人家庆有余
写完了一联,父亲会先往后仰下头,看一看,再左、右端详一下,点点头,然后才让我端了对子纸的两头,轻轻摆在炕上,晾着。
根据了大门对子写的内容,父亲再斟酌、选择框对的内容:
天增日月人增寿& &春满乾坤福满门
横匾:吉庆有余
门对子、框对子、横匾都写完了,还要裁几个小小的、正方形的纸,写上“酉”字,到时候贴到盛粮食的瓷瓮上(表达什么意思,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再写几个竖的小条幅“身体健康”、“衣服满箱”和“出门见喜”,分别贴到土炕上方墙上、衣柜上和大门口外面的树上或者墙上,表达了庄稼人对生活的淳朴的愿望。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文革”之前的春联,父亲写的大都是些“古言古语”:
一夜连双岁&&&&
五更分二年
新年纳余庆&&&&
佳节号长春
又是一年芳草绿&
&&依然十里杏花红
后来,“文化大革命”了,“破四旧,立四新”了,这些“古言古语”自然不大方便再写了。父亲对这些“古言古语”依旧偏爱,又不能照原样写,于是,那一年的春节,父亲把那句他很喜欢的“古语”稍作改动,写了这样一副对联,贴在俺家北屋大门上:
“向阳门第春常在&&&
勤俭人家庆有余”。
有一首歌,唱彻了那个时代,前两句是“东方红,太阳升”;所以,“向阳”一词,既含古意,又有新意;“要勤俭节约”、“铺张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这是伟大领袖语录中的名言——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而且,又有领袖提倡,“勤俭”一语,自然更没有错。
对于这一副既含古意又合新时的对联,父亲大概颇有些得意,我们兄弟几个贴好了对联之后,父亲卷起一根纸烟,点着了,深深地抽一口,然后,端详着这副对联,脸上满含着笑意。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猪。所以,写完了人住的房上的对联,再写猪圈上的对联。猪圈上的对联不用红色纸张,而是用蓝色的纸张;而且,每年写的内容基本是一样的。猪圈的门,是一扇的独门,所以,门上一张对联纸:“六畜兴旺”;框对子上写:“保持清洁常垫土&
发展副业多养猪”,横匾:“好大肥猪”。猪圈门楣上贴的“过门钱儿”,也不贴其他色彩的,而只贴蓝色的。
当写完一家的对子,父亲就卷起一根纸烟,抽上几口,然后指点着我,把已经晾干了墨迹的对子按照上、下联相接和门对、框对配套的原则收起,卷好,再用线一扎,父亲执笔,在上面轻轻写上邻居、亲戚的姓或名字,放在一边,再写下一家的对子。多的时候,要写将近一天的时间。所有的对子纸都写完了,晾干、扎好了,我就按照父亲的指点,一家一家地给左邻右舍们送春联。这是我最乐意干的活了——每送到一家,他们都很感激,接过春联,一边说“又麻烦俺大叔了!”或者是“又麻烦你爷了!”一边拉过我去,或者糖块或者花生,拿几块、抓一把塞到我的棉袄口袋里。我自然要推托一番,但最终还是“束手就范”。然后,美滋滋一溜小跑,回到家,不动声色地把好吃的掏出、藏好,再乐颠颠地给下一家送对联。
到了年三十,吃过了午饭,父亲吩咐我们兄弟几个:“趁着有太阳暖和点,打点糨子,把对子贴上。”打好了糨子,我们兄弟几个,刷糨子,贴对子,贴“过门钱儿”,一番忙活,父亲卷上一根烟,点上,慢慢抽着,和奶奶、母亲一边看着,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意....
年后,亲戚、朋友们来看了我们家门上的对子,都会钦佩、羡慕地夸赞一番,这时候,父亲的酒,喝得自然更加惬意了。
后来,二哥高中毕业了,父亲就逐步指点着,让我二哥写对子,从开始写横匾,到写框对,到独自完成整套对子的书写。
我二哥开始独立地写对子的时候,已经是“文革”时期了。那个时候,讲究“抓革命”,“斗私批修”,老话自然不能再往对子上写了。最安全、最时髦的,就是写伟大领袖的诗词: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春风杨柳万千条&
六亿神州尽舜尧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急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军过后尽开颜
天连五岭银锄落&&&
地动三河铁臂摇
写大门上的对子时,如果有空暇,父亲就站在一旁,看我二哥写,有时候,自然要提醒、指点一两句;当年三十的午后,我们兄弟几个把二哥书写的对子贴到了门上、门框上,父亲总要卷上一根纸烟,点燃了,一边慢慢吸着,一边浏览着门、门框上的对子;我们兄弟几个,站在父亲身旁,静待父亲的评价;这时候父亲一般并不说什么,有时候,最多也就“嗯”一声,轻轻地点一点头,但眼角上却流露着微微的笑意....
转眼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了,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那几年的农闲时候,父亲走东集赶西集,贩青菜卖瓜果,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那年到了腊月二十八,家里和邻居们的对子,父亲让我三哥执笔写。
“这一副对子,写什么话最合适呢?”写贴在我们家堂屋大门上的那副对子的时候,我和三哥颇动了一番脑筋。最后,把一副古对联略做改动,写出了这样一副对联:&
双足踏上生财路&&&
&一砣秤来致富金
父亲看了,眼角带着笑意,说:“这副对子,很贴合我赶集的营生!”……
那时候,农家没有电话,更不用说今天的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了,亲友们要联系,就只有靠写信了。
左邻右舍家里的亲友来了信,像我三姥娘、聂志学大爷、侯可官大爷爷……亲友来了信,都拿来了,让我父亲读给他(她)们听。听完了,根据信的内容,和邻居老人们的意思,父亲再斟酌着写回信。
如果是给他们的长辈写信,父亲一般用“xx台鉴”作抬头(称呼),先问长辈身体安好,然后,再说这里的事;如果给晚辈写信,父亲就用“xx知悉”作抬头:“来信收悉,知你……”……写完了信的内容,父亲念一段,解释几句,再念一段,解释几句。三姥娘或者侯大爷爷听了,连说:“写的刚(“很”的意思)明白”“说得刚圆满!”
解释完了,折叠起来,再写好了信封上的地址、姓名,父亲把折叠好的信纸装进去,邻里们接过写好的信,说一番感谢的话,满意地走了……
后来,二哥高中毕业了,父亲就在一旁指导着,让我二哥写信;再后来,二哥当兵去了,父亲就让三哥写——不是父亲写不了了,而是一则锻炼一下孩子们的写信能力,二则向邻居展示一下孩子们的学业水平——学没白上。
生产队里的主要经济作物是黄烟。烤黄烟的时节里,下雨天,地里的活不能做了,队长刘富大哥就让队里的劳力们在队办公处的三间大北屋挑选、捆扎黄烟。
那一天,黄烟抱了一大堆,大家都坐在大北屋里。刘富大哥对我父亲说:“三姑父,你就别选烟了,你把你家的‘古书’拿来,念几段大家解解闷儿吧!”大家一听,都说:“这个主意好!”
父亲就回到家,拿来了《杨家将》这本“古书”,大家一边挑选着黄烟,一边听我父亲用那抑扬顿挫的语调“说书”。
“说”完了一回,刘富大哥说:“三姑父,你念的这一段真热闹!”大家伙纷纷说:“真热闹”……
那一年秋后的一天,我姑来走娘家。在西屋吃过晚饭后,来到北屋,奶奶坐在炕上,我们坐在炕沿上,我姑对我父亲说:“哥哥,你念一段书听吧!”
父亲拿出钥匙,敞开了小时候的我一直觉得很神秘的那个木头小箱子,从里边拿出一本竖排版繁体字的“古书”(书名我忘记了),那是韵文和散文相间的书,父亲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唱”一段韵文,再念一段对白,我们一家老小听得很有些如醉如痴……
那时,还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庄里办了“革命文艺宣传队”,我父亲是宣传队“乐队”的主要成员之一。一开始,窦坦亮老师拉二胡,我父亲负责打板鼓。
昨天,我女儿在网络上查了一下,“360百科”对板鼓的解释是这样的。
板鼓,打击乐器。一面蒙牛皮,鼓框用厚而坚硬的木板合成,愈接近鼓面处愈厚,内膛呈喇叭形,上口直径约一寸,又名单皮、班鼓。唐代清乐中使用的“节鼓”可能是其前身。在民间流传历史久远。《清朝续文献通考》载:“班鼓,又名搭鼓,音嚼急,为各器之领袖,击法甚不易”。是中国戏曲乐队中的指挥乐器。演奏时,用双签敲击鼓心或边心,发音清朗。是戏曲及民间吹打乐中的指挥乐器。
父亲打板鼓,那板鼓的“鼓点”打到最快的时候,只见父亲两只手快速地一上一下,那两只鼓棒恍惚合二为一了,板鼓被敲击出一连串极速的鼓点:哒,哒,哒!哒哒哒哒……
“乐队”里的另一名成员,负责打锣的李大爷,见我父亲打得这么精彩,也要试试。这一试,那鼓槌就再也不舍得放下。父亲就把板鼓让给了他,自己改打大锣。
农忙时节没有时间,排练、演出,都是秋后和冬天的晚上在大队部里进行的。最晚的时候,排练到凌晨一、两点(每晚大队里给记两分工),第二天,照常早早地起来,去生产队干活。
我曾经见过父亲用油印纸抄写的“鼓点乐谱”,厚厚的一沓子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第一行是曲调,第二行是与之相对应的唱(词)、(对)白,第三行是鼓点。到今天,我就只还模模糊糊记得一小段“鼓点”:……大~吧~七~台~仓!……
我们村的“宣传队”,先后排演过全本的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沙家浜》:孟凡礼大叔演李玉和,刘家大姐演李铁梅,高立祥大叔演鸠山;高明英大姐演沙奶奶,侯顺民老师演郭建光……
“宣传队”里这些“演员”,大多不识谱。于是,侯顺民老师、窦坦亮老师教唱腔,“演员”们跟着一句一句学——就凭了毅力记唱腔、记台词,一段一段、一遍一遍地记忆、排练;我们父亲他们,随着排练,一遍一遍地熟悉、磨合曲调、鼓点儿。排练好了,秋后、冬天的晚上,先在自己村里演,再去周围村子演,甚至跨县去临朐县的洛庄演。在这走村跨县的演出中,父亲一直是一个称职的“司锣手”,没有一次因疏忽而漏了“锣点”……
随着“样板戏”的推广,《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剧目,在当时,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而我,寒假里的夜晚,经常跟了父亲去他们看排练、演出,对于剧中的一些精彩唱段,甚至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了。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是工农子弟兵》,当年过“六一”时,窦坦亮老师(当时在当民办老师)用二胡伴奏,正在上小学的我,不止一次登台“演唱”:
“(白)这孩子,好闺女!(唱)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
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白)老乡——
(唱)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改地换天……”
演出结束后,窦老师对我说:“唱的不赖!”父亲得知后,点点头,说道:“嗯!没白跟我去看排练。”
父亲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曾当过我们第六生产队的会计,是村里九个会计之一(八个小队会计,一个大队会计),后来,又当过林业队会计,但最终还是在农田里种了一辈子地。
因为什么不当小队会计了呢?父亲从来没对我说过。倒是父亲愤而不当林业队会计的事,我是耳闻目睹过的。
那是一九七几年的事了。
我父亲在村里的“林业队”干活(大队里有一片果园,种了桃、苹果等果树,所以成立林业队)。一开始,我父亲当林业队的会计,账目、钱款父亲一人掌管。
那一天,林业队里的一位“处事谨慎”的人对林业队队长——我父亲的姑舅表兄弟——我窦坦亮二叔说:“一个人,又管账,又管钱,不大好!”并提了个建议:做一个小木箱,木箱子上锁,木箱顶上开一个窄窄的缝儿,钱从缝里塞进去,钥匙由队长拿着。
二叔见这人如此建议,也不好说什么,就如此办理了。父亲外出卖桃回来,见到了小木箱,先是一愣,继而勃然大怒。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把账本往地上“啪”地一摔,扭头就回到了家。
吃中午饭的时候,窦坦亮二叔来对我父亲说:“哥哥,是这么一回事……”解释完后,还是想让我父亲回林业队。父亲说:“算了吧,我还是去队里干活吧,累是累点,可心气清亮!”
就这样,父亲放弃了林业队会计这较为轻松的活,回到了生产队里……
父亲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文革时期,村里自然也建立了“革委会”,成立了不同派别的“造反派”,批“保皇派“,斗“四类分子“——搞“阶级斗争”。这期间,就有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倾向、做法:我们生产队老实巴交的窦**(按辈分,我叫他老姥爷),也被叫到大队队部”“交代历史问题“,”交代“不出来,就把两只胳膊扭到后背上”别烧鸡“,拧耳朵。记得那天晚饭后,我们快要睡觉的时候,我老姥爷忽然来到我们家,从怀里拿出一个泛黄了的纸卷儿,让我父亲给看看。父亲小心地展开纸卷儿,借着昏黄的煤油灯灯光,仔细看了一遍,对我老姥爷说道:”大姥爷,你回去把这卷纸藏好了:这是你家的房契——房屋证明——你如今住的房屋,是老辈子传下来的….“
我们家前面的邻居,是聂志学大爷家。聂大爷家的老三聂文法三哥,大概是因为得罪了某造反派的缘故,一直受到排挤。有一次,被人打得腿破头流血。后来,他当了兵,远走他乡。临行时,别人“避嫌”,我父亲不管这一套,前去送他。
在生产队里的时候,当队长多年的刘富大哥,对于队里粮食作物、经济作物的种植什么的,提出了主意,常常征求聂志学大爷、侯可中大爷、我父亲、刘洪顺大爷、刘继增二哥、马西文二哥、马西三三哥等中年社员的意见、建议。
生产队被解散后的八十年代中期,刘富大哥病重期间,我父亲前去看望,二人说起生产队时的往事,不禁感慨万千……
那年假期里,我回到老家,父亲对我说:“你刘富哥哥老了——他当队长多年,操心费力,直到生产队解散,不贪,不占!”
记不大清楚是我六岁还是七岁那年的春天了,那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在生产队的打麦场边玩,忽然看到旁边谁家的自留地(菜地)里新栽的茄子苗,忘记了是谁说了一句:“咱们拔几棵栽到自家的地里吧?”瞅瞅左右没人,我们几个小伙伴进了地,每人刚拔出一棵茄子苗,忽听有人喊道:“你们几个毛孩子,在做什么?”我们一回头,看到我的小伙伴候顺海他爹侯可利大叔挑了一担水走了过来,我们几个小伙伴把茄子苗一扔,扭头跑了。
“……往后好好记住:那是人家的东西,不是咱家的!东西再好,再眼馋,也不能动!”吃晌午饭的时候,我站在饭桌旁,被父亲重重地训了几句。就只这几句话,我就感到心慌、脸热得不行,赶紧连连点头——从那以后,再没有此类事情发生。
农村生产队解散、刚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的那一年,“集体”没有了,集体的财产遭到了“疯抢”——山坡上,“封山造林”生长多年的树木,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被村民们砍伐殆尽。有的人家,老婆孩子一起上山砍树。我们家、大哥家、二哥家,除了“责任田”里的桑树、自留地里的树木之外,没多砍一棵树。父亲说:“不是自家的,咱不发那歪财。”
起初,当兵复员后的我二哥在大队里当治保委员。集体的树木刚开始被盗伐的时候,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吃午饭,忽然听到我家后面山坡上传来一声树木折断倒地的响声,父亲撂下手里的煎饼,几步迈到了院子里,气愤地朝向山坡大声说道:“光天化日的,也太不像话了吧!”说吧,父亲到我二哥家对我二哥说了,我二哥赶忙跑到那山坡上:树木倒在地上,偷伐的人,跑了。几天之后,我大哥去“刀峪口”种地,发现俺家责任田边上的那棵核桃树被人偷偷砍走了——也许是盗伐者的“报复”?母亲说:往后还是少管这样的闲事了吧。父亲听了,还是按句话:光天化日的,不能不管!
在生产队的时候,因为俺家离大队里的机井比较近,浇完地,浇地时用的那台水泵,连同一段长长的橡皮管子,就放在了俺家的院子里。大队集体解散后,石砌的水道,被拆了;机井边为安放抽水机器盖起的机房,被人拆掉了。放在俺家院子里的那台水泵上的零件,也被人陆续以各种借口拆卸,直到后来村委会派人来抬走,我们家,连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都没动:父亲还是那句话:“不是咱自家的东西,咱不能动。”
父亲对我们兄妹五个,家教甚严。
我记忆当中,印象最深的,是妹妹挨了父亲一巴掌那件事。
我们家西屋的后面,有一棵核桃树,每年都结不少的核桃。当核桃成熟了,打下来,去了青皮,晒干后卖了,补贴家用。那一年秋天,打了核桃后,留下了一布兜,挂在奶奶睡觉的炕头的墙上。是准备寄给辽宁抚顺的亲戚,还是准备寄给在青岛当兵的二哥,我记不大清楚了。
那年,妹妹大概也就五、六岁吧,正在嘴馋的年龄段儿。知道那布兜里装的是核桃,便忍不住今天悄悄拿一个,明天偷偷摸一个。时间一长,奶奶发现布兜里的核桃少了,就告诉了我父亲。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又去帮父亲拉车推粪。车到地头,父亲抽完了一根烟,问我,拿没拿布兜里的核桃。我赶紧说:“没拿!”父亲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饭后,我正在屋里收拾书包,忽然听到妹妹惊天动地的一声哭叫,赶紧跑出去一看,原来是父亲问清楚核桃是妹妹偷偷拿的以后,勃然大怒,一把揪过我妹妹,只一巴掌下去,妹妹便哭声震天了。
奶奶赶紧一边喝止住我父亲,一边教训我妹妹道:“谁叫你嘴馋手贱了!”母亲抱过哭个不停的妹妹,掀开衣服一看:屁股上早已暴起了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父亲希望我们别学歪心眼子,好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我五、六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午后,我大哥忽然左手捂着右手手脖子,眼泪汪汪地跑回家来。奶奶、母亲赶紧问怎么了,大哥抽泣着道出了所受的冤屈。
天太热,午饭后,大哥和几个伙伴去村东面龙汪崖村旁边的河里洗澡。在那个叫“龙湾”水汪里,一群半大小子在水中嬉戏。河边有几只鹅在戏水,有调皮、手贱的伙伴逮住了两只鹅,把鹅的翅膀用青草藤蔓绑起来,“别烧鸡”取乐。正在哄笑嬉闹时,忽听有人叫喊着跑过来——邻村鹅的主人来了!那几个调皮鬼见状不妙,抓起衣服,撒腿跑了。我大哥想:我又没糟蹋他家的鹅,跑什么?所以待在水里没跑。结果,那人跑过来,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大哥抓过来,一阵连骂带打,把我大哥的胳膊扭得差点脱臼,手脖子上鼓起一个大包。
奶奶、母亲听说了事情的原因,既心疼又生气。父亲从外面回来,见此情景,先是没说什么。抽了一袋烟后,问了我大哥一句:“你逮人家的鹅了没有?”大哥闻听此言,立刻又眼泪汪汪:“我在水里,根本就没出去。是***、***逮的!”
“不是就行了。”父亲淡淡地说了句,出去了。
过了几天,听三哥说,父亲在问了我大哥的那几个同伴之后,那天下半晌,生产队里去龙汪崖村边的地里干活,正巧碰到了拧我大哥手脖子的那个邻村人。父亲与他理论起来,那人胡搅蛮缠,父亲怒从心起,扔下农具,抬腿就要踢过去。邻村的支部书记聂文端大哥见状,赶紧劝了开来,代为道歉,并当场把那胡搅蛮缠之人狠狠骂了一顿。
后来,父亲对我奶奶、我母亲说了一句:“是咱的孩子犯的,挨打受罚,活该;不是咱孩子犯的,咱不能受这个冤屈。”
父亲中师毕业,但在农村下了一辈子大力气。父亲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下一辈子“庄户”,受一辈子累。所以虽然家里人口多,劳力少,他依然坚持让我们兄妹几个上学:二哥上到高中毕业,三哥师范毕业,我大学专科毕业。
比较起来看,我们兄弟三个上高中的生活,就数二哥最艰苦。
那时候,高中,要到十五里路以外的公社驻地的“七中”去上,要住校,自己带饭。三哥上高中的时候,一般是带母亲摊的煎饼、奶奶晾好的咸菜疙瘩。我在七中复读的时候,父亲用手推车推了两袋子玉米粒子,到了公社驻地所在村的我姑家。一年的时间里,我吃、住都在姑家里。我二哥上高中的时候,带的饭菜,煎饼不多,主要是窝头、地瓜和咸菜疙瘩。
不知什么原因,二哥上高中时,时常头疼。有几次,疼得厉害了,老师就让我二哥回家来休息几天。父亲去村卫生室拿来一纸包去痛片,我二哥吃上一片,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看他的语文、数学书。
几次三番之后,奶奶、父亲、母亲就不免有些担心:这孩子,怎么老是头疼?不会有什么大毛病吧?于是,那一天早上,父亲向生产队长——我刘富大哥说了一声,就和我二哥步行去了公社医院。
下午,父亲和我二哥回来了。父亲对我奶奶说:大夫仔细地问了,仔细地听了,仔细地检查了,也给开了药片了——孩子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吃菜、吃油水忒少了,缺少营养。大夫说,得给孩子补一补。
奶奶听了,皱着的眉头刚刚舒展开,却又皱了起来:“补一补!拿什么补呢?”奶奶一边念叨着,一边走到了屋门口。目光就停在了正在院子里溜达的那只半大公鸡的身上。
第二天早上,当敞开鸡窝门撒鸡的时候,奶奶让大哥逮住了那只半大的公鸡——那只本来要等到过年再杀的公鸡。当把鸡杀了、毛褪了,内脏清理好了,奶奶却不再切小块儿,而是找出了我父亲砸石头用的手锤,把手锤和鸡一起递给了我二哥,并吩咐道:“在那磨顶上,把鸡砸碎!”
二哥把鸡放到了院子里的石磨顶上,双手握着手锤的把儿,一下,一下,一下地,开始砸鸡。直砸得肉星四溅,溅得二哥脸上、手上、身上肉星点点……
等到我二哥把那只整鸡砸成了一摊肉(骨)糊糊,奶奶把那糊糊盛到一个小盆里;母亲点起了炉子,坐上小锅,往锅里舀上了半锅水。等水烧开了,奶奶往那糊糊里撒了点面粉,一搅合,然后,把那糊糊团成了一个个圆圆的小丸子,放进了水滚开着的锅里。
一只整个的半大鸡,最终变成了半小锅连汤带水的丸子。奶奶把热气腾腾的小锅端到了石磨顶上凉着。凉了一会儿,奶奶叫我二哥拿了个小勺子过来,奶奶就站在我二哥身边,监督着他热热乎乎的吃丸子,喝汤。
妹妹不知道跑到谁家玩去了。我在距离石磨几步之外,久久地徘徊。故意装作不注意,却又时时回顾着,直到二哥吃完了丸子,只剩下一点儿汤。
父亲收工回来吃早饭的时候,奶奶说:“看起来,这孩子还真是缺营养了!”……
二哥高中毕业时,还没有恢复高考。那一年,村小学的“公办老师”王文汉老师身体不好,经村小学校长陈作文老师提议,村支部孟庆友书记批准,我二哥去村小学当民办代课老师。在我们兄弟几个当中,二哥是最有才气的一个,上学时文科、理科都不错,而且爱好文艺,唱歌唱得标准,二胡拉得很是不错,教学教得自然也是很认真,对学生更是耐心、负责。
那时候,学校的厕所都是蹲坑式的。那年初夏的一个课间,班里最老实个头最小的一个学生去解手,被另一个调皮的学生一推,掉进了茅坑里。我二哥听到学生的呼喊,赶紧跑进厕所,一把将那满头满脸浑身沾满污物的学生从茅坑里拽了出来,拎着他的衣领,提到了校院外边的河边,撩起河水,给他从头洗到了脚……
“吃白面馍,穿黄军装”,是我们儿时无比向往的。那时候,农村里的青年们都很眼热当兵。1973年的征兵开始了,我二哥的同村的、邻村的好几个同学都报了名,正在当民办代课老师的二哥也想报名当兵。二哥先跟我奶奶说了,奶奶又跟我父亲说了。
那天午饭过后,父亲问我二哥:“要去验兵?想好了?”二哥说:“想好了。”我二哥当时毕竟已经是二十好几岁的青年了,父亲见我二哥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
到公社驻地验兵,二哥体检合格——验上了。那一天,负责领兵的一位部队领导来到我家,征求家中老人对孩子参军的意见。
奶奶说:“孩子当兵,保卫国家,俺愿意!”父亲说:“孩子到了部队,麻烦领导严格要求,让孩子当个合格的兵!”
部队领导高兴地说:“革命老区的乡亲们,觉悟就是高!”
在当时,参军是很光荣的事儿。二哥验上兵之后,书记、贫协主任等村领导都到俺家来表示支持;左邻右舍都来表示祝贺。二哥当兵以后,每年的腊月二十八,生产队里都派劳力来俺家,要帮助打扫卫生什么的——当然,都被父亲婉言谢绝了。
陈作文老师,是村小学的校长,是我二哥、三哥当民办代课老师的提议者。王文汉老师,是我们兄妹五个的小学老师,我小学三、四年级的班主任。王老师因病在家休息的时候,我二哥代替他上课。陈老师、王老师和我父亲又很投脾气。有的时候,阴雨天,不能上坡干活的时候,我父亲常到学校,到两位老师的办公室坐一坐,抽根纸卷的烟,拉一拉农家的话。
二哥验上兵后,那天晚上,奶奶、母亲准备了几个简单的农家小菜,父亲请陈作文老师、王文汉老师来家里一坐,聊表感谢之意。
王老师歌唱得好,是标准的男中音,曾经在村里的“革命文艺宣传”中登台演唱。“酒过三巡”之后,我父亲说:“今晚上高兴——都是孩子们的老师,酒逢知己——王老师,你就亮上一嗓子吧!”
“那怎么能行?在家里,不象话!”王老师再三推辞。“都是知己。”“都不是外人!”我父亲和我奶奶再三劝说。“我看,是盛情难却了!”陈老师笑道。“那就献丑了?”王文汉老师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居住着,英雄的鄂仑春……”
因为是在家中,王老师压低了嗓音轻声唱;但大家依然听得眉开颜笑,我依偎在奶奶身旁,更是听得如醉如痴。
1973年冬季,二哥和邻村的同学聂相平去县城报到的那天,天还没亮,我还在被窝里睡觉,二哥就起了床,对我嘱咐了一句:“好好上学!”就穿好衣服告别了母亲、奶奶,急匆匆走了。
等到了下午,我放学回到家,进了北屋,忽然看到父亲坐在方桌东面的椅子上泣不成声!西面的椅子上,放着几件衣裳——我二哥穿了军装替换下的衣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父亲哭!我心中很是吃惊,更有些害怕,也不敢言语,就蹑手蹑脚地走进里屋:见奶奶坐在炕头上,也是泪流满面!
“奶奶,怎么了?”我轻声问。“出去!”奶奶少有的严厉,我赶紧轻手轻脚往外走,走到门口,听到父亲边抽泣便说:“过了这大半辈子了,没想到,混得让孩子出去当了兵!”我这才明白,在老人们的内心里,毕竟还是舍不得让孩子出去当兵的!
二哥和他的同学聂相平一起,去青岛的坦克部队当了坦克修理兵,这一当就是七年,一直到1980年一月份才复员。
我记不清是二哥当兵的第几个年头了,那一年的冬天,父亲曾去青岛看过我二哥一次,二哥一身的黄军装黄大衣,在青岛栈桥照的一张照片,父亲捎回来,放进了家里的镜框里,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着实羡慕了好大一阵子。
二哥去青岛当兵后,经常往家写信,但那一年,忽然几个月没有信来;有一天,聂相平来到俺家——他回来探亲,捎回来我二哥的几件衣服,我们一家人才知道二哥所在的连队开赴云南前线,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去了!
聂相平走后,奶奶、母亲流泪了,父亲卷上一根纸烟抽着,宽慰奶奶道:“孩子是坦克修理兵,不会到最前边的!”
话虽这样说,但父亲毕竟担心。那一段日子里,父亲时时一边抽着烟一边听家里广播匣子里的新闻,要不就去门市部去听收音机,听有关对越作战的新闻。直到第一次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结束后,二哥所在的连队回到了青岛,二哥有信寄来,一家人才放了心。
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当我二哥上高中、三哥上初中、我和妹妹上小学的时候,日子就更紧巴一些,缺粮少柴的。上高中还要带饭住校,母亲有时候就说,让孩子上完初中就回队里干活吧;要不,在家上山拾点柴草也好。父亲自然不同意,母亲絮叨的次数多了,父亲就不耐烦了,与我母亲激烈争吵,甚至动手打了母亲——在父亲内心,一定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让孩子们上学,供得出去一个是一个——不能让孩子们像自己这样出一辈子大力,受一辈子累!
二哥高中毕业时还是文革时期,没有恢复高考;三哥高中毕业后,先是在生产队干活。那几年,生产队的队长是聂志学大爷。这一天,聂大爷来对我父亲说:“大兄弟,让三份儿里孩子当个记工员吧。”我父亲说:“怕孩子粗心大意的,记不好。”聂大爷说:“一个高中生,记个工分,还不是绰绰有余?到时候,我说着,让他记下来就行了。”
于是,我三哥就当上了队里的“记工员”。出工的时候,除了拿农具,手里还比其他社员多了个物件:书包。书包里是一个“文件夹子”,夹子里夹了个笔记本。当大家干了一阵子活,到地头上休息时,三哥坐在聂大爷身边,拿出笔、笔记本,聂大爷抽着旱烟袋,一边回想,一边说,前日,那谁谁谁,在那块地里,干的什么活,记几分工;夜来(昨天),那谁谁谁,去干了什么活,记几分工……
那一天晚上,村小学的校长陈作文老师来到俺家,对我父亲说:“战双高中毕业了,让他到学校去代个课吧。我和孟书记说了,孟书记同意了!”父亲一听,自然很是高兴:当了“民办老师”,一则不用在队里流大汗,二则,每个月还有几元钱的代课费。父亲说:“多亏大哥费心了!就怕孩子刚毕业,是个生手,教不好。”陈老师说:“战双上学的时候,成绩就不错;锻炼锻炼,一定是把好手!”
于是,三哥到村学校当了“民办老师”,教小学语文、数学。虽然是“民办”,但毕竟是老师了——老师,起码要衣冠整洁。那一年初冬的一天,父亲给去南鲍庄的大社(大门市部),给我三哥买回来一件黑色斜纹棉布的“小大衣”(短大衣)。“小大衣”在当时我们农村人的眼里,是很高级的衣裳了。于是,在三哥脱下旧棉袄穿上崭新的“小大衣”的时候,我嫉妒得简直就是眼泪汪汪了;当三哥穿着崭新的“小大衣“走上讲台时,全班学生的眼神更是一片羡慕。
恢复高考以后,三哥对父亲说,想参加高考。父亲说:“想考,就考吧。考出去,就不用整天吃地瓜、窝窝头了。”
父亲先把这事跟陈老师说了。陈老师说,战双的学业挺扎实,好好复习复习,应该没问题。然后,父亲又去找孟书记,说,孩子想参加高考,多学点儿文化。孟书记说,想上进,那自然是好事,应该支持。
于是,三哥一边教学,一边复习。1978夏天,和他的同学马玉瑞一起,参加了高考,两人一起考了出来。三哥考取了县师范,1980年7月毕业,分配到悦庄联中,当了公办老师。
好像是1982年春季的一天,三哥忽然到我就读的临沂师专来看我,并告诉我,他因为皮肤上起了一些小点点儿,到县医院去看,医生说是皮炎,建议去临沂市汤头温泉疗养院治疗。等回去就准备去住院了。
放暑假,我回到了老家。父亲给我看我三哥的来信。信里说:在疗养院治疗期间,认识了一位护士,两人挺谈得来,想确定恋爱关系,征求父母的意见。
父亲对我说:“家里农活正忙,我和你娘也走不开。正好你回来了,你去汤头一趟,和你三哥说,只要是他们两个脾性合得来就行,家里老人没有意见。”
于是,我带着父母的重托,坐车到了汤头温泉疗养院,见到了我三哥和我后来的三嫂,转达了家中二位老人的意见。久不见父亲回信而焦急不安的三哥,这才安下心来。
日,三哥、三嫂回到老家来举行结婚仪式。1983年元月1日晚上的家宴,一共摆了两桌——昨天晚上翻开大学时写的日记,看到了当晚出席家宴的亲友以及座次的记载:高桌边,我家的老邻居谭金成大爷爷、父亲、大哥、二哥;饭桌上,母亲、姑、三哥、三嫂、龙汪崖上三哥、三嫂、我、妹妹、姑家表妹、大表弟、二表弟——大家吃着,喝着,说着,笑着,父亲的酒,喝得格外的舒心。
再后来,三哥调到了临沂市汤头中学教学,在那里安下了家。
父亲对我说:“你三哥,这就算是成家立业了。”
对于家里四个男孩子当中最小的一个的我,奶奶、父亲、母亲自然有点偏爱。所以,在我身上倾注了的心血就更多一些。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七岁那年,父亲领我去吃獾肉的情景。
那年秋天的一个黄昏,父亲从地里收工回来,放下农具后,笑眯眯地对我说:“一会儿跟着我吃肉去!”“吃肉?”我一听,乐得差点蹦了起来。
我们这里,地处沂蒙山深处,百分之七、八十的农田“挂”在山坡上,种地打粮,基本上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没灾没害的年份,庄稼收成得好,黄烟烘烤得好,那么,每个工(10分工)的工值也就高一点儿。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们第六生产小队最高的工值是四角五分钱——简单、粗略地可以理解为:一个成年壮劳力,在生产队里劳作一天挣得的10分工,折算成钱,是四角五分钱。秋后,折算每家的现金收入的时候,还要按人口扣除口粮款什么什么的款项。我记得,有一年秋后结算,我们家,我父亲、大哥辛苦劳作一年,秋后的“分红”是四十五块几毛钱——当父亲把钱领回家,面对着一元、五元、十元的一叠钱,我们兄弟几个人很是高兴了一阵子。如果年景不好,劳力少孩子多的家庭,秋后分红的时候,往往还得往生产队里倒找钱。
正因为如此,农家的日子,过得有些清淡。
饭桌上,除非是逢年过节,平时是绝少见到肉的。平日里,玉米面掺了地瓜面的煎饼,就是好饭食了,更多的时候,是地瓜、窝头。菜,在青黄不接的春天里,就以萝卜腌的咸菜为“主菜”。我们这个八口人的家庭,每年秋天,都要腌一大瓷瓮的萝卜咸菜——从这一年的秋天,一直吃到来年的秋天。当夏秋季节,自己菜地里种的时令蔬菜长大了,收获了,炒的菜也是清汤清水的——小锅烧热了,我奶奶用筷子挑起两筷子头的腥油(猪大油),“当当”两声,戳进锅底里,等油冒烟了,放进一点儿葱花,把切好的大半棵白菜倒进锅里……
吃着这无肉星少油花儿的菜,我们更加盼望年节有肉的日子。当父亲不在饭桌旁的时候,挑起一块白菜帮子,我们兄弟几个就开始发挥无尽地想象:
“一块肥肉膘子!”“放进嘴里根本不用嚼!”——“化啦!哈哈!”
只有到了过年,才能“放开肚子吃一回肉”——我们这个八口之家,过年,最多也就割十多斤肉——年后还要招待来走亲戚的十五家的亲友。所以,真正“放开肚子吃一回肉”的菜,也就是年三十晚上的那一顿……
在我小时候,不逢年不过节而能吃到肉的记忆,就只有那么一回——那年春天,邻村的亲戚家办喜事,我母亲领了五岁的我去“喝喜酒”,我自然是乐得又蹦又跳。
到了亲戚家,因为母亲是“女客”,所以被安排在了“女客席”。一张高脚桌子,八个高脚凳子,亲友们按辈分坐下。严格地讲,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因此,酒席桌前,没有小孩子们的座位——我,还有流水店村的另一个孩子,就各自站在自己母亲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当酒宴开始了,第一道菜端上来,母亲她们挑起一筷子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才抽空挑一筷子菜,侧身放进孩子早已张大的馋嘴里。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母亲挑给我的那一筷子白菜里,有一块长条形的猪肉!我大张着嘴,接过这一筷子肉、菜,赶紧把嘴唇闭紧,生怕那块肉中途掉落。当带了肉的菜进了嘴,我先调动我灵巧的舌头,把那块肉从白菜里分离出来,搁置到嘴的左边,暂且存住;然后,赶紧开动右边的牙齿,“咯吱咯吱”把那带有肉香的白菜嚼了几下,紧急下咽。然后,舌头调动那块长条形的肉到嘴的中央,慢慢嚼了一下,猪肉、猪油的异香立即香满了口!然后,细细地咀嚼,咀嚼到几乎成了糊糊,再慢慢地下咽:为的是把那块肉的香味品味到极致。咽下了这“肉糊糊”,继续乖乖地站在母亲身后——她们也是只挑一筷子菜吃了,就放下筷子,家长理短,啦起农家的闲呱;过老大一阵子,才再挑下一筷子菜……下一筷子菜,邻村的那个婶子给他的孩子挑的菜,比我母亲给我挑的多了一点,气得我对那个孩子怒目而视了好一会儿……
——正因如此,当父亲对我说跟他去吃肉的时候,我的喜悦之情简直就难以言表了。
但是,不逢年不过节的,谁家舍得杀猪呢?哪来的肉吃呢?父亲看出了我的疑惑,对我说:“我领着你吃獾肉去!”
那天下半晌,我们第六生产小队的社员,在村东的“涝场地”干活。当干了“一派儿活”歇息的时候,我父亲提了镢头去“齐樓子地”,看我们家“自留地”的菜的长势。当父亲看过了菜转身往后走时,无意之间,看到旁边的河沟里有只狗在喝水,再一打眼:不是狗,是只獾(獾,是一种很能糟蹋庄稼的野兽)!
父亲一边高喊:“快来打獾!”一边抡起镢头冲了过去。
在河沟两旁干活的第五、第六、第七生产小队的几十个社员闻听此言,立刻扔下了手中的活儿,挥着镢头、担杖从四下里包抄了过去。一则秋天的獾吃得太胖了跑动相对慢了,二则因为害怕而慌不择路,那只獾被社员们逼进了河边的堰墙角落里,镢头、担杖一起上,只几下,那只獾就被打趴在地上了。
“真大啊!”“好胖的獾!”大家围着那只獾,意犹未尽,议论纷纷。第五生产小队的刘继富大哥对我父亲说:“大叔!晚上一起吃獾肉?”我父亲说道:“好啊!”
听了父亲简单地叙说,我很有些惊心动魄的感觉。等父亲洗了一把手,进北屋跟我奶奶说了一声,我就乐颠颠地跟着父亲出了家门,经过我们家的自留地“南地”,往生产队的打麦场走去。
秋天,是农忙的季节,天擦黑生产队里才收工。当父亲领着我走向打麦场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已经开始显现了。
当父亲和我刚走近第五生产小队的烘烟屋的屋角,就听到了说话声。一拐过屋角,又看到火苗闪动——
一口大锅支在了屋边的空地上。大队里的护林员——我们家原来的老邻居谭金山二爷爷,第五生产小队的刘继富大哥,早就来了,还有我们第六小队的刘方新大舅,领着他的小儿子——我刘全四哥,也来了。
支起锅,打来井水,点起木柴,谭二爷爷和刘继富大哥一起,把那獾扒皮,开膛,切开,剁成块儿,等父亲领着我到打麦场上,獾肉已经下锅,锅底下,木柴已经着了起来,只有那张獾皮,完整地铺在柴草上。我和刘全四哥凑过去,摸摸獾皮的“头”、“嘴”、“爪子”,感到新奇又刺激。
“三妹夫!这只獾不小啊!”刘方心大舅对我父亲说。“看牙口、皮毛,是个大獾!”谭二爷爷往地下吐口唾沫,说道。“大叔,你眼真尖呀——一眼就看到这只獾!”刘继富大哥说。
大人们在闲拉呱,我和刘全四哥,闻着越来越浓的獾肉香,在一边玩耍,耐心地等待着吃獾肉。
这是我七岁那年的秋后,一个晴朗的夜晚。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星星满天。我和刘全四哥抬头望着深邃的蓝天:天空一望无垠,一晴如洗,繁星满天,星光璀璨:那一条“天河”,似云,如雾,横贯天际。
“一颗贼星!”(就是流星)“北斗七星!”“牛郎!织女!”我们俩仰头望着星空,指指点点,消磨时间。
“两个小馋鬼!过来吃獾肉啦!”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刘方新大舅一声召唤,我们两个立刻丢开了“牛郎、织女”,一溜烟跑到了大锅边。
我父亲一手捏了一块带肉的骨头,递了过来:“来!打打馋虫吧!”
一语未了,几个大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俩一人接过一块热乎乎的带肉的骨头,一股独特的獾肉香立刻扑鼻而来,沁入心脾!紧忙张开嘴,却又轻轻地咬下一小点儿,细细嚼几口,慢慢咽下去,吧嗒吧嗒嘴,品味一番。但终于还是控制不住“馋虫”的“勾引”,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小心点儿,别烫着噎着!”大舅说。“一整只獾呢!慢慢吃,管够!”父亲说。
我父亲和刘方新大舅各自捎来了一瓶散装的地瓜干子酿的白酒。他们四个大人,把白酒倒进了一个大碗里,在这个秋天晴朗的夜晚,漫天繁星之下,打麦场上,木柴冒着火苗的大铁锅旁,你一口,我一气儿,就着獾肉,轮流喝着酒,说说笑笑,拉着农家的闲呱……
打麦场旁边的庄稼地里,高高的,是即将成熟的棒锤子(玉米),低矮的,是绿油油的地瓜秧。近前,不时响起几声叫不上名字的虫儿的吟唱,偶尔有“狗屎明子”(萤火虫)从身边飞过。我们两个毛孩子,已无心欣赏这秋天的夜景,更无心去逮“狗屎明子”——我和刘全四哥,满嘴满手的油,尽情地吃着獾肉,啃着骨头,喝着香喷喷的獾肉汤。正所谓“眼大肚子小”,不一会儿,肚子里已是肉满汤圆,我和刘全四哥不停地打着肉香四溢的饱嗝儿——“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我父亲、刘方新大舅他们看到了,听见了,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一下,饱了口福啦!”“这下子,等于过了个年!哈哈!”
大人们继续喝着,吃着,拉着闲呱。
我和刘全四哥望了一眼热气腾腾的獾肉锅,一边打着饱嗝儿,一边在打麦场上追逐起“狗屎明子”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父亲他们也酒足肉饱了,灭掉了柴火,收拾了家什,谭二爷爷收拾了刀具、收起了獾皮,刘继富大哥拎了铁锅、水桶,大家互相招呼一声,各自回家。
夜深了,万籁俱寂,月亮还没上来,依旧繁星满天。我摸着依旧滚圆的肚子,在墙角里撒了一大泡尿,打着饱嗝儿,跟在父亲身后往家走。
刚走到我们家的自留地“南地”的边儿上,忽然“喔喔——喽——”一声嘹亮的叫声响起,分明是我家公鸡的叫声。紧跟着,邻居们家的公鸡也叫了起来。
父亲回头对我说道:“你听,鸡头遍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发了书,自己买纸钉了本子,父亲会用他那流利的行书字体,给我写上名字。晚上,在煤油灯下,我坐在方桌西侧的椅子上复习功课(那时候,老师并不留家庭作业,晚上复习,纯属“自觉行为”),父亲在右侧椅子上坐着,翻开账本,记录当天的工分,或者最近几天的花销。记完了,过来看看我算的题,写的字,说道:“不孬!”有时候,是奶奶坐在东边的椅子上,不言不语,看我复习功课。过一阵子,见灯头小了,从针线笸箩里拿来一根针,把那灯头拨得大一点儿。
那时候,课外读物很少。那天,三哥借了一本京剧《奇袭白虎团》(剧照)小画册回来。我感到很稀罕,晚上,我和大哥正在灯下慢慢地翻开,父亲走进屋来,也加入了我们看小画册的“行列”。父亲说:“来,我给你们念念听听。”于是,父亲按照京剧人物对白的语调,京腔京韵地念起来:“......化装侦查!完成捣毁—伪团部—的任务!”......
夏天炎热的晚上,晚饭后,父亲会对我说:“天太热,别看书了,出去凉快凉快吧。”于是,我跟了父亲,来到街上,小河边。坐在父亲身旁,伴着潺潺的流水声,听父亲和邻居叔叔、大爷们谈天说地,讲古论今。
&&在地里挥汗如雨劳累了一天,晚饭后,有时父亲会对我说:“走,去河边给我洗洗脊梁!”说罢,父亲拿了毛巾走出门,我赶紧跟在父亲后面,往我们家后面几十步远的大河边走。来到河边,光着膀子的父亲先洗洗手,再洗洗胳膊,然后,双手撑在水里,身子呈弓形,对我说道:“给我洗洗脊梁。”
于是,我怀着几分紧张几分激动,双手捧起清清的河水,给父亲冲洗早已被炎炎烈日晒得黑黝黝的脊梁。冲洗完了脊梁,用毛巾简单一擦,父亲蹲下身子,双手捧起水,稀里哗啦连脸带头的冲洗几把,然后对我说道:
“来!也给你洗洗脊梁。”
我赶紧躬下身子,双手撑在水里,低了头,刚屏住呼吸,父亲那双大手捧起的清凉的河水,已经顺着我瘦小的脊背流到了嘴边、下巴上。
洗完了,父亲用毛巾给我擦了几把,说:“天忒热了,别回去看书了,到街上凉快凉快去。”
我在学习上还是比较用功的,特别是语文中的作文,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父亲也颇以为自豪。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特别盼望穿上一双解放军叔叔脚上穿的那样的“解放鞋”(胶鞋)。三个哥哥都先后穿上“解放鞋”了,可能因为我年龄还小的缘故吧,脚上穿的还是母亲做的“浅鞋”。
在我的眼里,父亲有着不怒而威的威严。直接去对父亲说“给我买双解放鞋”?实在没有这个勇气;可想穿解放鞋的愿望实在是有些强烈了,我想,直来直去不行,那就“迂回前进”吧。
那是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在北屋的方桌边看了一会语文书,然后,从练习本上撕下了已经用过的一页纸的一半儿,思前想后,在纸的背面上,用铅笔写下了一首四句的诗(其实就是顺口溜):
铅笔、本子都齐全,
裤子、褂子也不赖。
你要问我缺什么?
就缺一双解放鞋!
写完了,默读了几遍,真有些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之感。
这时候,三哥从门外走进屋来。我心中暗喜,赶紧做出慌慌张张将纸条折叠藏起的动作。三哥见状,很是奇怪:“你在藏什么?”
我不言语,故做慌张地将纸条一半儿藏一半儿露地压在了语文书里。三哥更觉奇怪,几步走上前来,一把拽开了我的手,一下子将那纸条抽了出来。“偷偷摸摸的!写的什么?”三哥一边问,一边展开了纸条:“咦?写的‘诗’?”三哥把我的那首“杰作”从头至尾念了一遍,然后,满脸惊奇又有些好笑地把我从头到脚瞅了一遍,说了句:“嘿,你真能!”然后,拿着那纸条出了屋。
见三哥已经“上钩”,让父亲知晓我很想穿解放鞋的目的就要达到,我怀着几分紧张几分兴奋,努力抑制着“咚咚咚咚”的心跳,悄悄走到门后边,偷偷地瞅,静静地听。
去井上担水的父亲回来了。等父亲将水倒入了水瓮,放下了水桶,三哥把纸条递给了父亲,并说:“俺四弟写的。”“噢?写的什么?”父亲问了一句,接过了纸条看了看,笑了。然后,把纸条又递给了我三哥。
见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瞅见父亲笑了,我猜测,最起码,父亲不会发火,我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赶紧回到桌边,继续“看书”。
晚饭后,我不动声色,继续在北屋的方桌边看语文书。父亲从西屋过来,笑眯眯地问我道:“听你三哥说,你想穿解放鞋,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拿来我看看?”我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父亲见状,嘿嘿一笑,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奶奶去门市部称盐打油回来,放下油、盐,从提兜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我,笑眯眯地说了句:“小小毛孩子,好高的文化呀!”我赶紧接过纸包,打开来——一双散发着胶的芳香的崭新的“解放鞋”,展现在眼前。
——于是,上小学的我,就提前过上了穿“解放鞋”的幸福生活。
&村庄东面李家沟的小泉子旁,有一棵又高又大的柿子树,那是俺家的“自留树”。
记得奶奶说过一句农谚:七月里核桃八月里梨,九月里柿子乱赶集,十月里软枣黑地皮。到了秋后,柿子快要成熟的时候,选一个晴朗的好天,父亲说:“今天我们摘柿子去。”父亲、哥哥们推了胶轮车、挑了筐、扛了“抽子”(一种摘柿子的工具),我挎着个筐、扛上一把镢头,大家一起去李家沟里摘柿子。
高大的柿子树,就在生产队的地头边上。因为几米之外,就有一汪长年不干涸的山泉,所以,柿子年年结的稠密。我们来到柿子树下,放下了车子、筐,父亲和我的几个哥哥各自从框里拿出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一头拴在一个小筐(枝条编成的篮子)的提手上,另一头系在腰间,哥哥们和父亲陆续爬上了高大的柿子树,然后,招呼我把几个长长的“抽子”递了上去,哥哥们和父亲各自或站或蹲在树干、树枝上,开始摘柿子:近前的,用手摘;远处的,用“抽子”“抽”。
“抽子”的“构造”是这样的:一根长长的木头杆子,稍细的那一头上安装上一个“铁环”,铁环的中央十字交叉形地焊接上了两个比较薄的铁片,铁环的下边,缝上一个口大底儿小的布袋子——树枝梢儿上的柿子,就用这“抽子”来摘:把长长的“抽子”举起、伸出,将那铁环对准了树梢上的一个柿子,把“抽子”上举,使铁环的口靠近了柿子的把儿的部位,把“抽子”前推或者后拉,一个柿子就掉落在铁环下的布袋子里。当布袋子里的柿子满了,抽回“抽子”,把柿子倒进身旁的篮子里。。。。
当哥哥、父亲在树上摘柿子的时候,我就在树旁生产队的地里“揽地瓜”——地瓜刨完了之后,再用镢头把地刨一边,刨出“漏网”的地瓜。我一边“揽地瓜”,一边不时地抬头往树上看。当哥哥或者父亲摘满了一篮子柿子,用绳子把篮子慢慢地往树下吊放,我赶紧跑过去,双手接过篮子,把满满一篮子柿子倒进旁边胶轮车上的“篓子”里。倒完了柿子,我高喊一声:“好啦!”哥哥、父亲把篮子慢慢拉回到高大的树上,继续摘柿子。
当篓满筐尖,父亲仰头望望天,说道:“饭时了。”于是,哥哥、父亲下了树,父亲推了车,哥哥们挑了担子,我扛了镢头挎了筐,大家满载而归。柿子树又高又大,年年果实稠密,往往需要一天甚至一天半的时间才能摘完。
浅黄色的柿子摘回来,堆在北屋的地上,好大的一堆!该“刮柿皮”(刮柿子皮)了。
&刮柿皮,是一项“技术活”,我们家,只有父亲和我大哥熟练地掌握这门“技术”。父亲对我说:“你还小,不会刮,就管着打柿子把儿吧。”于是,我拿把小刀,把一个一个柿子的蒂把儿削平。父亲拿起一个削平了把儿的柿子,把削平了的一端插在“削柿皮机”的木杆儿头上的三根细细的铁插头上,摇动木摇把儿(手柄),使柿子匀速地转动起来,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削子”(类似于今天厨房里用来削土豆皮儿的工具),手掌类似于半握状态,那“削子”上的刀刃不轻不重地靠在了柿子的顶端上,随着柿子轻轻匀速地转动,那“削子”从柿子的顶端一直刮到底部——就听“嗤嗤”一阵悦耳的声音响起,一条细细、长长的柿皮条儿完整地刮了下来——一个柿子削好皮了。
父亲继续熟练地刮着,我一边给柿子“打把儿”,一边羡慕地看着,心里佩服得不得了。当父亲有别的事儿的时候,大哥坐下来,接着熟练地“刮柿皮”。
当还在刮柿皮的时候,哥哥和父亲已经在南地里(现在我二哥居住的地方,当时是俺家的“自留地”)支起了木架子,铺上了箔(用高粱秸秆勒制的用具),把刮好了的柿子一个一个摆在箔上,晾晒,揉捏。晾晒和揉捏,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晒了几天,柿子晒得稍微有点软了,拿起柿子,一只手的拇指、食指捏住柿子的头和底儿,另一只手的拇指、食指轻轻捏、按柿子的“腰”,只能轻轻按捏,重了,就把柿子捏破了,捏烂了。记不清是晒多久,也记不清要捏几遍了,总之,直到把本来圆形的柿子揉捏按压成了饼子的形状——“柿饼”才算捏成。在这个过程中,如果阴天下雨,就要用棒子(玉米)秸儿攒成棚子形状,给柿子挡雨。当雨过天晴,赶紧把秸秆拿下来,继续晾晒。捏柿饼这个活儿,需要细心、耐心。这活儿,主要是我奶奶和我母亲来做的。有时候,我们兄弟几个也去帮忙捏一会儿,妹妹也凑热闹去看一会儿。这时候,奶奶和母亲就会手把手地教我们:“这个手这样拿,这个手这样捏……”
成了形的柿饼再晾晒几天,就收了回来,一层一层地装进木箱子里或者瓷瓮里,上面盖上块包袱或者破布,让柿饼“长霜”(今天想来,柿饼表面的那一层甜甜的“霜”,大概是柿子里糖分的“结晶”吧)。“霜”长好了,只留下几斤柿饼自己吃,其余的柿饼,装进筐里、篓子里,父亲推了车,哥哥挑了担子,去南鲍庄的大门市部,或者去陈家庄子的粮站,把柿饼卖给公家,换钱补贴家用。
那一年,父亲卖柿饼回来,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角的钱,递给我,说道:“自己留着,上学买本子、铅笔用。”我答应着,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接过了钱,然后,把钱藏起来,很久舍不得用,而且,自己暗自高兴了好一阵子......
&&&——现在想来,当年摘柿子、捏柿饼的岁月,是多么温馨,多么让人留恋的岁月……
1994年,我的一篇记叙小时候生活的散文《糊盐》,在“文新杯全国中学师生作文赛”中获得二等奖,并且刊登在《作文》杂志该年第11期上。我把杂志拿回家,父亲喜上眉梢,翻开杂志,字正腔圆地把我的文章念了一遍,夸奖道:“嗯!写得很实在。”
前几年,我曾经写过小诗一首,记录儿时这段难忘的时光。
月儿/爬上半山坡/父亲荷锄归/锄头上挑起一轮月/回望禾苗如剪影/美妙的乐章在心头/拔节
月儿/挑上桑枝叶/母亲的手指在枝叶间灵动/桑叶如音符从月色里/飘落/蚕宝宝们在乐声中起舞/洁白的丝带摇/曳
&月儿/挂上榆树稍/我依偎在奶奶怀里/慢慢摇/月娘娘本姓张骑着驴背着筐/念着这古老的童谣多少次/进入月儿的梦乡
&月儿/淌过家前的小河/父辈们端起烟袋锅/风调雨顺的期望/在月色下酝酿/点燃升腾/闪烁
&月儿/悬上街前的草垛/柴堆秫秸垛/一土一石/埋藏童年无穷的奥秘/一草一木/萦绕孩童稚趣的/歌
&这就是你呀/故乡的/月
1979年秋天,我在管理区联中(管理区是公社下面的一个行政区划,后来撤消了)高中毕业,(当时,高中扩办,每个管区就设一所高中,但师资缺乏,有的老师是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接着当老师教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我第一次参加了高考,结果,以二十多分的差距落榜了。
那年秋天,父亲跑了几趟公社驻地的联中——公社高中。有一天,父亲对我说:“今天我带你上七中去。”
父亲借了辆自行车,带着我,沿着沙土公路往公社驻地七中走。到了七中南边的河边,停下车,下了车,父亲对我说:“洗把脸吧!”父亲洗了手,我洗了把脸,然后,父亲推了自行车,我跟在后边,走进校园,父亲叮嘱说:“来到这里,好好学。”
父亲找到了我二哥、三哥上高中时候的语文老师陈书汉老师,说:“我把孩子领来了,又得让陈老师操心了!”陈老师把我领到一个教室,我作为一名插班生,开始了又一年的学习生活。
入学后不久,我的两腋下方长出了些小点点,有点疼,是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我跟陈老师请了假,去了公社医院。大夫说:像是带状疱疹,俗称“缠腰龙”。也没有什么特别对症的药物,就给开了两盒“肤轻松”软膏。搽了几天,没什么效果,小点儿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疼。
我请假回到了家。几天的时间,小点儿成了小泡,小泡成了大泡而且连成了片:从前胸胸口一下半拃宽度的小泡,从左右两侧往后背蔓延。而且,越来越疼——火烧火燎的感觉。奶奶、母亲又心疼又着急,母亲领着我去了庄后头刘大娘家。刘大娘让我站在她家院子里,她拿了一把菜刀,朝着我肚子上的水泡比划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这大概叫做“画符去邪”?可是,不管用。
父亲见我越来越疼,很是着急。第二天早饭后,父亲跟生产队长说了声,就领着我到了龙汪崖卫生室。“赤脚医生”谭为义大哥看了看我的前胸、后背,搬了把椅子,让我脱了褂子,面朝椅子的靠背坐下,手扶着靠背。他先用酒精棉球把我身上的疱疹擦了一遍——消毒,一擦,火辣辣的疼。然后,让我父亲扶住我的肩膀,他拿了一个三面有棱的针,快速而密集地把我身上的小泡、大泡扎了个遍——把所有的水泡都扎破。父亲两手扶着我的两个肩膀,我双手紧抓着椅子背,咬紧牙关,忍受着钻心一般的疼,虽然胸部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但我始终没吭一声。
扎完了,我松了一口气,父亲也长出了一口气。
谭大哥用棉球擦一擦我身上流出的血水,拿出一个纸盒,把里面的药粉搽满了我的前胸、后背,在火辣辣的痛感当中,立刻有了一种清凉的的感觉。搽完了,谭大哥说了句:“没吭气,还行!”谭大哥给拿了几盒外搽的药粉,又对我父亲说:“要是能弄到几只干蜈蚣,研碎了,配了我这药粉抹上,会好得更快些。”
下午,队里放了工,父亲说:“我到南坡庄里一趟——你舅家好像买过蜈蚣。”去我舅家,要翻过两个山岭,走过两个山沟,七、八里的山路。而且,要从两个村的公墓旁走过——走夜路,很有些瘆人。
父亲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大概晚上10点多了吧。父亲从我舅家拿回来两条干了的蜈蚣,研碎了,和着那药粉搽到我身上。过了两三天,觉得不疼了,破了水泡的部位开始结痂,蜕皮。父亲说:“这个偏方还真管用!”
过了几天,奶奶、母亲又问起那天晚上去南坡的事儿,父亲说:“都说听到夜猫子‘笑’不好。可我那天晚上回来,路过两个公墓边,都听到夜猫子在公墓里‘笑’,这不什么事也没有?”
公社高中离家十里地,一开始,我每周回家拿一、两次饭。后来,奶奶、父亲、母亲觉得来回跑费时费力,父亲就到公社驻地所在村我姑家,跟我姑、姑父商量了一下,推了两袋子玉米粒作为我的“口粮”。于是,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把姑家当成了“食堂兼宿舍”。
1980年阳历三月的一天,陈书汉老师忽然给了我们几个复读的同学几份卷子,让我们随堂做了,又收了上去。几天后的一个课间,陈老师把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叫去,对我们说:“你们几个卷子做得不错!学校给你们联系好了,你们明天就到县二中去上学吧!”
怀着几分激动,还有几分茫然,我们几个同学跟着陈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同班的同学,还有别的班的学生,都纷纷投过羡慕的目光。
第二天早饭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告别了老师和同学,我们几个,背了铺盖,提了书包(包袱),回家了。
父亲干活还没回来,奶奶、母亲见我忽然背着被褥、书包回来了,很是惊讶;等知道我要去县城上学了,方才高兴地笑了。
正巧村里的拖拉机明天要去县城拉东西,父亲提前和拖拉机手说好了。第二天早上,父亲和我一起,搭乘拖拉机,去了县城,然后到二中复习班报到了。
县二中(即今天的县一中),是全县教学质量最好的一所高中,但距离我们家有近五十多里路,去上学,自然要住校,天不很热的季节,可以带一周的煎饼,能一周回家一次。在我的记忆里,在二中补习期间,没坐过客车。周末,我们几个同学结伴,三个半小时步行回家。
如果巧了,村里的拖拉机星期天要去县城拉货,那么,周六的时候,父亲就先和拖拉机手李来路提前说好,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和我一起去大队加工厂院内,等李来路大哥检修完拖拉机,加了油,加了水,发动了拖拉机,父亲把我送上拖拉机的车斗,直到拖拉机开了,父亲才离开。
奶奶的身体本来还不错——除了前几年眼睛因老年性白内障动过手术视力有点模糊外,耳不背,背不驼;除了大冬天,其他季节常常喝水缸里的凉水,肠胃都没有问题。但这年春季的一天,吃饭的时候,奶奶忽然觉得吞咽饭食有噎得上的感觉。一开始没在意,过了些日子,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了。父亲和我姑陪着奶奶去公社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大夫单独告诉我父亲的:老人患的是食道肿瘤,俗称“噎食症”!
那时候,对于恶性肿瘤,农村的病患者,还没有听说过放疗、化疗的治疗方法。那位大夫实实在在地对我父亲说,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这个病一感觉出来,也就到了后期,让老人回家好好休息,多加点营养吧!
那天,三哥来二中看我,把奶奶得病的消息悄悄告诉了我。我一听,头脑里“嗡”的一声,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看到有同学在旁边,我努力忍住了。那一个星期里,我坐立不安,一想起奶奶的病,心里就感到酸楚悲凉!
又一个星期的一天中午,父亲突然来给我送饭。父亲告诉我:“找大夫开了一个中药方子,你奶奶喝了这一阵子中药,觉得吃饭不大噎得上了。你奶奶最挂念你的学业,让我嘱咐你,快考试了,在这里安心学习,不用挂念她!”
1980年阳历7月初高考完毕后,我急急忙忙回到家,扔下书包,跑进北屋西间里的土炕边,看到了躺在炕上的奶奶——奶奶已经非常瘦弱了,两腮深凹,细细得胳膊上,青筋毕现!见此情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奶奶拉着我的手问道:“考完了?”我赶紧说道:“考完了!奶奶!你好些了吗?”奶奶眼泪汪汪的说了句:“白搭啦!”但奶奶立刻忍住了泪,松开了手,对我说道:“你谭大奶奶来看我,拿来的鸭蛋,我又吃不下,你去吃个吧!”我扭头跑院子的一角,泪流满面!
也就是在奶奶患病期间,为了能挣几个现钱给奶奶抓草药、买点好吃的,我父亲骑着那辆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两边挂上两个筐,或者绑上两个尼龙袋子,开始了赶东集走西集倒卖青菜、山果的营生。
奶奶的病情越来越重了,肚子里饿得咕噜咕噜直叫,但,吃上一口饭,费劲地嚼细了,刚一下咽,立刻“呃”的一声,呕吐出来!那一天吃晌午饭的时候,奶奶自言自语地说:“我就不信,咽不下这一口饭去!”但病情已经恶化到咽不下饭去的程度!
奶奶吃不下东西了,我父亲就去找村卫生室的“赤脚医生”——我张明来三叔。那个时候,村里的卫生室好像还没有挂吊瓶的治病方法,张明来三叔就每天来给我奶奶打小针——注射葡萄糖。
那天早饭后,父亲问我奶奶:“娘!你想吃点什么?”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奶奶想了想,说:“想吃口冰棍。”父亲听了,赶紧来到外屋,拿了高桌上的磁缸子,涮了涮,从抽屉里找出来两个塑料袋,递给站在一边的我,又从钱包里拿出来五角钱,递给我:“今天正好是洛庄集,你去集上买几根冰棍,买上快回来!”
我接过缸子、塑料袋和钱,一路小跑,到了七、八里路外的洛庄集,找到了一个卖冰棍的,买了三根冰棍,用一个塑料袋装好,系上扣,塞进了缸子里,再用另一个塑料袋把缸子套起来,用斗笠给缸子遮着阳光,一路小跑,满头满脸汗地跑回了家。
父亲接过缸子,解开塑料袋,拿出一根冰棍,递给炕上的奶奶。也许是上苍庇佑吧!奶奶慢慢含化下咽了这个冰棍,虽然有几次干呕,但所幸没有吐出来——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奶奶临终前最后咽下的东西!
父亲解开了另一个冰棍,回身递给在一旁的我:“你奶奶吃不了这么多,看你满脸的汗,吃一根吧。”我接过来,走到外屋,和着满脸的汗水和泪水,吃下了这个冰棍……
那一天早饭后,张明来三叔又来给我奶奶打针。我奶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找了半天血管,最终也没能注射进药去。奶奶对我三叔说:“孩子!甭打了!明天你也别再来啦!”
按照我们农村的习惯,病得很重的人,要躺在堂屋的明间里。征得了奶奶的同意,父亲让我们兄弟几个把高桌子搬走,把那张床搬过来,依北墙安放好。
父亲对我奶奶说:“娘!我把你背到外间的床上?”奶奶摇摇头:“我自己走!”父亲慢慢把我奶奶扶起来,奶奶艰难地挪动着腿脚到了炕沿儿,父亲、姑一边一个,搀着奶奶的胳膊,奶奶硬是一步一步艰难地从里屋挪动到了外屋的床边。等搀扶着上了床,躺下,奶奶艰难地大口喘气,半天方才平稳下来!
见此情景,大家都泪流满面!父亲忍着悲痛,问:“娘!你和邻家的老姐妹,有什么账项吗?有的话,到时候我还上。”奶奶摇摇头:“没……有。”父亲又问:“娘啊!你有什么要嘱咐的话吗?”闻听这句问话,我们兄弟几个泣不成声!”
“都别哭。”奶奶望了望站在床边的我母亲,艰难地嘱咐我父亲道:“以后有什么事儿,和孩子他娘好好商量,别动不动就发火!孩子他娘心小,有一点事,就拿挪不开!”奶奶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我大哥,叫着我大哥的小名,对我父亲嘱咐道:“他受累最大,到如今还没说上个媳妇….西屋后头那棵大榆树,谁也不能动,给他留着……可不能让他掉到地下!”听了奶奶的嘱咐,我们全家人痛哭失声!
奶奶对我们兄弟们说:”今天没有事,你们都上坡……干活去。明天,都在家里……别出去。”
听了奶奶这话,父亲只好让我们哥几个扛了锄头,去东岭上的“责任田”锄地。哥几个一边干活,一边担心着奶奶的病情,忽然听到有人喊:“徐战文——”我们停了锄扭头一看,是第四生产队的刘静大哥在大路上喊我们:“你奶奶不大好,快回去!”
等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奶奶已经走了——奶奶带着对儿孙无限的牵挂,永远地走了!
安葬了奶奶之后的一天晚上,姑对我说起了奶奶艰辛的一生:“小时候家里穷,你奶奶十几岁的时候,和她的几个兄弟一起闯关东。因为缺钱,火车票只够买到山海关的。从山海关下了车,姐弟几个一路要饭到了东北……你老爷爷、老奶奶去世得早,那一年,你爷爷才十几岁,一个半大孩子,跟着同乡闯了关东,在日本鬼子的煤矿上挖煤……临解放的那一年,你爷爷、奶奶带着一家人回到了咱老家……1962年春天,你出生的第八天,你爷爷老了!你奶奶独自一人,帮着你娘操持家务,忙里忙外,辛苦操劳几十年,一年到头不得清闲!你们兄妹们,年龄间隔又相差不了几岁,你奶奶看大了你们兄妹五个人……”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奶奶总是忙忙碌碌,很少有闲暇的时候。每天,帮母亲做饭,炒菜,洗洗涮涮。因为家里人口多,上小学的,上初中的,在队里干活的,一顿饭往往分三波次吃;夏天还好,冬天,就要一次一次的温、热,村小学放学早,每次我放学回到家,奶奶和母亲早已经做好了饭,等我们回来;孙辈的衣裳,拆洗、缝补,奶奶戴着老花镜,和母亲一起忙碌;六七十岁的老人了,麦季里,还要到生产队的麦场上割麦穗,夏秋季节,在生产队的办公处屋里选黄烟,为的是为家里多挣几个工分;秋天里,切瓜干儿,晒瓜干儿,拾瓜干,奶奶挪动着她那一双裹着的小脚,蹒跚地行走在来、去南岭的凹凸不平的山道上。
那时候,家里人口多,劳力少,生活比较清贫。奶奶省吃俭用,帮父亲、母亲维持我们这一大家人的生计。
1994年,我曾经在《作文》杂志上发表过的那篇小散文《糊盐》,回忆、记载了这段难忘的岁月。
那年的春天,又是青黄不接的日子。
咸菜缸里,早已被我母亲打捞多次,只剩下半缸黑乎乎的汤水,再也找不出一星半点萝卜咸菜。家中赖以称盐买油的四只鸡,又被黄鼠狼钓去一只。鸡们也整日饥肠辘辘,况且又是刚开春,十多天也没见一个蛋。
于是,家中的饭桌上,就只有窝头、地瓜干煎饼了。这样过了好几天,一家人口淡得要命。
天无绝人之路!那三只鸡忽然“开了市”,三天生了八个蛋,战绩辉煌!我和妹妹紧盯着那八个红光灿灿的大鸡蛋,眼瞪得溜溜圆。
&&奶奶说:“甭看了,看也没用,还得用它们撑些日子呢!”几个鸡蛋怎么撑些日子?这个问题太复杂,我想不出也懒得去想,倒上妹妹白白地泪如雨下哭声嘹亮了一番。
&&奶奶把那八个鸡蛋拿到供销社去卖了,换回了半瓢盐,与母亲嘀咕了一番后,便把那早已空了多日的油罐子拿来,放到火上慢慢地烤。终于,一丝“油线”落入小锅里,再烧把火,油(其实是锅)热了,奶奶把那半瓢盐一下倒入锅里——“哧啦”一声,一股油盐之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于是,吃饭的时候,桌上便有了一碟“菜”——糊盐。
&&把筷子头用唾沫沾湿,往碟里一沾,送入嘴里,一股糊了的盐香夹杂着一股糊了的油香顿时香满了口。于是,全家人胃口大开。
奶奶说:“这菜好是好,就是太下饭了!”
& 于是,“糊盐”这个菜,就深深印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
最让奶奶感到欣慰的,就是她有四个孙子,一个孙女!对于四个孙子里最小一个的我,奶奶更是疼爱有加。
我小时候,从记事开始直到六、七岁,晚上都是奶奶搂着我入睡。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奶奶教我念童谣时候的情景:夏日晴朗的夜晚,奶奶拿个马扎子坐在院子里乘凉,我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奶奶一边用手指着天上圆圆的月亮让我看,一边轻轻摇晃身子着,教我念童谣:“月娘娘,本姓张。骑着驴,挎着筐。上山坡,去采桑…”小时候的我常常觉得,奶奶比娘还要亲!
后来我上学了,奶奶好多回对我说:“好好念书,念好了有出息!”我到公社、县城上学的时候,每个星期,奶奶数着天数计算我回家拿饭的日子;周末等我回到家,奶奶早已经给我晾晒好了咸菜疙瘩;奶奶怕我吃不饱,把辽宁的“亲戚”我大姑寄给她的钱拿出来给我,让我在学校多买点饭菜……
辽宁的这个“大姑”,和我们家本没有血缘关系,而是奶奶在东北时一起闯关东的邻居家的闺女。当年,奶奶看她们家日子更艰难,就穷帮穷,时常接济她一点饭食。后来,这个女孩长大了,成了家,有了工作,几乎每年都从东北给我奶奶寄钱,报答当年的接济之恩。我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大姑一家回山东老家探亲,特地来俺家探望。大姑和我们说起当年我奶奶对她的接济,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曾经多次想:等长大了,挣了钱,一定好好孝敬奶奶!可如今,我刚高考完了,成绩还没出来,奶奶就已经走了!
姑述说着奶奶辛苦操劳的一生,父亲抽着烟,一直没有插话。等姑说完了,父亲慢慢对我说了一句话:“什么时候也别忘了你奶奶!”
第二次高考,因为我的数学偏科,加之小学、初中时候没学过英语,我又以十多分的差距落榜。两次考试两次失利,我很有些丧气。村里有人见了我,又开玩笑:“考了两年了,还考?再考可就成了主考大人了!”听了此类言语,更觉得灰心。知道了成绩的那一天下午,我躺在小北屋的床上,暗自伤心。三哥走进来说:“再去复习一年吧!”我既羞愧又气恼:“不去了!”三哥见状,转身出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父亲站到门口,只说了一句话:“不去复习了?看看你瘦瘦的身板,队里的大扁担,你能挑得动?”
在我们兄妹五人中,就数我在生产队干活最少:从小学到中学到高中,再到后来的复读,我一直在上学;只有每年的麦假、秋假,作为一个“半劳力”,在生产队里干过几天轻来轻去的农活。装载几百斤重东西的车子,从来没敢推过;近二百斤重的担子,更是挑不起来。
过了两天,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县二中我们补习班的班主任胡熙鳌老师来到了我们家,对我父亲说:“这孩子学习上还有潜力,让他再回去复习一年吧。要不,就太可惜了!”
众望难负,1980年秋季开学的时候,我又一次回到了县城二中。
这一次回校复读的“文科班”学生,一共也没几个人,老师就让我们几个人插班到了十九级六班——胡老师当班主任的班,我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复读生活。
这时,三哥已经师范毕业开始教学了。父亲对他说:“你四弟在县城上学,来回跑拿饭太远了。家里的事你先别管了,每个月,你就管他的饭、菜钱吧。”
于是,最后一个学年的复读生活,我就和其他住校的同学一样,吃起学校食堂里的白面馒头和有油水的菜来了。
1981年阳历7月高考过后,夏末的一天上午,我正在东岭顶上挥汗如雨地割柴草,忽听有人喊我,一回头,原来是三哥——三哥说道:“别割了,通知书来了!”我答应了一声,把割下的柴草捆了起来。三哥扛了柴草,我拿了镰刀,努力控制着满心的喜悦,往家走。
走到村东头,就陆陆续续有人问:“考上了吗?”“来通知了吗?”
我答应着:“嗯!”三哥说:“刚来通知!”邻里们赞叹道:“真不孬!一家考出来俩大学生!”——恢复高考后,我三哥考取了师范;今天,我又接到了录取通知书。
回到家,三哥把邻里们的话跟父母一说,父母也是满脸的笑意。
父亲说:“考上学了,该买件新衣裳了。”
于是,父亲拿出钱,去南社门市部给我买了一双新鞋,又割了几尺蓝斜纹布,让我去邻村的窦家缝纫部量身定做了一条新裤子;三哥给我买了一件咖啡色的褂子——几天之后,三哥就领着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我,坐了客车去县城体检了。
父亲给我买的那双新鞋,是塑料(胶)底的布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老年人大多还穿自家做的“浅鞋”,而大姑娘、小伙子们,都以能穿上一双从门市部里买来的塑料底的布鞋为荣耀了——塑料底的布鞋,比自己纳鞋底做的布鞋柔软、舒适多了。
等三哥和“焕然一新”的我体检完毕从县城回来,进了村,走在回家的路上,儿时的小伙伴们见了,半开玩笑地喊道:“哇!一身新!过新年啊!”我“嘿嘿”一乐。
没过几天,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来了,父母也忙碌了起来。
按照通知书上的要求,父亲把家里的粮食——玉米粒和地瓜干儿装了几袋子,用手推车车推了,到管区粮站卖“周转粮”。
到了粮站,倒出了粮食,那管理员说:“粮食没大干透,得晒晒。”于是,父亲把玉米粒子、地瓜干子摊开来,在夏末的烈日下晒了接近两个小时,方才卖上“周转粮”,拿了卖粮的收据单子回来。
母亲去社里割了布,买了新棉花,姑从15里地外的公社驻地的村子步行赶来,两人忙了接近一天的时间,给我缝制一床崭新的被子,一床崭新的褥子……
那天,父亲对我说:“快开学了,你到七中陈老师那里去一趟;我到南麻二中胡老师家去一趟——上学的时候,老师们没少操心;考上学了,不能忘了老师!”
于是,我到了陈老师家。师母炒菜招待,我和老师“小酌几杯”。结果,我喝了几小盅50多度的白酒,就感觉有点晕,不敢再喝了。&&&
父亲到了县城胡老师家,胡老师找了英语老师陈老师、政治老师吕老师来陪我父亲喝酒。两位老师酒量颇大,我父亲感到有些“招架”不了,找个了借口,中途偷偷退席了。回来后,父亲对我说:“你那老师,喝酒真实在!”到了寒假里,正月初八,我们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去看望胡老师。胡老师笑着问我:“你父亲那次来,怎么中途跑了?”我“嘿嘿”一笑说:“再不跑,就醉倒了!”
开学的日子临近了。
这天早上,父亲说:“你奶奶临老的时候,还惦记着你考学的事儿。现如今你要出去上大学了,到林上去,和你奶奶说一声吧!”
下午,母亲准备了几样贡品,大哥把贡品收拾好了,我依然是从头到脚一身新,提了篮子,去东岭顶上的公墓,去给爷爷、奶奶上坟。
来到爷爷奶奶坟前,点上香,摆上贡品,倒上酒,我轻声说道:“爷爷,奶奶!我考上大学了!”
望着袅袅燃起的香烟,我想:如果爷爷、奶奶还健在,见孙子考上大学了,他们该有多高兴啊!
在去和回来的路上,路旁田地里忙碌的父老乡亲远远地望见了,都指点着议论着,那话语,大概是说:你看,这孩子学没白上啊!考上大学了,上喜坟呢!
报到的日子要到了。
这天晚上,母亲炒了几样小菜,我,父亲和我的哥哥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算是庆贺,也算是给我上学送行。父亲喝着酒,说起我考上的大学专科师范类学校,父亲说:“我也是师范毕业。”说着,起身去里屋,打开小木箱子,拿出来一张纸,给我看:“这是我的师范毕业证。”——在我的记忆里,这是父亲第一次对我说起他曾经上过师范;这是父亲唯一的一次拿出他的毕业证给我看。
第二天早上,背起早已捆扎、收拾好的被褥、行李,父亲送我来到县城车站。给我买上票,客车来了,行李放好了,该发车了,父亲对我说:“到了学校,好好学!”
我觉得眼窝有点热,赶紧答应着,上了车。直到车要拐弯了,我回头看:父亲依然站在那里。
告别了父亲,来到新的学校,崭新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1981年,还是改革开放初期,大学,还没有被当做产业来办——大学生们的食、宿,是免费的;书籍,也是不收费的。当然,吃饭,要定量——我们非体育专业的学生,每人每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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